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璲双手握拳,岿然不动。
姚黄:“……读书读得脑袋都木了,就知道礼法规矩,有本事晚上你也记着这些规规矩矩。”
赵璲:“……”
午饭是烙菜饼、青瓜蛋花汤,天热不好带鲜肉,索性这两天吃得也简单些。
高娘子能够进王府负责王妃的伙食,厨艺并不逊色孔师傅,简简单单的菜饼烙得皮黄里嫩,馅儿也又香又鲜,微微咸的青瓜蛋花汤更是消暑解渴。
吃饱喝足,原地休息半个时辰,过了午后最热的那阵再继续赶路。
路线都是张岳等人提前探好的,天快擦黑时,一行人来到了一条两丈多宽的浅溪边。
照旧是王爷王妃休息,其他人各有分工。
姚黄看着七个侍卫熟练地搭好三个营帐。
赵璲:“我与青霭飞泉同住,你与阿吉高娘子同住,另一个给李郎中与侍卫们。”
姚黄配合地点点头,晚上要烧水擦身等等,确实夫妻俩分开住更方便。
吃过晚饭,青霭、飞泉分别提了两桶水进王爷、王妃的营帐,姚黄跟惠王爷道别,走开时,听见惠王爷低声的叮嘱:“帐上会映出人影,梳妆完毕再点灯。”
姚黄:“……”
摸黑擦洗了头发擦干身子,想到惠王爷那么多的规矩,姚黄没再出去了,自己去了内帐,听高娘子、阿吉一起收拾自身。
侍卫们的营帐离得远,旁边惠王爷的营帐倒是够近,可任凭姚黄如何地屏气凝神,她也听不到惠王爷的一点动静,只有青霭、飞泉进出的脚步声。
洗好的阿吉溜了进来,刚刚说好的,今晚阿吉在里面陪王妃睡。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主仆俩躺下后没再闲聊,很快就睡着了。
初十这日还是在路上,姚黄刻意减少了喝水的次数,一日三餐吃得也不多,虽说有人伺候,那么不方便的事还是能少则少。
傍晚还是在水边扎营,离灵山越近周围的人烟就越少,眼前这条宽阔的河水蜿蜒于两片连绵的矮丘中间,远远望不见尽头,一轮红通通的圆日低低挂在天边,正一寸寸地下沉,余晖将长河照成了一条浮动着光辉的彩带。
这是姚黄在京城京郊游逛十几年都没见过的绚丽景色。
她推着惠王爷的轮椅迎着夕阳逆着河水往西走,紧挨着河流的平滩上全是卵石,河滩靠近矮丘的这侧地势稍高,卵石被长满野草的土地取代。那些野草才到姚黄脚踝那么高,很容易就被藤椅的轮子碾出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
姚黄低头看看,调侃道:“二爷的脸都被照红了。”
赵璲抬眸,王妃的脸也是红扑扑的。
姚黄没有走太远,她停在一处,自己坐在旁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看看王爷,再看看夕景,笑道:“虽然赶路很不方便很辛苦,可光是今晚看到的这场景便让我觉得这趟值了。”
赵璲眺望远处的河流。
他曾两次赶赴战场,路上见过比这一幕更壮观辽阔的景色。
不过,今晚的夕阳确实也值得一赏。
耳边传来王妃的一声叹息,赵璲偏头,看着她问:“为何叹气?”
姚黄指指近在眼前的河水:“我外祖母他们镇子附近也有条小河,每当夏天我们过去小住,我哥跟表哥们都会去河里泡澡扎猛子,其实我也很想去,可哪有姑娘下水洗澡的,连站在岸边瞧瞧都要被那些人笑话。”
赵璲:“……这里也不行。”
姚黄幽怨地瞥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叹气,这水晒了一天了,现在去泡水温刚刚好。”
赵璲看向一旁。
如果只有他们二人,他并不介意让自己的王妃满足心愿,但那么多侍卫跟着,即便可以命令他们留在营帐不得出行,这命令也会让他们猜测王爷王妃是不是要做什么。
“回去吧。”赵璲道。
姚黄:“急什么,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呢,这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在车上连个面都见不到。”
赵璲:“……在王府也不是天天见面。”
姚黄:“那不一样,在王府,我知道王爷衣食无忧,想看书就看书,累了有舒适的轮椅可靠,更有宽敞的大床可躺。如今在路上,马车的座位窄,新轮椅靠着也不舒服,一想到都是因为我才叫王爷白遭这份罪,我就浑身难受。”
赵璲:“……明天就到了。”
姚黄:“明天是明天,现在我就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对上王妃热情执着的眼神,惠王爷再次选择了沉默。
伴着流水声一夜好眠,再次醒来的姚黄想到中午就能到灵山镇了,可以大口吃肉可以坐在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姚黄只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用过早饭,姚黄刚要走向自己的马车,飞泉突然跑了过来,笑着道:“夫人,二爷请您过去同车。”
姚黄:“……”
飞泉到底是惠王殿下身边的公公,察言观色练了十几年,一下子就看出了王妃在顾虑什么,低着头道:“夫人放心,二爷说了,叫我一个时辰后再去跟夫人换回来。”
姚黄顿时放下心来,一个时辰,她跟王爷都憋得住!
踩着凳子,姚黄上了惠王爷的马车。
一行人乘坐的马车都是总管郭枢买来的新车,样式跟普通人家的马车一样,北面一张主座,左右各横着一条侧座,侧座靠近车门这头留了一些空地放杂物,挤一挤能坐六七个大人,人少的话,侧座可以拿来放被褥箱笼等行囊。
姚黄上车时,下意识地先看向外头这边放竹篓的位置,结果两边都空空,大概被飞泉暂时放别处去了。
身穿灰白细布夏衫的惠王爷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中间,空置的轮椅摆在他左手边,占了很大一块儿地方,显得车厢更挤了。
姚黄要陪王爷说话,就只能坐在右侧位,想来之前飞泉也是坐这边。
主位、右侧位上都铺了一层软垫,左侧位上摆着一个红木长匣,里面放着茶果等吃食,随用随取。
竹帘半卷,只露出半截纱帘,但车里并不闷,反而有股淡淡的竹木香,叫人仿佛置身王府那片竹林。
姚黄吸吸鼻子,好奇问:“二爷,这香味哪来的?”
赵璲:“香囊。”
姚黄这才发现原来他腰间还挂了一只月白色的香囊,细布的料子,上面简单绣了几根翠竹。
姚黄凑近一些,捞起香囊递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这个味。
再看看穿了普通布衣也俊得不像凡人的惠王爷,姚黄嘀咕道:“小镇上的普通男子可不会戴香囊,只有有钱老爷家的风流公子哥才会用这等雅物,招摇过市吸引年轻姑娘们的注意。”
赵璲:“……我只是路上用用。”
姚黄:“晌午就要进镇了,二爷还是早早摘下来吧,免得下车时忘了被街坊瞧见,咱们刚搬家,街坊们肯定会跑出来看热闹。”
赵璲便要解下香囊。
姚黄主动帮忙,解下来后顺手系在自己腰上,笑道:“小镇上的女子也爱美,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戴这个。”
赵璲:“……绣房没给你预备这些?”
姚黄:“有啊,我以为都是薰蚊虫用的,让阿吉收起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挂上。”
赵璲扫眼移到王妃身上的香囊,没再问了。
车身随着骏马的脚步微微晃动,姚黄看看被惠王爷倒放在一旁的佛经,问:“二爷看累了?”
赵璲默认。
姚黄懂了,王爷眼睛累了,主位窄窄的也容不下他宽阔的肩膀,坐着躺着都不舒服,便叫她过来帮忙打发时间。
“那我给二爷唱个曲?”姚黄笑着问。
赵璲:“……不用,帮我捏捏肩膀吧。”
姚黄恍然大悟,将两只袖子往上卷卷,站起来要去伺候惠王殿下。惠王爷背后就是车板,她转不过去,面对面捏的话,惠王爷的脸正对着她的衣襟,那也太尴尬了。左边有轮椅挡道,她只能侧跪在王爷右边的主位上,但哪有捏肩膀光捏一边的?
赵璲看出了她的为难,道:“罢了,你替我读经。”
姚黄才不要读那种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起来叫人云里雾里脑袋疼有时候甚至都断不好句的经文!
忽地,姚黄有了主意,弯着腰朝惠王爷笑:“要不二爷委屈一下,你坐地上,我坐你后面?这样捏起来我还更好发力。”
赵璲看向脚下。
姚黄马上把她这边的软垫铺了过去。
王妃都这样了,赵璲顿了顿,随即先将两条腿朝前放平,双手撑着主位让身体离开,最终稳稳坐于下方的软垫上,再将双腿改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姚黄爬坐到主位上,小心着跨坐在他肩膀两侧,见惠王爷挺直的后背离主位还有些距离,她按着他的肩膀往后一压:“一直绷着多累啊,靠着弄。”
赵璲的背是靠实了,但他的肩膀外侧其实被她的两条腿紧紧地抵着,离得这样近,后脑似乎也能碰到她。
姚黄比他更先察觉,于是她也往后靠,反正双手照样能捏到惠王爷的肩膀。
捏了一会儿,姚黄感慨道:“二爷这膀子可真结实,以前该不会比我爹我哥他们长得还魁梧吧?”
家里一个百户爹一个习武的哥哥,姚黄知道男人的好身板是需要常年练武维持的,一旦荒废那肉就会散下来。而惠王殿下都荒废了一年多了,肩膀手臂甚至胸膛腰腹还处处硬实,可见他双腿完好时有多强壮,强壮过人才能在战场数次立功。
赵璲:“……”
他的王妃长得跟花一样,说话却委实过于直白,赵璲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人用“膀子”称呼他的肩膀。
姚黄将惠王爷的沉默理解成了不高兴,毕竟提及了他残疾之前的风光,赶紧补救道:“其实太魁梧也不好,二爷瘦下来我都、都很是吃不消,二爷要是没瘦,我可能真要、真要死在你床上。”
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个字都快没音了,刚刚还挺有劲儿的手也越捏越没力气。
赵璲闭上眼睛,车外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越发清晰,亦提醒着他此时身在何处。
“继续,我睡会儿。”
姚黄又明白了,王爷暗示她闭嘴少唠叨呢!
少说少错,姚黄很是配合,专心地给惠王爷捏肩膀,捏完肩膀捏胳膊,捏完胳膊再用拳头沿着惠王爷的脊梁骨一路碾到坐板处,再一寸寸地碾回来,之后再模仿百灵的手法给惠王爷按按额头眼侧脑袋,一次才算结束。
赵璲:“哪里学来的?”
姚黄:“百灵,二爷舒服吗?”
赵璲嗯了声,待听得她呼吸重了,便叫她休息。
姚黄:“我重新给二爷梳头吧,发髻都按散了。”
车里也备着梳子,姚黄解开惠王爷的发髻,仔仔细细帮他通发,再用布带绑成髻。
赵璲想到一事:“路途颠簸,你这两日身子如何?”
姚黄:“还行,虽然有些腰酸,估计今晚好好睡一晚就恢复了。”
赵璲:“路上饮食不便,到了镇上让高娘子给你炖补汤。”
姚黄:“好啊,咱们俩都补补。”
赵璲:“……你没来月事?”
姚黄:“……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吧,也不是说上个月初十来这个月也一定是初十来,推迟一两天两三天都是常事。”
车厢里安静了一阵,直到姚黄想起让开位置,让惠王爷重新坐上主位。
赵璲看眼佛经,再看看垂着眼脸色微微泛红的王妃,指着下方的软垫道:“过来,我也帮你捏捏。”
姚黄受宠若惊:“不用,我这两天在车里躺的时候多,没累。”
赵璲朝她伸手。
姚黄不得不将手伸过去,然后就被惠王爷按坐在了软垫上,她的肩膀没那么宽,惠王爷的双手又很是修长,当他的拇指、食指按着肩头施力时,他左右手的中指竟能碰到她齐胸长裙的裙腰。
甭管惠王爷有没有察觉,就那么一下,姚黄全身都燃起了火苗,手一撑地就从惠王爷的身前爬回了侧位上,扭着头道:“二爷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真不习惯叫你伺候,别别扭扭的还是算了吧。”
赵璲看着她涨红的脸,看着王妃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衣襟,耳边依然是持续不断的车轮声。
他捡起佛经,递给她:“左页,第四列开始读。”
现在姚黄觉得读经是个好差事了,找到惠王爷点明的位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念,没想到下一列就遇到个不认识的字!
姚黄的身上燃起了另一股羞愤之火,她当然不是什么学识渊博的大家闺秀,可她真的有跟着女先生读了九年的书,读过那么多话本都不曾见过生字,今日在王爷面前卡住的话,王爷会不会鄙夷她的学识之浅薄?
短短的一瞬间,姚黄拿定主意,继续一字一顿地念道:“唯愿世尊,大慈哀民……”
赵璲:“民?”
姚黄:“……”
赵璲:“……哀愍,愍同悯,怜悯之意。”
姚黄:“我读的是愍啊,二爷听错了吧?”
赵璲:“……嗯,继续。”
姚黄面不改色地往下读,下一列竟然就跳出来“隳弥戾车”四字,打头的那个挤挤挨挨的差点看瞎姚黄的眼睛。
姚黄觉得这个字很有可能念“隋”,可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万一这个字读起来与“隋”毫不沾边,让她连找补都找不回来,更丢人怎么办?
王妃读经的时候惠王爷都是闭目养神的姿势,王妃忽然没了声音,赵璲睁开眼睛,就见她一手捂着肚子,眉头紧锁。
赵璲:“怎么了?”
姚黄苦着脸:“肚子疼,可能月事来了,我想回去看看。”
赵璲立即喊“停车”。
飞泉就跟在车外,恭恭敬敬地接了王妃下车,赵璲坐在里面,一直看着王妃的身影,直到她转向后面。
他吩咐飞泉:“叫李郎中去为王妃把脉。”
路途辛苦,夜宿营帐寒凉,她身子娇弱,很有可能病到。
四辆马车都停了下来,姚黄刚回到自己的车上松口气,飞泉就把李郎中领了过来,弄得她一阵尴尬。
李郎中确认王妃无事,再跟着飞泉去王爷那边复命。
赵璲听他说王妃脉象稳健,腹痛之症也已消失,便觉得真是月事来了。
月事具体感受如何,只有女子知晓,或许就是会偶尔疼那么一下。
李郎中退下后,飞泉上来了,王爷没有吩咐,他自行收起不知为何铺在地上的软垫放到对面的侧座上,然后捡起放在右侧座上的佛经,保持着展开的页面双手递给王爷。
赵璲接过,顺着王妃读过的位置随意往下一扫,看到了那句“隳弥戾车”。
车里就这么大的地方,飞泉当然在暗暗留意王爷的神色,于是,他就看见自家王爷对着佛经笑了下,真真切切的笑,快如雷雨夜的银蛇一现。
第49章
从惠王爷的马车上下来时,姚黄就看到了南方的一片崇山峻岭,远远望去离此还有二十多里远,那便是灵山了。
灵山离京城有两日半的车程,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基本没有那个闲功夫来灵山避暑,最多年轻尚武且未考取官身的勋贵子弟会骑马来这边短游二三日,或登高赏景或拉弓狩猎。
但灵山其实是中原一带的名山,既有过帝王来此巡游祭祀的风光,又有佛道儒三家在此建寺立观设书院,因此时时有人慕名而来,游人多了,山脚四周便出现了一些百姓聚集的小镇,开开酒楼茶馆客栈,多多少少都比种地赚钱。
灵山最雄伟壮丽值得一观的奇峰多在东、西两翼,名气最大的几家寺庙、道观、书院也基本都盖在东、南、西三侧,灵山山北反而是游人踏足最少之处,姚黄特意跟郭总管打听得十分详尽,然后将避暑的地点选在了灵山北麓的灵山镇,一图山北确实比南面更凉快,二图这里游人少更加清静。
待车队距离灵山镇只剩两里地远时,灵山便成了一只横卧的巨大猛虎拦在路上,车马非得绕行上百里才能继续南下。
远处是山,近处有低矮起伏的丘陵,亦有连绵平整的田地。
姚黄靠在窗边,一边享受着马车带起的微风,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风景。
又走了一段路,姚黄朝后面一个骑马的侍卫招招手。
扮成镖师的布衣侍卫立即上前,恭声问:“王妃有何吩咐?”
姚黄笑着看他:“你叫我什么?”
侍卫麦黄的脸骤然一红:“属下,不,小的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姚黄:“马上就要进镇子了,你再去交待一遍,让大家都牢记自己的身份,等会儿谁喊错了或是装得不像,我这里会扣他们的赏钱。”
侍卫:“是,夫人。”
姚黄:“顺便让青霭、飞泉过来见我。”
侍卫领命,骑马先去了前头。
第二辆马车上伺候王爷的飞泉最先赶过来,脚下不停跟着马车,仰着脖子朝窗里面的王妃赔笑:“您叫我?”
姚黄笑盈盈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飞泉:“王——二嫂?”
姚黄:“谁家喊嫂子还带姓的,再说我也不姓王。”
飞泉额头冒汗:“您就饶了我吧,您放心,有外人在的时候奴婢绝对不会喊错,这会儿真算了,奴婢岂敢擅冒王爷的兄弟?”
姚黄:“行,这是你说的,回头你跟青霭敢喊错,我叫二爷换了你们!”
飞泉连连点头,稍顷“大堂哥”青霭来了,也是类似的求饶与保证。
阿吉捉弄青霭:“等会儿我下车的时候,你记得过来扶我一把。”
青霭一阵头大,最后一次恳求王妃:“能让阿吉扮作我们的妹妹吗?”
姚黄:“咱们家这条件,放在县城是落魄,放在小镇上属于有钱的,你这样周正的相貌,又是廖郎中家的长子,阿吉不当你媳妇,你就等着媒人登门给你介绍更多小姑娘吧!”
青霭:“……”
怪谁呢,只能怪自己长得老成,如果他也有飞泉那样的嫩脸,就不用给人装夫君了。
灵山镇外,一家之主廖郎中带着学徒张岳、王栋已经等候多时,要不是怕百姓怀疑,三人怎么也得迎出十里地去。就这,还有一些住得近的百姓摇着扇子坐在家门口好奇地望着他们三人,其他路过的百姓也会盯着镇上新来的郎中看一会儿,打打招呼。
“老廖!”
第一辆马车,高娘子笑眯眯地从车窗探出脑袋,很是满意地跟廖郎中夸道:“之前你说找了个小镇我还不高兴,没想到这边风景这么好,山清水秀的。哎,咱们的新房子在哪啊,离这里远不远?我这坐了半个多月的马车,实在是受够了!”
青霭推开车门,文文静静地喊了声“爹”。
家中确实有这个岁数的儿子的廖郎中装起来跟高娘子一样自然,摸着胡子问:“路上怎么样,你二弟身子如何?”
青霭一脸愁容:“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露面,整天在车里闷着。”
廖郎中叹气,跳坐在车辕上,指着前路道:“走吧,回家再说。”
进出小镇的主路铺了石板,前日才下过一场雨,将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姚黄透过帘缝往外瞧,看到一路伸着脖子打量车队的百姓,有已经认识廖郎中的,询问是不是家眷过来了,廖郎中道是,再介绍爽朗的妻子、稳重的长子给他们认识。
阿吉凑在王妃身边,猜测道:“这些人肯定早跟廖郎中打听清楚了咱们一家的情况。”
姚黄:“是啊,廖郎中一口气在镇上最贵的地段买了两栋大宅,小地方谁不稀奇。”
两进的宅院放在镇上便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大宅子,廖郎中过来时正赶上一户人家因为缺救命的药钱变卖房产,廖郎中买了这家的宅子,又花高价劝隔壁一家卖了宅子,旧家具贱卖给旁人,再写信让“家里”提前将老宅的好木件送来,里里外外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总能让微服的王爷王妃住得舒服。
沿着北南向的主街走到第二个巷子口,前面出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过桥后沿着南岸再往东走两户,到了。
四辆马车陆续停下。
青霭被迫来扶他媳妇“阿吉”,张岳与飞泉搭手推了惠王爷下车,这时姚黄已经下来了,便见南岸这边站了一排朝这边靠近打量的街坊,北岸那边也走出来很多人家,男女老少都有。
姚黄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看,然后走到自家二爷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进了属于夫妻俩的东院。
廖郎中、高娘子、青霭飞泉阿吉几个指挥着张岳、王栋以及帮忙搬家的镖师们将装在箱笼里的行李一件件往两座宅子里搬,有热情的街坊想过来帮忙,被“镖师”不客气地赶走:“我们可是收了人家的工钱,提心吊胆地防了一路,万一这时候丢了东西,跟我们要我们冤枉,跟你要你赔吗?”
街坊:“……”
箱笼都抬进院子,镖师们与四辆马车功成身退,高娘子站在门口朝两岸的百姓挥挥手:“我们刚搬过来,先收拾收拾,闲下来再跟街坊们打招呼啊!”
说完她跟阿吉分别关上一院的大门,顺理成章地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紧跟着,除了王爷王妃闲着,高娘子在西院厨房烧水准备午饭,剩下几个都先来东院帮忙。
张岳、王栋负责把王爷的行囊箱笼往前院搬,青霭在里面铺床挂帐整理衣橱摆放瓷器茶具等等,廖郎中、飞泉负责把王妃的行囊箱笼搬往后院,阿吉在里面做一样的活儿。
前院的东厢房做了待客的厅堂,姚黄与惠王爷就在这里等。
姚黄坐了一路的马车,这会儿就想站着,推着惠王爷先在厅堂里逛了一圈,摸摸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红木桌子,再看看脚下明显换过几处新石砖的地板,最后对着被人拆掉补好的门槛位置道:“二爷身边人才济济,一个郎中两个侍卫都能把买宅子的事办得这么妥当。”
赵璲未予置评。
看完厅堂,姚黄推着他去了对面用做书房的西厢,此行惠王爷带来两箱书一箱文房四宝,当真像个书生。
正房那边正乱着,姚黄推着惠王爷拐进通往后院的一侧游廊,穿过敞开的木板门,姚黄忽觉眼前一亮。
后院的庭院偏东方居然种了一棵成人腰粗的玉兰树,玉兰早过了花季,枝叶却浓绿茂盛亭亭如盖,树荫里摆了一张藤椅一个圆形的石桌,正适合在此纳凉。
后院的东厢房做了厨房与库房,西厢房做了书房与暖阁,同样不设门槛。
姚黄喊来刚搬完一个箱笼的廖郎中:“我瞧着这家似乎没有大改过?”
廖郎中:“是,前屋主夫妻便是好风雅的,也非本地百姓,疑似来此修身养性,住了有七八年。我一提议愿出高价买房,商量好价钱他们便应了,想来早有了迁居他处的心思。”
姚黄心想,她带惠王爷过来也是一种修身养性,可见这世上有很多困在原地便难解开心结的人。
东西都搬好后,廖郎中、青霭离开了王妃的院子。
高娘子那边的水烧好了,过来问王爷王妃是否现在沐浴。
姚黄这边的三间上房,西屋做了浴室,里面摆着一个适合两人共浴的柏木桶。
姚黄知道这一行人都很累,而她与王爷都要沐浴,分开洗的话就得多拎几趟水。
叫高娘子去厨房继续做饭,姚黄瞅瞅轮椅上纹丝不动的惠王爷,脸上一热,小声问:“要不,我跟二爷用一个桶?”
先在外面拿巾子擦擦,擦好了一起在桶里泡水解乏。
赵璲看她一眼,问:“没来月事?”
姚黄:“……没,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何疼了一下,可能快来了。”
惠王爷似乎考虑了一番,这才同意共浴的事。
姚黄叫阿吉去喊青霭提水。
赵璲打量这间还没收拾好的浴室,等阿吉回来,吩咐道:“摆上屏风。”
惠王爷很讲究,还从王府带了两张四幅的屏风来,凡是用在内室外人瞧不见的东西,夫妻俩仍用王府的那一套,可谓外表朴素,内里富贵。
夫妻俩先在东屋等着,等阿吉摆好屏风,青霭也兑好了温水,姚黄再把惠王爷推过去。
浴桶里温水装得半满,外面放了两只同样装了温水的桶,亦有三把坐凳。
青霭非常熟悉王爷的沐浴方式,直接将一把坐凳、一桶温水、一张挂了干净巾子衣物的衣架放在了屏风另一侧。
赵璲示意王妃将藤制轮椅推到屏风这侧,再道:“我擦洗便可,你去忙吧,没有吩咐不必过来。”
姚黄看看轮椅,再看看那只大浴桶,明白王爷为何不想泡澡了。
或许在前院青霭、飞泉能将王爷抬进浴桶,姚黄一个人真办不到,背一个大男人跟抬他是两回事。
“那,王爷先洗,我去外面喝口茶。”
不泡澡的话,姚黄何必豁出脸面大白天的在王爷面前宽衣解带?
她退得飞快,转眼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等了一阵,惠王爷叫她了。
推开门,姚黄看见惠王爷身穿白绫中衣坐在南边临窗的窄榻上,窄榻应该是为了方便主人更衣而设。
姚黄跨进来,刚要去推惠王爷的轮椅,就听那人道:“关门,落闩。”
脑海里轰的一声,姚黄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
惠王爷不容商榷地回视过来。
第50章
姚黄想不明白,她只是心疼一行人车马劳顿又要紧锣密鼓地收拾新宅,所以才叫青霭只准备后院这一个浴桶,大白天的,怎么就把惠王爷的邪火给勾起来了?
他已经洗好了,干干净净地在榻上坐着,难道要她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清洗自己?
姚黄办不到,背倚着门,低着头讲道理:“二爷最重规矩礼法了,为何要这样戏弄我,虽然我平时行事有点率性妄为,但我依然是个知羞识廉的姑娘家,就算你是王爷,这事我也不愿意听你的话。”
赵璲看着模样委屈声音也委屈的王妃,问:“既然怕羞,为何提议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