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泉咳了咳,教她:“这话姑娘跟我们说没关系,出了王府千万要谨言慎语,咱们做奴婢的,断不能说代替主子如何如何,哪怕是为主子们打抱不平。”
阿吉懊恼地捂住嘴。
飞泉看向百灵:“你能在娘娘宫里做事,规矩肯定都懂,平时可以多提点阿吉姑娘,一起尽心服侍王妃。”
百灵忙道:“是,我一定尽心。”
画眉得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她一点都不同情,只怕王爷也怀疑同样出自翊坤宫的她对王妃包藏祸心,飞泉公公刚刚的话分明是敲打。
姚黄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快,既然王爷有请,姚黄便带着刚回来的阿吉随飞泉前往竹院。
说起来,姚黄还挺好奇竹院里面的情况的,那也是后花园姚黄唯一没进去逛过的地方。
可惜惠王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三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池塘对岸树荫下王爷独坐赏景的身影,青霭远远地候在几丈之外。
飞泉朝阿吉使个眼色,两人都停了脚步。
姚黄穿过曲折的木桥,当她来到惠王身边,青霭退得更远了,保证听不到主子们说话。
来时的路上姚黄只想着画眉的事,一靠近轮椅,昨晚种种立即清晰无比地浮现眼前,甭管王爷多恶劣,被他翻来覆去看的是她,脸皮薄的也是她。瞧瞧,她都要冒火了,轮椅上的王爷还是那副苍白的脸色,半点反省惭愧的自觉都没有。
姚黄故意站到轮椅后头,拉了一根嫩绿的垂柳枝在手,一边上上下下地拽着一边问:“王爷找我何事?”
赵璲目视前方,听着柳枝晃动的微响,问:“画眉为何要污蔑我?”
飞泉的嘴很严,不该透漏的一个字都没跟姚黄多说,姚黄以为这是王爷办案的审问,哼道:“谁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非认定昨晚王爷打了我,还怂恿我进宫找贵妃娘娘做主,让娘娘替我教训你。我又不傻,诱她拿证据证明王爷性情暴躁,她便编了那两条瞎话。”
赵璲沉默。
她刚醒时浮肿的眼睛,褥单上划破的丝线,身上的痕迹,都有可能让多心的丫鬟产生这种误会。
归根结底还是画眉早已心怀不轨,见缝扎针地要玩弄他的王妃。
姚黄右手敲了敲轮椅的椅背,小声问:“她怎么那么胆大啊,还是有人给了她离间你我关系的底气?”
杜贵妃塞人给她找不自在,那就别怪她在王爷面前揭发她的坏心肠。
赵璲:“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管杜贵妃怎么想,她的那些手段都不敢用在他身上,只能针对王妃去。
姚黄:“我有数,那回头娘娘问我画眉哪里去了,我都推到你头上?反正人确实是你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璲:“嗯。”
姚黄看看头顶的蓝天,心情一片舒畅:“王爷可能不知道,画眉就没把我当主子看过,亏我不怕娘娘也不怕她,不然早被画眉压着了。以前我没理由撵她,今天她自己撞上来,跟主动撞上树桩的兔子似的,可把我乐坏了。”
她马上就要出去玩了,或许会早出晚归,百灵三个不敢议论她,画眉肯定会记她的账再找机会把消息递给杜贵妃,画眉一走,她身边就相当于少了一个耳报神,多好。
赵璲能听出她的高兴:“你是王妃,可以随意处置不得你意的下人,不必非要等对方犯错。”
姚黄:“普通丫鬟当然可以,她毕竟是娘娘赏的。”
赵璲:“赏你的也是你的,不用顾忌她怎么想。”
姚黄双肘搭上椅背,拿柳条的尖戳他的后颈:“王爷是说,娘娘真为此罚我,你会替我出头?”
“嗯。”
姚黄就觉得王爷狼点也有好处,他要是个怕养母的软骨头,夹在中间受气的就是她了。
不远处的竹院厨房升起了袅袅炊烟,亦有饭菜的香气随微风飘了过来。
姚黄吸吸鼻子,问他:“这几天,王爷也都在竹院用一日三餐?”
赵璲垂眸:“是。”
姚黄咬唇。
赵璲偏头,捕捉到她来不及掩饰的小动作,顿了顿,邀请道:“饭快好了,随我去竹院用饭?”
天气好,他可以让青霭将饭菜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姚黄摇摇头,略带忐忑地看着他:“不了,我才吃过早饭,正饱着。我的意思是,既然王爷自己用饭,那我晚上在外面吃,吃完再回府,可以吗?”
京城有好几家大酒楼,大厨们厨艺好,菜色就贵,姚家只有遇到大喜事才会偶尔去吃次酒楼,譬如父亲凭战功升到百户的时候,譬如哥哥成功考进由名师教授兵法武艺的武学,以及每年她跟母亲庆生辰。
现在姚黄有银子了,舍不得买几百两*的宝石首饰,多吃几顿酒楼还是吃得起的!
除了酒楼,还有黄昏时各式各样的街头小吃,姚黄光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赵璲坐正,平静地道:“可以,但不要在外逗留太晚,除了丫鬟,叫张岳再点一个侍卫跟着你。”
姚黄自知身份不同了,有侍卫暗中保护,她正好不用担心被小贼摸了荷包。
“谢谢王爷,王爷真好。”
姚黄松了柳条,用手摸了摸他的脖子:“那王爷回去吃饭吧,我去换身普通点的衣裳。”
赵璲目送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对岸,转身朝他招招手,笑着离去。
他朝还站在那边的飞泉使个眼色。
飞泉赶紧来推王爷回竹院。
厨房,大厨孔师傅红光满面,干劲儿十足地颠着勺,最近王爷的胃口明显见好,今早吃得尤其多,他要继续努力,让王爷吃得更好!
然而青霭将饭菜送进去不久就又端了出来,喷香的白米饭只动了几口,四菜一汤也没太大变化。
孔师傅不明白:“早上不是好好的?”
青霭叹气,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回到明安堂,姚黄就一门心思地准备出门了。
百灵负责给她梳头,姚黄坐在梳妆台前,叫管账的秋蝉去给她拿二十两银子,再叫阿吉去她的嫁妆箱子里取一套细布衣裳。
姚家一共为女儿准备了十八抬嫁妆,其中四季衣裳、四季棉被就占了八抬,剩下十抬,比较值钱的是一匣首饰、两个十两的银元宝、一匣子胭脂水粉,鞋袜巾子、脸盆脚盆、鸡毛掸子等便是不值钱的小件了。
如果姚黄的夫君是普通人,姚震虎夫妻还会再给女儿打一套常用的硬木家具,譬如桌椅梳妆台等,凑个小官之家比较体面的二十四抬嫁妆,可王府给女儿屋里准备的家具肯定都是好木料,姚家就是送了这些大件女儿也没地方用,不如拿省下的钱将其他几样预备得更好些。
即便如此,姚家的家底实在不丰,罗金花只给女儿凑了四套绸缎衣裳两套绸缎被面,余下的全用细布做成,压在箱子底下充份量,婚后女儿自己不用,还可以赏给下人,包括那些同样寻常的首饰胭脂、鞋袜脸盆。
大婚那日,姚家的嫁妆混在长长的皇家聘礼队伍中,可能都没有百姓注意到。
姚黄一点都不嫌爹娘给的嫁妆寒酸,那些细布衣裳普通首饰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
阿吉还在箱笼那边搭衣裳鞋袜,管账的秋蝉先回来了,一手托着一个十两的银元宝,每个都比婴儿拳头大。
当着王妃的面,秋蝉迟疑地将两个银元宝塞进荷包。
姚黄看着这个荷包,仿佛看见了两个胖子被套进一个麻袋的情形,胖子的肉至少还可以挤一挤,这俩银元宝硬是将荷包撑出了元宝的形状,真将这荷包挂在身上,路过的百姓谁能不瞅上几眼?小贼们更得乐疯了。
秋蝉见王妃皱眉,心慌却无奈,王妃一共有四百五十两黄金、两千一百二十两白银以及一千两银票,金银元宝都是十两一个堆成了小山,银票张张都是百两面额,她只能取出这样两个元宝。
秋蝉的心慌则源自被王爷处置了的画眉,哪怕她本本分分,她也担心自己会被翊坤宫宫女的身份连累。
姚黄思索片刻,道:“你拿五十两去找郭总管,让他带你到账房换四十八两碎银,两贯铜板。”
一次多换点,五十两零花应该够她用很久了。
秋蝉便折回去另拿了三个银元宝,再送到王妃面前请王妃过目。
姚黄笑道:“不用这么小心,我相信你。”
她不信的是,会有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王妃屋里偷钱!
等秋蝉回来,姚黄已经打扮好了,穿了一件白色襦衣一条浅绿的长裙,细布做的料子针线细密结实,襦衣的领口并得紧,裙腰勒得够高,只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肌肤,保证储秀阁的方嬷嬷亲自过来也挑不出姚黄什么错。
百灵按照王妃的吩咐梳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再别上一朵粉绢花,姚黄从脑顶到脖子就再也没有其它首饰了,瞧着就是一个小户人家的新媳妇,只是这新媳妇长了一身腻如羊脂的美人皮肉,穿再便宜的料子放在人堆里也莹莹发光。
主仆几个都往秋蝉手里瞧。
秋蝉提着两个钱袋子,左手灰扑扑的钱袋子里装了两贯铜钱,约有六斤重,右手的钱袋子里有一个她带出去的那个装了五个银元宝的荷包,再就是四十八两碎银,加起来也有六七斤。
“账房说了,王妃每个月有五十两例钱,咱们王府都是逢二十九发例钱,您这份就提前给您了。”
“账房还说,往后王妃要用银直接叫奴婢们去账房提就行,不需要换。”
姚黄:“……”
她早就知道大户人家都会给媳妇们发月钱,她还以为朝廷每年给她的五百两爵禄就是她的例钱了,因为朝廷的就是永昌帝的,永昌帝是她的公公,一家之主供应妻妾儿女儿媳们的例钱很应该,没想到她在跟王爷的小家里还能再拿一份!
一个月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王爷给她的比公公给她的还多!
其实姚黄不太想动用王府公账,也就是惠王爷的银子,很怕哪天夫妻俩打一架王爷拿这个钱说事,但王妃爵禄与例钱是她应得的,白日她想方设法地陪王爷说话,夜里辛辛苦苦地伺候,自己花自己挣的银子,天经地义。
姚黄:“行,以后我的金银就先别动,有事先用例钱。”
阿吉帮着秋蝉去放银子,当姚黄真正跨出明安堂时,她身上的荷包里装了二十两碎银,阿吉的荷包里装了两百枚铜板,沉甸甸的,都有一斤来重。
阿吉忍不住笑,靠近王妃道:“我这辈子还没带过这么多铜钱呢!”
王妃出嫁前,一个月有一百文零花,花光了可以跟太太撒娇再要。阿吉干活少,十岁后每个月可领二十个铜板,姐姐巧娘有五十文,娘能赚一百,但娘仨吃住都在姚家,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姚家请医买药,姚家又不是什么富贵大户,能给这样的工钱已经很不错了。
姚黄:“再过两天你也能领例钱了,王府大丫鬟,能领一两呢。”
阿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妃:“都是沾了王妃的光,不然我可没这好命!”
王府给大丫鬟发的四季衣裳都是绸缎,比王妃出阁前穿得还好。
姚黄故意吓唬她:“赚得多事越多,你得把规矩都学好了,不然哪天冲撞了别的贵人,人家非要按照规矩罚你,我也没办法救你。”
阿吉连连点头。
主仆俩兴高采烈地来了王府正门前。
张岳与另一个叫王栋的侍卫已经在这边候着了,还有一辆外观普通的木篷马车,窗里垂着青色的布帘。
阿吉要扶姚黄上车,姚黄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岳:“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张岳下意识地道“吃了”,旁边王栋都摇了一半的脑袋,听见这话赶紧改成点头。
姚黄笑笑,叫上阿吉一起上了车。
京城有四条繁华的大街,今日姚黄去的是最热闹的南大街,马车停下来时日头即将升到正中,各种街边小吃摊都在做着生意,饭馆酒楼里更是时不时地传出爆炒声,油烟带着菜香飘满了街道。
姚黄走到一个包子摊,叫阿吉掏铜板买了五个肉馅儿包,张岳、王栋一人分两个,同样没吃午饭的阿吉分一个。
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张岳的心也热腾腾的,他在姚家守门时罗太太就经常塞他们好拿的吃食,没想到王妃自己出门玩也惦记着他们。
王栋一边留意王妃周围的百姓,一边歪头对张岳道:“咱们王妃真好。”比郭总管待他们还和气。
张岳面相严肃,用眼神提醒王栋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说出口,做侍卫的,最好别把王妃挂在嘴边。
前头,姚黄又停在一个烤肉串的摊子前,一口气买了二十串烤羊肉,点完了,她叫阿吉去问张岳二人喜欢什么口味,一共有孜然、咸香、麻辣三种口味可以选择。
阿吉跑过去再跑回来:“张岳说他们吃饱了,不吃。”
姚黄就要了十串咸香的分给他们,她跟阿吉分十串麻辣的,一串十文钱,以前她跟阿吉难得才吃一回。
吃完烤肉嘴里冒火,姚黄又去买了两竹筒的乌梅汤,跟阿吉一人一筒,这回就没再给侍卫了。
阳光暖融融的,晒得阿吉满足地闭上眼睛,这样的日子真好啊,跟梦里一样。
四人都填饱了肚子,姚黄开始逛铺子,她还记得去年年底母亲看上过几样首饰,四五两、七八两的都有,但母亲只是过过眼瘾,一样都舍不得买。
姚黄不会送母亲几十两几百两的贵物,母亲也不喜欢那样的显摆,可七八两的首饰于母亲而言并非贵不可攀,只看母亲愿不愿意对自己大方一回。
姚黄选了一支簪子一副耳坠,花去十两多,留着下次回娘家的时候送给母亲,连带着宫里赏她的胭脂、花露。
除了给母亲挑,姚黄也给自己物色了几样首饰,全是二三十两的价格,留着明天拿了大元宝再来买,杜贵妃赏了她一百两呢,放在她的聘礼金里算是零头,花完正好记个整数。
逛了近两个时辰,主仆俩脚底都隐隐发酸,于是姚黄挑了一家能听书的酒楼,叫两个侍卫在一楼大堂吃,她跟阿吉进雅间,点完菜姚黄同时结了两桌的账,阿吉、张岳、王栋都是在伺候她,姚黄做为主子当然要管他们的饭。
阿吉的胃口比惠王好多了,有这样的饭搭子,姚黄吃得也尽兴,主仆俩将三道菜都吃得光光。
走出酒楼,正是黄昏。
惠王交待过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姚黄准备打道回府了。
王栋:“王……太太稍等,我去赶车过来。”
姚黄:“不用,走过去吧,风多舒服啊,正好消消食。”
再次经过烤肉串的摊子,排队等着的人更多了,姚黄想了想,又带着阿吉去排队。
阿吉捂着肚子,忍痛说实话:“我吃得好撑,实在吃不下了。”
姚黄笑她:“不是给你买的,我给二爷带一份。”
每次母亲带她出来逛,总会给父亲带点小礼物,或是一块儿做袜子的布,或是一块儿肉饼一两散酒,哪怕花在父亲身上的铜钱还不如娘俩花的零头,收到礼物的父亲都会高兴得直咧嘴,姚黄看得多了,渐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父亲在意的不是礼物贵重,而是母亲惦记他的心,一个大老粗都如此,王爷那更不能疏忽了。
考虑到惠王平时清淡的饮食,姚黄给他点了十串咸香味儿的烤串,让摊主裹了两层油纸。
天气暖,回到王府时油纸外面还热乎乎的。
正门离竹院太远了,为了尽快将烤串送到王爷手里,姚黄叫张岳先行一步去马厩牵了她的霓光来,一下车,姚黄直接骑到马上了,一手握缰绳一手将油纸包捂在怀里。石板铺成的大路小路都平平整整,姚黄很快就来到了竹院外。
飞泉听到马蹄声,凑到门缝往外张望,只见那条被两侧翠竹遮住夕阳昏暗幽静的小道上,枣红色的骏马已经近在眼前,穿白衣绿裙的王妃带着笑意坐在马背上,丰盈的脸颊像极了中秋夜的皎月,将周围都照亮了一些。
飞泉竟看呆了,直到疑似发现他的王妃歪头瞧向门缝,飞泉才回过神,悄悄打开门,泥鳅似的滑了出来。
姚黄停马,朝院子里面扬扬下巴:“王爷吃过饭了吗?”
飞泉:“吃了一会儿了。”
姚黄:“睡下了?”
飞泉:“那倒没,可能在看书吧。”
青霭端出晚饭,王爷会有两刻钟的消食时间,做什么他们是瞧不见的,跟着廖郎中会过来给王爷推拿双腿,推拿结束,王爷自己清理身体,之后才是入睡。
“王妃有什么事吗?”
“我给王爷带了些吃食,是我当面给王爷,还是给你就行?”
姚黄从飞泉出门的姿态、回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判断出王爷很不喜欢被人打扰,便觉得今晚她可能见不到王爷了。
飞泉看看王妃手里的油纸包,斟酌道:“有劳王妃稍等,奴婢进去通禀王爷。”
姚黄笑着点头,心想这竹院真是神秘啊,连她来都只能在外面等着,院子都进不得。
后院,赵璲坐在东边扶栏中间留着的一张藤椅上,看着在对面竹林梢头跳跃的夕阳暖光。
飞泉在东屋、西屋屋檐下分别唤过王爷,没有回应,猜到人在后院,便抬高声音:“王爷,王妃求见!”
赵璲看向堂屋后门,顿了顿才道:“进来。”
飞泉推开门板,关上,再来到后院,看看已经晒不到夕阳的主子,轻声道:“王妃给您带了吃食,可能怕东西凉了特意骑霓光过来的,您看?”
赵璲:“轮椅。”
飞泉叫上青霭一起把沉重的轮椅抬过来,再把王爷扶上去。
姚黄站在路边观察竹子,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飞泉来开门了,笑着请她进去。
姚黄不知怎么想起了母亲的大嗓门,每当父亲去街坊家串门待的时间久了,又赶上母亲有事找他,母亲便会站在院子里直接大喊一声“老姚、回来”,声音传出去,父亲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王爷就是不一样啊,王妃求见都这么麻烦。
走到院门前,姚黄瞧见了坐在一方石桌旁的惠王爷,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姚黄环视一圈,北面三间正房,堂屋门紧闭,东西两边的房子不知做什么用的,也都关着门。
竹林遮住了外面的光,院子里只比外面的竹林小道稍微亮堂一些,再加上一个死气沉沉、脸色苍白的男主人、两个不敢大声喘气的公公,才离开繁华大街的姚黄有种误入话本中妖鬼之地的错觉。
很快,飞泉、青霭一南一北地躲到了厢房外面的死角,像极了要帮大鬼拦截活人生路的小鬼。
赵璲看着自己的王妃一会儿看左看右一会儿张前望后,一个人做出的小动作比飞泉、青霭加起来都多,而这个过程中,赵璲则将王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遍,前几日她穿戴的雍容华贵,此时的素净扮相竟有种出水芙蓉之美。
暮色没能染暗她的面庞,反倒叫她生出一种轻雾般的柔光。
赵璲的视线回到石桌,他也是娶了王妃后才知道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女子,白日她恍似明珠,夜里映着烛光泛起霞色,掌心所过之处处处凝脂,圆润丰腴,让赵璲分不清到底是他定力太差,还是她姿色过艳。
“坐吧。”
石桌只有东西两侧放了石凳,惠王坐北,姚黄坐到了东边,好歹抬头时能望见西天的夕阳余晖。
“看,这是我给王爷带的烤羊肉串。”
姚黄一边展开油纸一边给他介绍:“是南大街的那家,据说我爹小时候那个摊就在了,全京城有名的老字号,羊肉都是当天现杀的,保证新鲜,用的也都是他家祖传的酱料秘方,这么说吧,每年我过生辰,晌午必去望仙楼,黄昏必吃烤肉串,您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躲在北面厢房阴影里的青霭又急了,这一年王爷都没吃过重口的东西,何况还是街边小吃,吃坏肚子怎么办?
赵璲面对的,是王妃笑着举到他面前的烤串。
姚黄自己也拿了一根,咬一口尝尝,满意道:“还热着,味道也没太大变化。”
赵璲接过烤串签子,自己吃了起来。
烤羊肉肥瘦相间,表皮焦香内里细嫩,由此可见摊主的火候功夫。
赵璲吃完一串,姚黄马上递了第二串给他。
赵璲:“你也吃。”
姚黄笑道:“我在望仙楼吃得饱饱的,刚刚那串纯粹是为了解馋。王爷尽管吃,别看我给你分了九串,其实肉加起来还不够两个包子的馅儿,王爷这么高的身板,要不是摸不清你的口味,我都想给你带二十串。有一次有人请我哥吃,我哥一次吃了五十串!”
赵璲看看王妃伸出来的两只手,笑了下,算是配合她的惊奇。
“只逛了南大街?”
“是啊,吃穿日用,数不清的铺子,我今天才只逛了几家首饰楼,明天还会去。”
赵璲看向她头顶:“可有买首饰?”
姚黄:“给我娘挑了两件她以前舍不得买的,我看上的都贵,银子没带够,明天再去买。哦,我那五件合起来一百两出头,二三十两的首饰,戴出去应该衬得起我王妃的身份?”
她不想王爷误会她在首饰上花了太多的银子。
赵璲:“做主饰非常寒酸,做配饰略显寒酸。”
姚黄:“……”
赵璲:“再出门的时候不用带银子,首饰挑贵的买,选好了让店里直接送到王府。”
姚黄:“……那岂不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让人家特别招待我,再说了,我就喜欢二三十两的,好看就行呗,太贵了我觉得不划算。”
赵璲:“微服游玩时当然可以用,出席宴请的话,难免被人误会你这个王妃当得不如意。”
姚黄:“随他们误会去,我知道我很如意就行了,我买首饰是为了自己开心,只要能让我变得更好看就是好首饰,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除非王爷也觉得我戴二十两的首饰会丢你的颜面。”
赵璲转了转他刚刚拿起的一根串,看着王妃问:“你在王府,真的觉得如意?”
姚黄不假思索道:“当然。”
不用伺候公婆,寡言少语腿脚不便的夫君每个月只用打六天交道,清闲如此竟还有两份丰厚的例钱,这样姚黄都不满意的话,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
赵璲看得出她说得真心,所以昨晚他那么对她,她当时满嘴怨言,事后并未为此生恼。
九根细细的烤串,就着王妃欢快的话语,赵璲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竹院的光线又暗了一分,姚黄看看堂屋紧闭的门,识趣地问:“那王爷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赵璲还没应,外面有人低低地敲门。
姚黄疑惑地扭头,就见飞泉鬼魅般从阴影里闪出来,到了门前只打开一条缝,姚黄都没瞧见来人是谁,飞泉又把门关上了,转身禀报道:“是孔师傅,落了东西,让奴婢帮他去厨房瞧瞧在不在。”
赵璲知道是廖郎中,吩咐道:“你送王妃回明安堂。”
姚黄:“不用送了,我骑马很快的。”
朝轮椅上的王爷夫君笑笑,姚黄起身走了,到了门外,除了霓光不见任何人影。
随着马蹄声消失在竹林外的石板路,提着药箱的廖郎中从院墙一侧探出了脑袋,朝疑似等他的飞泉公公对个眼色,放心地出来了。
飞泉小声埋怨他:“您没瞧见王妃的马吗?”
廖郎中很冤枉,他哪认得王妃的马啊,就快到王爷推拿的时候了,他可不敢让王爷等。
飞泉提醒他下次机灵点,将人请了进去。
赵璲还在石桌旁。
廖郎中看到了桌子上的油纸,也闻到了诱人的烤肉味儿。
青霭有点担心:“这是王妃从南大街带回来的,王爷吃了会不会不适应?”
廖郎中暗道,他又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说得准?
“只要肉质新鲜用料干净,应无大碍。”
青霭:“王爷刚吃完,是现在开始,还是再休息两刻钟?”
廖郎中躬着腰道:“最好休息休息。”
从始至终,惠王未发一言。
姚黄泡完澡躺到床上,只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舒坦,从嫁过来后就是两个人睡,今晚这张大床终于只属于她一人。
白天活动的多,姚黄在床上滚了几圈,静下来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竹院,廖郎中提着药箱离去,赵璲撑着扶栏稳而不急地来到洗漱架前,解开中衣褪去短裤,捞起桶里的巾子擦拭全身。
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巾子摩擦筋肉发出来的声音,以及破碎的水声。
擦好了,他穿上搭在一旁的中衣,撑着扶栏原路返回,看起来动作熟练,其实每一次身体的挪动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而任何需要用力完成的动作都不会多雅观。
熄了摆在一旁的灯,赵璲挪进被子。
池塘里响起了蛙鸣,另有园西湖中的水蛙相和。
屋顶一片漆黑,赵璲闭上了眼睛。
睡得早,姚黄醒的也早,卯正时分就叫丫鬟们进来伺候了。
秋蝉端水,百灵整理梳妆台,阿吉、春燕铺床。
出嫁前姚黄身边就阿吉一个丫鬟,阿吉去打洗脸水的时候,姚黄会自己穿衣叠被,动动手就做好的小事,她不会全部丢给阿吉,现在好了,四个大丫鬟,从穿鞋洗脸到梳头护肤,全都被人接管了。
就说梳妆,百灵会先给她按揉一遍头皮,通发数次后才开始绾发髻,涂抹面脂时,姚黄仰靠在椅背上就行了,百灵那双巧手会在她的额头、脸颊、鼻周、下巴、脖颈轻轻地揉转上好几圈,舒服得姚黄差点重新睡过去。
阿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么多花样?”
百灵笑道:“这样能让王妃将面脂吸收得更好。”
宫里的妃子们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抗老,除了吃用得好,昂贵的面脂、手巧的丫鬟也占了一部分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