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齿直肠子,出言嘲讽:“我们都受不了项羽马上要来抢功劳的挫折,盈儿可是被阵斩了!你觉得他受得了?!“
刘邦莫名其妙被兄弟们抱怨了一顿,很懵。
这群人说什么屁话?难道是我逼着刘盈努力吗?是那竖子自己不服气,非梗着脖子和神仙的考试死磕!
而且我们如果遭遇挫折,那就是真死了。刘盈只是做个梦,怎么还能和我们比了?
刘邦头疼不已。
“他只是玩个游戏,据说进了考试,连形象都会变成小木偶,哪里可怕了?”刘邦驳斥老兄弟对刘盈的溺爱,“他如果受不住,自己知道休息;如果他认为自己受得住,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再苦再累,他都必须坚持下去。”
刘邦拒绝了老兄弟们的进言,气得雍齿在地上滚了几圈,痛骂刘邦恶毒。
即使老兄弟在地上打滚了,刘邦也不为所动。
一关上门,刘邦就去找刘盈,提着刘盈的领子骂:“你做个梦,怎么还能被杀?你以前怎么没和我说过,你还会在梦里被杀?你以前难道也在梦里被杀过?梦里真的没有痛感?你如实说!不准掩饰!”
刘盈挣扎:“阿父,你好烦啊,做个梦而已,你紧张什么?我要是受不了,自己知道停下来休息。”
刘邦痛骂:“你知道个屁!你脖子比乃公我还硬!从来不知道低头!你不是已经通过这次考试了吗?还死磕什么?别考了!死个屁!谁知道在梦里死了,会不会影响你现实中的身体?!”
刘盈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阿父念经。你以为你念了,就能阻止我吗?
他这辈子,就是和系统杠上了!这副本,我必完美通关!
刘邦又气又急,表面上还要做出支持刘盈的态度,让老兄弟们对刘盈越发敬佩。
他实在是没办法,只好给远在沛丰坐镇的吕娥姁写信,让孩他阿母也劝劝。
说不定父母都劝一劝,刘盈这个不孝子就能体会父母的苦心,稍稍孝顺一点,别在梦里找死了呢?
刘肥悄悄对韩信道:“阿母也在的时候,也没见盈儿听话。”
韩信摇头:“你知道就好,别说出来。现在义父心情不好,会迁怒你我。”
刘肥叹气。
他也劝刘盈别与神仙的考试死磕了,但弟弟倔强,根本不听劝。
兄弟二人无奈,只能想办法帮刘盈尽快完美通关考试。
韩信埋头竹简木牍,去研究秦国藏书里的兵书,并拜访秦国降臣中有带兵经历的老将。
哪怕他认为这些老将大多是蠢的,但经过帮刘盈写作业,韩信明白蠢人也有蠢人的经验,可以让自己绕开很多坑。
刘肥则去拜访张良、陈平等人,希望他们能抽出更多的时间,为刘盈出谋划策。
张良、陈平因资历尚浅,即使刘邦告知了他们刘盈的神异,希望他们帮刘盈辅导作业,两人也较为避嫌。除非刘邦召集众心腹为刘盈的作业群策群力,他们不会私自开口问刘盈梦中授课的事。
刘肥恳求他们更积极地帮助刘盈。
“盈儿腼腆,不肯主动麻烦别人。”刘肥说着刘盈在梦境中受的苦,哭得伏在地上,难以起身,“现在长辈都为项羽之事烦恼,盈儿更不愿让长辈担忧,便只自己埋头努力,希望从神仙那里学到更多的本事,早日为阿父分忧。我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弟受苦。”
刘肥打动了张良和陈平。
他们和刘邦说了一声,暂时放下手中事务,整日陪着刘盈,为刘盈出谋划策,直到刘盈把这次考试完美通过。刘邦有急事时,才会给他们安排其他工作。
刘盈摸头。
原来我这么高尚吗?不找人帮忙不是因为头铁觉得自己能行,而是不想麻烦其他人?
啊,好吧,我就是这么高尚。
刘盈点头,对自己多了解了一些。
以副本中的身体素质, 刘盈是别想以个人武力值在战场上浪了。
他只能请教韩信,学习韩信的做法。
韩信很欣慰。
自己的武力值虽然很强大,但他从来不在战场上好勇斗狠。
主帅的性命至关重要,全军能败, 主帅不能死。义父拼杀在前是为了振奋士气, 自己能用智慧弥补这点缺憾。
盈儿还是学自己更好, 更安全。
反正盈儿是继承义父的事业。义父招揽人心, 盈儿作为继承人继承人心就行了, 不需要冒险。
刘盈有段话韩信很认可, 虽然他没敢说, 怕被义父用草鞋揍。
父辈就是该自己努力, 为子孙创造更好的条件。指望子孙努力,自己享福的人, 一定教导不出来优秀的子孙。以身作则就是这样的道理。
“你出兵时杀了那么多朝中重臣,等你孤军深入草原, 他们自会里应外合让你全军覆没, 不需要你特意努力。”韩信摸摸刘盈的脑袋,安抚弟弟的浮躁, “你只需要打好每一场战役, 再为全军断后被俘即可。”
刘盈老气横秋地叹气:“好难啊,我受不了这个憋屈。为什么我的考试全都是让我憋屈?就不能让我爽快一次?!”
陈平放下水杯, 弯起唇角微笑:“大概神仙太了解你的性格,所以才在梦里磨一磨你的性子。”
刘盈抱着手臂, 重重冷哼:“哼!”
见刘盈闹别扭, 张良也不由失笑。
难怪沛公对这个儿子过于纵容溺爱,盈儿实在是招人疼。
有刘盈的憋屈做对比,刘邦和麾下心腹将领的心情轻松不少。
想想盈儿受的苦, 他们这才哪到哪啊?总不能他们的抗压程度还比不过盈儿吧?
刘邦让王陵带领部分精兵,趁着项羽还没来,偷偷潜回沛丰。
如果项羽做得太绝,要威胁沛丰众将领的家眷,王陵和吕释之就带着家眷逃走。
“能守住沛丰就守,守不住就逃。地盘丢了还能抢回来,性命最为重要。”刘邦叮嘱王陵,“吕释之性格冲动,你要多劝他,别让他意气用事。”
刘邦让王陵偷跑,是因为王陵在沛丰时就是一众豪强的长兄般的人物,吕释之那时也表现得对王陵较为敬重。
且王陵是大孝子,很惦记留在丰邑的老母亲。见王陵坐立不安,刘邦便让王陵先离开了。
刘盈拉着王陵的衣袖唠叨了许久,让王陵一定要护好自己的阿母和王陵的母亲。
王陵弯腰俯身,微笑着揉了揉刘盈头上的小包包:“嗯。我一定会护好你的家人。”
刘盈目送王陵离开,神情凝重。
刘邦开玩笑:“等王陵回来,我要笑话他不得你的信任,看你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哈哈。”
刘盈摇头:“我信任他。”
他对刘邦招手。
刘邦犹豫了一下,明知儿子这时候一定说不出好话,也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刘盈道:“我当然信任他,他为了护住你一双儿女,没能护住自己的母亲,导致他的母亲被项羽烹杀。”
刘邦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刘盈叉腰:“现在不会了。我在这里呢。”
刘邦的嘴一张一合,半晌说不出话。
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回去吧。”
千言万语,他憋在心中,没有发问。
刘盈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那未来中有多少自己的遗憾,他都没有问。
路得自己走。
刘邦重新换回了嬉笑的表情,和老兄弟们打打闹闹回霸上,侮辱老兄弟的话不绝于耳,十分可恶。
儒生们皱眉头。这主君怎么满嘴喷粪,视属下如奴仆?不似人君啊。
儒生私下抱怨,郦食其和张苍听闻后,嘴角噙着讥笑。
朽木竖子,不堪为伍。
项羽达到了人生最高光后,率领诸侯北上咸阳,途中得知刘邦已经攻下咸阳,阵斩秦三世,心里十分愤怒,想要攻打刘邦。
范增也劝项羽杀了刘邦。
“沛公到薛县拜见武信君的时候,见到财物和美人就欢喜,对我等长者却缺乏尊敬。他入咸阳后,不仅财物分文不取,还召集关中长者入咸阳抄书,招揽关中士人之心。他为了士人之心而压抑自己贪财好色的本性,所图不小。将军一定要趁着他还弱小杀了他,不可错过良机!”
此时没有一个叫曹无伤的人来寻项羽,项羽也决定攻打刘邦。
于是项羽绕道潼关,驻扎在潼关通往咸阳的要道上,截断了刘邦出关的路。
诸侯静观项羽行事,思及项羽对秦军的残忍,颇为胆寒。
英布等人私下对心腹道:“灭秦之后,诸侯之间必定争霸。虽我已经有预感,但见项羽只因沛公先入咸阳,便要攻打沛公,实在是令人惧怕。沛公还是项羽的结义兄弟,唉,结义兄弟尚且如此,我等未来真的能与项羽共富贵?”
诸侯心里担忧恐惧,项家中也有人对项羽试图攻打刘邦不满。
他们在项羽耳边劝道:“沛公听从楚怀王的命令入关灭秦,既然灭秦,便是立下大功。我等有何借口攻打灭秦功臣?这岂不是寒了天下诸侯的心?”
范增听闻此事,再次劝道:“诸侯之心的重要性,远远比不过刘邦对将军的威胁性。哪怕天下诸侯都反了,将军也可轻松击破他们。唯独沛公,我见他身负天子之气,绝对是将军的劲敌!”
项羽点头:“亚父言之有理。”
当夜,项伯悄悄离开营地,亲自去刘邦营中寻张良,借口是张良对他有恩,要劝张良逃离。
楚军营中情况都在项羽掌控中。项伯离开军营,他自然知晓。
但他装作不知晓。
项羽不蠢。他只是想让刘邦赶紧来展现个臣服的态度,又不是真的不要大义,去攻打灭秦功臣。
范增的眼界太短浅,他只是尊敬范增年老,不愿公开驳斥而已。
刘邦提前得知项羽要来抢功劳,在与张良、陈平等一众谋士商议后,早就做好了应对项羽的准备。
项羽截断潼关到咸阳的要道时,刘邦当作没看见,端坐霸上,不动如山。
他只是提前通知咸阳的士人,让他们赶紧逃走。
刘邦与秦人“约法三章”后,秦人无不希望刘邦留在关中为王。
刘邦虽时常骂人,但对庶民的态度和对将领差不多,并不让人害怕。刘盈又为了咸阳藏书,常住在咸阳,被系统虐了就出门遛弯消气,咸阳中人多认识刘盈。
刘邦追打刘盈的画面,他们也见了几次。
笑话看多了,敬畏就没了。
他们见到刘邦,还会笑着打招呼,
刘邦召集咸阳宿老,告知他们自己要暂时离开咸阳,去楚怀王那里复命时,秦人都很惶恐不安。
刘邦道:“项羽乃是楚将项燕后人,对秦人仇恨十分深。我会尽力劝他不要扰民,但你们也要做好他杀人泄愤的准备。在项羽离开咸阳之前,你们让年轻人都去山里躲一躲吧。项羽想要财物,你们就主动给他,不要让他抢夺。”
秦人更加惶恐不安。
刘邦又召集秦臣。
蒙毅闭门不出,刘邦直接翻墙而入,让蒙毅气得胸口疼。
“我既然对秦三世承诺,就要替他护好他的家人。我给你一支兵,你护送秦国宗室离开。无论去哪里,赶紧逃。”
刘邦神情严肃,蒙毅恍惚了一下,点头应下。
蒙毅苦笑:“看来我现在还不能死。”
刘邦没有安慰蒙毅。
在他看来,秦朝灭亡,这群秦臣都有很大的责任。君王犯错,臣子不能劝,就不能在朝代灭亡后说自己是忠臣。
蒙毅死不死他不在意,他只是敬佩秦三世,要护住秦三世的家人罢了。
蒙毅带兵离开,诸子百家带着藏书悄悄南下入蜀,萧何也提前命人带着户籍文书在山中躲藏。
刘邦对宫中金银妇人丝毫未动,都留在咸阳宫中,等项羽拿走。
他又搜查咸阳逃走的达官贵人府邸,将部分财物赐予将领兵卒,补足他们的战功赏赐后,剩余的财物让陈平、郦食其随意取用,去贿赂项羽身边人,并离间项羽和诸侯的关系。
做好一切准备后,刘邦等着项羽派人来。
刘邦观项羽战报,知道项羽是极知兵的人。
知兵的人,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
自己是灭秦功臣,项羽的义兄,项羽攻打自己没有大义;
自己即使兵力不到诸侯联军两成,但项羽不会指望诸侯在攻打自己的时候出多少力。即使自己肯定会战败,但楚军也会损失不小。项羽会担心诸侯坐山观虎斗,坐收其利。
有这两点理由,只要自己对项羽露出臣服的态度,项羽就不会攻打自己。
破此局的关键点,是自己臣服的态度,要怎么令项羽满意。
因刘盈的嘲讽,刘邦还希望,自己全身而退的同时,别让咸阳那群对自己不错的秦人,遭遇太多的灾难。
刘邦是不能显示出自己已经知道项羽情况,更不能提前对项羽示好的。
他若这样,不仅泄露自己在项羽安插了耳朵,还会让项羽知道自己心生警惕。
项羽可以露出对自己不义的姿态,但自己若提前警惕,项羽可要恼怒了。
项羽性格冲动,他一恼怒,刘邦就不确定项羽还会不会按照常理来行事。
所以刘邦一直在等,等项羽派人来“敲打”自己。
等项伯到来,刘邦松了口气。
项羽行事,没有与他和谋士的预想偏离。
得知项伯到来,刘邦先装作不知道,等张良引荐项伯,他才对项伯哭诉:“我受楚王之命进入咸阳,尽心尽力安抚士人黔首,财物丝毫不敢取,连美人都不敢动,就等着项将军来咸阳,把一切交给项将军,我好回禀楚王。义弟为何要攻打我?我愚钝,想不明白啊。”
刘邦伏地大哭,项伯满脸尴尬,绞尽脑汁为项羽找借口。
刘邦哭着问道:“武信君在何处?武信君定能救我!”
项伯叹气:“武信君被秦军所害……”
刘邦一愣,再次伏地痛哭,竟然昏厥。
军中医师来给刘邦扎了几针,刘邦才转醒。
刘邦大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与项羽结义,武信君也是我的叔父,我当为他戴孝!”
张良提醒刘邦,项伯也是项羽叔父。
于是刘邦也叫项伯叔父,叫得项伯更加尴尬,忙说他们各论各的,刘邦叫他兄长即可。
项伯拍着胸脯向刘邦保证,让刘邦明日来拜见项羽,自己定帮刘邦向项羽劝说。
刘邦千恩万谢,送给项伯重礼。
项伯在离开前,见刘邦已经传令,让全军缟素,为武信君哀悼。
他想起,楚军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缟素,心里不由郁郁。
项伯回霸上,如实将所见所闻告知项羽。
他板着脸道:“沛公营中守备松懈,完全没料到你会去攻打他。他营中还住着许多秦人。据我询问,楚军绕道时,沛公已经得知我等到来。他以为你是来与他会合,便早早召集秦人宿老,要带来拜见你,将咸阳一切托付给你。”
项羽沉默不语。
项伯又道:“沛公得知兄长辞世,悲痛晕厥,医者施针喂药后他才醒来。我离开时,沛公全军已然缟素。兄长封他为武安侯,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兄长的感恩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假。”
项伯没有劝说,只是把情况告知项羽,让项羽自己决定。
范增得知此事,又来劝说项羽,让项羽赶紧听他的话,别管那么多,刘邦一定在演,一定要杀了刘邦。
刘邦演得越厉害,就越得人心,就更说明刘邦的危险!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项羽此刻该抛弃妇人之仁,行非常之事!
项羽道:“等他明日来。”
范增以为项羽的意思是等刘邦明日到来,就杀了刘邦,安心地去睡了。
项羽看着范增离开后,眉间才露出一丝不悦。
第二日,故意一日不睡,以露出憔悴神情的刘邦,带着张良、樊哙和一百骑兵,领着一众咸阳宿老、百家士人,前去拜见项羽。
其余将领被刘邦留在军中。
刘邦叮嘱萧何和曹参:“如果项羽扣下我,你们就护着盈儿入蜀躲避。”
虽然他认定项羽不蠢,但假如项羽犯蠢,他也要留下后路。
萧何和曹参郑重应下。
刘盈对自己不能参加鸿门宴,感到十分遗憾。
鸿门就在咸阳和潼关的要道上,项羽现在驻扎在此,就是断掉阿父回去的路。阿父居然还奢望能回沛丰,啧啧。
可惜阿父不让他剧透未来,不能让阿父提前破防。
“阿父慢走!”
刘盈招招手。
披麻戴孝,跟真死了叔父似的刘邦刚上马,闻言回头,也对刘盈挥挥手,笑着离去。
刘邦带着的所有人都身披缟素,好似国孝。
他入项羽大营的时候,偷看的诸侯皆惊叹。
其中一个虽已戴冠,但面容却十分稚嫩的少年郎见到此幕,默默回了自己的营房。
他伏在榻上,无声痛哭。
“父亲,沛公不姓项,却比项氏族人更敬重你。”
楚军之中,竟然只他一人身披麻衣。
只他一人。
少年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心中怆然。
少年心情无人知晓。
自项梁死后,无人再会去询问他有何心情。
刘邦已经带着一众秦人来拜访项羽,鸿门宴正式开场。
项羽看见秦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歌功颂德,给自己送上大批珍宝,还说要派更多的人来送酒肉劳军,对秦人的识相微微颔首,十分满意。
因刘邦带了许多人来赴宴,项羽此次没有单独召见刘邦,而是让诸侯一同来看刘邦如何臣服自己。
章邯也在其中。
他神色颓然,面容比刘邦远远见他之时,仿佛老了十岁。
秦人献来许多美人,在宴会中卖力地扭动腰肢。
她们都清楚,把帐中这群人哄高兴了,她们和家人才能活下去。
在这时候, 最多才多艺, 长得最漂亮的, 都不会是歌姬舞姬, 而是生活在闺阁中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子。
如当年秦始皇统一中原, 就把六国贵女全部纳入后宫一样。现在秦人所献的美人, 全部都是秦国的贵女。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子肌肤细腻如脂, 牙齿皓白如贝, 一头秀发蓬松洁净如染黑了的蚕丝。
她们唱出的歌曲是那么的优雅,一眸一笑都彰显着她们的生活、教育环境有多么优越。
项羽很满意。
他在这些女子舞完一曲后, 就先点了最漂亮的十位女子收入房中,剩下慷慨地分给在座诸侯。
章邯看到项羽赠送给他的美人, 神情略僵硬。
他拿起酒杯, 遮住自己狼狈的神情。
刘邦很记仇。
荥阳一战,章邯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导致他被乡亲父老指指点点, 他现在想着都是气。
所以即使只是与章邯远远见过一面,刘邦也认出了章邯。
看到章邯颓废的模样, 刘邦哪怕自己的处境也不妙,也生出幸灾乐祸的坏心思。
同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刘邦遗憾地收回视线, 卖力地奉承项羽,怀念项梁。
美人收了,财宝收了, 刘邦卑躬屈膝的模样一如往昔,项羽很满意。
他问起刘邦灭秦的细节。
刘邦装糊涂:“我本以为入秦很难,没想到几乎没遇到抵抗。等进入了咸阳,才知道咸阳内斗了起来。”
赵高逼宫是真的,蒙毅和公子高杀赵高也是真的。
咸阳确实在内斗,但每个城池都有守军,关隘也有秦军镇守,刘邦灭秦很顺利,但并不容易。
但在刘邦口中,就是迷迷糊糊便灭了秦,好像捡了多大的便宜。
项羽夸奖了刘邦几句,说刘邦麾下猛将如云,不必妄自菲薄。
刘邦忙称“不敢当”,受宠若惊。
刘邦表现得太卑微,英布等诸侯都垂下了视线,不忍心看。
魏王咎在原本历史中,本会败于章邯,死于自焚。
这一世,他被刘邦所救,现在也是项羽麾下诸侯中一员。
魏王咎本以为是项梁派刘邦去救他,所以只派臣子拜谢刘邦,自己亲自去拜见楚怀王和项梁。
在项梁麾下待了这么久,魏王咎也明白了当初是自己误会。刘邦救援自己,不是项梁的命令。项梁与刘邦,其实不是自己所想的君臣关系。
不过项梁比刘邦强,自己又已经投奔项梁,他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了。
为人君者,脸皮都挺厚。魏王咎不会因为刘邦救过自己就偏帮刘邦。
但他是知道刘邦在战场上有多意气风发的。
所以,魏王咎看到刘邦如今模样,心中触动最为强烈,不由眉头深锁。
项羽分完了所有美人和财宝,作为灭秦最大的功臣刘邦,却什么赏赐都没得到。
诸侯都知道,项羽是在敲打刘邦,心里难免又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敲打归敲打,可不可以先赏罚分明,先赏了再说?项羽你这样,我们都不敢为你出力了啊。
范增一直在观察诸侯的神色,心情逐渐沉重。
见项羽当众宴请刘邦,范增便知道,项羽没把他的劝谏听进去,不会杀刘邦。
放过刘邦这个大敌,范增怒不可遏;项羽在宴会上羞辱刘邦,范增却更失望。
范增知道杀了刘邦,诸侯定会心寒。但诸侯本就是项家的敌人,迟早要做过一场。
除了刘邦,无人能给项家造成威胁。只要能杀掉刘邦,诸侯全反了又如何?
如果项羽不想杀刘邦,非要顾忌名声,范增虽不满,但也能理解。
可如果不杀刘邦,想要名声,那就要做出大度慷慨的姿态,把刘邦高高地捧起,给刘邦最丰厚的赏赐。
打压刘邦可以在厚赏后再实施。至少在这场宴会上,项羽不能吝啬美人和财物。美人和财物又不会让刘邦变得强大,有何不舍?
现在杀又不肯杀,赏也不愿赏,利益和名声两头都不沾,范增真不知道项羽在干什么。
范增想,可能项羽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人不懂事,他这个老人可以不要名声,帮年轻人弥补。
于是范增偷偷离开大帐,唤来项庄,让项庄刺杀刘邦。
项伯发现了范增的小动作,拔剑与项庄同舞,保护刘邦。
项羽折辱刘邦,本就让他们不占理了,范增居然还想行刺?
范增不理解项羽,项伯也不理解范增。
范增以为刘邦真的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能吗?项庄的动作这么明显,刘邦难道躲不开?
要杀刘邦,除非项羽下令,一群楚军一拥而上,将刘邦和其下属乱刀砍死。酒宴行刺,亏他想得出来。
项伯保护刘邦的时候,多次对项羽使眼色,想让项羽结束这场闹剧。
项羽既然没打算让楚军乱刀砍死刘邦,就是没打算在这里取刘邦的命。
那么项羽为何要看着范增胡来?
诸侯都在这里看着,项羽不觉得被诸侯看了笑话吗?
项羽正如何想呢?
他装作没看见,享受着刘邦的恐惧,也享受着诸侯的恐惧。
历史兜兜转转,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注定。
鸿门宴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樊哙还是准备硬闯大帐。
这一场鸿门宴,后世史学家大概会记得更加细致了。
因为围观者众多啊。
刘邦卑躬屈膝时,刘盈正对最后一批离开咸阳的运书人挥挥手。
浮丘和毛亨带着最后一批书离开了。他们要亲自护着书入蜀躲避。
刘盈卖力地挥舞着双手,连身体都左右摇摆了起来。
浮丘和毛亨的上半身探出车窗,目光依依不舍。
在快看不到刘盈那小小的身体时,两老忍不住了,不再顾忌仪态和礼仪,大声喊着刘盈的名字,让刘盈赶紧回去,别被楚军逮住了。
刘盈一边应着“好”,一边继续努力摇摆身体和双手,就像是一棵强风吹拂的小树。
浮丘和毛亨收回探出车窗的上半身,都不由抹泪。
在刘邦的命令下,刘交和毛苌护送两位师长离开。
等刘邦脱离危险,他们还要护送浮丘、毛亨,带着从咸阳搬走的书回来。
只是暂别,两人都不理解老师们为何这么伤心。
刘交十分尴尬。
他身为刘盈的叔父,还没有浮丘老师伤心,实在是愧疚。
但很快就会再见面,刘交真不知道他为何要伤心。
刘肥泪腺发达,刘盈当摇摆的小树,他就在一旁呜呜哭。
韩信抱着手臂,左脚砸地换右脚砸地,十分不耐烦。
盈儿年幼,不喜离别。刘肥你哭什么啊?烦!
兄弟三人送别浮丘、毛亨后,从咸阳撤走了最后一支兵。
韩信和刘肥将带着一支精兵提前入蜀,把成都平原产粮地尽快纳入囊中。
此事至关重要,刘邦把重担交给了自己两个儿子。
刘盈要待在曹参和萧何身边,便也暂时和两位兄长离别。
刘肥哭得差点晕过去,被韩信叫了两位壮士拖走,免得惹刘盈难过。
刘盈死死抱住韩信的腰,把脸埋在韩信在咸阳吃胖的肚子上,不哭不闹,也不道别。
韩信努力把又重了许多的刘盈抱起来,摸了摸刘盈的脑袋道:“以前在沛丰的时候,我和刘肥不也常领兵在外,怎么没见你如此黏人?”
刘盈又死死抱住韩信的脖子,把脸埋在韩信肩膀上,仍旧不哭不闹,不道别。
韩信揉了刘盈很久的脑袋,直到抱着刘盈的手臂不自觉微微颤抖。
刘盈这才扭动身体,跳到地上。
他仰头道:“阿兄,保重。”
韩信不动声色将颤抖的双臂背在背后,淡然颔首:“盈儿也保重。”
韩信带着被丢进马车的刘肥领兵离去,刘盈又在驿道旁当摇摆的小树。
曹参摸摸胸口,对萧何道:“等沛公回来,我们马上就会与信儿、肥儿会合,不会分别太久。怎么还是如此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