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电话中的闷响也停止了。
两人对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与空白,气氛逐渐变得凝重了些。
顾也走向那辆停靠的车,低笑道:“让我猜猜,会不会是被你藏了这么些年的金丝雀?这我可要去打个招呼,见识下。”
他走到车前,正想伸手拉开车门,却陡然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巨大的惨叫声。
“啊——我再也——”
几个男人痛呼蜷缩着身体,雨将他们身上的血迹冲刷干净。一个男人拄着手杖站在他们面前,他身后有人为他撑着伞。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的,这声音混着在脚步踩在砂石上的粗粝声音给他们制造出更深的恐惧来。
伞下,灰眸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手杖直接捅向其中一个男人张开的嘴里。
霎时间,男人挣扎着瞪大眼睛,唇齿溢出猩红液体来。
管不住嘴的人,要舌头有什么用。
江远丞垂下眼眸,话音冰冷地对电话发出了警告声:“不要靠近那辆车。”
他重复道:“滚远点。顾也。”
顾也眼眸中笑意淡了,盯着车窗,黑色防窥膜上只倒映处他那张泛着冷的脸和唇边讥讽的弧度。
他捏住手机,语气带着点轻慢,“就这么宝贝?”
江远丞显然已经很不耐了,背景中的惨叫声逐渐变小,“跟你无关。”
“可以,反正是你自己犯贱发疯。”顾也扬起眉头,眼神沉着,“当瘸子的不是我,成天巴着个白眼狼的也不是我,为了个女人作践自己的还不是我。”
“什么女人弄不到,你护食给谁看?”
他说完气笑了,直接掐断电话准备走,皮鞋踩在雨中踩出些水花。但走了两步,他又还有些气不过,一转身抬起脚。
“砰——”
他狠狠踹了一脚车门。
这辆车用的是防弹级的材料,底盘稳如磐石,这一脚竟是半点震动没激起来。
顾也这才满意转身,却又错觉,仿佛这黑漆漆的防窥膜上有道身影晃动着。他懒得掀起眼皮,关注里面的人,不再停留。
而车内,温之皎紧紧咬着唇,几乎缩在车座角落,两只手捂着嘴一点动静都不敢出来。
从方才开始,她就感觉似乎有人要开车门,看过去才发现一人站在车前打电话。原以为是认错车的醉鬼,但随着他停留的时间越久,她越发不安,疑心是不是江远丞的仇家上了门。
现在这一脚踹下来,她精神都绷紧了,脑中越来越多浮夸的想象涌现,把她吓得一动不敢动。
司机怎么还没回来,必须马上回去!太危险了,大不了以后不出来了——不对,这才不是回不回去的问题,江远丞的仇家要是想动手,哪里不能动手啊?
真受不了了,到底为什么啊!
她凭什么要受这种罪啊!
温之皎越害怕越生气,对江远丞的怨气再一次升腾起来。
“咔哒——”
车门解锁。
温之皎身体僵直片刻,看向声源处,却见是司机。
这下,她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喊道:“回去,快回去!刚刚有醉鬼!”
司机莫名,将纸袋递给她,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开车回到江宅。
雨夜中,镂空铁栅栏门被拉开,豪华庄园景象一览无余。
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群与面孔后,温之皎终于平静下来,将刚刚车内短暂的惊魂经历抛之脑后,拎着纸袋开开心心地去衣帽间换上了。
温之皎对着镜子打量着身上小熊图案的黄色雨衣与靴子,笑了出来,越发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她立刻跑出去,雨靴重重踩着地毯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去到了外面,先是淋了会儿雨,又不顾佣人阻拦,跑去草坪上踩了好一会儿,踩得草坪嘎吱嘎吱响,雨靴上也溅满了泥点。
可惜的是,踩了三分钟她就被踩起来的水呲到了脸,不得不嫌弃又暴怒地放弃了这项娱乐回房间。
落地窗外,灯光摇曳,墨色天空下坠落的雨映射着灯光落下。
温之皎窝在柔软的被子里捧着手机看小说,当看到女主被炮灰针对欺负又各种倒霉时,她瞬间共情。
想见的人见不到,白出去一趟还被江远丞抓住了,又被丑人调戏又被人踹车,刚刚踩水的时候还踩到了鼓包被水呲了一脸。
简直是倒霉死了……
她越想越觉得惨,流着眼泪给小说投了雷。
等江远丞回到江宅时已经是深夜了,三三俩俩的佣人正在换新的地毯,旧地毯被卷成一团放在推车内。
门童帮他取下大衣外套,他一抬眼,便看见卷起的毛毯上似是沾上了几个泥脚印。
江远丞想起来司机的汇报,垂着眸,拄着拐杖上了楼。但越靠近房间,他的脚步便越忍不住匆忙起来,左腿的酸痛警告他慢下来,可等他推开房间门时,连手杖也扔在了一边。
房间温暖干燥,橘黄色的床头灯下点着助眠蜡烛。
温之皎抱着被子,睡得并不安稳,柔软的发丝下,肌肤晕染出玫粉色的红。
诱人得像是一块玻璃橱柜里的蛋糕。
江远丞唇抿了下,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坐在了床沿,背部靠住床。他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往自己怀里捞。当她大半个身体都被拖到他怀里,枕在他腿上时,他仍觉不够,俯身用唇在她头顶,额头,脸颊留下了他的吻。
当他的唇在她脖颈上停留时,一种近乎暴虐的渴望催促他咬下去。
把她的血管咬破,饮下她温热的血液,将她吞吃而下。
无论多少次,她总会激起所有最负面不堪的情绪。
江远丞微微张开嘴,又咽下几口空气,将修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努力弯曲着脖颈伸着头贴上她的额头。他闭上眼,呼吸愈发急促,额头冒出浅淡的汗水,左腿的痛感在这个雨天愈发明显。
于是他立刻又想起来电话里顾也那句轻飘飘的嘲讽。
江远丞睁开眼开始摸索着她的手,直到摸到那枚戒指后才停住动作。怀里的人终于不堪他这番折腾,难受至极地睁开眼,在感受到处境的瞬间身体僵硬了起来。
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极淡的血腥味。
温之皎喉咙里涌出些酸味来,轻轻动了下手肘,又立刻闭眼假装是无意识的。
但江远丞全然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一般,四肢将她包裹得更紧了些,沙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醒了就不要装了。”
温之皎不说话,用力闭着眼,眼角都夹出了皱纹。
江远丞冰冷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发丝中,贴住她的头皮。
温之皎被冻得一激灵,睁开了眼,撞进一双灰黢黢的,似有暗色浮动的眼眸里。她顿了下,移开视线道:“你……不要抱那么紧,我不舒服。”
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阴郁的表情愈发悚然。随后松开手,开了灯。
“啪——”
吊灯骤亮,房间内光如白昼。
温之皎被这光刺得眯了眯眼,吓了一跳,小心道:“怎么了……?”
江远丞凑近她的脸,瞳孔里映出她的脸,“我抱着你你就不舒服,那你想让谁抱你?你希望谁躺在你身边?”
温之皎:“……没有别人。”
江远丞话音冷淡,“没有别人的话,你会出现在那里?温之皎,你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那不然呢?她不是没见到人吗?
事情没成,不就等于没有这件事啊!
温之皎理直气壮得很,可她知道这么回答那今晚绝对不能消停,她叹气,“一个同学聚会而已。”
江远丞显然并不这么想,他露出了近乎恶毒的眼神,仔仔细细将她扫射着。然后凑得越发近,手禁锢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脸,“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盼着我弄死他,皎皎,当初给他的教训还不够,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我是不是要把他的脸切下来你才能死心?”
温之皎还没说话,却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指顺着衣领处深入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只手就可以按死的蚂蚁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过去的事?”
跟你在一起受罪,谁能不怀念过去啊!
温之皎情绪有些崩溃,心中却也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道:“远丞,冷静一点好不好?这个事情明天再说吧,我现在真的很想休息。”
“不可以,你现在不能睡,回答我!”江远丞丝毫没有被安抚的意思,更加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去?是不是他逼你去的?他来找了是不是?他是不是就在这个房间里?”
说到最后,他已经怒吼出声,面上惊疑不定。
温之皎失语,再一次无法理解他的思路。然而江远丞很笃定自己的猜测,歘然起身将她推倒在床上,大步走下床,掀开窗帘,打开衣帽间,拉出柜子……玻璃制被扫落,书本也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果然……又发疯了……
一番地毯式搜索时,江远丞还不忘接几个工作电话,可谓是敬业至极。而身后的温之皎心如死灰,耳边噪音伴随着江远丞的说话声,她听得眼皮直跳,止不住想要尖叫。
这么多年来,他发疯的方式真是永远新鲜不重样,永远给她与众不同的惊吓。
别人伴君如伴虎,她伴江远丞是伴冷宫里的疯妃。
温之皎看着他忙碌拆家顺带开会的背影,深呼吸好几次,将脚探出被子,挪动身体下床。
她脚步轻俏地走向门口,准备去找个空房间睡觉,但没走两步还是惊动了他。
他回过头,电话被他挂断,灰色的瞳孔扩大,“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找他吗?”
他一面问着,却快步走了过来,微跛的脚让他身体有些踉跄。
温之皎心重重漏了一拍,“我没有,我只是想……”
江远丞已经走到了身前,望着她的视线里压抑着冷沉,手攥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去哪里?你又想去见他吗?”
想发疯。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温之皎濒临崩溃,却还是努力仰头看他,笑意透着讨好,又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低声说:“我只是在想你好点没有?发泄这么久了,心情好点了吗?”
她又道:“至于出去,是想让佣人给你做点吃的,这么晚了,你这样……挺累了的,饿了吧?”
江远丞阴霾散去了些,脸蹭了下她的手臂,“你没有想跑?”
“你是不是误会了?”温之皎试图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话,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去同学聚会是我想炫耀一下嫁入豪门了而已。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在意一个比不上你的前男友啊,都多少年了的事情了。”
温之皎眨着眼。
江远丞薄唇紧抿,眼里有了些温柔,可配合着有些阴戾的表情,却显出了些怪异,“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也没有带我去。”
温之皎一闭眼,狠心道:“你这么好,万一被抢走怎么办?”
末了,她又扯了下他的袖口。
“我不会。”江远丞垂着眼,反握住她的手,唇动了下,却只是更用力地将指节插入她的指间,“我只看得到你,我也会永远只看到你。你也要做到。”
他强硬地扶住她的头,逼迫她直视自己。
能不能别用这么大力啊……
温之皎腰疼得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心里却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继续勾着他脖颈,缓慢后退,将他带到床上坐着:“你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回国太着急没休息啊?啊,现在是雨天,你的腿……不舒服吧,我给你按摩下好吗?”
说着她便伸出手,却突然发现她不记得他摔伤了哪条腿,一时间手突兀僵住。但好在他已经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了他胸口上。江远丞低着头,用下颌很轻地碰她手背,话音有些闷,“这里。”
她有些惊愕,“真的吗?”
难道江远丞终于要因为高强度发疯猝死了?
江远丞沉默点头,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床上躺下。像摆弄玩具似的将她藏在怀里,握着她的手塞进被子深处。
温之皎嗅到他身上有着很淡的沐浴露味,任由他亲吻。
恍惚中感觉如坠深海,失明的软体动物被指引着穿过海藻群,攀爬上珊瑚。
她越来越累,眼皮又有些睁不开了。
江远丞昂起下巴,青绿色血管在脖颈上绷紧片刻,有些失神。好一会儿,他才又低头伸出舌头去舔她脸上的泪痕。她稍觉不适一般颤了下睫毛,再没了其他动作。
他便再次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抬起手关了灯。又捞起被子,盖在他们身上,连头也要蒙住,仿佛这样能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隔绝外界一样。
温之皎瑟缩在他怀里,平复过快的心跳,慢慢的,意识沉沉浮浮,终于等到了困意。可惜一如往常,仍是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剧烈的撞击感传来,突然的,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一片黑之中,空气都要烧起来似的灼热。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尖叫声,难闻的汽油味,身上温热的黏黏糊糊的触感……
不知道是谁尖叫出声。
“地点在辛葡路路口,有人出车祸了,情况很严重,伤者是一男一女!”
紧接着,那画面无限缩小,又出现陆陆续续无数个仿佛屏幕一般的画面。那些画面弯曲变形,化作一条旋转流动的光河似的朝着一本巨大的书流过去,“轰隆”一声,巨大的书本将光影骤然纳入,重重合上。书的封面上,盘旋着一行散发着金光的字体,下一秒,几条厚重的锁链死死缠绕住了书。
乱七八糟的梦境也骤然随着那轰隆的一声破碎,温之皎瞬间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着,嘴唇干涩不已。
她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只觉得心脏像在耳朵旁跳动似的,浓烈的心悸与额头黏腻的汗水都让她一阵阵恍惚。可她恍然未觉,脑中只有梦里瞥到的那一行金色字体:
《总***********惑》[锁]
梦中那一串文字,是小说?还是乱码?
她想来想去,心脏仍有几分那慌乱梦境带来的心悸,呼吸都觉喉咙疼。她吞咽了下口水,下一秒,便感觉喉咙一阵刺痛。
……感冒了。
那神经的梦,估计也是因为生病——不,更大概率是因为身旁睡的这个疯子,还有昨晚多半也吓到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过了!
温之皎心头火起,望向床边。江远丞还在熟睡,眼下仍有些青黑,黑发散落在枕上,混血的优势让他的肌肤如大理石般光洁,却也让他即便在睡梦中仍是冷峻得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越看越烦,垂着眼睛,手顺着被子摸到了江远丞的手臂,狠狠掐了一下。偏偏,掐着他肌肤的一瞬,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从她背部涌起,她几乎能嗅到汽油的味道还有灼热呛人的烟雾。
这样的感觉一瞬消失,却还是吓了温之皎一大跳。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可一瞬间,一个力道便圈住了她的手腕,
温之皎吓得像炸毛的猫,身体耸动了下,好几秒后她才发觉是江远丞。
他仍是躺着的,灰色的眼睛里有些朦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
江远丞蹙着眉头望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温之皎眼珠瞥向别的地方,话音小小的,“那你呢,你怎么醒了?做噩梦了吗?”
江远丞仰着头,脖颈上的青绿色脉络在阳光下愈发明显,声音有些沙哑,“被你掐醒的。”
温之皎:“……”
她没接话茬,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道:“就是想看你睡没睡,好好睡吧。”
“你感冒了。”江远丞同样没理,正要继续说话,却察觉她轻轻地捋了下他的头发,话音柔和地道:“昨晚你那么累,今天好好休息,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他张了张嘴,“嗯”了一声。
温之皎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江远丞却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怀里。紧接着,她被迫蜷缩在他怀里,感觉着背后他胸腔的心跳。她晃了下脑袋,立刻被他扶住了脑袋。被他这样禁锢着,她慢慢也有了几分困意。
一觉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江远丞已经离开房间了,满地狼藉的房间也恢复了原样。
温之皎扶着脑袋起床,一面走向盥洗室,一面迷迷糊糊地想着之前那灼烧的触感和那莫名其妙的梦境,真奇怪,难道是错觉吗?可一切都太真实了。尤其是,梦中那句……辛葡路。她记得A市有这么一条商业街,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庭翡街相接。
梦中车祸景象就那样被纳入一本书中,还有书名上星号和锁的标志,简直就像是被锁的小说。难道是自己每天靠小说逃避现实,终于把脑子看坏了?那车祸的场景是小说中的内容?
温之皎想了几秒,打开手机想要搜索,又突然痛苦了起来。
等下,总什么惑……总裁的诱惑?总裁夫人的诱惑?总是忍不住诱惑?总被人诱惑?应该是总裁文吧?
她挠了挠蓬松的卷发,输入了关键词:辛葡路车祸,小说,总裁文。
【某茄首发:《让我吃软饭?我直接买下辛葡路与庭翡街!》作者xxx内容详情我在辛葡路当农民工遭遇车祸一朝重…】
【某点首发:《征服A市从给辛葡路贵妇当保安开始》作者xxx内容详情一朝重生我一定…】
【[A市的繁华从来与我无关,我从来都是大城市的幽魂,吊儿郎当的,但一场车祸我却偶遇了我的总裁先…]来源江远丞粉丝俱乐部】
……怎么江远丞也配有粉丝啊?
温之皎震撼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点开了第三条链接。
【江远丞粉丝俱乐部是为江远丞(梅捷列夫娜国际银行控股人之一,江氏实业集团主席,兼现华跃科…[展开])粉丝所服务的交流板块】
温之皎:“……”
凭什么这种人都能有粉丝啊!
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住手机,小心地熄灭屏幕,又扔到了一边的桌上。找到这本小说估计很难了,或许自己需要去一趟辛葡路看看?
明明只是一个梦,但某种直觉驱使她做出反应。
温之皎打定了主意,洗漱完吃了些早餐和感冒药才下楼,刚一下楼,便望见佣人手里抱着书本候着她了。
她愣了下才想起来今天要上课。
温之皎从原本的高中转入国际高中后,因为无法适应环境,被安排从高一读起,读了一阵子就转成了家庭授课。而现在,别的高中同学都毕业一两年了,她还在读大学,并且仍是家庭授课。
佣人带着温之皎走到了一楼的书房,厚重的门被打开,率先看见几米高的拱形窗。窗外的绿植繁密,晦暗的光芒将整个书房映得阴森至极,拱形穹顶的吊灯散发着陈旧的昏黄灯光,层层叠叠的书架塞满房间。正中央的长桌上已经坐着了一个人,那人面前一台笔电,手旁堆着文件和钢笔。
——江远丞。
他坐在最远的一侧,像是刚洗漱完,黑发有些湿漉,贴在森白的肌肤上,从没系领口扣子的脖颈落入深处。他衬衫有些松垮,唇在这不算亮堂的环境里也显得有些苍白,灰色的眼睛愈发深沉。
温之皎并不惊讶,只要他有空,她被授课时他都会来到现场旁听。
这会儿距离正式上课时间还有些时间,讲师还没到,她拖着不大情愿的步子坐到江远丞附近。
温之皎的手摩挲着课本,低声道:“我待在家里有点闷,我想出去逛逛。”
她想了想,补充道:“你也可以陪我,或者让佣人陪我。”
这种保证她自觉万无一失,不自觉抬眼看江远丞,可下一秒,她看见他的灰色眼睛里有着认真。
“我下午要开会。”他又道:“不要出去了,住宅区也不要出。”
温之皎愣住,她嘴唇嗡动了下,好几秒才道:“什么?你的意思是,房间门都不能出了?”
“这几天而已。”江远丞抬起手,扶住她的脸颊摩挲了下,低声道:“你身体不好,又感冒了,好好休息吧。”
温之皎的手放在膝盖上,又开始握拳,她扯动了下唇,努力用柔和的话音道:“我会吃药啊,我是大活人啊。我想去辛葡路那片的购物商场逛逛,买点衣服啊香水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
“让那边闭店,选个模特帮你试,选好了送过来。”江远丞的手指一路摸索她的眼角,身体凑近了些,对她笑了下,“香水的话,你喜欢的那些香型品牌方都知道,新季的都送过来了。”
温之皎要张嘴,江远丞的手却挟住了她的脸颊。
“珠宝,艺术品,无论什么,想要的话和我或者管家说。”他道:“不要出去了,就当是……为了我们的订婚宴着想,养好身体,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订婚宴三个字如千斤重的铁器,硬生生砸在温之皎的头顶,将她砸得大脑空白,砸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砸得眼前有些昏黑。
“不是说明年——”
温之皎的话被江远丞打断的话音打断:“我改主意了,我觉得下个月是个不错的时间。”
“下个月?”
温之皎几乎只能重复。
“嗯,不用担心,前阵子和你家人聊过了,他们觉得没问题。”
江远丞道。
……那当然啊,你是什么家庭啊,你说话他们哪里有反对的空间呢?!
温之皎麻木地想着,热意却蒸腾到眼睛,她一时间失语,只能缓慢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江远丞收回了拇指,任由她握着,也看着她那张没有表情,眼睛却有些湿润的脸。
短暂的沉默后,江远丞将她拥入怀中,话音轻而柔和,“订婚礼服很好看,是你喜欢的版型,很快就要做好了,我相信你喜欢喜欢的。上一次出了那些事,只不过是——”
他收住了话音,又道:“等订婚宴结束,再出去吧。”
“不……不要说了。”
温之皎的声音有些断续,轻得自己都听不清,脑子里那根弦摇摇欲坠,几乎回想起来鲜血如何浸染她身体的画面。她的神经紧绷起来。
不行,不要,不可以!之前还能骗自己得过且过,可如果真的订婚了呢?她知道,他的想法就是等订婚宴公告天下后,就去国外结婚,接着就是婚宴。结婚后,那代表他们会被拴个几十年,除非他突然出轨!
温之皎越想越烦,胸口处骤然有了一丝不甘的火苗。
江远丞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脸贴着她的脖颈,很轻地吻她的脸颊。
温之皎没有任何动作,她的魂魄似乎要抽离,但没有,竟没有。几分钟后,江远丞松开她,又说了些什么,但她一律听不进去。
她开始想自己看的那些小说,电视剧,电影,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让她从现状抽离就好。
当讲师来的时候,望见的便是在一旁工作的江远丞,还有低头看课本的温之皎。他有些尴尬地拎着手里的奶茶,对着江远丞点头致意,“不好意思江先生,路上堵车。”
“没事。”江远丞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是眼睛却望着他手里提的东西,“这是?”
讲师更尴尬了,将奶茶放在桌上,杯壁的水珠缓缓流下。他道:“上次上课时温小姐说想喝,说如果顺路帮她带一杯,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他瞥了一眼温之皎,她的手握着笔,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唇抿着,却显出些倔强来。
江远丞倒是笑了下,他五官轮廓深邃,可眉压眼,总无端显出些阴沉冷峻。这一笑,倒是少了些戾气,“没事,只是她现在感冒了,平时身体也不好,应该少喝些冰的。”
讲师会意,“好的,那我等会儿带回去。”
他开始了授课,似乎因为江远丞在,温之皎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打断他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而是安静地像木头,虽然看起来没有在听。一节课结束,他收拾好教案离开,心里却不知为何倒是宁愿江远丞不在,她多些没完没了的问题和小动作,也比这样安静好。
厚重的门合上。
江远丞道:“他给你上了几节课?”
温之皎仍没说话,江远丞的手伸到她头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我让学校那边换个讲师来授课吧,他给你上课时不是很专心。”
江远丞见她沉默,只觉得嘴里发苦。
几秒后,他又道:“昨天的雨衣和雨靴我让他们处理了。”
温之皎盯着手里圆珠笔上挂着的毛茸茸白球看,像是要数清楚它有几根毛一样。
江远丞却失去了耐心,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近乎强迫一般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他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道:“我在跟你说话。”
温之皎垂着眼睫,耳边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额头一阵阵的发热。
她道:“你有没有……找人算过日子?”
江远丞蹙眉,“什么?”
“你高中才回国啊。”温之皎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温柔,手又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但有些事你不是很懂,国内无论是订婚还是结婚都要找大师算算日子的。”
她仰着脸,让江远丞彻底俯视自己,话音越来越轻,“上一次没算过,不就是出了意外吗?”
江远丞望着她几秒,攥着她下巴的力道松弛了。
温之皎很轻易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下巴上扯开,却没松开,只是低头亲了下他的手指,下一秒,她几乎能听见江远丞急促的呼吸。她又望他,眼里有了些悲哀,“而这一次,我想好好的了,所以才害怕选了个糟糕的日子。”
她站起身,用额头抵住江远丞的额头,“我知道你还在意那些事,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江远丞的睫毛颤动了下,手勾住了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