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州,望着大雪满庭院,他坐在廊子下,却想到沈家的小院。桂树的枝桠应当会被积雪压弯吧?麒麟与雷霆一定又依偎在被炉的炭火中睡去了,湘姐儿堆的雪人他总认不出是什么动物……他将沈家的人与物都想了一遍,唯独放在心上的人不敢多想。
否则,他怕他忍不住想见到她。
可忍了又忍,日升月落,还是忍不住了。
一开始乘车出了陈州城门,他怀疑起了周大赶车的手法是否退了步,怎会赶得如此之慢?之后他便干脆自己骑马先行,让他们慢慢晃悠着来,不必着急追他。可即便是疾驰在马背上,他仍在盼望身下的马能长出八条腿来,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离汴京城越近,他心便跳得越厉害。
终于停在沈记汤饼铺前头,见到了沈娘子,这一身的焦躁不安、恍惚无趣便在与沈娘子目光相触的那一瞬烟消云散了。连冻麻的手脚都渐渐回暖,好似有滚烫的血流过了每一寸肌肤。是啊,他的身子比他的心更为坦诚。
下了马,风捎来了雨水和沈娘子身上食物的气息。
他好似还闻到老姜淡淡的辛味,沈娘子方才一定在切姜。
谢祁忍不住一弯眼睛。
两人在门前面对面杵着吹风片刻了,沈渺受不住了,胡乱伸手将谢祁浑身的水汽都拍了拍,一招手:“快进来暖暖吧,你真是的……这身上都湿完了,可带衣裳了吗?”
谢祁顺从地跟上,老实道:“衣裳都在后头,只怕要明日才到了。不过西巷宅子里还有几身,我回去拿。”
沈渺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是不介意,我让唐二去取吧?穿着湿衣裳淋了雨再吹了风,别着凉了。你先进屋烤火,别走动了。”
谢祁自然说好,飞快掏出钥匙来。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雨天天黑得快,天光昏昏然,谢祁不一会儿换上干爽衣裳,被沈渺摁在被炉里,暖洋洋地置身在了到处都是沈娘子的气息与痕迹的沈家小院。
他抱着热乎乎像个小胖手炉的麒麟,扭身去看正举着长竹竿踮着脚点灯笼的沈娘子,又忍不住出声道:“我来挂吧。”
沈渺扭头抬手制止:“不许动,你就坐着。”
谢祁刚抬起的臀又只好坐了回去。
沈家小院的灯火渐渐亮起了,他的心也彻底安定了。
安定下来后,饥饿也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他两日没好好吃饭了,正巧灶房里传来骨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
谢祁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嘟了一声。
他赶紧捂住腹部。
没想到还被耳尖的沈渺听见了,她笑着放下竹竿,又去点另一盏灯,回头道:“今晚吃什锦锅子,已经好了,一会儿我去端出来。”
好生丢脸啊。谢祁脸泛红,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点头应了:“多谢了。”
当沈渺点亮前廊下的灯笼,他才壮着胆子又看过去。
她穿着带风毛的绯红色长褙子,领口雪白的兔毛拢着她线条柔和的下颌,她正踮起脚将灯点上,仰起头时微微露出一小截细长的脖颈。灯笼被沈娘子举过头顶了,灯烛摇曳的光将她笼罩。
她浸在驱散晦暗的暖光里。
谢祁目光随着那烛光渐渐上移,慢慢地落在了她发间的簪子上。
白玉流云,隐于她发间。
谢祁垂下眼眸笑了。
沈渺挂好灯笼,拍拍手跳下来,没留意到谢祁那小媳妇般恨不得低头拧手帕的神色,径直进了灶房将砂锅端了出来。
这样湿冷寒冷的冬日,正该吃什锦锅子。猪骨汤加鸡架子做鲜汤锅底,往里头放炸丸子、炸豆腐、菌菇、白菘、腐竹、白萝卜、木耳、夹板肉、鹌鹑蛋焖煮十分钟便能吃了,汤味极鲜。
里头最需要讲一讲的便是那炸丸子。
在捣成肉糜的猪肉里加入葱姜水、鸡蛋、姜末、淀粉、五香粉等调料搅打上劲,锅里油约莫八成热时便下丸子炸,炸得金黄中微微带着点虎皮般的焦褐色便能捞出了,单吃沾酱也好,放进锅子里浸满汤汁吃也好,都格外美味。
撒上葱花,趁着还在滚沸,连砂锅一并端出来放在被炉桌子上暖着吃。
小雨在檐下点滴,廊子里热气氤氲。
谢祁自己还没吃,便先捞了一颗鹌鹑蛋,细心地吹凉掰开,才喂给麒麟吃。
麒麟趴在他膝盖上,就着他手掌心,伸出粉舌头来卷进嘴里,吃得一边呼噜一边喵呜,吃个蛋吃得忙得很。
雷霆和追风也有他们的热汤热饭,沈渺特意给他们煮了一块带肉的骨头,没有放盐,两条狗也吃得吧唧吧唧。
福兴热了屠苏酒来,每人分了一碗。正月里要喝屠苏酒,是从唐朝便传下来的习俗,听闻是孙思邈先生酿造,能防范伤寒。
对门的顾屠苏便是因在正月里出生,家里又是酿酒的,而得了这名儿。
阿桃把谢祁的劳斯莱马牵进了驴棚里,与沈十一郎并肩栓在一起。沈家也没有马厩,不与十一郎一起,它在外头要淋雨,更容易生病。
“委屈你了,先和十一郎凑合凑合吧。”阿桃拍了拍那马儿的背,也回来吃锅子了。
劳斯莱马低着头进了驴棚,直起脖子时,那马脑门便顶在了棚顶上,它又只好憋屈地低下头来。
侧过脑袋,它看见了一只驴戴着驴帽,还围着领巾,正旁若无马地嚼着麦秸杆,对粗粝的干草也十分享受的模样。
马儿无语且嫌弃地打了个喷鼻。
沈渺给谢祁又盛了碗热汤,挟了一大碗冒尖的菜和丸子,还与他说起郗将军和湘姐儿的缘分。
谢祁红着耳廓道了谢,他方才接过碗时指尖似有似无地擦过了沈娘子的手指,此时正心头乱跳呢,听见沈渺说起郗飞景还愣了愣:“我舅舅?”
“还夸湘姐儿厉害,让湘姐儿跟我好好学郗家棍法?”他又低头看了眼身畔坐着的湘姐儿,湘姐儿也仰脸对他咧嘴一笑。
怪不得呢,他说怎么湘姐儿今日这般主动坐在了他身边。原来是因为这个。
湘姐儿拉了拉他衣角:“九哥儿愿意教我吗?”
谢祁默默琢磨了会,坚定点头:“既然舅舅说了,湘姐儿也愿意学,我自然要用心教。”
湘姐儿欢呼了一声,还大方地给谢祁挟了一筷子炸丸子:“九哥儿你真好你多吃些,阿姊炸的丸子可香了。”
沈渺被逗笑,佯装骂道:“看这小鬼灵精,这就开始拍马屁了。”
谢祁也笑。
他心里也美滋滋的:那他岂不是日日都有正当缘由来沈娘子家了?太好了,他再也不必每日绞尽脑汁寻些借针头线脑的借口了!
第84章 烤烤蛋挞
元宵前一日, 沈渺早早在铺子门前挂上了歇业的牌子,也提前让几个闲汉都去衙门、望楼和瓦子里提前说了今日要休息的事儿。
没错,大年初一都不休息的沈渺竟然决定要休息了, 倒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而是因为砚书几人带着牛和几车满当当的东西到了。
陈汌开始每日早起去邓讼师处学一个时辰的字和律法再回家来,湘姐儿也正式跟九哥儿开始学站桩、吐纳等基本功。
这孩子胆子的确大,她还和九哥儿说很想试着骑骑马。于是谢祁便与沈渺商量着,不如用过午食一块儿去城郊骑马,也算松快松快。
沈渺想到出城正好还可以绕过去看看鸭场施工情形, 贺待诏年前时已经搭好鸭舍了,但仓库、围墙还未做好。这段日子忙着过年、做团膳,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去瞧瞧了,如今正好去瞧瞧。
她便欣然同意了。
今日还是个格外难得的大晴天, 雨水收了,雪也化尽了。这正月里萎靡不振的阳光总算争气了一回,将汴京城烤得像沈家土窑里正在烘烤的蛋挞,连空气里都莫名有种蓬松暖和的酥皮之感。
杨柳东巷各家的院墙上都架起了长竹竿, 晾满了各色花纹的被褥。如九哥儿这样个高之人,从西巷走到东巷,得一路低着头, 从被晒出阳光与棉絮味道的被褥下头穿过。
沈家小院里,湘姐儿搂着麒麟,砚书搂着一只三个月大的小牛犊, 俩馋嘴猫端了两张小板凳, 一直守在散发出浓郁奶香的土窑跟前。
砚书是昨晚深夜到的,他和秋毫、牛倌、周大一家赶了三辆车,一辆是九哥儿的行李, 一辆全是九哥儿搜罗来的陈州土产,另一辆载了头还在带崽的黄牛。因带的东西太多,带了活牛,一路停停歇歇,他们比谢祁多走了两日才到。
今早起来,砚书便带着牛和一堆土产来敲门了,当沈渺见到一地大大小小的箱子,以及这一对黄牛时,人都有些呆滞了。
九哥儿回来这几日,竟只字不提他给她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
光收拾九哥儿带来的各类特产,都花了一个时辰。但九哥儿带来的东西都好生实用啊,沈渺拆箱子归整时竟然全都能用上:黄花菜、大蒜等食物她日常开店便能用上,陈州大蒜真的又大又辛,味道浓郁,做炸蒜油很香。
两箱陈州的黑陶是同一个窑口、同个师傅做的,表面的黑釉光洁如镜,直接将她铺子里因制作批次不同、外观也不统一的碗筷勺盘全都换掉了。
如今面碗、菜盘都换成了釉色均匀明亮的黑陶,好看的陶器用来盛面,好似把最为普通的阳春面都衬得高贵了起来。
花灯和“泥泥狗”也是,大大小小,各种样子的都有,直接将湘姐儿几个孩子虏获了,她围在那装花灯和泥泥狗的箱子前,“哇哇”地挑了半个多时辰,连济哥儿那么大了都没忍住好奇,也拿了一个绘了文士衣衫手握书卷的泥人小狗,回头便摆在了他的书桌前。
陈汌“补习”回来正赶上了,湘姐儿让陈汌也挑完了自己喜欢的泥泥狗,发现还剩下好多呢,她琢磨了会,还有些小心地问谢祁能不能把这些分给刘豆花他们几个。
谢祁莞尔:“本来便是带来给你们玩耍之物,想分给谁都可以。”
自己家人都已经分过了,湘姐儿还把自己最喜欢的都偷偷藏进屋子里了,便高兴地把巷子里的小伙伴都叫过来分。一时间沈家小院热闹得堪比过年,刘豆花感动极了,和湘姐儿说她要一辈子跟她做好朋友,最好的那种。
更别提最重磅的牛了,甚至连养牛的牛倌都来了。
牛倌是谢家蓄养的家奴,因世代为谢家养牛,十分简单随意地冠了个牛姓。他也十分随意地被爹娘取名叫牛三十。
待得久了,沈渺也已知道这时好些人用数字取名字的来源了:八成是大年三十或是某一月三十日出生的。
牛三十神色自得,抬手轻拍这头母牛,为沈渺介绍:“九哥儿要能产牛乳的牛,我左挑右选,才在一群牛里挑中这只。它是庄子上最壮实温顺的母牛,当初生牛犊时都不用人帮着扯犊子,自己顺顺当当便生下来了。”
沈渺好奇地接近它,试探着给母牛闻了闻手,它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轻轻地摆动尾巴。牛三十道:“它不生气呢,沈娘子骑上去也无妨。”
“它还带小牛呢,不骑它。”沈渺便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背毛,牛的毛没有猫狗那么柔软,有点粗糙,但沈渺心里也很喜欢它。这头黄牛的毛色偏浅,不像其他黄牛是较深的棕黄-色。它是麦穗色的黄,瞧着嫩嫩的,眼睛又很大,看人时神情很沉稳,鼻头还是粉色的。
而且它额头宽阔,耳朵圆润,浑身骨架也不小,大概有一米三那么高,这在母牛里算很高大的了,快赶上成年公牛了。
很难得能见到这样一打眼便能看出模样清秀的牛。
而且牛三十还说,这头母黄牛才四岁,正是最健壮、产奶最多的时候。它正好又还在产奶高峰期。沈渺便蹲下来看它给小牛犊喂奶,它生的小牛也是母牛,和它长得很像,只是鼻子上、蹄子、腹部上都有几块白色花斑。
等牛犊吃饱不吃了,牛三十还给沈渺挤出了一斗的奶(7升多)。
牛奶!是她一直没舍得买的牛奶!
沈渺看着这刚挤出来还温热、乳白微黄还带泡的奶两眼发亮。
无数与牛奶有关的面包蛋糕从她脑袋里飞掠而过:牛奶蛋糕、蛋挞、烤牛奶、炸牛奶、蛋奶饼、双皮奶、红豆乳酪饼……还有奶茶!甜奶茶、咸奶茶,后世各种口味的奶茶岂不都能喝上了!
沈渺被馋得咽了咽口水。
谢祁抱着猫坐在廊下,静静地凝望着沈渺那眼睛亮晶晶的喜悦模样,沈娘子很高兴,他的心里也像浸泡在香甜绵软的牛乳中一般,跟着欢心地弯起眼睛,嘴角不知不觉便翘得老高。
他只记得沈娘子遗憾吃不到奶茶,却不知沈娘子竟这么喜爱牛乳,若是早知晓,他早早便该送过来了。谢祁还在内心自省,觉着自己送得太晚了。
但沈渺却很快从有了牛乳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嘱咐牛三十帮着将挤出来的牛乳用小火煮沸,便回身坐到谢祁身边来,认真地问道:“九哥儿,这牛需多少银钱?吃食便罢了,牛这样贵重的牲畜,我不能这般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谢祁含笑道:“十文。”
沈渺无语,正色道:“说正经的。”
耕牛在此时是十分宝贵的,而且牛比羊、驴子等牲畜更难饲养,一头好牛便也贵很多。她心里略微估量了一下,“起码也要几十贯吧?”
“沈娘子心中不必不安,”谢祁举起猫爪子左右摇了摇,温润一笑,“便将此牛当做我与砚书、秋毫日后常来沈娘子家中蹭吃蹭喝的饭资吧。”
她家又没有龙肉,几十贯能吃到什么时候了!何况先前谢祁考院试时便交了三十贯钱了,现在都还没吃完呢。沈渺还想开口,谢祁却转而怅然地低头蹭了蹭猫,与麒麟一般,拿一双清澈的眼睛由下往上地瞅着她,叹道:“也不过走了几日,沈娘子便与我如此生分了……”
沈渺一噎。
“今日不过为了一牛便分了你我,明日我还敢上门来么?”他眼底又涌上些可怜,生怕被辜负般望着沈渺,“那日……沈娘子不是应了么?”
沈渺顿时想起了湘姐儿前几日有关负心汉的论断,童言无忌,可她此时竟然真有种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沈世美的错觉。
在谢祁乌浓明亮的目光注视下,她受不了了,干咳一声,寻了个十分蹩脚的借口:“好像听见牛乳煮沸的声音了,我去做些蛋奶千层酥的小点心来。”
望着沈娘子强装无事发生溜进灶房里的背影,谢祁忍着笑垂下眼眸,对上麒麟不明所以的大杏仁眼,他伸手揉了揉它的圆脑袋。可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他抱着猫无声地笑得肩头微微耸动,仰面往后倒在了廊子上。
他早已发现了,沈娘子是吃软不吃硬的。
身为长姐的沈娘子,习惯了以精明强干的面目在人前,张开双臂护佑着身边的人与还未长大成人的弟妹们。她无坚不摧、世事洞明,可她的心,其实又柔软得像春溪融冰的汴河。
随方就圆、柔怀纳之,她曾数次不知觉地润泽了他。
或许她时至今日都尚不知晓,可谢祁心里一直记得,记得她曾说人不会永远倒霉的,记得她说人唯此一生,记得她说遇见他,她也觉得很幸运。
他记得她为他做过的每一样美味食物的味道。
谢祁抱起猫咪,将整只猫都盖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便也埋进了软绵绵的猫肚子上,在温软中他闭上了眼。
被他按捺在心中那汹涌的心意,太过露骨而无法坦言,但是……他确是如此想着的——他所有之物,及乎己身,都愿献给沈娘子。
只愿她要。
沈渺一进灶房,逃脱了九哥儿那哀哀谴责的目光,周身都被柴火气和奶香所包裹,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牛三十正用勺子搅拌着深桶形陶瓮里的牛乳,里头细小地冒泡翻滚,淡白色的牛乳已经滚沸一段时间了。
牛乳煮沸约莫一刻钟左右,能达到杀菌去腥便行了,不必久煮。
沈渺让他将陶瓮抬到一边,让牛乳自然冷却到温热状态。
之后开始便开始揉面做蛋挞皮。
沈渺有个十分简单的万能蛋挞皮做法,做熟了一般不会翻车。
先做油酥面团:在宽口陶盆里倒六两面粉、一勺盐、两勺白糖、半瓢凉水、猪油一勺。充分揉搓揉均匀,使每一粒面粉都能均匀地裹上油,这个过程非常关键,蛋挞皮能否酥脆,全仰赖这个步骤了。
另取一碗,注水与糖,用筷子搅拌均匀成糖水。再在糖水中加三个蛋黄,继续用筷子搅拌均匀,再加六两面粉,用手将面粉与液体揉成个光滑面团,这就是水油皮面团。
水油皮是用来包裹在油酥面团外面的,在烘烤过程中,水油皮中的水分会逐渐蒸发,将油酥面团层层撑开,才能使蛋挞皮变得层层酥脆。
之后将制作好的油酥面团和水油皮面团都拿到外面去,灶房里太热了,它们需要比较寒冷的室温去放松放松,大概两刻钟。
等面团放松的时候,沈渺另取一小陶罐来,架在灶上,先捻了一撮茶叶在锅里小火炒出焦香,再倒入一些冰糖与茶叶继续炒,炒到焦黄冒泡,便将煮过的牛乳倒进去煮一会儿,加上点蜜豆,焦糖红豆奶茶便大功告成。
煮好奶茶又可以接着做蛋挞了。
取回已经变成松弛的面团,将两个面团都放在案板上,分别用手将其按压成一个稍大的圆形薄片,油酥在上,水油皮在下,把两个面团的圆心对齐,叠在一起。
接下来,用手将水油皮的边缘向上提起,包裹住油酥面团,将接口处捏紧,确保油酥面团不会从水油皮中漏出。这样就完成了包酥的步骤。
包好酥的面团,再用擀面杖轻轻擀成长方形。然后从较长的一边开始,轻轻地向另一边卷起,就像卷纸筒一样,卷成紧密的长条状面团,最后用刀切成小剂子,用手压成一扁圆片。
接着取些宽口的小陶杯子来充当模具,将这个圆形薄片放进去,用手指按压得跟杯子贴合,这样,一个杯状蛋挞皮便成型了。
把蛋挞皮都先放进土窑里烘烤,等待的时候做蛋液。糖、牛乳、鸡蛋液混合在一起,用纱布过滤两遍,去除浮沫和未充分搅拌均匀的颗粒,这样更加细腻,口感也会更加嫩滑。
烤第一遍的蛋挞皮烤得边缘微微焦黄成型便可以拿出来了。先单独烤蛋挞皮是因为此时沈渺用的是没有温度显示的土窑,全靠经验判断,蛋挞皮烤两遍能更好控制酥皮的酥脆程度,倒蛋液的时候也不会把底部浸湿。
倒的时候也千万不要贪多倒太满,不然再烤就会溢出来了。
沈渺今日来不及做淡奶油和黄油了,所以这是中式酥皮纯牛乳蛋挞。纯牛乳水分比较多,烤的时候要格外注意面粉、鸡蛋的比例,搅拌蛋液也不要过度,掐准时间,蛋挞表面开始出现金黄-色的斑点,再稍微烤一会儿就能吃了,不然就很容易烤得塌陷。
蛋挞是真的香,还在土窑里烤,那种微微焦甜的奶香味便已弥漫得院子都是了。这个世道平民家的孩童自幼鲜少有机会能吃上乳制品,济哥儿和湘姐儿应当是一岁断奶后再也没尝过奶味了。现在这香味刚刚冒出来,湘姐儿便已经没心思玩了,搬了个凳子,聚精会神坐在土窑边上等。
砚书也是,牛乳是珍贵的东西,哪怕谢家蓄养了不少牛羊,他身为仆役也没什么机会能吃到,更何况是这样蛋奶混合、费了那么多功夫烤制的新点心。
整个汴京城只怕都没人吃过呢!
本以为加了黄乳油的蛐蛐饼已是最好吃的点心了,没想到沈娘子又想出了新的做法。砚书一边闻那香味也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土窑。
沈渺花了一上午,也做坏了些,最后做出来了三盘还算完美的“蛋奶千层酥”,虽然形状与后世不同,但是味道大体是一致的,正好与煮好的焦糖红豆奶茶一起搭配着吃。
每人分了俩,很快便分光了。
唐二、福兴站在灶房门口吃,好奇地先闻了闻,才小心翼翼地沿着酥皮边咬下去一口。阿桃坐在桂树下,烫得直挥手,却不舍得吐出来一点。
沈渺递给谢祁一个,两人则坐在廊子下看几个孩子们吃。
尤其是看湘姐儿和砚书吃东西,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吃得头都不抬,单单看他们吃东西都会觉着俩孩子手里的东西一定很好吃。
刚出炉的时候蛋挞是吃不进去的,光闻着香,层层叠叠的酥皮托着厚实、颤巍巍的蛋挞芯,咬下去却烫得舌头都疼,便只能耐心地等一会儿。
湘姐儿这急性子,沈渺都来不及交代,她已经被烫了一下,但之后也不生气,鼓起脸使劲地吹。
砚书见她被烫,便也不敢下嘴,伸出舌头试探了一下,很快也跟湘姐儿似的,两人都鼓着腮帮子用力吹。
像两只小青蛙。
略等片刻,俩孩子先喝了半杯奶茶解解馋,奶茶也好喝,甜滋滋的,湘姐儿和砚书喝得嘴唇一圈都是奶渍,两人还用舌头去舔下来。
终于等到蛋挞外头的酥皮不怎么烫手了,里头的温度便也正好。
这样便可以开吃了。
烫烫的、甜甜的,里头的蛋奶芯极嫩,又滑又甜,外头一层层酥皮咬下去便不住地往下掉渣。湘姐儿急得不行,不断从衣襟上捻起碎屑往嘴里塞,但往往还没进嘴,手里的酥皮又碎得更细了,吃都吃不进嘴。
“掉了好些呢,都没吃上。”湘姐儿心疼地用手接着。
“等我,我去拿盘子!”砚书机灵地跑进灶房里,取了俩盘子来,两人便用盘子垫着,那些酥皮碎渣便能平安地掉在了盘子上,等他们俩吃完手里的,便能再吃掉碎渣了。
陈汌吃这蛋挞则更为谨慎,如临大敌一般,先用嘴咬住蛋挞皮,却不彻底咬下来,然后便像是要趁蛋挞不注意似的,飞快把蛋挞芯吸一口进去,这样裹着酥皮、吃着蛋奶浆子,一滴不漏地全进了嘴里。
然后下一口依旧是这样。
济哥儿便矜持多了,他在书院独立生活过后,性子变得更加稳重安静了,也有了这个年纪的大孩子才有的那种羞涩了,他是自个躲在房间里吃的,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满衣裳碎渣子的狼狈模样。
用猪油做的中式酥皮就是要这样现做趁热现吃,不然凉了以后这猪油的味儿便会反出来了,就会有些腻口了。
沈渺吃完一个,开始喝奶茶,心里便想:得了空还是得做点黄油出来。
这个天气正好能冻成黄油砖,吃一点切一点。
到时候烤一盘热乎乎、又酥又蓬松的菠萝包,中间切开,但不要彻底切成两半,在开口处夹一片冻得冰冰凉的咸黄油片在中间,趁着还没完全化开一口咬下去,那才好吃呢。
这是广式茶楼的吃法,沈渺上辈子去吃早茶必点黄油菠萝包。
对于“蛋奶千层酥”,谢祁也没吃过这样的吃法,吃得特别新鲜。
用薄薄的小勺在杯子与那酥皮中间轻轻一划,便能小心翼翼地捏着高于杯缘的皮边将蛋挞完整地脱下模来了。
托在手里不敢用力,层层薄酥裹着的蛋奶浆嫩得会在皮子里轻微摇动,表面上还有层烤成褐色的糖焦皮。
谢祁以往喝牛乳总容易腹泻,所以也很少吃牛乳。
奶茶他便愧疚地婉拒了,但这蛋奶千层酥却香得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香气弥漫,叫人忍不住便张嘴吃了。
他怀着“腹泻便腹泻”的壮士断腕之心几口就吃完一颗。外皮酥脆得几乎被牙齿一碰便碎了,之后便是嫩嫩像鸡蛋羹的蛋奶浆融化在舌头上。
太…太好吃了。
谢祁惊讶无比地看了看手里的“蛋奶千层酥”再难以置信地抬脸看向沈渺,被这样又甜又奶又香的东西袭击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渺也在吃,她还在想着下回怎么改进呢,便瞥见了谢祁那震动的眼眸,她抹了抹自己嘴边的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极好吃。”谢祁摇摇头,又垂眸咬了一口手里最后半个,第二个微微有些凉了,但里头的蛋奶浆凝固得像奶冻,好吃得令他眉毛都舒展了。
方才,他都在怀疑沈娘子怕不是灶神下凡了。
她怎会想得出这么多美好可口得令人能抛却烦恼甚至感到幸福的美食呢?谢祁吃完了以后,仍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砚书吃完一个蛋挞,望着手里最后一个,都有些舍不得吃了,第一个吃得大口大口,第二个便吃得细嚼慢咽,恨不得一个蛋挞能吃一日。
但蛋挞终有限,吃完后他又把盘子里的碎渣倒嘴里了。
之后便默默地跑到驴棚里——小小的驴棚里现在挤了一头驴、一匹马、两头牛,虽然有一头是小牛,但也挤得马儿十分焦躁。
周大心疼马,已经把马牵出来了,准备先带马去街上慢慢地遛几圈。马是不能被困起来的动物,等今日去郊外骑完马,这匹劳斯莱马便又会被周大带回陈州,他会另外换驴子过来。
若非这回带了太多东西来,九哥儿又归心似箭,是不会动用它的。没法子,谢家豢养的那么多马里,却也仅有这一匹马能被称为“千里马”,是跑得最快了。
砚书跑到驴棚里,掠过了一直吃草吃不停的沈十一郎,蹲到了母牛“沈十二娘”身边,他小声地伏到牛耳朵边,轻声恳求道:“一会儿出了城,我一定留心着,给你挖最鲜嫩多汁的野菜吃,你喜欢马齿苋还是荠菜?都喜欢也成,那你吃了我的菜,一定要多产些牛乳啊。”
“原来你的牛乳做起酥点来竟这般好吃。”砚书自顾自与牛约定好了,还抱着牛脑袋回味着方才的滋味,舌头舔了舔唇,喃喃地感慨不已,“早知道该劝九哥儿多带几头牛来了……”
蛐蛐饼终究还是输了。砚书将蛐蛐饼从心里最好吃的点心里挪了下去,郑重地将蛋奶千层酥列为这世上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
没有之一。砚书严肃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