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慕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十分微弱，在这阵法的抽取下，灵力已经快要散尽。
“你怎么来了……”玄澈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千机塔，却并没有多高兴。
塔中的魔兽和灵兽被抽尽灵力而死，连他也不能幸免。
连慕扶着他，准备离开：“我来带你走。”
玄澈：“我说过，不需要你掺合此事……”
“我叛出宗门了。”连慕坦白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玄澈微怔，垂眸：“如今的我，已经成了废人，不能再给你什么。”
他能从千机塔出来，是因为千机塔认定他无力再祸乱人间，也正是他将死之际。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塔中再孤寂千年，眼睁睁看着灵力一点点流失，但赤霄宗却给了他一个痛快。
玄澈张开手掌，一蝎一蛟从袖中滑出，交给连慕：“它们还活着……”
连慕抓紧了他：“我带你去天回宫。”
无垢月轮一定能治好他，当初她也是这般虚弱，命悬一线之时，是月轮救了她。
连慕加快了速度，飞过荧晖岛时，虹桥产生了剧烈的反应，玄澈再也支撑不住，血染红了白衣。
“别再往前走了。”
连慕停住，试图为他传灵力续命，却被玄澈抓住手腕：“不必了。”
“玄澈，你……”
“我大限将至，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连慕愣住，眼眶酸涩，抓紧他：“……我一定有办法救你。”
玄澈环住她，轻拍她的脊背，只剩下如微风般虚弱的声音：“在这里看到你，我很高兴，但你的路，不能只走到这里。”
他们遇见时，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结尾，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年少有为，名扬四宗，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开端。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少，但一切都被魔族毁了，他不希望连慕和他落得同样的下场。
她走的路，必须是一条光明大道，受万人敬仰，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躲在阴暗肮脏的方寸之地苟活。
为了他离开宗门，不值得。
哪怕他从千机塔脱身，千年之前，这世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千年之后依然不会有。他存活于世，唯一的意义只有被人唾弃。
死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在此之前，他有一样东西，想送给连慕。
玄澈汇聚了身体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凝成月华剑，递交给连慕，眉心红痕化作血珠，滴落在她额头。
“从今以后，天回宫便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如云雾般飘散，连慕怎么也抓不住他。
黑液魂体从她指尖滴落，一滴一滴，落入水中，和荧晖岛前的玄水融为一体。
洗净一切尘垢欲念的玄水将黑液魂体融化、吞噬，最后只剩缕缕金光，宛若琉璃般澄澈。
一丝丝的金光，缓缓流回蓬莱宗，回到最初的家。
青龙东， 无尽海岸。
广袤无垠的海面与天空连为一体，海浪冲上沙滩，在夜色之下， 点点蓝色荧光随着水流起起落落。
白皙干净的手伸入水中，捞起一捧水， 荧光在指尖流淌，冰冷刺骨。
“荧晖岛的明藻都飘到这里了。”
微生明抬眼看向海边， 此刻的他身穿金袍，玉冠紫戒， 浑身上下散发着贵气，羊灵灵和牛壮壮依然跟在他身边。
“少阁主这位朋友当真不一般，连五洲岛都被她攻下来了。”牛壮壮说， “幸好她没有记恨我们之前的过错。”
他刚说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便缓缓走来一道黑色身影， 正是连慕。
然而她却是孤身一人，神情冰冷，剑身不停地滴血，血红掺杂在荧光海中，随浪漂浮。
微生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姑娘， 你……”
“他走了。”连慕停在海滩上，看着五洲岛的方向，驻足许久。
“……我以为我能带他回去。”她眸中平静，“是我来晚了……可是我没死。”
微生明：“能平安回来，不是一件好事吗？姑娘愿意为了千机塔里的那位前辈离开宗门， 想必他是值得你走这一趟的人，他估计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连慕抿唇，沉默， 捏紧了剑柄。
微生明看见她眼中湿润，不由地愣了愣：“姑娘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连慕道。
前路已断，后路已绝，她想要的人也没能回来。她还能去哪儿？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局”。
连慕垂眸，在海水中看见自己倒映的面容，她的眉心多出了一抹红痕，闭上眼，仿佛能听到天回宫上的月轮转动声。
连慕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泪，深吸一口气，道：“玄武北如今怎么样？”
微生明：“我来此正是为了告诉你，玄武北的黑渊魔族全部暴起了，五座城已被魔物占领，即将逼近归仙宗，众仙门都在死守防线。我知道姑娘心中舍不下归仙宗，一得到消息，便想着告知你。”
“一众仙门大能都对付不了那些魔族？”
“那些黑渊魔族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不仅是魔族人，连普通的魔物也极为难缠，它们似乎是受到了某种东西的驱使，只攻归仙宗，而且可以死而复生。”
连慕洗净剑上的血，收入鞘中。
她该回去了。
不是回归仙宗，而是回玄武北。既然玄澈把天回宫和月华剑交给她，十方幽土便算是她的地盘，黑渊魔族从育魔河取种祸害玄武北境，她自然要清那帮杂种。
见她准备动身，微生明总算露出一点笑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这个还给你。”
连慕定睛一看，是那日她在天机阁用来求卦的紫珠，依然是碎成两半的状态。
“我知道姑娘在天阁问到了不合心意的结果，但还是想着把它还给你。”微生明道，“我虽也生有神眼，但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注定改变不了的。或许有朝一日，它会告诉你不同的答案。”
连慕接过那碎紫珠，捏在手心中：“多谢。”
微生明笑道：“这一程，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选择，我依然押你赢。”
“……微生明，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连慕终于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如果仅仅只是在澜城的那点小恩情，其实你早就还清了。”
连慕知道，像他这种天生拥有神眼的人，不可能是随便给人掏心掏肺的傻子，他应该远比寻常人精明。
听到这话，微生明笑而不语。
连慕：“你到底想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又或者没有机会知道。”他说，“但你放心，从第一眼见你起，我就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另一边又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连慕沉默片刻：“……你最好是。”
她转身离去。
从青龙东回到玄武北并不算远，一路上也没有人阻拦她。或许是因为赤霄宗的人都被她打趴了，她打上五洲岛的事情还未传出去。
当连慕改头换面回到奚城时，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主街上来往的人明显变少了，而且都是一些身带武器的散修，基本上看不见普通人。
这诡异的氛围，让连慕有种莫名的不详预感。
她在城中转了几圈，半路被人拦住，仔细一看，那人竟是摘星楼的二当家木舟。
正所谓冤家路窄，连慕没心思和他扯，抬脚要走，木舟主动开了口：“别说是戴着斗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你跑什么跑？”
“木二当家也想来取我人头？”连慕问。
“你想多了，风家悬赏那点钱，还不够付你在拍卖会上随口喊价的一棵灵植。”木舟冷冷道，“我找你很久了，有人要见你，跟我来。”
连慕：“……”
他惦记着拍卖会那点事呢。
不过如果是木舟来找她，要见她的人肯定是摘星楼楼主。她和这位楼主关系不差，见一见倒无妨。
连慕跟着木舟来到一家客舍，然而推门看见的却不是摘星楼楼主，而是元归。
看见他的那一刻，连慕愣了下来：“元大师，怎么是你……”
元归坐在轮椅上，身前是一方茶桌，身边站着一个女灵傀，他抬了抬下巴：“坐。”
连慕：“你和摘星楼楼主……”
“先说你的事。”元归打断了她，“如今的你怎么还敢回到奚城？”
连慕：“……回来剿魔。”
元归叹了一口气：“你不该回来。虽然风家悬赏已撤，但你在仙门眼中已经是魔族中人。”
“……”
“连慕，从你那日踏入我的山庄起，我便发觉你在炼器方面天赋异禀。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愿意，可以来元家山庄暂时避一避风头。”元归说道，“元家山庄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余全是灵傀，你可以放心落脚。”
连慕：“……谢谢大师。但我不想逃，有些事情，我必须面对。况且黑渊魔族尚未解决，我不能一人躲藏。”
无论是她与魔族勾结，还是她打上赤霄宗的事，这一切的后果，她自己承担。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掉玄武北的黑渊魔族。
“你确定？”元归说，“眼下黑渊魔族可不简单，你本身就与千机塔有关系，一旦暴露，必然会成为黑渊的目标，你也清楚黑渊与十方幽土领主的仇。”
“我正好想知道，占领玄武北的那些魔物为什么和十方幽土的不一样，可否请前辈告知？”
元归：“听我徒儿说，这一批魔物背后都有人操纵，他们的命被系在了一个核心上，但此核心似乎不是目前发现的任何一处魔窟，只有拔除核心，才能彻底灭掉它们。所以我徒儿特地去了一趟十方幽土，至今未归。”
“既然你不愿跟我走，我只能言尽于此。”元归道，“还有一件事，当初我替你改剑时，发现了一些问题，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问题？”连慕说。
元归：“你这把剑，不适合你。平时用用就行了，真到了保命时刻，还是用真正适合自己的剑。以前我觉得没必要，但你现在既得罪了仙家，又惹上黑渊，是时候该注意了。”
“它一直以来都跟着我，怎么会不适合？我已经和它结契……”
“是它自己告诉我的。”元归看向她腰间的发财剑，“其实在它之前，你就有过一把剑了，而且远远比它厉害，对吗？”
连慕一怔：“……确实。”
“但你与那把剑的羁绊最深，也是最适合你的。”元归道，“相对来说，这把魔兽剑的上限并不高，它自认配不上你，希望你能有更合适的剑。”
连慕：“但那把剑已经不能用了……”
“小友，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最喜欢十大名剑中的华心剑，因为此剑在意不在形，心中有剑意，剑心不死，剑身不灭。”元归道，“只要你心里有它，哪怕它不在你手中又如何？”
连慕：“我该怎么做？”
元归微微一笑：“我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连慕顿住，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多谢大师！”
她起身，匆匆冲出客舍。
待她离开之后，元归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而屏风背后走出一个面戴青鬼面的瘦削男人。
“她不答应和你走？”
元归：“小年轻嘛，心有志向，拦也拦不住。倒是你，怎么想到请我来帮忙，她和你也认识？”
男人应道：“嗯。”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风天彻。虽说他曾经帮过你，但你该还的都还完了，没必要连带着他的小徒弟一起操心。”
“这次不是因为‘风天彻’。”男人淡淡道，“只是还‘连慕’一个人情。”
元归笑道：“没想到你还欠这小孩的，这些年在外面混得这么差劲？不如早点回家。话说，你的腿什么时候好了？”
男人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飞奔而去的身影。
第391章 局 她真正的敌人
奚城某处废弃屋舍内， 连慕一落脚，立马摸出存放书籍的乾坤袋，在其中翻找许久。
终于找到了一本封皮泛黄的册子， 上面写成“心剑诀”三个大字，是当初她从元归大师那里买解剑契的秘籍时， 夹在其中的小书。
她翻开一看，是一片空白。
连慕心生疑惑， 来回翻了几遍，都是空白的。她思索片刻， 将灵力注入其中，书页上才浮现一行行金字。
当她看完上面的字时，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许久， 连慕把书放下，闭眼靠在墙上思索。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 但得知真正的办法时，她还是犹豫了。
这书是元归大师偷偷塞在剑契秘籍里的，想必他也猜到，她原来的剑已经化灵，但他不知道的是， 剑灵不一定是像飞鸿那样的兽形，还能化为人。
心剑诀，凝心为诀，抽剑灵之髓融于体内，便可诞生剑意。而想召出剑意， 则需要持剑者有一颗不动摇的剑心。
为了杀魔族，要她对应游下手吗？
连慕觉得还没有到这般地步，于是将这本《心剑诀》收了起来。
她摸出已经缩成团的绿豆和黑蛟， 手心汇聚灵力，给两兽回回血，很显然它们在千机塔里并不好受，若不是玄澈护着，恐怕也会和其他魔兽一样，沦为赤霄宗的血包。
感受到陌生力量的绿豆猛然睁开眼，看见她的脸后，呆滞了一瞬。
“是我。”连慕摸摸它快要化成黑烟的壳，“别怕。”
绿豆颇为虚弱地夹夹钳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在控诉，它躺在连慕的手心打滚。
“我已经替你们教训了赤霄宗的人。”连慕找来一个碗，将灵力团和两兽都放入其中，“先好好休息。”
黑蛟也掀开了眼皮，这一次它倒是不倔了，在连慕面前乖得像条小蛇，不仅是因为她给自己养身体，更多的是因为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息。
但光待在碗里还是不够，它习惯盘着蛟珠睡觉，于是下意识地去找，在连慕袖子里钻来钻去。
连慕不打算给它，她等会儿就要前往魔窟，多一样能保命的东西总比少一样要好，为了安抚它，她随手掏出微生明送的紫珠。
紫珠是碎的，连慕手动合上，下一刻，紫珠上却显现了一块金眼纹，一闪而过。
连慕愣住，又试了一次，确认这金眼纹和自己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世间万物行走于世，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生者占位，死者空位，循环往复，这才符合天。就像棋盘一样，在规则之内，无论放在哪里，每一颗棋子都会有安身之处。”
天机阁阁主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连慕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碎珠，这才发现，这裂纹十分眼熟。
她闭上眼，回想起天机阁阁主那日给她看过星盘，紫红二色的神珠布满棋盘，那布局，她似乎早就在某个地方见过。
有一个人，也曾下过布满全盘的棋，只留一颗多余的黑子。
连慕猛然站起身，忽然感觉浑身冰凉，一时间脑子变得混乱无比，无数杂乱的信息宛如凌乱的红线缠绕，让她动弹不得。
这只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
是那颗棋子……不，是十方幽土的裴师姐。
也不对。
是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已经跟在身边的关怀林。
可是那五年间关怀林走了，谁又是这只眼睛？
连慕愣了一会儿，随后抄起剑往外狂奔，她不管不顾，一路冲到了归仙宗山脚下，回到那封印着镇山兽的深潭边。
这深潭还未被清过，镇山兽的尸体仍漂浮在其中。自从门祭过后，归仙宗发生了太多乱事，甚至都来不及清此处。
连慕飞到镇山兽的尸体上，试图找出一点痕迹，然而尸体血肉模糊，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不知为何，她心里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气急之下，抬手将尸体一剑一剑劈成肉块。
血水颤动之间，深潭底部忽然传来链条断裂的声音，三个人头浮出水面。
连慕停了下来，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她捞起人头，虽然已经看不清面容，但她能看出来，这是被魔兽啃的，而且在仅剩的几块皮肤上，她发现了一块残缺的金色纹路。
从这人头的劲椎缺口来看，像是被人一剑从背后斩下了脑袋，然后扔到这里喂魔兽。
连慕松开手，心跳如鼓，有些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因为她已经认出了这三颗人头是谁。
正是从前和她一起扫地的那三个门外弟子。
“从前确实是有专门负责清扫此地的门外弟子，不过自从上次宗主出关，便下令遣散所有门外弟子，三千仙阶也不需要特地打扫了。”
“这个人可麻烦了，赶都赶不走，还害得宗主亲自出面才送走了。”
“师妹刚入归仙宗不久，应该还没见过宗主吧。宗主为人和善，就算是门外弟子，也会耐心对待的。”
混乱的记忆涌入脑子，连慕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眼前开始冒出从前在宗门内的点点滴滴。
她又匆忙地去了自己从前的住处，撞开木屋门，里面的霉味熏得她眼眶湿润，呛了几口灰尘。
连慕在木屋内翻找，试图找到一点残留的证据，将原本整齐的东西全部翻乱后，她突然看向那面长满霉点的墙。
她慢慢挪到墙前，揭下一块霉点，捏碎。
血顺着她的手指流下来。
她刮下整面墙的霉块，出现在眼前的是满墙喷溅的血迹，失去了固定后，顺着墙壁流落。
“他手中那把剑，也是十名剑之一，名为血河。此剑一出，血流成河，是名剑中凶性最强的，宗主曾经拿着这把剑，单闯雾海崖，营救上一任符修宗主。”
“血河剑相当厉害，据说这剑的主材中混了千年修为的水兽金眼三尾蛭的口液，剑锋过体，血流不止，一般的丹药根本无法止血，而且流出体外的血千年不凝不化。”
原来是他。
连慕走出木屋，抬头望向天空，领悟了微生明的话外之意。
她真正该做不是横扫眼前的拦路棋，而是找到那个执棋人。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便已步入了棋局……不，应该说，是那个人为了她，专门布置了这一盘棋，就连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他算计好的。
从三千仙阶到宗门，再到十方幽土和澜城，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恍惚间，连慕好像看到了山门前的巨灵树，摇曳着枝叶，此刻的它们已经失去光彩，在黑夜中只剩下影子，一如噩梦中挥舞长剑的庞大人影。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敌人是谁。
被封锁住的竹舍里传来轻微的动响，引得两个守门的尊长不由瞥过去。
“小游，别挣扎了， 你一向听话，这次也好好听你师父的， 乖乖待在这里，马上就能回青玄宗了。”一位尊长说。
另一位尊长说道：“你本就不该和外人过多接触， 更何况连慕那个魔族人？别忘了，你如今仍是最容易被魔气侵染的体质。”
竹舍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正当两位尊长以为他已经安分，转回头时，竹门的结界忽然被一只大白鹅冲破。
两位尊长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回头，被飞来的鹅脚踹翻， 直接晕了过去。
竹舍内走出眉眼憔悴的少年，大白鹅嘎嘎地冲回他身边，摇摆尾巴。
应游把两个尊长扔到了竹林中，心念一动，没过一会儿， 飞鸿剑从另一峰飞回了他的手中。
他斩下腕间的镯锁，正要离开时，突然看见了竹林阴影中站着的黑色身影。
尽管黑纱遮住了面容，他依然能一眼认出来。
一看见她，应游顿时红了眼眶， 声音虚弱又低沉：“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捏紧了手中的燕子荷包，随后立马冲过去牵住她：“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连慕拍了拍肩上的雪，掀起黑纱， 事实上她早就找到这里了，凭她现在的修为，自由进出归仙宗不是难事，她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那两个青玄宗尊长都未曾发觉。
连慕反握住他的手，这些日子他过得也不太好，双手冰凉，面色也憔悴。
“长生，你真的要跟我走吗？”连慕认真地问。
应游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长生不想再离开你。”
连慕眸光微暗：“我此行来不是威胁你跟我走，而是给你选择。你已经不是剑，而是一个人，有庇护你的宗门、疼你的师父、喜欢你的朋友，我不想因为一己之私夺走你的一切。”
“如果和我一起走，要你舍弃这一切，甚至是你的剑骨，你愿意吗？”连慕说，“若你不愿，我不强求。”
应游愣住了：“……”
见他犹豫许久，连慕知道他心里肯定是舍不下的，她松开他：“玄武北最近不太安定，找个机会回青玄宗吧，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她转身离去。
应游抓住她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长生跟你走，不要抛下长生。”
连慕从来不会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他能猜到，她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或许这一别，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其实在他心里，他一直是她的剑，从未改变过。剑就要跟在主人身边，无论生死。
“你确定吗？”连慕最后问他一次。
应游点头，连慕心中微动，环住他的脖颈，给了他一个轻吻：“长生，如果我们能活着回来，你我便结为道侣，我陪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只要你活着就好。”应游道，“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连慕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闭上眼，可能有点疼。”
应游乖乖闭眼，任由连慕抽走了他的剑骨，随着淡金色光芒一点点流失，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弱，最后失去了心跳，依靠在连慕怀里。
淡金光芒汇入连慕的体内，她轻抚应游的脊背，将他带到竹舍中。
如果她能回来，应游也能醒来。如果她回不来……她也会让应游好好活着。
连慕替他好发丝，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将他手中攥着的荷包取出，割下一缕青丝，存入其中，最后放在他枕边。
她走出竹舍，看向对面的竹舍，那里曾是她的住处，此刻清冷寂静，门前的雪已经掩过门槛。
“……”
如今的她，该去何处找到那个人？
连慕沉思片刻后，心中有了答案，踏剑而去。
澜城边界，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扭曲畸形的魔物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流窜，黑血染尽每一寸空间，被斩碎的魔物不停地扭动着碎肉断肢，缓缓靠近，最后又拼合在一起，再次爬起来。
“这里的魔物根本杀不死，到底是什么东西？”
陷入魔物包围中的几个仙门尊长看着死而复生的魔物，绝望油然而生。
魔物越来越多，而且有不死之身，再这样下去，整个玄武北迟早会沦陷。
而此时此刻，各方大能仍在搜寻魔物的源头，这些魔物虽然是从各个不同的魔窟涌出，但它们身上都有着共同的牵连，正是这道牵连，让它们成为了一体，除非一次性全部杀死，否则只要有一只魔物活着，其他魔物也会复生。
可问题是，根本没人能找到牵连的源头，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牵连源头在玄武北内。
杀完一批魔物的商柳赶过来，见此地只有他们几人，急切地问道：“梅成玉呢？”
“梅前辈杀进蛛女魔窟了，至今还没回来。”
商柳心中一惊，连忙朝魔物密集的方向飞去。
而与此同时，处于魔窟附近的梅成玉已经与蛛女正面对上，两人交战几个时辰，仍未分出胜负，皆已精疲力竭。
“梅成玉，看来你真是执意找死。”蛛女抖动八条人腿，缓缓退到黑河边，“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玄武北注定沦陷的事实。”
梅成玉浑身是伤，吐出一口污血，周围的魔物都齐齐围上来。
眼见蛛女要逃走，梅成玉气沉丹田，周身顿时爆发出了强大的火灵力：“这一次，你逃不掉。”
蛛女被她吓了一跳：“你要爆灵？你疯了吗？！”
此刻的她已经有些慌乱，双手一撑，准备跳入河中，然而梅成玉已经将千年修为尽数化为火焰，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爆开。
一瞬间，方圆百里的魔物尽数化为灰烬。
蛛女也被这股焰气烧得浑身溃烂，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终于触碰到河水。
梅成玉冲过来抓住她，一剑抵在她的心口，灵力散尽后，她也只剩最后一点力量。
一人一魔僵持着，蛛女掐着她的剑，只差一点距离。
“梅成玉，你要和我一起死吗？”蛛女狂笑道，“也好。让你和你的朋友团聚了。”
她说罢，便松开了手，任由剑锋刺进胸口，跌进河中，梅成玉也跟着她一起掉了进去。
这条河就是澜城边界最大的魔窟，河中潜藏着无数正在发育的魔物。
梅成玉一跌进去，周围的魔物幼体纷纷涌了上来，蛛女的血染红了她眼前的视线。
她也已然精疲力竭。
直到看着蛛女的尸体被魔物分食后，她才扯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此刻她感受不到疼痛，心中只有解脱。
千年之仇，终得以报。
她缓缓阖上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一双手朝她伸来。
“成玉！”
意识一阵昏迷后，梅成玉感觉自己好像被拉出了水面。
她猛然清醒，回过神来，自己正趴在岸上，狂吐嘴里的水。
她在哪里？
“梅小五，你怎么突然跳河了？”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抛下你一个人是我们不对，别生气了，这一次我们带上你还不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