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黄:“妹妹这么高兴,难道王爷五次都得了头筹?”
二公主:“哇,二嫂真聪明,一猜就准!”
十五岁的小姑娘与有荣焉地望向她的二哥,眼中的光彩这才黯淡下去,低下头,伤心道:“可惜二哥……”
杜贵妃:“有何可惜的,你二哥只是伤了腿,手还好好的,只要他愿意下场,今年照样能得头筹,皇上说是不是?”
杜贵妃朝永昌帝眨眨眼睛,一副想用此法激养子振作要皇上配合她的慈母样。
永昌帝知道杜贵妃对二儿子没多少情分,早些年只能指望二儿子时,贵妃把他当宝,自打有了四皇子,二儿子在杜贵妃那里便成了可有可无,但永昌帝没听过杜贵妃对二儿子的奚落嘲讽,此时只当杜贵妃在想办法弥补二公主的失言。
无论如何,贵妃这话已经说出来了,永昌帝不接,便显得他不信儿子还能保持之前的神箭法。
他只能看向二儿子,商量着问:“去试试?”
赵璲都这样了,他不怕扫了父皇的兴致,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觉得他怯战不敢比,只要他不想,没人能强迫他。
他只好奇,他的王妃是希望他下场为她争光,还是希望他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再因为他的下场引起众人更多关于惠王夫妻的议论。
因为座位的关系,赵璲并不方便去看女席那边,就在此时,三位公公端来了射柳赛的三份彩头:头名可得黄金百两,第二名黄金五十两,第三名黄金十两。
为了让彩头好看,三份用的都是五两的元宝,第一个托盘就被二十个金元宝摆得满满当当。
那一瞬,赵璲好像看到了王妃笑弯的亮晶晶的双眼。
“愿为父皇献丑。”赵璲道。
青霭立即推着轮椅往外走,飞泉抱着木板跟在后面,这边门槛多,与其不停地收收拿拿,不如一直抱着。
永昌帝目送二儿子的轮椅,视线居然模糊了,愿为父皇献丑,二儿子是为了哄他高兴才去的!
另一头,赵璲这一下场,姚黄坐不住了,离席走到前方的护栏前,眺望下方的护城河岸,当熟悉的轮椅出现,姚黄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把轮椅。
杜贵妃见了,揶揄道:“看把你急得,连规矩都忘了,也不怕妹妹们笑你。”
姚黄直接看向永昌帝,紧张忐忑的模样:“父皇,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想亲眼看到他射箭的英姿,这样也算坏了规矩?”
永昌帝只觉得二儿媳率真可爱,笑道:“想看就看,今日算是咱们的家宴,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让美人们看自己展现英姿,更何况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说完,永昌帝也走到了护栏这边。
皇上一动,周皇后、刘贤妃等人就都跟了过来,杜贵妃闹了个自讨没趣,暗暗瞪了姚黄好几眼。
姚黄已经继续看下面了。
护城河宽约四五十步,上百只葫芦绑在对岸的柳条上,都是同样的高度。今日晴朗无风,但塞在葫芦里的鸽子偶尔会挣扎,就导致一些葫芦也在小幅度地晃动着,十分考验射箭者的眼力。
本来由康王、庆王占据了离阁楼最近的两棵柳树,青霭推着轮椅下去后,康王见了,主动将他的位置与弓箭让给了二弟。
赵璲知道康王不擅箭法,顺水推舟地应了。
阁楼上,福成长公主同刘贤妃开起玩笑来:“康王箭法一直都不太行,惠王倒是给了他退场的好借口。”
刘贤妃欣慰道:“难得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福成长公主的一拳头就像打中了棉花,白白落个自己怄火。
杜贵妃幸灾乐祸地看着下方的庆王。康王长得不讨人喜欢,也没什么才情,做什么都要靠刘贤妃从背后给他出主意,皇上老早就瞧不上大儿子了,故而康王不足为虑。惠王废了腿后,庆王才是四皇子争储的最大对手。
杜贵妃激惠王下场,就是要让庆王丢脸,连一个废了腿的二哥都比不过,他有什么可傲的?
趁着现在皇上还怜爱惠王,不如让惠王再占几年皇上的宠爱,等四皇子长大了,惠王才真正没了用处。
这个时候,沈柔妃、福成长公主、郑元贞也都看出了杜贵妃怂恿惠王下场的真正用意。
沈柔妃是最紧张的,很怕儿子真的输给惠王,在皇上、长公主、未婚妻面前无光。
上次惠王参加射柳时儿子才十六岁,输给二哥也能推脱年纪小,今年儿子已经长成,二哥又废了一年的腿没动过弓箭了……
想到惠王的情况,沈柔妃忽然又有了信心,惠王消沉了一年,还是坐着不便发力的姿势,今日儿子胜算还是很大的。
姚黄并不担心自家王爷的臂力,她担心的是他的准头。
岸边,青霭固定好轮椅,再放下椅背,如此才不会妨碍王爷拉弓。
庆王瞅瞅这边,用余光瞥眼阁楼之上,好意道:“二哥一年没碰过弓了吧,不如你先空放两箭,找找手感?”
赵璲:“也好。”
真的一箭取胜,老三会更没面子,老三最多气一场,就怕柔妃、长公主迁怒到姚黄头上。
对着远处的护城河水面,赵璲连射五箭,因为前面四箭都射空了,众人判断不出他是否有瞄准什么,直到赵璲的第五箭竟射中了一条被惊动朝远处游窜的野鱼,还是一条只有拇指粗细、一掌来长的鱼苗。
鱼苗被射翻,布满鳞片的鱼身被阳光照得亮如银带,然后才随着箭的力量缓缓下沉。
“好!”
反应过来的姚黄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赵璲这才转身往后面的阁楼上看,正对上自家王妃欢欣雀跃的笑脸。
赵璲立即转了过来,看看那鱼落下去的位置,很想告诉王妃这个距离射鱼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所以她的这声彩极有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调笑。
庆王先笑起了他:“二嫂还真是会给二哥捧场。”
赵璲接过第六只箭,淡淡道:“我准备好了。”
候在不远处的公公见了,朝阁楼上方通传:“皇上,您可以下令了。”
随着永昌帝发放号令,三声鼓响之后,岸边一百位年轻才俊同时搭箭拉弓。
姚黄只看着惠王的一箭急射而出,“嘭”的一声击中对面柳条上悬挂的葫芦,没等葫芦开始摇晃,圆滚滚的葫身竟已化成碎渣崩裂,困了许久的白鸽一得自由,登时振翅朝高空飞去,同一时刻,旁边庆王射中的葫芦虽然也裂了,却残了一块儿连着上节的葫身,也就导致里面的白鸽逃脱得慢了些。
显而易见,庆王输给了惠王。
但庆王也很不错了,一百个弓箭手,运气不好的,放箭的刹那正赶上鸽子拖着葫芦乱晃,导致箭头要么没射中葫芦,要么擦着圆滚滚的葫身飞了出去,连鸽子都没能放出。
幸好大家都在盯着前三名,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失手。
大公主望着二哥放飞的鸽子,再看看地上葫芦的碎片,既佩服又惊讶:“二哥的箭法好像又精进了。”
永昌帝眼圈红红的,不是精进,二儿子的准头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增进的是他手臂的力量。
虽然二儿子不愿意他去探望,永昌帝却能想象出儿子平时生活中的种种不便,腿废了,每一日用到手的时候就多了,臂力能不长?
这一刻,永昌帝满心满眼都是他惨遭天妒的二儿子,分不出半点注意力给别人,包括就站在二儿子不远处的三儿子。
瞧见沈柔妃发青的脸色,杜贵妃如愿地笑了。
姚黄没看到这些,确定惠王真的得了头筹,她像那只腾飞的鸽子一样沿着惠王下楼的路线雀跃而下,一路跑到护城河边,气息不稳双颊通红地站定在轮椅前,笑着对一直注视着她飞奔而来的惠王道:“王爷真厉害,让我拿砖头当面拍葫芦都拍不了那么碎!”
赵璲:“……怎么下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两人是夫妻,她这般也过于热情了。
姚黄:“下来夸你啊,等你上去再夸的话,这股喜劲儿都淡了,王爷都瞧不出我有多佩服你。”
赵璲扫眼停在不远处的康王、庆王,示意青霭推轮椅:“上去吧。”
帝后观赛之处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上下都要经由一层层木板台阶。
有永昌帝刚刚颁布的口谕在,宫人提前搬了几条长木板来,惠王不用时贴着扶栏侧立在两侧,惠王要用了再放下来。
轮椅重新来到这边,康王再次挤走青霭飞泉,一个人将他的二弟往上推。
俊不俊的,康王长了一副高高壮壮的身板,双臂紧绷,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住木板,推得小心又稳重。
庆王落后康王半步走在木板旁边剩出来的窄窄台阶路上,万一康王力有不逮,他还能及时搭把手,真正做到兄友弟恭。
如果说刚刚庆王还在为输给二哥觉得面上无光,此时看着二哥靠在轮椅上的麻木侧脸,看着大哥额头渐渐浮现的汗珠,庆王那点不爽便不翼而飞了。二哥都成半个废人了,他还跟二哥较什么劲,只要其他三个皇子里他还是最优秀的那个就成。
姚黄走在庆王身后,将康王虽然刻意却真的费了力气的辛苦模样与庆王居高临下同情自家惠王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姚黄想,如果她是王爷,就冲着这两位兄弟她也不愿意进宫。
可惜她力气还是不够大,但凡她能稳稳当当地将王爷推上二楼,她都可以挤走康王,做青霭飞泉不敢做、惠王又沉不下脸做的事。
姚黄又想到了永昌帝,说他宠爱二儿子吧,又下令全宫宫门常备木板又赏赐象牙簟的,确实挺宠,可他明知道儿子坐轮椅还非要挑这么个高地观龙舟观射柳,显然在他心里,帝王的威仪体面比儿子一时的不便更重要。
终于来到二楼,康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二弟这把轮椅看起来华贵讲究,沉也是真的沉啊!得亏他每天早上都会坚持练两刻钟的拳脚,好叫父皇知道他虽然没有武艺上的天分却一直都不曾放弃懈怠,不然今天还要为此闹出笑话来。
趁永昌帝跟三个儿子说话,姚黄径自回了自己的席位,杜贵妃才吃过亏,没再挑儿媳妇规矩上的错。
二公主小声道:“今日二嫂倒是好运气,先从父皇那里得了象牙簟,现在二哥又赢了百两黄金的彩头。”
一百两黄金,她这个公主都没攒下这么多的私房钱,要等出嫁才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刚端起茶碗要润润嗓子的姚黄手一抖,还有彩头?
她往永昌帝那边望望,终于看到了那三个端着托盘的公公!
心里乐开了花,姚黄笑得很是矜持:“都是托了父皇的福。”
二公主暗暗磨牙。
郑元贞看着姚黄快要溢满双眼的笑意,忽然明白此人为何不以嫁给一个残疾为哀了,区区六品百户之女凭着如今的王妃之位得了多少荣华富贵,哪一样都能弥补面子上的那些不足,不像她们这些高门之女,金银反而是最不值得看重的。
射柳一赛,惠王夺魁,庆王第二,东营一位姓江的年轻卫指挥使得了第三。
姚黄居然见过这位名叫江渠的卫指挥使,她爹姚震虎、李廷望的爹李千户都是在江渠的卫所里做事。前年李家老爷子庆七十大寿,李家大宴宾客,姚黄跟着爹娘去吃席时,正好瞧见李千户笑容满面地跑出来迎接一位年轻人,然后她爹姚震虎也丢下妻女乐呵呵地去打招呼了。
据老爹的夸词,江渠今年才二十五岁吧,平民出身,十六岁参军,后来惠王十八岁扬名边关那年,二十岁的江渠也凭战功被破格提拔为一卫指挥使,调任京城,成了姚震虎跟李千户的顶头上峰。
射柳前三名,惠王坐在轮椅上显不出身姿,剩下两个,本来庆王也挺玉树临风英姿不凡的,可往一身肃杀之气的江渠身边一站,立即被野狼衬成了家犬。
姚黄甚至都怀疑刚刚江渠藏了拙,故意让着皇家的王爷们,不然以他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即便赢不了惠王,赢胳膊比他细了一圈的庆王应该绰绰有余?
永昌帝亲口嘉奖一番,惠王、庆王的彩头都有各自的公公帮忙拿着,江渠自己端着摆了两个金元宝的托盘下去了。
观过龙舟与射柳,帝后带着众人前往大殿吃席。
姚黄与陈萤并肩走在一块儿,小声说着别人听见也无伤大雅的悄悄话。
陈萤:“惠王殿下真是神力,我看附近十几个葫芦都没有惠王的葫芦碎得多。”
姚黄:“康王殿下力气也不小,一个人把王爷的轮椅推上二楼都不带喘气的。”
陈萤还没成亲呢,一下子就红了脸。
姚黄瞧出来了,陈萤对康王还挺满意的,没嫌康王长得不够英俊,想来跟她一个想法,家世差还能捞个王爷正妃当当,既有荣华富贵等着又不用做小妾看主母的脸色,那么王爷夫君有些腿疾或不够俊的问题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端午宫宴比上次周皇后安排的赏花宴还要丰盛,且有乐伎奏乐、献舞。
姚黄还是坐在女席这边,左边的下席是郑元贞,右边的上席是陈萤,巧的是,三人的夫君就坐在正对面。
陈萤始终不敢往康王那边看,姚黄朝自家王爷笑了两次,见他不捧场也就不理会了,反倒瞧见康王、庆王都有几次看向他们的准王妃,康王那是真的很少见陈萤,庆王与郑元贞是表兄妹,应该挺熟的,所以几次看过来都带着自然亲昵的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姚黄都是在欣赏歌姬们曼妙的舞姿。
陈萤见了,假借敬果子酒的时候悄声提醒姚黄道:“我听人说,惠王生母是位舞姬,难产而亡,只追封了美人。”
做秀女时,储秀阁的宫女只为秀女们端水送饭洗衣,没机会亲近,也不敢说王爷们的闲话。等陈萤封了准王妃有了刘贤妃赏给她的心腹丫鬟,就有机灵的跟陈萤讲了些几位王爷的事,像惠王的生母,民间知道的少,在宫里却不是秘密。
陈萤没有瞧不起惠王的意思,只怕姚黄过于沉迷于歌舞,万一回头再在惠王面前夸赞今日的舞姬,不小心触了惠王的霉头。
姚黄与陈萤对视一眼,保持着笑容道:“谢谢。”
她真不知道这事,因为早些年她与母亲从茶楼或街头听到的与惠王有关的闲话,都说惠王生母是个美人,红颜薄命去得早,惠王才被杜贵妃收为养子。
做了王妃,百灵、春燕、秋蝉都是老实人,规规矩矩地当差做事,胆子撑破了才敢跟她议论家主王爷的生母出身。
舞姬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舞姬卑贱。
姚黄饮了清清甜甜的果子酒,继续欣赏面前的曼妙舞姿。
她觉得这些舞姬跳得特别好,就像惠王爷的画技、邓师傅的木工,都得是从小苦练才能练出来的技艺。
舞姬因为坦露身体、供人取乐所以被认为卑贱,问题是,她们是自己愿意当舞姬的吗,还不是家里穷被爹娘卖了,亦或是家里获罪她们只能被归于贱籍?
事已至此,姚黄没本事叫永昌帝别看了,赶紧把这些可怜的女子都放回家,也没本事让所有人都同情这些女子亦或是劝惠王别以生母的出身为耻,她只知道她喜欢看,而且她已经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了,突然变得不感兴趣,旁人定能猜出陈萤跟她讲了什么。
吃吃喝喝的,宫宴结束,永昌帝便要带众人去看下午的大戏——马球。
姚黄正准备离席,忽听自家王爷道:“父皇,儿臣乏了,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离宫。”
惠王的声音并不高,却因众人恪守宫规而在安静的大殿中传开了。
永昌帝明白,射柳儿子还能参与,马球考的是骑术,让废了腿的儿子去旁观别人在赛场上策马奔腾的矫健身影,确实太过伤人。
“去吧。”
惠王道谢,青霭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姚黄见了,远远地朝帝后行礼,快步从女席这一侧追了出去,很快就站到了轮椅旁边。
赵璲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姚黄蹲在轮椅一侧帮他固定时,听见头顶惠王爷问:“看不成马球,会不会失望?”
他知道她好热闹,而宫里的马球赛高手云集,绝对精彩。
可赵璲需要解手,宫里的净房不方便,他不想再被康王推过去,不想让看见他前往净房的人好奇他如何解手,更不想为了一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马球赛苦忍委屈自己。
赵璲并不需要王妃随他出宫,只是她不出来的话,旁人会觉得她贪图享乐不顾夫君,所以刚刚赵璲也没有多劝。
姚黄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好失望的,以前每年都能看我哥哥他们比几场,京城的这两所武学还会比试呢,年年我都去看。”
为了能参赛,哥哥苦练骑术,只辛苦了自家的两头骡子,还好真的参赛时武学会提供骏马。
赵璲:“你哥哥可赢过?”
姚黄:“两所武学的比试他还不够格,主要是身份不够,这种能出风头的名额早被勋贵子弟抢完了,但私下的比试他们几个好兄弟自己组的队赢过几次。”
固定好轮椅,姚黄坐到侧位,因为刚刚顶着艳阳走过长长的宫道,她的脸热出了两团红晕。
赵璲想到了别的,问:“席上饮酒了?”
她目光追逐舞姬身姿的模样,很像醉酒忘了形。
姚黄:“果子酒,只比果汁多了一点酒味儿而已,不信你闻闻,我身上可没有酒气。”
说着,她一手扶着轮椅,弯腰凑过去给他闻。
明明她都将唇角、脸颊对准了惠王爷的鼻子,惠王爷最先看到的却还是她裙腰上方的一片白雪。
片刻之后,赵璲闭上眼睛道:“确实没有。”
姚黄笑着坐回去。
赵璲看向另一侧的橱柜:“水。”
姚黄熟练地蹲到橱柜前,打开最下层的两扇小橱门,一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被收到这里的红木托盘以及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个金元宝。
姚黄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笑,笑着倒水,笑着送到王爷面前,笑着看他喝。
赵璲:“怎么笑成这样?”
姚黄取出托盘给他看。
赵璲:“……”
姚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元宝一个元宝地挨着摸,比小时候母亲摸她的头还温柔:“王爷,宫里每次射柳第一名都给这个彩头吗?”
赵璲:“嗯。”
姚黄:“二公主说王爷之前就赢过五次了,那王爷岂不是光彩头就挣了六百两黄金?”
六百两黄金相当于六千两银子,都快赶上皇家给他娶王妃出的纯聘礼银了。
赵璲点头。
登时,姚黄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金子一样了。
赵璲:“喜欢的话,可以都给你。”
马车停到惠王府门前,总管郭枢已经在此候着了。
等王爷王妃进了家门,郭枢才道:“王爷,皇上赏了一张象牙簟,您看是今日就用上,还是再等等?”
皇上的口谕是把象牙簟送来惠王府,却并未点明赏王爷还是王妃,郭枢就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干脆在话里卖个巧,由王爷做主。
姚黄悄悄瞥向自家王爷,按照永昌帝颁布口谕前的情形,这象牙簟是赏她的,可永昌帝故意含糊了口谕,没准其实是想把象牙簟给他二儿子,弄个幌子免得其他儿女埋怨他为父不公。
再有,象牙簟象牙簟,听起来就凉快又舒服,王爷不在乎金子银子,这等连长公主、贵妃都垂涎的实用好物,王爷真舍得给她?
换成姚黄,亲爹给她一件祛暑的宝贝,姚黄肯定自己用,最多跟夫君合用,绝不会单独便宜了夫君,自己睡热垫子吃苦。同样的道理,王爷真叫人把象牙簟送去竹院,姚黄也不会失望,最多厚着脸皮让王爷来明安堂时把象牙簟也带过来,让她沾沾光。
“赏王妃的,交给王妃做主。”
扫眼不敢相信的王妃,*赵璲示意青霭推他去竹院。
等姚黄想起要谦让一番时,惠王爷都走出老远了。
郭枢笑道:“王妃先行休息,稍后我便把象牙簟给您送过去。”
姚黄瞅瞅阿吉托着的百两黄金,晕晕乎乎地回了明安堂。
洗洗脸,换上一条绣房新送来的对襟睡裙。所谓对襟睡裙,便是直接在齐胸长裙上面缝接对襟的领边与肩袖,这样裙腰的位置不用绷太紧,对襟领边也可以敞开更大,虽然露出的肌肤有些多了,可睡裙就是穿在内室的,不怕被外人瞧见。
姚黄这条,上面的衣袖是白色的,下面的长裙是很浅的绿色,衣料轻薄,只是随便走几步裙摆便如碧波荡漾,实在是太好看,弄得姚黄也对镜自赏了好久。
阿吉:“王妃的脸红扑扑的,像莲叶里面冒出来的花骨朵,底下的两截脚踝与脚便是藕。”
姚黄:“胡说,藕能有我白?”
阿吉:“……我是说剥完皮的藕。”
这时,郭枢派来的两个小丫鬟抬了御赐的象牙簟来,百灵三个大丫鬟都没碰过这样的好东西,怕有什么讲究,征得王妃的同意后,只管帮忙挑起帘子,让那两个小丫鬟抬了象牙簟进了内室。
象牙簟放置于楠木长匣中,外面包裹着一层锦缎,取走锦缎,两个小丫鬟分别提着一端慢慢后退展开,终于露出了象牙簟的真容。
整张象牙簟长十一尺,宽九尺,铺在姚黄这边的床上刚刚好。
满眼的象牙白润泽如玉,摸起来也有种绸缎般的光滑,像苇席竹席都容易起毛刺,象牙簟就不会出这种问题。
“可以直接用吗,还是要擦拭一遍?”姚黄问。
一个抬席小丫鬟道:“回王妃,宫里送过来之前已经擦过了一遍,郭总管接过来后又叫我们按照公公教过的法子擦过了,王妃可以直接用的。”
姚黄:“铺到床上吧。”
铺好了,姚黄叫丫鬟们退下,她自己躺在象牙簟上滚了两圈,确实很舒服,只比锦褥稍微硬一些,就是太凉快了,才刚刚五月初,姚黄属于怕热的人,都觉得现在用凉席还为之过早。
姚黄卷起象牙簟暂且放在罗汉床上,等晚上王爷过来了,给王爷展示过再收起来。
重新躺到床上,姚黄却迟迟没有困意,满脑都是今日新得的金元宝与象牙簟。
阿吉突然推开内室的门,兴奋道:“王妃,郭总管又来了,叫人送来了五托盘的金元宝,说是王爷交待的!”
姚黄一骨碌爬坐起来:“……还真给啊?”
阿吉:“您说什么?”
姚黄:“没,没事,拿进来先放罗汉床上吧,等我睡醒再收拾。”
四个大丫鬟进来两趟,放好金元宝就出去了。
姚黄这才下床,搬着一把椅子坐在罗汉床边,对着眼前的元宝、象牙簟发呆。
也许王爷从小生在富贵窝,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他不看重这些,说给她就给她了。
可说到底,还是王爷知道她爱财便送这些过来哄她高兴,不然他怎么不把金子宝贝赏给青霭飞泉曹公公等人?论功劳,她可比不上王爷身边的这些老人。
姚黄爱财却有良心,王爷对她这么好,她也得多多的对王爷好。
脱了睡裙,姚黄换了一身细布衣裳,带上阿吉以及侍卫张岳、王栋出门了。
临走前,姚黄对郭枢道:“我出去逛逛,王爷没有问起的话,你也不必通传。”
郭枢:“是。”
坐在外观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姚黄让车夫只管沿着南大街往前走,她与阿吉分别盯着一边的铺子。
姚黄记得,她以前出门乱逛时好像在南大街的某处见过一家卖木具杂货的店铺,里面就有轮椅。
别看京城的街面上少有坐轮椅的人,其实京城废了腿的人可不少,姚黄就亲眼见过有人在马球赛上摔伤了腿,亲耳听过哥哥表哥们提起哪个同窗意外失足从此不良于行,更不用提往年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兵,包括因为各种意外、疾病无法独立行走的普通百姓。
只是这些人大多跟惠王一样,病了就不爱出门,才显得轮椅好像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正逢端午,南大街这边生意兴隆,不少住在京郊的百姓特意赶来京城过节卖卖东西。
行人多了,车马走得就慢,好在姚黄并不着急。
快把南大街走完了,阿吉忽然叫到:“停车!”
车夫立即停了下来。
姚黄凑到阿吉这边,往外一望,果然看到一家专卖桌椅箱笼等木器杂货的店,店面很小,但后门出去就是一座院子,目之所及可见院子里的棚子下摆了更多的木器。
主仆四人进了店。
掌柜的正在打哈欠,像他这样卖大件的平民小店占不到端午节的便宜,只有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乔迁新居、更换旧物或是置办聘礼嫁妆了才能接笔大单子,要么就是做些零卖的小生意。
趁这个哈欠的功夫,掌柜眯着眼睛迅速打量来人,见后面的两个健壮男人像是侍卫,掌柜立即猜到前面的美貌少妇非富即贵。
掌柜一边纳闷有钱人为何要来他这家用料寻常的小店,一边笑着迎了出来:“夫人想看看橱柜还是箱笼?”
姚黄已经将店铺里摆放的木器都扫了一遍,直接问:“有轮椅吗?”
掌柜:“有有有,这东西平时买的人不多,都在后院放着,夫人这边请。”
到了后院,姚黄在一个棚子里看到两把落了灰的轮椅,椅面上还堆着两摞木盆,木盆缝隙间还塞了筷笼等小件。
掌柜的对这单生意没抱多大希望,见容貌美艳的女客皱起眉头,就更懒得去收拾清理了,简单介绍道:“都是用榆木做的,结实耐用,保养好了能坐几十年,夫人要是喜欢,我马上给您搬出来擦得干干净净。”
姚黄围着两把轮椅转了大半圈,两把一模一样,前面两个小轮后面两个大轮,椅面以上跟正常的太师椅差不多宽,椅背两端多出来两个推手,椅子前面伸出一条窄窄的脚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