如意虽然出身低贱,且是个遗腹女,但她打小就在母亲的爱,还有鹅姐一家的关心下长大。
她还有胭脂长生五戒等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不缺爱。
不缺爱的孩子会自爱,她出身卑微,但从不自轻自贱。
如意认为自己的命比赝品更重要。
如果再遇到帚儿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她会选择先保护自己。
但这种大实话,如意才不会说出来——侯府拿捏着她全家的命啊。
不过,如意并没有完全被动的接受残酷的现实,她快步追上正要出门的王嬷嬷,说道:
“您刚才说,好几万两银子的画,不会交给区区一个三等丫鬟保管——怎知外头的人会不会这样想?嬷嬷,既然关系到颐园的面子,做到以假乱真,承恩阁就该加派人手看管才是。就我一个小丫鬟,做戏都做不成的。”
如意心想,现实如此,她改变不了,但至少可以争取一下支援。
好个灵巧善辨的丫头,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王嬷嬷上下打量着如意,“行,我从上夜的女人们挑个老成可靠的来承恩阁。”
如意脑子里蹦出来一个人,忙道:“蝉妈妈就很好,抓捕帚儿的时候,她跑的最快。”
王嬷嬷答应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蝉妈妈提着自己的行李铺盖来到承恩阁,她紧紧握住如意的手,“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来你这个清闲的去处,就不用一把年纪还上夜巡视。看来我的手脚今年都不会长冻疮了。”
看着感激涕零的蝉妈妈,如意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蝉妈妈辛苦操劳一辈子,到老了,只需不用上夜巡视,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刚才王嬷嬷是怎么说的?
她说侯府养你们全家,管着生老病死一辈子,就得拿命来回报。
呵呵,看看蝉妈妈的老年生活是怎样的?这不还得上夜嘛,合着一直做工做到死也是管着生老病死了。
原本如意还踌躇满志,立志出头,早日成就一等大丫鬟的“大事业”,现在一下子瞥见真相的一角,顿时灰了心。
一堆赝品就要我拿命去拼,我才不干呢!
先保住自己吧,以后做事别这么拼了。
差不多得了!
别到最后舍了命,别人就像看笑话似的。
如意带着蝉妈妈去后罩房安顿下来,后罩房一共七间房,如意占了六、七两间,蝉妈妈就住她隔壁,第四、五两间是她的。
如意把蝉妈妈的行李搁在里头,“蝉妈妈慢点收拾,前头承恩阁挂画的话交给我便是。炉子、烧水壶、扫帚、簸箕还有煤等需要的东西都堆在第一、二间房里,那地方暂且当库房,需要什么就去取,这是钥匙。”
如意把仓库钥匙交给蝉妈妈,蝉妈妈还沉浸在搬新家的喜悦里,忘记接钥匙,高兴的直念佛:
“阿弥陀佛,我当年成亲都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新房子,没想到老还能睡到新炕,哎呀,这被子也是新的,软绵绵的,就像云朵似的。”
如意看着欢天喜地的蝉妈妈,不好意思说些扫兴的话,就把钥匙搁在炕头,“我先去忙了。”
“等一下!”蝉妈妈追上去,指着如意的红袄说道:“把棉袄换下来,这血渍不好洗,我跟厨房的人熟,去弄点醋和碱面团,把血迹洗干净,保管一点痕迹都没有。”
“多谢妈妈。”如意脱下血袄,换了绿袄。
等如意回到承恩阁,天已经大亮了,山坡上的血迹已经被上夜的女人们冲洗干净,丝毫看不出昨晚这里惊心动魄的搏斗。
如意叹了口气,回去干活,搬动着梯子,一幅幅把米芾的赝品上墙。
现在知道是赝品,是某个像极了米芾画风的米市画的,但如意再看画作,依然觉得很好看。
管他是米芾还是米市呢,能画成这样,看起来如画中游,这个人也是很厉害的。
如意轻轻的将画轴抚平,还下了梯子,站在地板上反复查看画轴是否挂歪了,就像对待真画一样。
等她挂完最后一幅画,王嬷嬷的贴身丫鬟魏紫将一件红袄送来了。
如意双手接过,“多谢魏紫姐姐。”
魏紫看着如意身上的绿袄,“快把红袄换上。”
如意抖开红袄,这居然是一件红缎面、灰鼠皮里子的轻裘,看皮子的毛色,半旧不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件灰鼠红袄比普通棉袄要暖和多了。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如意把红皮袄穿在身上,心中波澜不惊,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恩赏。
这时候蝉妈妈已经粗粗整理好了房间,她过来说道:“如意,忙了大半夜,你快去吃早饭,这里我看着。”
如意确实已经饿的头晕了,她说道:“我这就去吃早饭,蝉妈妈的早饭我捎带回来,别轮到妈妈去吃时,都是人挑剩的。”
来到饭堂,胭脂和红霞已经快吃完了,她们好奇的看着如意,胭脂说道:“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红霞看了看门口,“真是奇了,帚儿到现在还没来——不对,是所有外头买来的粗使丫头都没来,这是怎么了?”
听到帚儿的名字,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把王嬷嬷交代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
“就是昨晚,有人偷偷烧黄纸,大风一吹,把燃烧的黄纸吹的到处都是,还差点把承恩阁给点了,后来王嬷嬷一查,就是外头买的丫头烧的,但那些丫头都不承认,互相攀咬,王嬷嬷一怒之下,就把所有外头买的都关起来了,说外头现买的还不懂规矩,先揪出烧纸的,再多教教规矩,通过考验,才能回颐园继续当差呢。”
王嬷嬷吩咐过,所有人都要牢牢记住,谁问都得这么说。
红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难怪昨晚恍惚中听见有人敲锣说走水了呢。”
胭脂叹道:“帚儿这么机灵的人,还是被同事连累了。”
一听帚儿,如意心情都不好,把碗里的小米粥一口气喝完了,说道:“天知道是谁烧纸,保不齐就是帚儿。”
胭脂说道:“不可能是她,她家又没死人,她不是说过,她家是佃农,今年大旱,田地欠收,交不起佃租,老子娘就把她卖到侯府当丫鬟么。既然卖了她,她老子娘就不会饿死,她又给谁烧纸呢?”
红霞也跟着说道:“对啊,如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呢,肯定不可能是帚儿。”
如意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话越多,破绽也就越多,还不如闭嘴。
如意说道:“这不昨晚闹走水,我大半夜就起来了么,一直到现在还没合眼,困的要命,脑子就不好使了嘛。”
胭脂凑近过去,“果然好黑的眼圈!”
红霞说道:“我有上好的紫茉莉花粉,送给你遮一遮。”
如意说道:“不用了,王嬷嬷加派了人手,把蝉妈妈派到承恩阁,以后我们两个轮着守,我就能偷个懒,回去补觉了。”
一听蝉妈妈过去帮忙,胭脂红霞都很高兴,“有个作伴的也好,晚上就不怕了。”
红霞说道:“蝉妈妈是我们东府服侍的老人,为人很老成,有她作伴,你以后就轻松多了。”
如意吃了早饭,把蝉妈妈那份装进食盒里带走。
蝉妈妈吃了饭不久,就有上夜的女人来通报,“快快快,老祖宗要进园子了,你们齐齐站到阁前候着。”
蝉妈妈赶紧把衣服整理好,问如意,“你看我的发髻歪不歪?”
如意笑道:“我们站在山头楼阁前面,山下的人看我们,就像看两只雀儿似的,怎么看出咱们的仪态整不整齐,妈妈也太小心了。”
如意和蝉妈妈都穿着红袄蓝裙,站在承恩阁门外,入目处是碧青的长寿湖,此时起了北风,天上飘起了细雪。
先是闻得鞭炮声,然后是鼓乐之声,一路吹打着,如意以前只看见人家娶亲时奏乐,搬家是头一回。
奏乐者开道,之后是抬着各色箱笼的粗使婆子,然后是捧香的、抬着炉子的,炉子里头还燃着炭火。
再之后是一队队穿红着绿的丫鬟、穿戴体面的妈妈婆子等。
再之后,是一顶八人抬的暖轿,抬轿子的都是身体健壮的轿娘。
这里头坐着的就是张家老祖宗,金太夫人。
跟轿的有四个嬷嬷,其中两个如意很熟,一个当然是推荐她来承恩阁当差的来寿家的。
另一个就是如意的顶头上司王嬷嬷。
其余两个,如意有些眼熟的是西府大管家娘子来喜家的。
另一个如意完全不认识,但如意可以猜的出来,这四个嬷嬷两个来自东府,两个来自西府——毕竟是东西两府共同修缮了颐园,老祖宗要一碗水端平。
所以此人应该是东府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
为此,如意还向身边的蝉妈妈求证了一下,“八抬大轿左前方的嬷嬷,头上插戴一堆黄哄哄首饰的,是不是你们东府大管家娘子来福家的?”
“正是。”蝉妈妈说道,“快看,八抬大轿后面两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就是咱们张家两个侯爷。”
如意是底层家生子,第一次看见张家两侯爷,他们的穿戴都是一样的,身量也不差不多,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不过从轮廓来看,东府侯爷身体有些发福了,腰腹胖大些,西府侯爷身材挺拔清瘦,飘然若仙。
两个儿子护送着老母亲搬家。
在两侯爷身后,是两顶四人抬的轿子,应该坐着东西府两位侯夫人。
两顶轿子前后左右都簇拥着十几个打扮得体的丫鬟婆子。
轿子后面,是几个年少的公子,他们都是步行跟随,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长相,但从走路的姿态来看,都很潇洒俊逸。
蝉妈妈说道:“这都是东西两府的少爷们,走在最前面,个儿最高的就是我们东府的大少爷,小小年纪,已经是锦衣卫世袭千户,拿着千户的俸禄,据说要议亲了。”
少爷们后面,是三顶二人抬的小轿,每一顶小轿旁边都跟着两对丫鬟,两个教养嬷嬷。
蝉妈妈说道:“这是咱们张家的三位小姐,最前面的是我们东府大小姐张德华,是先侯夫人王氏生的嫡长女,其次是二小姐张言华,是现在侯夫人周氏生的嫡次女,最后是你们西府的大小姐张容华。”
如意接话道:“我认识我们府的大小姐,她是花姨娘生的。”
东西两府,一共三位千金小姐,张德华,张言华,张容华,两个嫡出,一个庶出,名字来自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华”字。
名字中间的字,来自礼教对女子的要求“德言容功”,德行,言语,容貌和女红。
目前三位千金皆待字闺中,还没有说亲。
如意站在高处,看搬家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龙似的,“龙头”都进了松鹤堂,“龙尾”还在承恩阁呢!
如意瞅着八抬大轿已经抬进松鹤堂,她就回去歇着了——熬了大半宿,她的身子有些撑不住,站着都打瞌睡。
倒是蝉妈妈习惯了上夜,她还能撑,看到所有人都进了松鹤堂才回去。
如意太累了,眼睛一闭,睡了,眼睛一睁时,已经到了下午,睡得太好,就像没睡似的。
“醒了?”入目是蝉妈妈的脸,蝉妈妈说道:“中午的时候,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起床吃饭,午饭给你领回来了,温在炉子上呢。”
有个作伴的就是好啊,互相照顾,不愁温饱。如意起了床,看到早上的如碎屑般的小雪已成了鹅毛大雪。
“这雪下的真好。”如意说道:“下了雪,老祖宗就不会来承恩阁,咱们就都没事了。”
以前如意一心想表现自己,现在的如意只想吃完再躺会。
一夜之间,如意像是换了个人。
但如意终究还是没有机会躺,因为王嬷嬷的贴身丫鬟魏紫来了,说道:“帚儿醒了,王嬷嬷要你过去,和帚儿对质。”
作者有话要说:
《颐园大厂打工指南——从热血到躺平》。如意一开始很卷,堪称卷王,但试用期一到,她就想躺平了哈哈哈哈哈。遥想我当年初入职场时,新鲜劲只有一周,以后每天早上起床内心都在咆哮这个破班一天都不想上了!
另外,前头我写如意的娃娃们,有一个三百媳妇国的椰子娃娃,是我写错了,脑子里想的是八百媳妇国,也就是现在的萨瓦迪卡泰国,但敲在电脑里却是三百,已经修改完毕。
第二十三章 画廊里牡丹花示警,病榻上帚儿述冤屈
鹅毛大雪,魏紫和如意一前一后走在十里画廊,这里没有积雪,好走路。
被剪刀捅的肠穿肚烂,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这个帚儿怕不是铜皮铁骨做的吧……
如意跟在魏紫后面正思忖着,魏紫放缓了脚步,和她肩并肩的走路,问道:“你捅了人,害怕吗?”
如意说道:“她一个当贼的都不怕,我怕什么。”
若是以前的如意,断不会如此生硬的回答魏紫的问题——魏紫是东府的一等大丫鬟。
但现在的如意遭遇了重创,累了,倦了,没有心情和人虚客套,再说东西两府早就分了房,她的月钱是颐园官中上发的,东府的丫鬟又管不着她。
魏紫打量着她,说道:“我们东府的周夫人,已经知道今年中秋节时,鹅姐夫挑唆来寿家的,在两个侯爷面前捅破她陪房周富贵贪墨官中钱财、买黑心棉被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如意就知道魏紫已经把她的底细摸的贼清楚,连和鹅姐一家的关系都明白的很。
这事,纸包不住火,早晚会知道的。
如意说道:“谢谢魏紫姐姐,我会提醒鹅姐他们的。黑心棉被那事若不及时捅破了,还不知会死多少人,鹅姨他们一家行得正,坐得直,爱尖刺就让小人尖刺去,想必周夫人一定明察秋毫,不会包庇小人,反而让善良的人蒙冤受屈,对不对?”
再说了,这事其实是我的主意。
魏紫笑了,“哎哟哟,你这张嘴,难怪王嬷嬷都夸你好口齿。”
如意也笑道:“占了理才好说话,若不占理,再好的口齿也不能颠倒黑白不是。”
其实如意敢在魏紫面前说实话,也是有原因的,因同样来自东府的红霞跟她讲过东府的“楚河汉界”,原配和继室的矛盾。
东府先侯夫人王氏,嘉善大长公主的女儿,生了嫡长子张宗说和嫡长女张德华,王夫人生前最喜欢牡丹,所以伺候她的丫鬟都是以牡丹的种类命名。
什么魏紫、姚黄、赵粉、豆绿、胡红、白玉等等。
现在给如意带路的魏紫,以前就是王夫人的小丫鬟。
所以红霞说,“东府所有的牡丹,都姓王”。
那时候,东府正院里几乎全是牡丹花。
后来,王夫人去逝,庆云侯府的小姐周氏嫁进东府,成了新的侯夫人,周夫人看到满院子的牡丹,心里膈应,就下令把牡丹花都拔了,种上别的花。
那时候,周太皇太后还没有死,张皇后在宫里,要看这个太婆婆的脸色,所以东府上下,都得捧着周夫人啊。
但王夫人毕竟生了一对儿女,且娘家也强大,牡丹最后没有拔掉,东府侯爷用了个折中的法子,命人把牡丹移植到其他地方。
牡丹娇贵,移植之后,死了一大半!
因此,王夫人的旧人们对周夫人多有不满。
这其中就包括魏紫,以及王夫人的陪房媳妇子兼大少爷的奶娘王嬷嬷,她们都属于王夫人的“旧部”。
等将来大少爷张宗说继承了东府爵位,她们这些“旧部”肯定把在正院重新种上牡丹花。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紫提醒如意,说周夫人已经知道是鹅姐夫在背后”拱火“,也是有私心的,都乐意看到周夫人不高兴嘛。
魏紫说道:“周夫人把周富贵安排到外头,去打理她的陪嫁铺子去了。周富贵在我们东府当买办的时候,手脚就不干净,他采买的那些胭脂头油,都是下等货,粉抹不匀,头油腻在头发上都结块了,天知道他贪了多少。”
甭管人有没有私心,现在大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如意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说道:“周富贵丢了东府的肥差,保不齐心里怎么记恨鹅伯伯呢,防着点没错,我会提醒他的。”
说着话,就到了大厨房后面的一排房子,这里平日是当做库房的,帚儿就关在里头。
进了屋,这里居然是个地坑暖房!房顶铺着透明的琉璃明瓦,日光倾斜而下,房屋地基下烧着地炕,上面的泥土终年不冰,里头种着黄瓜,韭菜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反正都是主子们的份例,不是如意这种三等丫鬟能吃的上的。
暖房里有一张床,帚儿躺在上面,旁边还有一把椅子,王嬷嬷坐在上头。
如意叉手行礼,王嬷嬷指着如意,对着帚儿说道:“看到她,你还想抵赖不成?”
由于失血过多,帚儿面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的,说道:
“我没有抵赖,米芾的画,本来就是你们张家巧取豪夺得来的,这种不义之财,今天是张家,明天是李家,谁都不是正经主人,是我行事鲁莽,听说你要找薛四姑打听蝉妈妈的父母,薛四姑会戳破我的身世谎言,我一心急,就当晚出手,出了纰漏,本想在你油茶里做手脚,要你睡到天亮,可是你不喝,半夜被你撞破了好事,我命该绝,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说完,帚儿缓缓转头,看向如意,说道:“你是个好人,可惜却身在这个污浊之地,守着一堆贼赃,却浑然不知。”
如意觉得好笑,“别人都是脏的,就你干净是吧?”
帚儿说道:“我纵火嫁祸与你,手不干净,但我心是干净的。”
压抑已久的怒气喷涌而出,如意大声道:“干净到明知我无辜,还要烧房子嫁祸,甚至要杀了我?”
帚儿说道:“杀你,的确是我错了,但老天立刻惩罚了我,要我撞到你的剪刀上,我们两个扯平了,我不欠你的。”
“你——强词夺理!”如意被气的够呛,“你何止杀我一人,你差点毁了我全家!我娘就我一个女儿,我若死了,你要她一个寡妇怎么活?”
“关我屁事,我又不认识你娘。”帚儿闭上眼睛,“你恨我,就杀了我,我偿命便是了,到了阴曹地府,我绝对不会怨你的。”
“你——”如意气的说不出话来。怎么害人害的这么理直气壮呢?
王嬷嬷说道:“招出同党,饶你不死。”
帚儿居然笑了,“真是贼喊捉贼,米芾的画,本就是我们家的,你们张家巧取豪夺抢了去,我从你们贼赃窝子里拿走自己的东西,你们还有脸问我的同党是谁。”
“好不要脸的女贼!”王嬷嬷指着帚儿骂道:“强词夺理,我们老祖宗喜欢米芾的山水画,东西两府这些年一直重金求购,孝敬老祖宗,好容易收藏了二十副,挂在承恩阁里头欣赏,红口白牙的,你张口贼赃,闭口污秽,白的说成黑的!”
那帚儿猛地睁开眼睛,居然捂着早上刚刚缝好的肚皮坐起来了!
帚儿胸膛剧烈起伏着,说道:“这二十副山水画,有一副是我们家的,我家在吉庆街有个祖传的古董铺子,叫钱记古董铺……“
古董行不赚穷人的钱,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但哪有那么多古董啊,基本都是做旧的假古董,钱记古董行传到帚儿父亲手里,他不善经营,铺子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但,能在这个行业里混这么多年,家底还是有的,钱家的镇店之宝,就是一副米芾的山水画。
给多少钱都不卖,因为只要有这幅画在,钱家的生意至少还能养家糊口,只要有碗饭吃,谁会干杀鸡取卵的事情呢。
直到为了修颐园,张家要拆迁整条吉庆街,这个街道的铺子都要挪窝。
帚儿的父亲嫌张家的赔偿少,不同意搬。
张家管事去古董铺游说,还被赶出来了。
此后第三天,一个落魄公子模样的人去了钱记古董铺,拿出一张图轴,说是米芾的真迹,因家道中落,不得不拿出来变卖,先是去了当铺典当,但是当铺的人眼拙,不认识真迹,只当逼真的仿品收,出价二两。
落魄公子一气之下,带着画跑了,打听到钱记古董铺是多年的老字号,有口皆碑,就带着画来到这里。
帚儿的爹虽然做生意的本事不行,但是鉴别字画、尤其是米芾的字画是在行的——自家就挂着真迹嘛。
经过帚儿的爹的鉴定,这幅画是真的,开价五百两。
市面上,米芾的画要买到上千,帚儿的爹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也就是试试看。
落魄公子居然同意了,说,你是个好人,不像当铺的人为了压价,哄我说是赝品,我拿去给别的古董行人看,说不定还会使出同样的手段,我连五百两都拿不到呢。
立了契约,银子和画当场交割。
但,仅仅到了下午,落魄公子就反悔了,他拿着一把刀,先是扎自己的大腿,然后割自己的手腕,说祖传的宝贝他舍不得买,愧对祖宗,非要退钱退货。
血溅了一地,帚儿的爹怕出人命,就当场收了银子,撕了契约,把画还给了落魄公子。
但第二天,落魄公子就去衙门击鼓鸣冤,说钱记古董铺以假乱真,用假画换了他家祖传的真迹!
钱记古董行被贴了封条查封,帚儿的爹被带到衙门,打了五十板子,只剩下半条命,依然咬牙不肯招供。
落魄公子只得撤了状纸,帚儿的爹拖着残躯回到家,撕开封条,进了铺子,然后,他发现镇店之宝米芾的山水画不知何时被调包了,自家的真画成了假画!
帚儿的爹气的当场棒疮发作,死了。
帚儿一个孤女,最后拿到的拆迁赔偿还不到当初开价的十分之一,葬了爹之后,就彻底消失在京城。
钱记古董铺的悲剧发生后,吉庆街其余坚持不肯签订拆迁契约的商铺、民宅等等,纷纷争抢着签约,拿了赔偿银子走了,整条街的拆迁进行的非常顺利,一个月就迁完了。
但帚儿并没有真的消失,她知道这明显是一个张家为了拆迁设的死局!
张家东西两府这些年一直收藏米芾山水画在古董行里人尽皆知。张家人也曾派管事寻访到此,重金求卖,只是依然被帚儿的爹拒绝了。
家里的画一定就在张家!
她在父亲灵前发誓,一定会找回祖传的镇店之宝,米芾山水画。
她一直暗中盯着张家,得知张家的家生子因痘疫死的死,留疤的留疤,不够用了,要从外头买来模样齐整,家世清白,身体健康的女孩子当丫鬟,
她给自己伪造了朝阳门三里屯佃农的户贴——古董行出身的擅长做赝品。
帚儿主动找上了经常在东西两府走动的官牙薛四姑,说,今年大旱,庄稼歉收,家里交不上田租,没得看着老子娘饿死的道理,家里人舍不得卖她,她就自卖自身,给全家一条活路。
薛四姑见她身体模样都符合张家的要求,且家世清白,就立下卖身契,要她画押。
这便是帚儿的来历了。
帚儿叙述完冤屈,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
王嬷嬷试探了帚儿的鼻息,“还有气,把大夫叫来,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如意此时已经听的目瞪口呆,从出生到现在,她生长都在四泉巷,所听所闻,无非就是张家大小主子和张家上千家奴。
犹如井底之蛙,蛙们觉得这个井就是全世界,并不了解外头的天地。
帚儿的控诉,如意听着,觉得比戏文上曲折,她喃喃道:“她说的,比戏台上唱的还动听,究竟是她在说谎,还是——”
“没有什么还是!”王嬷嬷立刻打断了如意的话,说道:“什么栽赃嫁祸查封店铺压价拆迁,没有的事,东西两府为了拆吉庆街,两府一共拿出了十几万两雪花银!每家每户都按照市价给足了银子,立了卖房卖地的契约,这些契约都在账房里收着,白纸黑字,岂是这个帚儿红口白牙就能颠倒的?”
“为了这十几万两银子的拆迁银子,两府钱库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孝敬老祖宗,你们别信这个帚儿的鬼话。”
如意心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帚儿在说谎,从认识到现在,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王嬷嬷叮嘱道:”今天的事,你们谁也不能说出去,若听到半点风声,皮都不打破了你的。”
如意应下,告了退。
现在蔬菜暖房里只有一个昏迷的帚儿,王嬷嬷对魏紫说道:“你去打听一下,负责拆迁钱记古董铺的管事是谁。”
魏紫心领神会,说道:“如果是周夫人那边的人——”
“这些年没白调教你。”王嬷嬷点点头,“如果是,我就去告诉侯爷。”
魏紫赶紧去办事。
王嬷嬷看着魏紫离去的背影,眼神露出一丝轻蔑,“周夫人,我若不剪掉你几根臂膀,就对不起那些被你连根拔起牡丹花。”
作者有话要说:
因明天要上收藏夹,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不是早上六点十八,看到大家对“德言容功”四个华名字的评价,说幸亏没有四小姐,张功华名字不好听,其实张功华会有的,只是出生很晚,而且,四小姐的生母就是前文已经出现过某个丫鬟生的,咱们干脆也开一个有奖竟猜环节吧,谁是张功华生母?第一个回答正确的会在后文里揭晓答案的那章发出后得到一万点大红包!!!来来来,这回真的只能靠猜了
第二十四章 贪黑钱横死烟花巷,寻官牙如意来暖房
东府侯夫人周氏的陪房周富贵喝得酩酊大醉,从山东菜馆出来了。
他原本是东府采买的管事,因采买的黑心棉被来寿家的捅出来,东府侯爷看在周夫人的脸面上,没有惩罚他,只是把他的差事夺了去,交给夫人定夺。
周夫人从香山避瘟回府之后,周富贵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被手下买办蒙蔽了,以他的财力和见识,即使贪墨,也不会看上几床棉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