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点了点头。
她与安氏说得那许多话,便也摸清了安氏的喜恶。
这几日府内的接待都由她安排,这第一个慢待不得的便是窦家这位老夫人。
傅荣华微微侧头,刚好听得金氏的安排。
这一路,金氏一直身段谦和地与安氏谈笑,言语间满是敬重。
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傅荣华。
傅荣华知晓,无论是作为窦氏长房主母还是傅家嫡女。
金氏都未曾将她看在眼里。
金氏执掌裴氏主家两府后宅,尤其是阮氏过身后,除了裴老夫人,她便是裴氏后宅的第一人。
十二府门各脉主母见着她都得垂首问候一句。
以金氏如今的地位,能与其同席而坐的非王族宗亲便是百年大户出身的贵女。
而窦氏虽祖上有着荣光,老家主亦是得力,但长房一脉才能不显,子孙无一人有盛名。
傅荣华今日若非陪着安氏前来,哪里能得金氏的接待。
此刻,她才真实地体会到安氏对晨曦的用心良苦。
裴氏的府门当真不是好进的。
光是典礼之前的礼制便有八道。
这净体、焚香、涂香、抹香一样不能少,之后还有礼赞、着衣、问天、讨吉。
这些做过之后才能入殿听训。
小桃看着自家姑娘两眼无光地坐在温池里,由着侍女在身上涂涂抹抹。
天还未亮,裴氏的侍女便将阿笙给唤了起来。
待侍女终于收拾规整,纷纷离去,阿笙方才松了那口端着的气,直接瘫倒在温池边。
她歪着头看了看自己凝白的肤色,又凑近闻了闻,不禁皱眉。
这闻着跟香炉里捞出来似的。
“裴老夫人还刻意交待,可以从简,姑娘又何必受这些罪?”
阿笙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低敛了眉眼。
“今次必是隆重才好。”
对于这认亲仪式,她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
安氏的安排她原是想反对,但细想一下,为何要反对?
与那人偶尔的青睐相比,裴氏这座靠山能让她此后做事少许多束缚。
裴钰是好,阿笙自认,可能这东西两境都再难找出他那般的人。
但她要的不是闲暇时的关心,更不是什么稀世之礼。
裴钰心中裴氏才是第一位,而这个是阿笙挣不得的。
念及此,阿笙的手不禁握了握。
此时,院外的执仪来催,阿笙复才起身。
今日这礼在裴氏宝塔园内进行,园内那一方多宝塔是一件有千年历史的古物。
当年也正是因为它,裴氏先祖才选择在此处落府。
今日宾客满园,众人端持着礼节,看着窦氏之女在十八位执仪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入六合殿内。
阿笙今日着的是春山暮苍服,头戴八宝玲珑冠,端的是矜贵无双的仪态。
如月华下的宝莲华,让人眼眸之中再难见他物。
直叫这园内的儿郎们都看直了眼。
大殿内以珠帘相隔,外殿端坐着文史大士,以作见证,而内殿则是裴、窦两府的主母。
金氏与傅荣华二人分别坐在两位老夫人的下首。
今日主礼的是裴氏太祀的礼官。
礼官高宣裴氏祖训和圣人之言,用了最高的礼制来承办这场认亲仪。
裴老夫人对阿笙的重视众人看在眼里。
今次过后,这窦二姑娘即便在帝京贵女当中也是矜贵无二了。
观礼席中,辛家主母越氏亦是第一次见到这窦二姑娘,看着自家那小子盯着人家直发愣,她的脸上却是不动神色。
窦氏当真是好手段。
一场风华宴,一场认亲仪,为这位被帝京各世族冷落了两年之久的窦二姑娘作足了颜面。
没人想到,当年归家便被圣上惩罚,此后又被窦氏雪藏的二姑娘,再次出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众人心绪纷飞间,礼官已经高唱完了那些冗长的训示。
此时阿笙端持着双手,承着一身略有些繁重的锦服走进了珠帘之内。
而后跪地见礼,叩拜长辈。
此时,一旁的执仪与殿外的人点了点头。
便见一人低身而入,他的手上捧着的是一盘红染和一只小笔。
仪式最后便是眉心点花。
这是女子认亲特有的仪式。
红染入眉间,从此阿笙便须承裴氏之礼,恭敬长辈,孝顺膝下。
阿笙低垂着眉眼,良久,却不见一旁的礼官有所动作。
她略微抬眼,见裴老夫人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方猜测,这点花与宣礼的该是不同的礼官。
此时,殿外,一人身着礼官白袍,以玉骨束发,他带着礼官祭拜之时常用的玉白面具,如有月华披身,就这般抬步走了进来。
众人抬首便见那玉姿身骨之人在执礼的恭迎下走入了内殿。
珠帘攒动,难以再让外殿之人多看清几分。
阿笙听得脚步声,便知该是礼官到了,她又微微低垂了头,未免失仪。
内殿众人当中,裴老夫人见得来人,脸色微变,但为免他人看出,她又压了压神色。
“请礼官行点花礼。”
执仪手捧着那一小盘的红染上前了几步。
那人低垂着眉眼扫了一眼阿笙,正欲去取执仪盘中的小笔,那只修长的手却在空中停滞了片刻,而后以指代笔沾上了红染。
阿笙低垂着头颅,不知为何仿似闻到了一股冷凝的香气,好生熟悉。
她不由嗅了嗅,但今日她自己这一身的香味便过重,她又觉得是自己这鼻子不灵了。
良久,她才见那礼官走向自己,此时,殿内宣礼之人亦无动静。
阿笙一时不知究竟该不该抬首。
下一刻,她便见一只骨指分明的手轻挑起自己的下颚,让她猛地撞进一双如秋泽深渊的眸子。
见阿笙眼中几分错愕,那人的唇边带上了笑。
他背对着二位老夫人,宽大的袍子遮挡住了身后之人的目光。
众人眼光未及之处,他以指代笔自阿笙的唇上重重地压过,红染留下的痕迹盖过了阿笙的口脂。
唇边的摸索带着惊人的烫热感。
这哪里是什么点花礼,这是西州结亲之时,丈夫为妻子所作的印唇之礼。
阿笙的眼中带上了愠怒,张口便咬了上去,直到嘴边有了血腥的味道才松口。
这满堂宾客犹在,两府长辈亦在,这人几时变得这般荒唐。
裴钰吃痛遂放开了阿笙。
他复起身,拿起那执仪盘中的小笔,在阿笙的额间随意勾勒了一笔。
而后将笔放回,转身朝高座之上的二位老者一礼。
裴老夫人眸光微沉,却发作不得。
而安氏不知裴氏的点花礼究竟如何,但见裴老夫人默不作声,便以为这礼成了。
倒是金氏看出了些苗头,这笙丫头唇边怎么红红的?还有那点花的图式貌似也不对……
但自她进门,裴氏也没有正经与人结过亲缘,她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记错了。
这殿内殿外便都等着裴老夫人发话了。
老人家看着一旁的执仪垂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看自己,便知太祀这群礼官早知此事,却不敢违抗。
而罪魁却端持着礼数,站到了一旁,仿似他正经给人做完了点花一般。
如今没了“礼教无双”的约束,这礼法他是想遵便遵,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番事来,当真荒唐。
但看着阿笙微蹙着眉眼,略有些无措地望向自己,裴老夫人只能咬着牙让礼官道了一句“礼毕”。
众人闻此,起身恭贺。
今日满园上下,只有裴老夫人与阿笙知晓。
这礼根本没成。
妆台之前,阿笙一言不发,任由侍女将她一身繁冗的饰物取下。
六合殿的仪式完毕之后,她忍着脾性,向来贺的众人谢礼。
而后便随着执仪,返回了芳华阁。
自进屋到现在,阿笙一言不发。
小桃看着她就这么坐在妆台之前,把玩着头饰上取下来的珠花,一时有些愣神。
这仪式不是结束了么?为何姑娘看着却不甚高兴的模样?
阿笙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唇间的一抹鲜红在镜中格外刺眼。
她略有些失神地抚上唇间,炽热之感犹在肌肤之上,而后她却是眉间一蹙,狠狠地将那抹鲜红擦掉。
见这红染根本擦不掉,又让小桃取水来。
小桃不知她为何忽然发了脾气,赶紧去找人要清水。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空旷的阁内就剩下阿笙这恨恨的声音。
“你在唤谁?”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大骨扇窗边响起。
阿笙猛地回头,便见那人靠在窗边,天光从他的身后洒下,几分飘渺。
本是神仙骨,却奈何眼中藏着染尽红尘的笑。
裴钰就这般带着浅笑不远不近地看着阿笙。
阿笙看着他此时的真容,虽还是那般如画似仙,但想着他半日前的行为,心中就窝火。
她嗖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向那人。
裴钰也不躲,就这般轻灵地站着等她。
阿笙这气势汹汹的目光,果真在走到距离他几步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脚下疾走的风带着衣阙几分摇摆,阿笙硬生生停住了脚。
她愤愤地看着裴钰,脑子里想了半晌,却想不出一句足以形容她此刻心情的词句。
最后只得脱口一句。
“你无赖!”
裴钰原本已经等着挨她几句训,却不曾想,她憋了半响就只有这句,不由微微失笑。
“你还有脸笑?”
阿笙说着又往前抬步,“万一今日有人认出你,或者识得你今日之举怎么办?”
“我的颜面可还要了?”
裴钰闻此,倒是微抬眉目,眉眼间依旧是道不尽的笑意。
阿笙见他这模样,心中觉得痒痒的,原本拿起来的气势又短了三分。
她抿了抿唇,故作凶悍道:“你说话!”
阿笙并未意识到自己这一步又一步已经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见他忽而起身,阿笙微微一愣,下一秒耳旁便有温软的触感。
裴钰顺势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微微侧头靠在阿笙的头颅旁,感觉到阿笙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唇边不由又勾起了笑。
裴钰轻灵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便顺势向你祖母提亲。”
微月纱衣的触感在阿笙的手背旁似有似无地摩擦着,带着冰凉。
但这凉意却退不了阿笙脸上的红。
她感受到自己心绪微颤,却只有片刻,便用力一把推开了裴钰。
她抿着唇,倔着脾气,故作凶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但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她。
裴钰反倒觉得她这模样甚少见到,几分有趣。
他伸手将阿笙的几缕耳发绕至耳后,声音带着几分诱哄。
“你看,当年你不惜毁了自己容貌也要跟我回去,有些事便是早注定的。”
自通州之时,裴钰便知,这世上之人礼拜的都是那个礼教无双的裴氏家主,而唯有阿笙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来。
他亦劝了自己许多次,但这满世间唯一一个敢陪他痛、懂他难为的人,他却还是放不下。
裴钰为她理好了那缕长发,似乎很满意。
下一刻,阿笙却伸手挡下了他的手。
他的话让阿笙冷静了三分。
阿笙细细地看着裴钰。
“你凭什么认为,只要你转身,我便会一直在?”
听闻阿笙这话,裴钰敛了敛眉目,他眸光柔软,如叹息般,道出了那句阿笙等了许久的话。
“对不起,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
天光总是偏爱于他,在他低敛的眉眼上投下细细碎碎的光,如画中的剪影,让人心中生怜。
阿笙抿了抿唇,这人定然是故意的。
裴钰这狐狸肠子,若这般与他谈只有被拿捏的份。
因而,阿笙也端起了笑意。
“既然要尊重我的想法,那么是不是该听听我的话?”
裴钰闻此抬眸,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阿笙故作为难,“你看,众人眼中现在这认亲的仪式已经成了,总得要将样子做好了才是。”
“还有皇帝的那份旨意在,我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这礼不能废不是?”
从前的裴钰端着礼教无双之名,礼不能废是他为人的箴言。
阿笙这是拿话堵他。
但裴钰听她这刻意轻柔的语气便知她那点弯弯肠子又开始绕他了。
说着,阿笙往前走了一步,主动地环上了裴钰的腰间。
她见裴钰微微一愣,唇角的笑勾了勾。
而后踮起了脚,在他耳旁轻声道:“我们还得好好做一段时间的兄妹,对吧,兄长。”
说完,她便不顾裴钰会有何反应,轻轻推开了他,而后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裴钰看着眼前的少女初成,她眉眼带着明媚而狡黠的笑意,断无女娘的羞涩神情,那满眼的算计就差写在了脸上。
裴钰微微抬头,微眯着眸光端倪着阿笙,知她此举是心中多有不甘,倒也并不在意。
他此举突然,坏了规矩,与阿笙而言亦少了尊重,她心里是有气的。
所以他并不介意陪着她闹,直到她心中的气消了为止。
此时,殿外的脚步声传来,阿笙听着小桃推开阁门的声音,赶紧转身将窗边的帘幕放下,将裴钰的身影藏在其内。
小桃带着清水返回,见阿笙脸色微红的模样,不由问道:
“姑娘可是觉得这锦服闷热?要不换了?”
阿笙故作平常,点了点头,“换了吧。”
此时,小桃觉得阁内的光似乎暗了些,这才发现窗边的纱帘被放了下来,直接便走了过去。
阿笙转身便见小桃随手一捞,就连阻止都来不及。
然而,纱帘捞起,一室染尽秋日风光,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阿笙复才将心放在了肚子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 箱中之事
堂室之内,太祀的礼官连带着几名执仪都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高堂上的老夫人。
裴老夫人沉着神色,扫了一眼这群人,又看了看一旁手中捧着裴氏族谱的执笔,他心中的为难几乎全写在了脸上。
裴老夫人这认下的孙女到底要不要正式记入裴氏族谱?
原本是该记的,但他被老夫人召了来便见到这堂内,便见太祀众人受训的模样。
这礼竟然是没成。
既然如此,那到底该不该记?如果要记,又该怎么记?
执笔颇为为难,他偷偷瞄了一眼高堂上的老夫人,握着文册的手紧了紧,方才壮着胆子开口。
“老夫人,这窦二姑娘究竟该如何记名?”
裴老夫人闻此,一记冷眼扫了过来,看的他当即再不敢随意出声,赶紧低着头又退到了一旁。
“你们竟然跟他这般胡闹!”
面对老夫人的怒意,太祀的众人连连道自己的不是,却是一句都不敢怪到裴钰的身上。
裴老夫人心中也明白,裴钰发话,太祀的这群礼官哪里敢违抗。
他们也不过是左右为难。
说来这里面也有她的不是,传话时未能说得明白些。
她让人告知裴钰认亲之事,原是想他若有别的打算便得提前行动,才能有所回缓。
哪里想到他居然在仪式上这般胡来。
现下安氏等人以为这礼已成,她亦不知该不该与安氏道出实情,又该如何道出实情?
安氏此人谨慎又极为守礼法规矩,若是听得实情,怕是会当即与裴氏分断干净。
这本是一家亲的事却变成了仇家,这并不是裴老夫人想看的局面。
良久,裴老夫人才看向一旁的执笔,道:“记到裴钰头上。”
“是……啊?”
执笔愕然地抬头,看向裴老夫人,“敢问老夫人,这,这,这以什么名分?”
谁料,裴老夫人却再无后话,起身带着嬷嬷便去了客院,窦氏众人还候在那。
执笔看着老夫人离开的身影,又求助般地看向太祀的礼官,却见礼官锤了锤自己今日一直弯着的腰背。
他看了看执笔手中的册子,轻挑眉梢。
“这个,我劝你留着点余地。”
执笔满是疑问地看着礼官等人的离去,心下一横,依旧将窦长笙之名以裴老夫人孙女之名记下。
只是那笙箫的“笙”,却被他写成了人生的“生”字。
这余地,也不知合不合老夫人的心意。
客院内,众人纷纷向窦氏道贺,安氏带着傅荣华一一谢过。
“老太太今日大喜。”
安氏抬眼,便见一华衣妇人款款朝自己走来。
她见眼前这妇人模样有些陌生,她身旁的年轻男子倒是仪表堂堂。
傅荣华赶紧上前介绍。
这是辛氏的主母越氏与长子辛弘文。
听闻辛氏之名,安氏心中一沉,却是不动声色与之说着客套的话。
良久,阿笙方才姗姗来迟。
她一边与众人谢过,一边走向安氏等人,而后低低地欠了欠身,全了礼数。
“怎么来得这般晚?”
阿笙端着谦和的笑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那服饰甚为繁杂,换下来须得花些时间。”
这套服饰是裴氏依照祖制专门为阿笙定制,光是披挂便有三套,繁复无比。
安氏便也就信了这个理由。
此时,辛弘文见阿笙换了一身装扮,显得清丽了许多,与殿前的华贵女娘仿若两人。
他垂首对着阿笙开口道,“多谢二姑娘相邀。”
阿笙亦规矩地回了礼数。
“辛公子能来是我的荣幸。”
听这二人的对话,安氏方知,这辛弘文是阿笙邀请来的。
但此时人多,安氏默不作声,并未将心中的疑问宣之于口。
又是一番虚以委蛇之后,众人方才往院旁的水清天泽园而去,裴氏在那里准备了客宴。
待人走尽,阿笙正转身,却被安氏拉住了手。
傅荣华见此,低身与安氏见礼后,带着窦晨曦先行一步。
“外祖母可是有事?”
安氏此时方才沉了眉目,看着阿笙,细细问道:“你与我说说,那辛家长子是怎么回事?”
阿笙拍了拍安氏的手。
“外祖母宽心。”
“我怎会不知辛氏刻意接触我是另有所图。”
安氏闻此,追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之相交?”
阿笙浅笑道:“谁说有所图便不能相交了?”
对阿笙而言,正是有所图,才能以利换利。
辛氏对她有所图,她又何尝不是对辛氏有所图。
但见安氏的眉头微微蹙起,阿笙还是缓缓解释。
“辛弘文是辛氏嫡长子,他这人学识人品都不错,辛氏将来的家主亦非他莫属。”
“辛氏如今出了一个皇后,又有大皇子得了世家的支持,将来必然如日中天。”
“与之相交,我们窦氏并不吃亏。”
阿笙的这番说法,显然并不能说服安氏。
阿笙见安氏神色并未松动。
安氏几乎不会干涉她在外结实的朋友,但对辛弘文却如此严苛。
阿笙知她会这般谨慎,大抵还是因为那箱中之事。
而那应该也是辛氏之人主动接触自己的原因。
阿笙垂了垂眉目,再次开口问道:
“外祖母,若您能告诉我广寒楼送来的那箱中到底有什么,将来我也能有所应对不是?”
阿笙自然知晓,安氏不告诉自己,是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自己。
有些秘密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见安氏依旧不开口,阿笙却并未放弃。
“如今辛氏已经找上了门,无论是辛黎还是辛弘文,都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相交。”
“他们定然是有所图的。”
“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如与人比武,手里少了兵器,只能赤手空拳接人家的大刀。”
阿笙见安氏抿了抿唇,神色见略有松动,方才继续道:
“不是您什么都不说,他们便会认为我什么都不知的。”
安氏沉默了半响,而后朝阿笙招了招手。
“你且附耳。”
阿笙凑了过去。
秋日的风急了些,刮起堂内的纱幕股股作响。
阿笙神色微愣地听完了安氏的话,一时沉了神色。
原来,大皇子并非皇帝亲生。
第一百七十章 可有心仪之人?
天光正亮,阿笙浅尝了一口碗中的金桂燕丝粥,又才放下手中的汤碗。
她这几日身子不适,安氏便许她多睡了些时候,这时才进早膳。
此时院外的嬷嬷前来报,辛氏又递了拜帖。
阿笙垂了垂眉目,向那嬷嬷吩咐道,依旧称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自上陵归来,辛弘文便三两日上窦府邀约,但阿笙应过一次后,便再也没应过。
安氏执盏浅抿了一口茶水,又扫了一眼阿笙。
见她神色如常,不由开口询问。
“不是想要与辛氏打好关系,为何这就对人避而不见了?”
阿笙抬首,浅笑了笑,“过于频繁了。”
自两场盛宴之后,辛弘文便寻阿笙寻得频繁。
外人眼里,他不过是追求心悦的女子。
但阿笙心里却清楚,这是盛宴过后,辛家看到了她身上更多的价值。
因此,辛弘文才会这般殷勤,更胜从前。
阿笙图利,他们却图她这个人。
便是在错的地方施力。
见嬷嬷并不退去,一脸为难的模样。
阿笙问道:“可是还有别的事?”
嬷嬷道:“是辛家大公子亲自送来的拜帖,刚好遇到大爷离开,就将人先请了进来。”
窦升平不知事情原委,见是辛家来人,便自认不能怠慢了。
如今人是已经到了前院,总不能就这么晾着。
阿笙闻此,对安氏道:“孙女去去就回。”
安氏点了点头,道:“不着急,你且处理好了。”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而后随着嬷嬷往前院而去。
深秋时节园中不少绿树败成了枯枝,阿笙拢了拢身上的袍子,轻咳了一声。
帝京的秋冬总有些干涩,她近日不免有些咳嗽。
嬷嬷小步在前面带路,行至前院,远远便能看到一青袍男子在云台等候。
阿笙示意嬷嬷就此停步,而后自己独自走了上去。
阿笙端着谦和的笑,与辛弘文见礼。
辛弘文见她穿着厚厚的袍子,便知她当真是身体欠安。
原本他还以为,阿笙是刻意找理由避见自己。
“辛大哥是有要事?”
阿笙这么一问,辛弘文复才开口。
“是今日翡翠湖那边有游船,还想着邀你一同前往。”
说完这话,辛弘文苦笑了笑,“但你现在应当还是修养为好。”
“游船?”
见阿笙似乎有些兴趣,辛弘文随即道:
“是宗亲王着人将几大歌坊都搬到了湖上,很是热闹。”
阿笙与宗亲王也算是有几面之缘,那个人可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纨绔。
她敛了敛眉目。
“听闻,朝廷欲新建水师,圣上有意交给宗亲王统帅,他如今还有闲情玩乐?”
辛弘文听到这,有些意外,这件事今日早朝刚定,阿笙便已然知晓。
他敛了敛眸光,却是笑而不语。
阿笙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不追问。
辛氏家主极力扶持大皇子,但辛弘文却与宗亲王走得近。
他的立场阿笙不便多探。
但阿笙这片刻的沉默,却让辛弘文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了。
他正欲解释,却对上阿笙浅笑的眉眼,静定而淡然。
她的态度过于淡然,仿似自己说不说对她而言,都无差别。
辛弘文不禁想,究竟是这件事对她而言可知可不知,还是自己这个人说出来的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他不由想起风华宴以及认亲仪上风姿绰约的儿郎。
阿笙出自华清斋,她见过的俊秀之才太多了,自己究竟能否入她的眼?
有些念头入了心,便如蠕虫啮骨一般,让人不吐不快。
辛弘文微垂着头,勾起了唇边的笑,开口道:“阿笙,你可有心仪之人?”
辛弘文这话说得自然,他抬头看向阿笙,仿若寻常的谈话一般。
但这话毕竟有些冒犯了。
而阿笙却是依旧端持着谦和的笑,似乎并未因此而有怒意。
“有。”
简单一个字,如重锤一般砸在辛弘文的心口。
他神情一滞,而后依旧端着轻松的笑意。
“不知是哪家儿郎能得二姑娘的青睐。”
阿笙看着辛弘文眸光中的期盼,毫不犹豫地道:
“裴钰。”
辛弘文微微一愣,试探似地问道:“礼教无双的裴氏九公子?”
见阿笙点头,辛弘文眉头微蹙,眼神中多了些探究。
裴钰太好了,好到辛弘文自问同辈中,远没有能出其右之人。
但他留给世人的传奇太多,与常人而言太过飘渺了。
阿笙此时将裴钰拿出来,倒更像是为了敷衍他。
“可他已经……”
“死了。”
阿笙的语气清浅,让人听不出喜怒。
“他虽然过身了,但我对他的记忆却犹新。”
裴钰死在名声最盛之时,也在人心中刻下最深的痕。
阿笙的话说得太认真,让辛弘文不得不信。
见他一时沉默无言,阿笙微微叹了口气。
“辛大哥,我是愿意与你为友的。”
但也仅止于此了。
辛弘文眸光一滞,阿笙并未将话说透了,是给了他颜面。
这话未说透,二人便还可为友。
他亦是聪明之人,哪里会不懂这话中的余地。
辛弘文浅笑着垂眸,“我懂二姑娘的意思了。”
听得辛弘文这话,知他肯放弃,阿笙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这篇已经揭过,我倒还有别的事可以与辛大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