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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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看着茶盏中烟气尽散的茶水,一时有些出神,她就这般看着浮在水面的细碎茶叶沉了底。
待那茶水彻底凉透,她却还是一口未尽。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愿不绝此路
帝京花月巷是出了名的秦楼楚馆聚集之地,白日里不见人烟,等到天光渐歇,华灯初上,那些高门阔府的堂前客便会转身走入这美人乡,好不热闹。
也因这花月巷里多是私杂之事,鱼龙混杂,临着两条街的租金相较于正街便宜了不少。
恩科之时便有不少外乡的学子租住在这。
巷内,一青年人如常客般走入了一家花楼内,约一炷香的时间便从那花楼的后院走了出来,钻入了深巷当中。
那里有一处民宅。
宅舍之内烛火幽微,几名青年在内正商讨着事,便听见人轻敲门扉。
几人警惕地静了下来,听得门口之人轻声道出了暗号,复才松了口气,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屋内,主位之上坐着的正是曾经在清风馆内颇有名声,而后又与人建立明德堂的章明杰。
自明德堂其余七名创办者出事之后,他便隐秘身影去了南方,在那里再次建立了民社,得到不少寒门清流的支持。
此次,皇帝一意孤行以兵力挟持江淮,德高望重的袁家老家主冒死上谏,却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袁家历代编纂书籍经典无数,当今文士谁人未拜读过袁阁老之作,他的死如巨石砸向了平静的水面,惊起了千层浪。
而此后朝中大臣多番谏言皇帝亦是置若罔闻,折在这里面的文官并非一两人。
这番作态闹得民意沸腾,有不少民社之人决意不再袖手旁观,欲向民意阁谏言,却再三被拒。
此时,民社当中便出现了皇帝不过是利用清流对抗世族的言论,他们只是皇帝养的奴犬罢了。
这番言论引得群情激愤,也不知从哪里便传出了“昏君不得为政”的言论。
自南北而来拥护这一言论的人不在少数。
据章明杰等人的调查,恐怕里面混进了不少世族势力,他们在其中煽风点火,欲将原本的请愿变成了有组织有预谋的另一场大戏。
章明杰得知此事之后,不得不返回帝京,欲阻止众人做了他人的刀,坏了自己的根基。
如今民间结社不过初见雏形,根本不是众人口口相传的那般“已然壮大”,他们根本没有强大到足以与皇权正面抗衡。
错估形势,一步偏差便是满盘皆输。
“我查清楚了,他们欲在三日后行动。”
章明杰闻此话,神色凝重了不少,眼下江淮的消息不知真假,一句“江淮百姓何苦哀哉,男儿当以天下民生为己任,开太平盛世”便激得众人血脉澎湃。
其余的话是一概听不进去了。
章明杰再三出面劝言,最后却落得一句“胆小如鼠”的唾骂。
“世族在他们当中安插了不少的人,好些都已然成为民社的领头人之一,他们信这些人多过我们。”
这话出口便是深深的无奈。
章明杰深知清流民社能走到今日的不易,他微垂着头颅,案几之下的手却握得骨节泛白。
他们搭上了那么多人命才走到今日,如此得来不易的果实却被皇权与世族的权势之争挑在刀尖之上。
“沈自轸沈大人可在帝京?”
章明杰不由想起了那个在雨夜派人救下自己的中枢中承。
虽然民间对于此人多是唾骂之声,但章明杰却并不这么看。
若没有沈自轸的谏言,没有他入中枢之后的扶持,清流民社不会发展得如此快。
他敢在世族杀意最盛的时候救下自己,便足见他并非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奸佞之人。
“我去问过了,听闻月前沈自轸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暂离帝京养病,皇帝几番传召都未寻得人,盛怒之下夺了他中承的位子,不过即便如此,沈自轸至今仍未现身。”
“恐怕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早跑了。”
“章兄,此人作派哪里会是你的恩公,怕真当是认错了罢。”
青年口中的话说得几分不屑。
章明杰听闻这话却并未置评。
次日清晨,章明杰孤身一人出现在了沈府门外,他看着这不算华贵的门庭略有些意外。
沈自轸自入朝以来深得皇帝重用,这样的一个官,府门却这般寥落,实属罕见。
他上前叩响兽首铜环,未久便有一老仆模样的人来开门。
那老仆有些耳背,章明杰耐着性子交待了几遍他才将话给听全了。
末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递与老仆。
慎重道:“还请老先生务必将此信交予府上沈大人,务必、务必。”
说完又躬身慎重三拜。
那老仆微凝着眸子看向章明杰,恭敬地收下了信件,他佝偻着身形,末了还是提了一句。
“留得青山在,才有来年春。”
章明杰拜礼的手顿了顿,再抬首,却见沈府素朴的大门已然缓缓关上。
景阳高照,在青石路上投下一抹不成形的阴影。
章明杰看着沈府高悬的牌匾,似做了什么慎重的决定一般。
良久,他方才缓缓吐出一口长叹。
“愿我辈人杰不绝此路。”
两日之后,帝京尚御街之上清流文士直接向帝宫请愿,他们陈词落落,言之凿凿,例数历代君王执政之先例,请轩帝循正道而行之。
听闻当日他们集结了数百人,将整条御街上下堵得水泄不通。
有一名青年身着藏青文袍,于半道之上欲拦截请愿之人,愿他们再三思之,莫要莽撞行事。
但这群清流文士却视此人为外道奸佞,面对阻挡丝毫不肯退让,甚至直接从此人身上踩踏而过,当旁人再寻得那拦道之人时,他已然没了生息。
清流队伍中亦有不少人识出了此人身份,正是从前组建明德堂的章明杰,乃是众人先驱。
他从前未死在世族的追杀之下,如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脚下。
他的死亦唤醒了一部分人的自省,其中约有百十人深知这前行的队伍疯魔般的作法早与初衷相违背,他们当即退出了请愿队伍。
而剩下的人众在帝宫门前等到的不是皇帝派来询问详情的侍官,而是京机营的兵士。
这一次,皇帝对他们再无容忍,未等这群人再开口,京机营便已拔刀。
那日御街之上血流成河。
众人拼死搏杀,却是双拳难敌刀刃的锋利。
当日,清流文士死伤数百,剩余之人悉数关入大牢,亦有少数之人逃脱,他们在看到京机营的人出现时,便从旁溜走了。
而这一场杀戮,却是击落皇权的最后一块巨石。

第二百二十五章 突生怪疾
帝宫之内烛火幽微,手边柔软的触感和骨头断裂的声音唤回了男人的神智。
轩帝愣愣地看着床榻之上的赵皇后,她翻白着瞳孔已然没了声息,而自己的双手还掐在那脆弱的脖颈之上,指腹传来骨头错位之感让人头皮发麻。
轩帝带着几分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手臂之上,尽是女子指甲抠出来的血痕,那是赵皇后临死前的挣扎。
不过片刻之前的事,他却是毫无印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子惨死的恐怖之状吓得轩帝连连后退,他大呼辛栾之名,忙不迭地往殿外跑。
良久,却见一名小内官从外低身走了进来,待看清屋内情形,小内官大惊失色,脚下步子也乱了章法,就这般逃窜了出去,下意识地呼唤侍卫前来。
没了辛栾的遮掩和善后,今夜之事很快便传出了帝宫。
皇帝将皇后掐死在了龙榻之上。
皇后亲父司库赵桓青赶到的时候,赵皇后的尸身已经收殓,而轩帝虽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就这般坐在紫薇殿的长阶之上。
赵桓青看着面容略有些痴傻的轩帝,不由蹙紧了眉头。
“微臣见过圣上。”
轩帝无视着来人的见礼,只愣愣地看着被月色照得凉白的台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圣上可还好?”
赵桓青问完此话,却见轩帝猛然抬头,他茫然无措地四顾,而后问道:“辛栾呢?让辛栾来见孤!”
赵桓青得闻这话,心下却是一片凉意。
轩帝这是不记得辛栾已经于月前被他杖毙了。
他不肯死心,还是答道:“辛内官已故,圣上是累着了吧,才会记错。”
轩帝闻此,眉头微蹙,他思虑片刻,却怎么都想不起还有此事。
赵桓青审视着轩帝瞳眸中的恍然无措,丧女之事此时在他心中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
三日前,清流文士在帝京请愿,百人被杀,数百被囚。
他们甚至未来得及开口道出民愿,便得来这般的结局,这件事引得全城震动。
天下文士所读的第一本圣贤之书《谦德》曾道,君子当兼听天下之言,勿偏信一家之辞,而这也是先帝所践行之事。
听取民愿是当时明君所践行之举。
陈国王室也因广纳谏言才会数年之内民意高涨,获得无数赞誉。
为君者不问原由,不听谏言便下死手与暴君何异?
即便清流此番作为过于激进,但上策应当疏之导之,而非滥杀。
而这已不是轩帝近日以来杀的第一批人了。
皇帝以武力滥杀之名当即在城中广布,这番行为在辛氏等世族的推波助澜下,激起了极大的民怨。
他们不敢质问皇帝,却敢发难京机营。
京机营无帝令自然不敢向百姓动手,好几个外出采办的兵士被民众打的头破血流,被骂走狗。
营中亦有不少世家子弟,这两边不是人的日子当即便不过了,辞了官归家去。
营内走了好一拨人,如今京机营亦是人心不稳。
百姓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失望透顶的前朝官员了,那些原本对轩帝还存一线希冀的官员提起天家也只是嗤笑。
赵氏努力替轩帝维稳着局势,但今日他不仅失手害死了赵氏的女儿,如今更是一副痴呆之相坐于长阶之上。
赵桓青这满腹的抱负见到这一幕便瞬间土崩瓦解了。
他赵氏到底是何苦如此,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良久,宫外宣唱,贵妃娘娘到了。
月色之下,女子身姿婀娜,款款而来,纵是这大夜里,她却是罗裙粉黛装扮得极为精致,想是早得到了消息,却装扮到这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她走过赵桓青身旁,连看都未看他一眼,而是直直走向至今仍坐在地上的皇帝。
辛黎低下身子,软声细语地问圣上安,而轩帝亦是丝毫不搭理她。
“圣上,夜里凉,不如回宫内歇着吧。”
辛黎对于皇后之死置若罔闻,对赵桓青就连装模做样的安抚都没有,她对于轩帝这番模样更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见轩帝并不回应,辛黎便动手试图将轩帝扶起来,但她自然是没有那番力气的,轩帝那臃肿的身躯是一动不动。
辛黎微微蹙眉,没了耐心,而后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垂落的一缕耳发,向一旁吩咐道:
“来人,将圣上请回如意殿休息。”
话音刚落,便见几名侍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轩帝架起来,而后放入轿辇之内,抬着往如意殿而去。
这些人的动作就连半分的犹疑都没有,显然是已然习惯了此事。
因清流之事,轩帝已然三日未上朝,避免与朝臣再生冲突,再见时便是这副模样,赵桓青如何不疑惑。
他看着这一幕,心中缓缓升起了一个猜测。
夏利川派军驻守寒城却迟迟不肯进城,江淮世族亦未有激烈的反扑,即便黄庭生派人多番挑拨,他们却按兵不动,此事听来多有怪异之处。
江淮仿似都在静候着什么。
但赵桓青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敢直接对皇帝下手。
辛黎迈着步子,正欲离开,却见赵桓青大步上前,拱手拦在了半道上。
“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桓青躬身拱手,又是一礼。
“回娘娘,臣有一事还想请教娘娘。”
辛黎扫了他一眼,夜深至这个时候她是疲乏的,但赵桓青在前朝还算颇有影响力,辛黎还是耐着性子听他两句闲言。
“说吧。”
赵桓青听完又是一礼。
“如今圣上突生怪疾,前朝局势不稳,民愤难以平息,不知江淮那边打算如何处理当前局势?”
对于赵桓青明目张胆地试探,辛黎却并不动怒。
她端起了几分惑人的笑,缓声道:“那就要看庄老他们的意思了。”
这话说完辛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赵桓青一人愣在了原地。
他着实未想到,辛氏的背后当真还有江淮世族,且居然还是庄氏。
赵氏花费大半心血在轩帝身上,如今轩帝这渐去的大势带走的还有他赵氏一族的前程
紫薇殿前的月色照不亮赵桓青心中的死寂,却还是还了他一身素白,仿似在告慰赵氏那牺牲了的女儿。
宫宇楼台之间,被人抬走的轩帝在轿辇之上却有一刻恢复了清明,他神色当中一抹狠厉一闪而逝,而后又闭上了眼,仿似小憩一般睡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得到消息
清晨,小贩挑着竹篓从青石路上走过,脚下还有些湿滑,他走得谨慎了些。
一辆宝驾轻缓地碾过被雾气沾湿的路面,从他身旁路过,引得小贩回头望了望。
这个时辰出行的多半是远方的客。
马车在一间客栈前缓缓驶停,车上的人并未露面,倒是驾车的马夫跳下了马车,往客栈内走去。
良久,马夫又返回了马车处,一脸为难的模样。
他低着身子,苦笑着对车内的人道:“笙姑娘说,她现下不方便见其他人。”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不正是那日裴氏的女使熙箬对阿笙说的话,她倒是记仇得紧。
车内的人倒也不恼,对那马夫又浅声嘱咐了几句。
马夫再次入内,约一炷香的时间,便见一淑丽的女子身着浅云扶风裙从客栈内走出。
她衣裙顺着风势尚有几分摆动,足见她来得急了些。
阿笙浅抬眉目看向被晨风刮动的帘幕,抬步走了过去,便见那人掀开帘幕,笑得温润。
阿笙不知他为何心血来潮又要来江淮,但此刻她只关心马夫此前带给她的话。
窦知进偷偷返回了江淮。
因为西洲王室在西南境对他的追捕,让他在西南境左右碰壁,手里的飞钱无处兑换,现银用完之后就连小妾都跟人跑了,正是走投无路之时,便听闻帝京与江淮之争。
他料定帝京的人如今无法到江淮抓他,所以偷偷跑了回来,欲求庄氏替他摆平旧事。
窦知进此前替窦盛康打理了一段时日的江淮产业,趁着这个机会倒是结交了不少江淮世族。
他曾以一座茶庄向庄氏投诚,在庄氏主家面前颇有好的名声。
帝京的风风雨雨传到江淮多失了真。
窦知进如今将一切事都推到阿笙头上,说服了庄凌峰收留他,又帮他想办法兑换手里的飞钱。
阿笙便这般静静地听完裴钰将前因后果说与她。
寒城的清晨总带着些雾气,衬得裴钰的声音几分娓娓道来的意味。
“庄家主也是如此不明事理,由得窦知进诓骗?”
面对阿笙的质疑,裴钰缓声道:
“庄明道并非糊涂,只是一个窦知进不值得他操心。”
“更何况,窦知进此次将手里一半的飞钱给了庄凌峰,这一大笔钱足以买他的性命了。”
换言之,窦知进是拿着自己偷来的窦氏产业来换自己今日一个平安。
对他而言,纵使给出去许多,仍留有富余,还多了个旁人难以撼动的靠山,何乐不为?庄氏的人脉可是多少人给钱都换不来的。
裴钰的话已道尽,阿笙却是低敛着眉目,一句话也不吱声。
“你来是因为觉得我没办法从庄氏手里带走窦知进?”
裴钰摇了摇头,“若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定然做得到,只是如今帝京局势多变,你最好还是不要在江淮花太多的时间。”
阿笙闻此,才终于肯看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钰听闻这话,故意揉了揉额角。
“我这般与你说话,倒是有些累。”
阿笙微微挑了挑眉目,而后让开了道,端起了刻意的笑意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那劳烦您入内详谈。”
裴钰听闻这话,低垂的眸中浮出几分笑意,他倒也不再作态,顺着台阶便下了,跟着阿笙入了客栈。
午时过后,城中春风楼内,庄氏的一些门客正在为窦知进办洗尘宴,庄凌峰亦亲自出席。
楼内今日不作别家生意,整个堂内觥筹交错,歌舞以贺,春风楼甚至抬出了楼主珍藏的钟琴,请来了最好的乐师在旁助兴。
窦知进毕竟与出身寒微的那些谋士不同,他深谙帝京的那些人事往来,对于想要在父亲面前一展能力的庄凌峰而言,他此时投入庄氏门下,正是时候。
因此,庄凌峰才会多给他三分颜面。
窦知进虽是今日宴席的主宾,但席间他始终以庄凌峰为首,即便论年纪大了人家一轮,态度却是十分谦逊,恭维的话不绝于口。
庄凌峰脸上带着笑意,但这些话却也并未真的听进去多少。
众人相谈甚欢,却见酒楼的大门被人推开。
一名年轻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而她的身后是一名身形如有两人高大的武卫。
台上的歌舞瞬间停了下来,惹得几名庄氏门客甚是不悦。
“哪来的丫头这般不懂规矩!?”
面对质问,阿笙却连眼神都未给,她自到来,便一眼扫到了坐在里侧的窦知进。
窦知进满眼的错愕,他似乎没想到阿笙会这么早找到自己,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里是江淮,此刻又有庄凌峰在,阿笙拿捏他不得。
庄氏的武卫很快围了上来。
阿笙看向那群人中的华服公子,他眉头微蹙,可见得不悦,但却念在来人是个女娘,并未发作。
庄凌峰扫了一眼阿笙身后的武仆,这般能力的武仆并不常见,因此他断定这女娘来历不简单,挥了挥手,让庄氏的人后退了些。
“不知姑娘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庄凌峰的语气倒不似那些门客,端着客气。
阿笙亦非不识礼的人,她微微欠了欠身,见得来了庄凌峰的回礼,遂收了三分脾气。
“庄大公子,我是来捉拿我窦氏叛逃之人。”
此话一出,席间所有人皆看向窦知进。
窦知进怒不可遏,指着阿笙,怒骂道:“窦氏不过可怜你才收留于你,如今你霸占窦氏产业不说,还将我驱逐,给我灌上莫须有的罪名,怎么,还有脸追到江淮来?”
面对窦知进的这番指责阿笙却是不恼,她的话始终缓和,足以让众人听清。
“众人皆知,窦氏家业大半在粮行,窦氏粮行如今在长房手里,又何来我霸占窦氏产业的说法?”
阿笙的声音缓缓,丝毫不见急迫。
“你向镇抚司上报万石,导致抚司赈灾粮食准备不全,又转手将粮食外卖,让灾民手中无粮,更是将嫡兄坑害至刑庭,可是我逼你?”
“你利用祖父信任,偷卖窦氏产业,更将他老人家气死,可也是我逼的?”
听完阿笙这话,窦知进却是愣了愣,“什么,父亲死了?”
阿笙见他这番模样,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是啊,祖父死了,死在你叛逃的当日。”

阿笙看着窦知进脸色发白,继续道:
“祖父知晓你一人在外求存不易,纵然你是外室所生,仍给你嫡子的体面,你却不知珍惜,霸占着不属于你的东西多年,临到头却还要恩将仇报,他老人家心中如何过得去?”
她这“外室”二字一出,便看到庄凌峰的眉目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她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世族重出身,庶子尚不能与嫡子平坐,更何况窦知进还是个外室子,如今却与庄凌峰坐在一张席上,他心里怎么能不膈应。
但庄氏认了门客,他便是庄氏的人,庄氏就该给予其庇护,这是规矩,庄凌峰既然认了窦知进便要守这规矩。
“窦姑娘,我知这是你们的家事。”
庄凌峰开口道:“但他如今为我庄氏门客,我定然不能坐视人害他的。”
阿笙始终端着谦和的笑意,对庄凌峰垂首道:“我不过是想请我二舅舅叙旧一二,哪里是要坑害他?”
众人看着她身后高大的武仆,对这话自然是不信的。
庄凌峰明白这是阿笙给他的体面,但今日庄氏门客俱在,他若囫囵着将人让出去,此后在族内哪里还有威信。
庄凌峰摇了摇头。
“窦姑娘,恕难从命。”
言语刚罢,庄氏的武仆都应言又围了上来。
阿笙眉目浅淡了三分,“二舅母还在候着,二舅舅还是跟我走罢。”
“阿大,带二舅舅走。”
话音一落,众人便见阿笙身后的武仆大步向前,他手掌一挥便将数个庄氏之人挥倒在地,但他毕竟还是留着手劲的,否则那些人的脑袋当即会被拍碎。
这般蛮力让庄凌峰紧蹙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这群家养的武仆哪里拦得住阿大,窦知进见此形式欲逃窜,却不知被桌腿绊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下一瞬便被人整个提了起来。
阿大直接提着他的头颅将人提离了地面稍许,疼得窦知进当即大声嚎叫。
一旁的几名门客见阿笙此刻落单,当即朝她冲了过去。
忽而,凌风的一支飞箭从脸颊划过,一人吃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他的脸已然划破。
几人看清阿笙的袖里箭当即停下了脚步。
阿笙扫了几人一眼,道:“诸位,你们家主子都未朝我动手,你们急什么?”
庄家的武仆未动阿笙便足以证明,庄凌峰并无意真的与阿笙为敌,他不过是在践行世族对门客的承诺。
但阿笙也明白,今日若要强行将人带走,便是要见血了,只不过她着实不愿与庄氏交恶。
庄凌峰不肯简单将人交出来,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来要人的是阿笙。
她不禁想起裴钰在客栈里说的话,以庄氏的地位不会容许他人随便将其门客带走,即便道理在阿笙这边,庄凌峰也不会松这个口。
此刻被裴钰说中,阿笙还是有些沮丧。
半晌,她开口对庄凌峰道:“庄大公子,不如我们稍后片刻,也省得白白消耗了你的人。”
听得阿笙这话,庄凌峰挥了挥手,“窦姑娘,此事即便去求我父亲,还是一个道理,我庄氏的人,不可能这般交给你。”
面对庄凌峰的话,阿笙并未辩驳,她只让阿大拘着窦知进,便未再多言。
未久,众人只见楼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赶来。
“商管事。”
庄凌峰微微凝目,那是他父亲跟前最得力之人。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阿笙,却见她神色如常。
商管事上前对庄凌峰遥遥一礼,而后对阿笙道:
“家主吩咐了,姑娘要的人庄氏自然给的。”
说着便朝庄氏的武仆挥了挥手,将众人全都挥退。
窦知进见大势已去,不由大声呼救起来,阿大一指在他脊梁处一个敲打,便见他以一种十分诡异地姿势垂掉在阿大的手上,细看却是晕死了过去。
阿笙并未阻止阿大的行为,转身与庄氏之人垂首谢过,而后带着人离开了酒楼。
此刻她全然明白裴钰为何会亲自来寒城。
他踏入客栈的那一刻,庄氏家主便知晓今日之事该怎么做了,根本无需他开口。
这种底气也是阿笙难以求得的。
庄氏面对公理也不肯让的人,却这么简单让给了裴钰。
小时候,她借裴钰的势是觉得方便,现下再借他的势,却是让人觉得几分沮丧,那是一座她难以逾越的高山,让她难以做到比肩而立。
待阿笙离开,庄凌峰遂才招来商管事询问究竟。
管事低声与他耳语一二,庄凌峰眉目见尽是错愕,他看向阿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自那之后,江淮也罢、帝京也罢,没人再见过窦知进,刑部关于他的案子也消了。
后来倒是有传言在魏山窦氏的陵园内见过他,不过彼时他双髌被人挖去,再无法站立,只能以跪着的姿态守在窦氏老家主的墓碑之前。
那番落魄的模样让人根本不敢认,见到他的人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大抵是认错了吧。
处理完窦知进的事,阿笙便与管事匆匆交待了一番,临时回了帝京一趟。
根据裴钰给她的消息,因北胡族趁着两国在边境交战,偷袭了镇北军后方,让战事变得焦灼起来。
也因战事吃紧,朝廷大把银钱往里撒,已让司库十分为难。
而因南方屡次遭灾,中枢阁决议在南方加大水利工程的投入,这又是一笔大的开销。
此时,本该求学在外的大皇子却向朝廷上了一封折子。
他建议,将粮油纳为官售,这一大笔收入便能解了如今司库面临的困境。
大皇子此时上谏,不仅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更是让如今焦灼的朝政看到了方向。
皇帝突生疾病,已经多日未再上朝,群臣尚担忧江山前路,此时才想起还有一个寂寂无闻的嫡出皇子。
帝京赶紧派人往南山,欲将大皇子接回。
先不说大皇子归京是否有其他谋划,但他这番谏言影响的众商家中,窦氏便首当其冲。
窦升平毕竟不是窦盛康,商界认他脸面的人不多,在朝中亦不得多少认可,面对朝政的变化,他能做的不多。
而长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先派人与陈国的渚家接触。
渚家与窦氏一样,同为一国大粮商,长房所欲行之事,阿笙猜到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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