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膳监有问题,朱明哲皱眉:“此次庆功宴席便是尚膳监负责,幸而尚未上菜,来人,告诉尚膳监不必准备宴席了,将王监令收押。”
皇后起身说:“皇上,宴席不能?无主?厨,王监令收押,可否让司膳司来负责?只是司膳司人少,赵尚食怕是忙不过来。”
朱明哲也犯愁。
宫廷宴席竟然也有开天窗的时候,这不跟当日的梁军军营的境况一般无二?梁将军突然说:“皇上,臣和部下在军中吃糠咽菜时,便是赵尚食送来方便面,那面实在是美味无穷,最重?要的是异常便捷,只需要一碗热水,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吃上。”
他颇为自?豪地说:“那日我军与敌军在坡上对峙,打持久战,咱们将士随身携带方便面和巧克力,硬是挺了两天两夜不饿,敌军啃干粮啃得蔫不拉几,最后被我们一阵猛攻给?干掉了!”
梁将军讲得眉飞色舞,最后说:“皇上若是不嫌弃,不如咱们吃泡面宴?”
朱明哲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泡面还有这等功效,当即赞同?:“有何不可!咱们也都?尝尝司膳司的泡面,也算是与军同?乐了。”
于?是,一场庆功宴成了泡面宴,
嫔妃和王公大臣们皆是好奇拯救梁军的泡面究竟是何物,竟然有拯救士气的奇效,连朱明哲也没见过,很想见识见识。
汤岱正要去尚食局找赵溪音传旨,朱明哲突然道了句:“慢着。”
捷报刚传来时梁将军就在里面为赵溪请赏,刚才在大殿上更?是把赵溪音居于?首功,赵尚食,确实该赏。
他说:“传朕的旨意,迁升尚食女官为正四品,下属官职逐级升迁,颁赏宫宴督办资格。”
汤岱一惊,尚食女官的官品本是五品,皇上竟是连祖制都?给?改了,直接提升为四品,尚食局内所有官职也都?提升,还颁赏了做宫宴的资格,这样?一来,无论官职还是职业,都?不比尚膳监差了。
往后尚食局再也不会被尚膳监压过一头?,照这势头?,说不定?某天会反超尚膳监也未可知。
他郑重?道:“老奴记下了。”
第89章 泡面宴(二)
汤岱手握两道圣旨, 一道传给尚食局赵溪音,一道传给尚膳监王监令,王监令是祸非福, 要将他收押。
此时王监令还不知道钱将军已经被押入大?理寺,仍旧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庆功宴。
准备宫宴对他来说可是无上荣耀的事,尚食局没有这个资格,想做宫宴, 得使些手腕才能办到, 不?像他们, 天然就?有这个权利。
还有那赵溪音,风光无限又如何?被后宫嫔妃宠着又如何, 还不?是个区区五品女?官,顶破天也?比不?上他的四?品官职。
尚食局最高的官品也?就?五品,赵溪音的升官生涯到头了?,永远也?不?可能越过他去了?。
王监令美滋滋地指挥御厨干着干那,自己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享受着尚膳监一把手的特?权。
“王监令接旨——”
汤岱从外面进来,就?瞧见?王监令没骨头的瘫软样,他心中鄙视, 都是御厨官员,赵溪音事必躬亲,从不?摆架子,再看王监令……尚膳监被尚食局超越, 也?是必然。
王监令一个翻身从藤椅上起来, 瞧着汤岱来者不?善, 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紧张兮兮地问:“可是皇上对宫宴有其他要求?”
汤岱不?答, 自顾说:“奉皇上口谕,王监令涉嫌勾结钱将军,搅扰北境战事,着,收押大?理寺。”
王监令大?惊,却被侍卫反手按住,附在地上大?呼“冤枉”。
汤岱说:“冤不?冤枉的,监令去大?理寺辩白?吧,若真是冤枉,皇上必定?不?会错杀。哦对,钱将军也?被关?在大?理寺,你们……商量着来。”
王监令面露惊恐,柱国?……不?,钱将军都被押进了?大?理寺,看来北境的事已经暴露,他惊慌失措道:“庆功宴还在继续,求皇上开恩,让下官做完这场宫宴吧!”
争取点时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汤岱笑了?声:“监令还真是操劳,不?必你费心,宫宴自有尚食局接手。”
王监令还不?死心:“尚食局没有做宫宴的资格啊,况且尚食局人那么?少……”
“不?劳费心。”汤岱打断他,“皇上已经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往后宫宴,都是尚食局操办。”
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那赵溪音的官职岂不?是不?比自己低了??皇上还给了?尚食局做宫宴的资格,那以后他们尚膳监算什么??
汤岱似乎看出?了?地上之人的想法:“监令还是先操心,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吧。”
王监令被带走了?,汤岱继续往尚食局去。
今儿嫔妃都去赴宴了?,厨娘们倒是闲,围在院中向赵溪音讨教厨艺。
汤岱咳嗽两声,引起姑娘们的注意,笑眯眯道:“传皇上口谕。”
赵溪音带着众厨娘前来接旨。
“赵尚食于北境战事立下大?功,皇上特?提拔为四?品尚食女?官……”
赵溪音疑惑地抬起头:“四?品?”
厨娘们皆是不?解,带着疑惑的眼神纷纷对视。
汤岱笑呵呵解释:“是四?品,皇上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尚食女?官系四?品官,四?司女?官系五品官,典膳掌膳分别为六品和七品,就?连普通御厨也?有官品了?,系八品。”
所有人都惊呆了?,皇上这是改了?祖制啊!
从没听过六局一司的女?官超过过五品,她们尚食局是第一个,也?就?是说连徐棠徐司膳的官职,都不?比其他司局的一把手低,还有厨娘们也?都有了?官品,虽然低,但再也?不?是白?丁,比外面的九品芝麻官还高了?一级呢!
厨娘们连忙用激动万分地谢恩,汤岱就?知道会是这番场景,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赵尚食。”他说,“王监令被收押了?,但庆功宴还得继续,皇上点名要吃梁军所食的泡面,劳你们立刻准备。”
赵溪音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她知道自己于北境战事有功,皇上肯定?会有赏赐,却不?想是这么?大?的赏赐,尚食局上上下下都得到了?恩赏,这就?意味着,往后尚食局在后宫的地位首屈一指,是六局一司中最重要的存在。
她“诶”了?声:“我这就?带人去做。”
乾清宫里?,每张食案上都放着一包方便面、一口碗和一壶开水。
拆开来看,那方便面包里?不?过一块面饼、三包简简单单的调料而已。
就?这玩意儿,就?是重振梁军士气的美食?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梁将军成了?在场唯一会做泡面的人,得了?朱明?哲的允许,他亲自走到大?殿中央教天子嫔妃、王公大?臣泡泡面。
自给自足的宫宴形势,哪朝哪代也?没有过,众人觉得新奇,纷纷跟着学起来。
等时辰一到,蒙在碗口上的油纸纷纷掀开,泡面的香味一下子散发出?来。
刚才还小瞧泡面的人此刻真香了?,使劲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味道,李国?相甚至羡慕起梁将军来,行军还能吃到如此美味,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他手中是一碗番茄浓汤面,吃面之前先喝口汤,鲜红的汤汁入口又鲜又酸,黏稠浓郁,简直是神仙滋味。
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胃口越发不?好,但凡有一点荤腥都觉得油腻,可这碗西红柿面酸度适中,十分开胃,神奇般打开了?舌头上的味蕾。
再吃一口面,这面条弯弯曲曲,十分挂汤,裹挟这肉粒和蔬菜吸溜进口中,小麦香气瞬间扑了?满口……
朱明?哲面前的则是碗酸菜面,论?起酸味来,不?比李国?相面前的番茄汤差。
他几口捞完泡泛的酸菜片,筋道的口感和酸鲜的口味让人欲罢不?能。
嫔妃这边也?吃得津津有味,文才人的香辣面、丽美人的小鸡炖蘑菇、鲁婕妤的红油拌面、玉嫔的藤椒牛肉、宣妃的泡椒腐竹……连小朱遇都抱着一碗海鲜鱿鱼面吃得香。
只有贵妃愁容满面,即使面前放着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大?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嗦面声,朱明?哲竟然是最先吃完的,他感慨说:“赵尚食真乃奇人也?。”
司膳司又在赵溪音的带领下完成一场宫宴,恩赏照常而来,厨娘们激动的心隐藏在淡定?的外表下,深藏功与名。
忙碌过后的司膳司逐渐回归安静,厨娘们纷纷回号舍歇息,赵溪音也?在号舍中睡了?片刻。
刚刚醒来,就?听到有敲门声,来的人是凉依。
凉依带着个包袱来的,她在桌上展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些江南吃食。
“是你扬州的家人给你带来的?”赵溪音问。
凉依点点头:“师父,这些都是江南名点,京城买不?到,我都给你留下了?。”
赵溪音猛的捕捉到关?键词:“留给我?你要走了?吗?”
她这徒弟一开始就?说过,待在京城只是暂时,总归是要回扬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凉依点点头:“我爹爹来接我了?,说扬州的祖父病重,师父,我得回去。”
赵溪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司膳司来了?很多人,也?离开很多人,来来去去好像也?是寻常,可听到凉依这么?说,她的心还是堵得难受。
最后,她露出?一个微笑,说:“该回就?回,听说你是家中的长孙女?,为祖父尽孝是应该的,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再回来。”
凉依点点头,眼眶止不?住微红,她忙低下头:“这、这是玲珑酥、这是仙儿糕,都是我最喜欢的点心,我爹爹一路从江南带来,以前我觉得这些点心都是极好的,可吃过师父做的,又觉得这些也?就?那样……”
说着说着,还是没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桌子上。
赵溪音拍拍她的肩膀,轻声笑说:“都是女?官了?,怎么?还哭鼻子?”
凉依不?是那种能把话畅快说出?口的人,宁愿忍着一鼻子的酸涩,可听到赵溪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她,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可我舍不?得这里?。”
赵溪音也?觉得鼻头酸酸的,仍旧笑着劝说:“马上入冬了?,京城冷得受不?住,江南多好啊,四?季如春。”
凉依自顾自说:“初到京城,我像个傻子一样目中无人,若不?是师父愿意受我,厨娘们不?会那么?快接纳我,到现在,咱们像家人一样相处,我在江南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情绪到了?,一向寡言的凉依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没说的话全都补上。
“我在这里?见?证了?司膳司越来越好,从垫底的司局一越成为后宫之首,大?家为了?争一口气,一起抢尚膳监做御粽的活儿,一起做雪糕赢回年赏、第一次做接待洋使团的宴席、中秋宴席还有今日的庆功宴……师父你可能不?知道,御厨们私下说起这些事,都觉得热血沸腾。”
她喃喃说:“这么?好的司膳司,我怎么?舍得离开。”
赵溪音刮了?下眼角,轻声说:“换做我,我也?舍不?得。”
但凉依再舍不?得,也?要离开了?。
想到这儿,她转身在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本书册来,递到凉依手上:“你给了?我这么?多江南点心,临走了?,我也?送你点小礼物。”
凉依低头一看,是一本食谱,翻开大?略一瞧,竟是赵溪音曾在司膳司做过的所有菜肴。
“每做一道菜,我都会把食谱写下来,写着写着,竟然能装订成册了?。”赵溪音笑道,“昨儿刚托营造司的匠人装订好,你说巧不?巧?”
凉依觉得手上的“小礼物”仿佛有千斤重,赵溪音可是四?品尚食女?官,做过那么?多好评如潮的美食,这样一本食谱若是传到市井,肯定?能成为世人争相抢夺的宝贝,肆厨只要学精一样菜,就?能一招鲜吃遍天,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哪是什么?小礼物,分明?是送了?个江南第一厨的名头给她。
凉依喉头发紧:“这是师父的毕生心血,就?这么?给我了??”
赵溪音一下子笑了?,神情自信:“这才不?是你师父的毕生心血,顶多是小部分心血而已,你师父会做的美食还多着呢。”
凉依被逗得也?笑了?一下。
赵溪音轻声说:“你叫我师父这么?多天,我也?该尽一尽师父的职责。”
“师父已经教会我许多菜式了?啊。”
“那些菜她们也?都学了?,不?算师父对徒弟的。”
她们都叫她赵御厨,只有凉依叫她师父。
凉依再没有丝毫犹豫,把书册放下,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行了?个标准的弟子大?礼。
从前那是司膳司所谓的师父带徒,做不?得真,这一跪,她凉依打心底拜下赵溪音为师。
赵溪音出宫回了趟家, 没有旁的事,就是想阿娘了。
她到家时已?是戌时正,铺子原本还要再营业一段时间的, 赵氏为了和女儿多说说话,干脆挂出“打烊”的牌子,母女俩关上门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光。
赵溪音舒舒服服趴在床上,讲述着宫中的所见所闻, 连同帮太?子做吃食送去北境, 以及梁将军如何在太子的谋划下反败为胜。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讲这些时眼睛中闪烁的光芒,不止有打了个翻身?仗的兴奋, 还有和太子并肩作战的快乐。
赵氏听得心惊胆战,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规训:“这么危险的事,往后再不要做了。”
赵溪音像猫儿一样依偎在?赵氏膝上,撒娇道:“女儿这也是为了家国大义。”
赵氏虎着脸:“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家国大义,我只要我的女儿。”
赵溪音忙笑道:“我知道了阿娘,以后必不会叫你?担心。”
里间有火炉,床铺都是暖和的, 赵氏解散赵溪音的长发,用桃木梳一下一下给她梳理着,室内一片静谧。
过?了一会儿,赵溪音又说:“娘, 其实女儿也不单单是为了大义。”
赵氏:“嗯?”
“也是为了太?子。”赵溪音低下头?, “他那个人, 羞涩得像只胆小的猫儿,总给我一种若是我不保护他, 他就能被狼叼走的感觉,所以听到他和庆王在?朝堂上相争,我、我只想给他些助力,让他不要被人欺负。”
赵氏怎么可能听不出什么意思?,默默叹了口气,她养的白菜有看上的猪了:“娘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可也知道坊间流传的歌谣,说‘朝中有二?卿,不是东宫就是庆’,太?子和庆王抗衡多年?,他可不是你?口中的猫儿。”
赵溪音笑说:“我知道,他在?别的地方是虎,不知道为何,到了我面前就成了猫儿。”
一想到朱巡在?自己面前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母女俩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像是老鼠,倒像是有什么人溜墙根。
赵溪音轻手轻脚下床,赵氏紧随其后,两人一人举起擀面杖,一人抄起顶门棍,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声音就是从门口传来的,赵氏猛的把门拉开?,门口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赵溪音高高举起棍子,劈手就要闷在?贼人身?上。
棍子破风而下,快到敲在?贼人头?上时,她突然顿住了:“是你??”
溜墙根的贼人是杨志维,和平时的形象不同,平时他就算在?畏惧薛家,在?外行走时打扮得也是光鲜亮丽,此刻却穿着粗布衣衫,面容憔悴,蹲坐在?门槛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口匣子。
“你?又来做什么?”赵溪音质问,“不怕隔壁的商叔揍你?吗?”
杨志维像只乞讨的狗,抬起卑微的眼,声音沙哑地问:“能给我一口饭吃吗?”
赵溪音看向赵氏,赵氏点?点?头?,转身?去煮面了。
赵氏心善,此刻就是个流浪汉,她也不会见死不救,何况只是施舍一碗面而已?。
赵溪音冷声说:“进来吧,但?你?若是心存不轨,就别怪我手中的棍棒不客气。”
杨志维连忙点?点?头?:“谢谢溪音,谢谢……你?娘。”
昏黄的灯光下,杨志维坐在?八仙桌一角,赵溪音坐在?对面,紧盯着这个有前科的人:“你?怎么搞成这样?”
杨志维喝下一口热茶:“我和薛静和离了。”
赵溪音一愣:“你?竟然愿意和离?”
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求来的高官家的女儿,抛妻弃子才换来的风光。
杨志维苦笑:“我在?薛家受了很多屈辱,外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自打那个在?春华苑被薛静当众羞辱,我便?存了和离的心思?,薛静听后很生气,一直打骂我,但?始终不愿意和离。”
“我原以为她是怕薛家出丑,怕自己的名声不保,毕竟她跟两任丈夫都和离了,将来再也不好找夫家……可都不是。”
“那是什么?”赵溪音问。
“直到我说出实情,她一下子同意了。”杨志维说,“我对她说,我心里还有你?娘,还有你?,从前的那个家始终都在?我心里,她一下子就不哭闹了。”
“她问我为了那对母女,官职、地位、财富通通不要了?我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之后她就同意了。”他神情痛苦,“我真傻,原本我有世上最幸福的家,却被我亲手丢掉了。”
赵溪音明白了,薛静听到杨志维这么说,便?心死了。
原来薛静对杨志维竟然有情,听到自己的男人说心心念念的是别人,她死心了,也不闹了。
刁蛮大小姐被前任丈夫无?情抛弃,而后遇到了千依百顺的杨志维,对她极尽忍让、极尽讨好,让她生出任性妄为的同时,也生出对杨志维深深的依赖,她以为杨志维会容忍自己任何事、容忍自己一辈子,没想到这个男人宁愿舍弃一切,也要离开?自己,回?到他深爱的人身?边。
赵溪音对这场悲剧深深感慨,室内沉默良久。
面来了,杨志维说了声“谢谢”,大口吃面时,一颗眼泪滚落在?面碗中。
他吃得很急很快,不知道多久没进食,片刻功夫就吃完了一大碗面。
赵氏问:“锅里还有,还要吗?”
杨志维点?点?头?,又摇摇头?,把搁在?桌上的匣子推到赵氏面前:“你?看看。”
赵氏不明就里,但?还是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不由“啊”了声。
匣子很重,里面满满腾腾全是珠宝,有玉、有翡翠、有珍珠,还有不少金片和元宝。
杨志维说:“这是我在?薛家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薛静不允许我摸钱,但?她人又没有管家之才,这些都是我趁她不注意,偷偷积攒的。”
赵溪音问:“既然是你?的钱,你?推给我阿娘做什么?”
杨志维结结巴巴开?口:“这、这是给你?阿娘的,这些年?你?们母女俩受委屈了,即便?是这些金银珠宝,也补偿不了你?们。”
赵溪音突然很生气,来蹭一碗面,可以,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又送来一盒珠宝,这是不膈应人吗?
到底这珠宝不是给她,是给阿娘的,她看向赵氏,并不希望阿娘接收这些补偿。
赵氏果然把匣子又推了回?去:“你?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该说,我们复婚,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论?了解杨志维,还得是赵氏。
赵溪音大惊,这杨志维也太?不要脸了,她们母女俩现在?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原谅这渣男人?
杨志维被戳破,窘迫道:“不行吗?”
赵氏径直站起身?:“面你?也吃了,现在?带着你?的东西?,立刻出去。”
赵溪音帮手似的,立刻抄起棍子,仿佛杨志维再不滚,她的水火棍可就劈头?敲下来了。
杨志维面露痛苦,不甘心地走了出去,眼看赵溪音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躲在?暗处许久,直到看见屋里灯都灭了,才长长叹了口气,把匣子留在?门口,找了堆枯草盖上,才颓废地离开?。
然而还没到天亮,街上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赵溪音从梦中惊醒,急忙唤醒赵氏。
这回?的声音很大、很杂,不再是悉悉索索的贼人声音,而是大张旗鼓的奔跑声、嘶喊声、刀剑碰撞的声音,甚至还有马蹄声。
“怎么回?事?”赵氏急忙下床,扒开?一点?窗子往外看,只见好多人都在?逃窜,街上掠过?一队队兵马。
“好像是兵乱。”赵溪音说。
本朝太?平了三百多年?,京中从未发生过?乱子,这样的景象好几代人都没见过?,究竟是谁擅调兵马。
赵溪音一下子想到庆王和钱将军,外面若真是庆王和钱将军的兵马,那她必定在?待宰名录上。
“铺子里有地窖,咱们赶紧躲在?地窖里。”赵氏从小就在?这间铺子长大,对铺子的格局一清二?楚。
赵溪音点?头?,母女俩费劲地搬开?腌菜缸,下到地窖里去,再从下面把缸一点?点?挪过?来。
刚下去,就听到地面上“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了,有道粗旷的声音说:“好好搜,这可是钱将军格外‘关照’的人,活抓赵溪音,将军重重有赏!”
赵溪音听得心惊胆战,果然是钱将军的兵马,按理说钱将军该在?大理寺狱中,难不成他起兵造反了?
也是,梁将军这一胜,太?子和庆王的主张立见高下,钱将军入狱,贵妃被冷落,庆王党势微,想要皇位,势必只有造反这一条路。
赵氏紧紧握着赵溪音的手,母女俩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俱是胆战心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地板上的脚步声杂乱,赵溪音细细数了一下,得有十?来个人。
上面的人搜了一圈无?果:“他娘的,该不会跑了吧?刚才跑过?不少百姓,她们很可能已?经跑了,床铺还是热的,还没跑远,追吧。”
赵溪音祈祷着他们赶紧走,赶紧去追,不然这样可太?吓人了。
有人“嗯”了声:“你?们几个跟我去追,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搜,别放过?什么密室暗门之类的。”
赵溪音的心一沉,心说这兵卒还听细心。
过?了会儿,上面仍旧有脚步声,细数应该还剩四个人。
突然,一道声音说:“这缸有古怪,地上有擦痕,还是新?的。”
“搬开?看看。”
赵溪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握了握赵氏的手,从地上搬起一只腌臭豆腐用的陶罐,踩着木梯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赵氏看得几乎晕厥,强鼓起勇气,学着赵溪音的样子,也搬起一只陶罐跟上。
等缸被挪开?的瞬间,地窖口的光线传来,赵溪音和赵氏人手一个陶罐,死命往上砸了过?去。
赵溪音只知道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照着其中一人的人头?砸,她第一回 ?砸人,也不知道到底使了多大劲,只见那人惨叫一声,应声倒地晕死过?去,额头?上血流不止。
赵氏也砸倒一人,只是那人没晕,被砸得头?晕脑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另外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愣了,趁着这个功夫,赵溪音爬出地窖,立刻抄起用惯手的顶门棍,在?赵氏砸那人头?上补了下。
四人转眼间只剩两人。
这两人都带着刀,非常不好对付。
那两人见同伴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闷晕过?去,当即操起大刀,朝赵溪音劈头?砍去。
赵溪音身?量纤瘦,胜在?灵活,好几回?堪堪躲过?刀刃,刀刃带来的劲风刮过?面上,让她几乎感受到了死亡。
“阿娘快走!”她举起厨房里的东西?乱砸一气,什么刀啊铁锅啊案板啊……通通往兵卒身?上招呼。
赵氏趁这个空隙,和赵溪音逐渐往门外退。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赵溪音和赵氏一对视,掀起长年?炖着汤底的大锅,使劲一掀,滚烫的麻辣烫汤底哗啦一声浇在?兵卒身?上,屋内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快走!”赵溪音拉着赵氏,飞一般跑到门外。
她辨认一下方向,决定往梁将军府上去,不知道梁将军府境况如何,想必也是钱将军要捉拿的对象,但?梁将军手握重兵,必定能和叛军抗衡一阵子。
母女俩飞快在?巷子里逃窜,那两个被烫伤的兵卒很快追来了,被赵溪音烫伤后,那两人更是凶狠,公仇变成私怨,不拿住赵溪音不罢休。
赵溪音跑得脱离,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脚步却越来越重,她和赵氏都跑不动了。
可身?后的兵卒越逼越近,转眼间追上了。
兵卒大喊着举起大刀,似要杀了赵溪音解恨。
赵溪音能感受到被刀刃掀起的冷风,她闭了闭眼,觉得吾命休矣,就是连累了阿娘,可真是不孝啊。
下一秒,“锵”地一声,刀刃和刀刃撞在?一起,赵溪音母女俩毫发无?伤,那俩兵卒却被掀翻在?地。
赵溪音猛地回?头?,看到月光下握着刀的朱巡。
赵溪音从刀刃下拣回一条命, 长长舒了口气。
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几番和死神擦肩而过,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有这样的反应已经很好的心里素质了。
相比之下, 朱巡受得惊吓似乎更大。
手中的长刀刀尖上还在滴血,下一秒,手?腕如同脱离了一般,长刀掉落在地上。
他两三步冲到赵溪音面前, 紧张的神色还没退去:“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
看到赵溪音摇头?, 朱巡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算彻底缓下来。
没事就?好,幸亏没事,老天眷顾。
劫后?余生?的时刻, 他忽然很想?抱一抱眼前的姑娘,但这么做又会让赵溪音至于尴尬的境地, 认为自己是?个浪荡子, 遂而止住了伸出去的手?。
“殿下怎么在这儿?”赵溪音倒是?没察觉出朱巡的异样,“亏的殿下路过,否则我和阿娘都要死在这。”
朱巡其实不是?路过,兵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庆王党不会放过赵溪音,赵溪音刚好在宫外?,比在司膳司危险得多,就?立刻率兵来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