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一两春风穿堂  发于:2025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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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一定要帮我弄清楚此事。”
窦晨曦眉目微蹙,她抓着阿笙的手不由用上了力。
阿笙应承了下来,当即点了马,带着阿大随即出城,往卫琏等人归京的方向而去。
待傅荣华得知阿笙归来,来寻她时,却见窦晨曦一个人坐在屋内阴暗的角落里,神色暗淡。
而满屋亦未见阿笙的身影。
她连一日都未停留,唯恐自己赶不上。
此时往京郊的方向,两批快马疾驰而过。
阿笙此刻顾不上自己疲乏的身子,连着两日快马赶路,只想着在魏徵等人入京前将人拦下。
卫琏受伤,他们这一行定然走官道更平稳。
阿笙算着卫琏等人出发的时间和中途可休息的地方,终是在帝京以南的一个镇上遇上了镇南军护行的队伍。
阿笙遥遥地便见到魏徵点了几人随他离开,看样子是往药铺的方向去。
借着这个机会,她让阿大撂倒了门口戍守之人,自己则侧身潜进了屋内。
屋内昏暗,并未点燃烛火。
阿笙刚进屋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一旁的案几上还放着一个空了的药碗。
她不由蹙了蹙眉,看样子卫琏当真病得不轻。
“阁下所来何事?”
一个声音在阿笙的背后幽幽响起。
阿笙转身便见一把长剑抵在颈项之间。
寒光锋利,下一刻卫琏看清来人,微微一愣。
“笙姑娘?”
“你怎么来了?”
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是引得他剧烈地咳嗽。
然而阿笙面对他的这句疑问却并未开口。
她睇了睇自己颈项间的长剑。
卫琏在看清她是谁之后,却仍未收剑。

见阿笙看着颈项的利剑,卫琏却并未立即收剑。
但奈何,他咳得有几分猛烈,手中的剑险些握不住,阿笙便趁机躲了开。
阿笙见他咳得厉害,心生不忍,还是寻到屋内的茶壶,为他续了一杯水。
良久,卫琏方才缓过来。
“听闻笙姑娘北上,怎么会出现在这?”
听得卫琏这话,阿笙微微一愣,她微凝着眉目端着卫琏。
“安南关军事紧急,卫小公子却关注我的去向?”
在见到卫琏之前,阿笙一直以为魏徵是此事的关键,但现下,她脑中却忽然浮现一个猜测。
莫不是卫琏亦是知情。
他身在安南关却在意阿笙的去向,择了一个她不在帝京的日子返京。
怎么看都像是在避开她。
“但是为何?”
“镇南军你拿到手了,我自问亦践行了当日承诺。”
“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忌惮?”
卫琏闻此微微抬头,他的唇色因咳嗽而有些鲜红。
他知道,阿笙能亲自到这里来见自己,多少是知晓了什么,便也未多隐瞒。
“轩帝将我害成这副模样,而你却为他女儿做事……”
“笙姑娘,这一次,我们都输不起,自然须得谨慎些。”
阿笙听闻这话愣在了那。
“轩帝害你?”
卫琏看了一眼案几之上空了的药碗,又是一番咳嗽。
“他知晓我身子弱,须定期服药,所以买通了医官,在我的药里下了东西,待我发现之时,身子已经坏了……”
卫琏的话十分清浅,但这手段阿笙却十分熟悉。
这与先帝对裴钰用的是一个招数。
只不过裴氏早早警觉,那些补药,裴钰一口未进。
“我不甘心卫氏数代人守了一辈子的镇南军就这么被一个谋害我的人收回去,但也知道,若再在安南关待下去,我怕是在劫难逃。”
“而魏徵,他的族人因皇帝之举,几乎在西关死绝了……”
说到这里,卫琏似乎想到了自己的父兄,他勾了勾唇角。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
“所以,我才与魏徵想出了这出戏。”
“皇帝误认为这场刺杀是他的忠心之举,便将中郎将的位置给了他,待我离开,他便会正式坐上我的位子。”
他们这场戏中戏,让轩帝主动为魏徵的上位铺平了道路。
卫琏顿了顿,他看了看阿笙。
“但魏徵担心,镇南军如今的军饷大半从你这里得来,而你我二人并非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谋约……”
而若能与窦晨曦尽快成婚,便能将窦氏彻底绑上这艘船来。
如此的关系才算牢固。
但卫琏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毕竟将一个无辜的女娘牵扯进来,这件事并不光彩。
卫琏说了这许多,阿笙却并未开口打断他。
待他说尽,她方才缓缓开口。
“所以魏徵将来是否会反?”
阿笙这问,问得直接,她话语落处,满室寂静。
阿笙必须承认这世上最难谋的便是人心。
如今魏徵与卫琏被轩帝逼得上了同一艘船,所以阿笙须得知道这艘船到底是往哪去。
卫琏倒是没想到,阿笙这话说得这般直接。
他微垂着眉目,却是闭口不答。
“二姑娘有话不妨直接问我!”
屋外一人朗声道。
魏徵返回见戍守之人尽数被撂倒,心下大骇,本欲闯入,但阿大戍守,他委实无法,遂才在屋外喊话。
闻声,阿笙打开了门,让魏徵走了进来,自己则是往阿大的方向挪了挪。
魏徵进屋,将刚抓来的药放在一旁,遂才转身对阿笙道:
“姑娘这问想我如何回答?”
阿笙缓声道:“如实答。”
魏徵抬了抬眉目,“并无此意。”
他低敛着眉目,声音轻缓。
“我自知以武力可征天下,却难平人心。”
魏徵目色坚定,静静地看着阿笙。
“这些年我们在边关打了数不尽的战役,其中不少流民都跟皇帝有关。”
“他们替皇帝滋扰南边的部落,让其多年不得发展,难以成国,又因受朝廷补给,根本打不尽。”
“权势之争,将士流血,而百姓遭殃。”
魏徵的神色变得几分晦暗,他想到了西关的族人。
“我如今没什么念想了,就想守着安南关,还一方太平。”
“所以我需要镇南军。”
魏徵清楚,自己与皇帝并非一路之人。
也因此,镇南军的军饷便不能为天家所拿捏。
阿笙为合德谋划,这件事终难安他的心。
听完魏徵的话,阿笙故作困惑。
“可这件事与你娶我阿姊有何关系?”
阿笙笑得几分刻意。
“你们该不会以为此前给你们的军饷是来自窦氏?”
见二人神色一滞,阿笙缓声道:
“我祖父是个谨慎的性子,除了天家谁都别想打他钱财的主意。”
“他一生经营却从未沾军械等物。”
“你们难道以为他会为了一个尚未成亲的孙女婿便拿出那么多的钱财去养什么军队?”
阿笙看向魏徵。
“你我可一赌,即便阿姊嫁给你,若你要想窦氏拿钱填补军饷,看他是会给你这个钱财,还是会连带着将阿姊一同扫地出门。”
“那此前……你给我的银钱是?”
卫琏一出声便又是忍不住地咳嗽。
阿笙转眼看向他,勾了勾唇。
“那是我自己的。”
阿笙的声音在这静室之中更加显得清亮。
“航道是我自己的,钱是我自己的,将钱给你们镇南军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甚至劝说公主让人在前朝谏言,在南边种树,都是我的主意。”
阿笙定静地看着那二人,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离开前,窦晨曦无助的神情。
她须得让二人的谋划远离窦晨曦。
“所以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搞错了谋划的对象?”
魏徵微眯着神色看着阿笙,似乎并未完全相信。
阿笙看着魏徵,忽而嗤笑了一声。
“你们这般关注我的来去,倒是未听过我如今已经是万象商会的一员?”
魏徵虽多年不在帝京,但万象这个商会他却是知晓的。
可以说这个商会拿捏着央国商贸的命脉,这里的一席便足以代表一整个商行。
听闻阿笙这话,他神色复才松动一些。
见魏徵眸色有变,阿笙遂继续道:
“我阿姊一生安顺,在你魏氏临难之时未舍弃于你,为了你独自走西关,对薛老夫人亦是敬顺,你便是这般回报她的?”
她的话还是让魏徵错开了目光。
他自知对于窦晨曦是心中有愧的。
阿笙此刻转眼看向卫琏。
“卫小公子,我的钱财只给盟友……”
说着她摇了摇头,“哪怕你们谋的是秦山以南的自治权,也须得拿出诚意来问我,而不是与我玩谋略。”
果不其然,自治权三字一出,阿笙便见到卫琏的神色微微一变。
她不过随口一诈,倒当真诈出来些东西。
魏徵那些好听的话,说给别人或许会热泪盈眶,但阿笙自小便浸淫权谋,她哪里会全然相信。
她反而想起了曾经的夏国,那个在央国之前,在东境大陆屹立最久的王朝。
夏王重武,予武将自治之权,从而造出了许多封疆大吏,各军阀自治独立,最终导致了家国因内乱而散。
魏徵的话在阿笙的耳中听出来的不仅是大义,还有谋权。
而轩帝如今有意扶持武将,魏徵所谋未必不可得。
若他当真谋得了秦山以南的自治权,如此权势对于阿笙和窦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窦晨曦而言,她要面对的便是一个成日里谋划自己的丈夫。
所以她的态度必须做足了,让魏徵足够尊重窦晨曦。
“笙姑娘……”
卫琏话未尽,却被阿笙打断。
“不必多言,话语轻飘做不得准,我一向看的是人怎么做。”
说完这话,她的目光落在了魏徵的身上。
阿笙看向魏徵,定静地道:“去与我阿姊坦白,她的态度决定了你我能不能谈下去。”
看出魏徵的迟疑与挣扎,阿笙未再多言,她扫了二人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阿笙离开,卫琏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钱在她手上,咱们还当真拿她没办法。”
魏徵听得这话却是哭笑不得,他看了一眼屋外的方向,亦是一声长叹。
此时一名小兵忙不迭地跑上楼来。
“将军!”
“何事这般慌张?”
魏徵将人喝止,却见那小兵看着二人,支支吾吾道:
“那姑娘把将军的马车给抢走了……”
此话一出,半响的沉默,最后却是卫琏率先笑出了声。
他看着魏徵无奈的神情,开口道:“你准备准备,上窦氏请罪吧。”
“她话既未说死,要的便是你的态度了。”

门房见到上面下来的人是阿笙便赶紧入府禀报。
但阿笙却不似寻常去安氏的院内问安,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内。
小桃得闻她回来,赶紧来看。
“姑娘,你这一趟趟跑得这般匆忙,夫人他们可担心……”
话未说完,却见阿笙闭目靠在床边,脸色有几分苍白。
“怎么了这是?”
阿笙抬了抬眼,朝小桃罢了罢手,让她不要惊扰到旁人。
她自海上刚归来,未得休息便又往外赶,在离京的路上便感觉心力不济。
她与魏徵等人谈完便只觉浑身卸了力一般,脚步亦有几分虚浮,所以才换乘马车,就是唯怕在路上遇上什么意外。
“我去叫大夫。”
未久,老族医便被小桃连拖带拽地带到了阿笙这边。
这一番动静将府内都惊动了,阿笙小憩之时隐约觉得有不少人来了又走,进进出出,有些烦闹。
但后面的事,她便也管不了了。
现下,她需要休息。
待阿笙再次醒来便已经是次日的午后。
小桃听得动静方起身查看,见她醒了满是欣喜。
昨日,阿笙昏睡的模样吓坏了府内众人。
大夫探过脉后,说是忧思过度加连日没能好好休息导致的。
药还是那些药,也还是那番嘱咐。
这丫头不可多劳累,消耗过度,恐生疾。
倒是窦晨曦见阿笙这模样掉了好些金豆子。
小桃将阿笙扶了起来,让人靠在软垫上,让她进了些吃食,才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阿笙看着那碗浓稠的药汁就蹙眉。
小桃笑话她,平日里不怕爬山涉水地吃苦,就怕这碗里的东西。
阿笙不禁她笑话,取过碗就喝下,还是被苦得变了脸。
小桃熬药遵循医嘱,老是往浓了熬,按阿笙的话就是“熬个药能下死手”。
见阿笙没事了,小桃方才松了口气。
“您昨日那模样,当真将人吓坏了。”
“今日魏家公子入京,大夫人他们都去了对面。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让您就在家歇着,别去凑热闹了。”
阿笙敛了敛眉目,并未回这话。
是了,按脚程,魏徵他们与自己该是前后脚到的。
“对了,大姑娘给您留了话。”
小桃想了想,继续道:
“哦,她说什么她会自行处理,让你好好休息。”
阿笙点了点头,便也不多询问了,毕竟婚事是窦晨曦与魏徵的事。
但这般躺着她亦觉得甚是无聊,她探了探小桃的神色,几分讨好地笑着。
“小桃,我想吃城东醉月楼的糕点了。”
小桃睨了她一眼,知道她这是在家关不住。
“您别想了,醉月楼已经没了。”
“没了?”
阿笙略有些惊讶,醉月楼在城中的生意可是不错,她离开不过数月,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里现在改成了清风馆,是文士清谈之处。”
闻此,阿笙一把抓住小桃的手臂,吓得小桃以为她又觉得不舒服。
“那醉月楼的大厨呢?”
阿笙惦念着那厨子许久,也派人去探过,但他念老东家的恩情,不肯来窦府做工。
“我哪里知道。”
阿笙问完也知小桃的答复,遂翻身下了床。
“姑娘,老夫人让你好好休息。”
阿笙一边往梳妆台走,一边对小桃道。
“祖母他们今日都去了对面,哪里管得了我,我们快去快回就行。”
果如阿笙所言,因魏徵返京,对面的魏府热闹非凡。
魏徵刚进中郎将,主帅卫琏便因身体不适即将归京修养,有卫琏亲自举荐,副帅的位子他便是坐稳了。
在皇帝重武的今日,他便是满帝京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阿笙扫了一眼魏氏门前的热闹,送礼的人都推在门前,恨不能全都挤进去魏氏不算宽阔的门庭。
阿笙未在多看,转身上了马车。
阿笙看好的这位厨子住在城东的二桥巷里,还未到巷口,阿笙的车马便被迫停了下来。
小桃去探了探才知晓,是帝宫有贵人去了巷内。
此刻的二桥巷外聚满了人群,都是来看热闹的。
阿笙掀开帘幕,却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巷口的那株大树都被人群推攘地落叶纷纷。
阿笙在外只能看着一队人马来了又去,似乎还有宣旨的内官。
等了许久,待帝宫的人离开,人群方才渐渐散去。
阿笙下了马车去查看,却见巷内一户人家的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绒花,这是受了皇帝钦点。
“小桃,你快去问问,是不是那方大厨的府门?”
小桃赶紧去问,未久便回来报,被皇帝钦点入宫的正是阿笙要寻的人。
阿笙有些莫名,这御厨的人选向来讲究,不仅得会做宫廷菜,还得出身良好。
若阿笙未记错,这方大厨是个奴从出身,这如何能达御厨的标准。
“方家的人说,是贵妃娘娘喜欢方大厨的手艺,圣上为了讨娘娘欢喜,复才破例将方大厨请进宫中,为娘娘烹食。”
“贵妃娘娘?”
阿笙离开之时,宫中可还没有这号人物。
小桃点头,笑道:“辛贵妃啊。”
阿笙神色微愣,“哪个辛贵妃?”
闻此,小桃赶紧摆手,让阿笙小声些。
她走近了些,复才道:“便是那辛三娘子。”
阿笙目色微愣,“辛黎?”
“哎哟我的姑娘,可不兴唤娘娘的大名啊。”
“可她不是……”
嫁人了么?
阿笙不由想起了秋猎之时,辛黎带着飞扬的笑意,道出自己从前的荒唐。
她道自己不愿入宫。
小桃低声道:“前日里我听夫人他们聊天,说是皇后娘娘身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辛家才将三娘子送入了宫中。”
“前日里让她与冼大人和离,次日就送进了宫。”
听得这话,阿笙觉得心中微微有些沉。
辛黎那般肆意而活的人,却还是被家人当作权势的礼物,送到了宫中。
“不过,辛贵妃自入宫之后就颇受圣上宠爱,听闻如今更是专房之宠。”
小桃这欢喜的言论不知为何让阿笙蹙起了眉头,略微感到有些恶心。
辛黎那般爱美之人,如今却要日日面对轩帝那年迈的身躯和肥硕的容颜。
阿笙抬了抬手,制止了小桃。
“姑娘可是不舒服?”
阿笙蹙眉,并未道明自己这不适是与身体无关。
“回去吧。”
阿笙未在多做停留,转身登上了马车,又悄悄地回了窦府。

第一百八十四章 学无贵贱
自魏徵归京之后,圣上念其祖母年迈,又久未相聚,因此同意魏徵在京多待些时日。
这几日魏府的门槛险些被京中世族踏破,但自第一日问候过后,窦氏众人便再未去凑魏府的热闹。
而窦晨曦更是连面都未露。
在魏徵归京的第五日,窦府收到了魏徵的正式拜帖。
彼时,阿笙还在自己的院子里懒吃着果肉。
她到这个季节便有些贪凉,让人在后院弄了个“冰窖”,里面放满了冰砖,就用来给她镇果子。
嬷嬷见她这副懒散的样子,不由叹气。
“如今大姑爷这般出息,可咱们未来二姑爷的影子都没个着处,姑娘再这般懒散下去可怎么得了。”
阿笙咬了一小口果肉,心情倒是不错,她也不看那嬷嬷,笑道:
“那我就赖在家里,让嬷嬷伺候我一辈子。”
她这话让嬷嬷不由失笑。
此时小桃从前院回来,低声与阿笙道:
“先拜会了老家主,又去了别府见大姑娘。”
这说的便是魏徵。
听闻这话,阿笙便坐起了身子,将手中的果叉轻巧地丢进了琉璃盏中,听得叮当作响。
“咱们出去走走吧。”
小桃微微一愣,她原以为阿笙是等着魏徵,现如今人到了,正该等着见礼,怎么又要走?
嬷嬷替阿笙理了理裙裳,今日她穿上了文士服,这一看便是早准备好了要出门。
“不等等大姑爷?”
阿笙端起了谦和的笑,“我一个小辈,见不见无妨。”
阿笙将话撂在这便带着小桃出了门。
阿笙刚出府门便见魏徵与窦晨曦二人一同从别府走了出来。
魏徵低垂着头正与窦晨曦说着什么,引得窦晨曦频频低笑。
看样子二人的隔阂是解了。
阿笙放下帘幕,便听闻马夫问了一句,“二姑娘要去哪?”
“清风馆。”
这便是近日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听闻这清风馆中挂了十副大家之作,许多都是旷世绝迹,引来不少文人雅士品评。
也为那里带去了最初的人气。
清风馆的茶位昂贵,但主人家却允许众人以文墨抵茶钱。
清风馆每日都有一题,能答出者则可免当日的茶钱。
这几番噱头便引来了不少有真学识之人,他们成日里在清风馆谈风月、聊正见。
在清风馆内,没有高官贵子,各人凭本事一较长短。
而真正让它在清流文士中名声大噪的,还是这清风馆内的言论居然能上达天听。
清风馆内众人所谈并非言之无物,而其中一两则建议,居然被天家纳受,于前朝颁布。
正是这一点,让清风馆如今成为帝京城中众人热议的焦点。
阿笙行至馆内,便得文仆接引,她略有些意外。
这里当真不同于普通的清谈馆。
“姑娘可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
阿笙抬眼看了看高悬的十副佳作,落眼便见一楼的角落里,天光正好照亮了那人一袭雅白色的素服。
听闻因他谏言,学无贵贱,天家应广听天下文士之言,才有了这清风馆。
众人皆知,如今前朝多是世族之人,而如今民间有了这能上达天听的清风馆。
所有人都认为,天家这是在新政一事上看到了寒门清流的作用,欲用之以对抗世族之流。
前朝亦以这清风馆无正式管辖,恐出妖言惑众之辈为由,反对之声高涨。
如今风波正乱,但这惹事的倒是跟个没事人一般在这里喝着闲茶。
阿笙指了指角落的方向,与那文仆道:
“我与人有约。”
文仆见此,遂低身退开。
沈自轸低抿了一口手中的杯盏,抬眼便见阿笙笑眯眯地朝自己走来。
她许久未穿文士服,这一眼倒让他想到了燕城之时。
人群杂乱中,一个清丽的女娘身着文士服听着旁人闲聊他儿时的故事。
“家里的事解决了?”
这说的便是魏徵与窦晨曦之事,毕竟瞰卫得到的消息瞒不过他。
阿笙自顾在沈自轸的对案坐下,勾了勾唇。
“还没,不过快了。”
阿笙环顾了一眼这馆内,对上沈自轸清灵的眉眼,问道:
“这清风馆到底怎么回事?”
闻此,沈自轸敛了敛眉目,唇边带上了笑意。
“天家欲听民意。”
这句话说得简单,但阿笙却读出了点别的意思。
她转眼便见到两名文士刻意地从这里走过,伸着脖子,到底是将沈自轸这话给听了去。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阿笙当即作罢,未再多问此事。
茶水入盏,如蛟龙入海。
沈自轸这斟茶的功夫亦是不错。
阿笙执盏浅抿了一口。
此时二人身后的大堂之内,一名青年文士站上了悬挂十副佳作的高台。
他手中折扇一展,神色飞舞。
他先是大谈先古圣贤,再谈圣恩厚重,最后谈及央国文史发展后继。
此人显然是个学识高广之辈,言语间多次引得堂内众人高声附和。
虚言毕,那人最后话落于“结社”二字。
欲成立民间文社,广纳天下贤士之言。
清风馆内,他这振臂一呼,几乎是一呼百应。
阿笙观四座皆呼应其声。
她又看回沈自轸,见他眉目低敛,仿佛眼中只有案几之上的茶盏。
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却融不进眼底。
“可能容他们这般行事?”
虽说陈国也有先例,于民间结社,向皇帝谏言。
但陈王室本就广听善纳,轩帝可并非如此。
天家心意不坚,前朝阻力甚大,最后这所有的压力便会全部落到谏言的沈自轸身上。
若是清风馆内成了建了这文社,便是这些寒门清流有组织有计划地欲向天家谏言,影响朝纲。
阿笙闭着眼都能想到,这件事会让沈自轸在前朝受到多少弹劾。
但眼下,他本人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自轸抬眼看向阿笙,浅笑道:“有何不可?”
他扬头睇了睇那高台之上的人。
“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善于言谈之人。”
阿笙略有些惊讶,她刻意降低了声音,谨慎道:
“这人是你找的……”
沈自轸浅笑着应了一声,依旧端着温润的目光看向高台边聚集的众人。
“他们若继续分若散沙,终难成气候。”
阿笙静静地看着沈自轸眼中染上的真实笑意。
她又不由想起他与皇帝的谏言。
学无贵贱……
天家应广听天下文士之言……
后者是他说给皇帝听的理由,而前者是他此番谏言的真实目的。
裴钰为第一世族裴氏的家主,他的立场容不得他反驳世族利益。
而沈自轸不同。
他是借皇权在做裴钰不能做的事。
沈自轸收回了目光,看向杯盏中天光的余晖。
“小时候,我随智者修习之时,便曾见他去到边境贫瘠之地,席地而坐,与那里的孩童讲文史正见。”
“那般场景,我铭刻在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学识面前,众人皆平等。”
沈自轸的声音轻缓。
这些年,因为世族手中掌握着大部分的资源,寒门学子不知前路在何方,不知学识有何用。
许多贫寒苦极之家便放弃了让家中子嗣修习学识。
他们不识农商五谷,弃先圣教诲。
民间依旧有大把目不识丁之人,他们不知正见为何物,干起了偷摸拐骗,更甚者,奸淫掳掠之事。
阿笙看着天光照亮那人的眉眼,他温润的言语,让她记了很久。
“这世上最不该分贵贱的便是学识。”
“于我而言,只是利用皇帝揽权的心,做这顺手之事,何乐不为。”
沈自轸看向那一群热情高昂的学子,声音清凉如水。
“他们要走的路还长,我的这点帮助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阿笙彼时虽然知晓,寒门学子若当真要拥有与世族同等权力,前路还远,但却没想到,结社这件事却迎来世族那般激烈的反扑。
三日之后,窦府得到消息。
沈自轸遇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沈自轸遇刺
一声惊雷将熟睡中的阿笙炸醒,她翻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竟是一身冷汗淋漓。
天光即白,如今的夜越发短,她看着天色,应当时间还早。
守夜的嬷嬷听得动静便进来瞧,果然见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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