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岁那年我从荒野村巷里捡到你,带你回岁禄,如顾氏血亲一般养育。如今即便……我也仍放不下你。”
字字句句,都突出着顾写尘背叛宗门,有多忘恩负义。
霜淩感到愧疚又愤怒。
顾写尘二十五年修炼的每一天每一剑都是清苦正道。
亲儿子阴阳双修散布魔种挑起九洲混战你是一眼不看。
顾长兴的化神之力却有种直钻识海的魂震感,在场修为稍低些的修士,眼神便有些恍惚,随后便跟着露出了义愤填膺的神情。
“少尊的确不该……”
“无论怎么说,岁禄的确是养育他的地方啊。”
“如果不是顾老宗主,恐怕也没有如今的少尊,仅凭这一点,少尊至少应该心怀感恩,怎么能为了一个合欢魔女……”
顾长兴却根本没有听旁人的闲言碎语,他只是诚恳地,像是一个老父亲在哀求顾写尘。
“回来吧,孩子。”
“就算你为邪魔所累,但我知道你的道心仍旧如初。”
所有人都看着顾写尘。
九洲剑尊的白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被血染透了。
但他眉目平静,看向对面,“你怎知我。”
他的道心早就变了。
顾长兴悲痛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天才。
他背后缓缓升腾起犀角之剑,这便是要清理门户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顾老宗主的不忍。
对顾写尘多年的敬畏都不免动摇,少尊是不是太……
“哈哈哈哈,哈哈?”
“顾长兴,你说的你自己都要信了吧?”
顾夜宁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柔婉的声音响过玄武台。
“岁禄七峰十二宫,不在峰在最偏远灵气断绝的地方,从顾写尘三岁到二十五岁,他有过师尊吗,有过剑侍吗,除了一个姓,你还给过什么啊?”
沉商也如此,她也如此,顾长兴这老贼甚至对她——
“夜宁!”顾莨叫出了声。
顾夜宁恶心地闭上眼睛,被顾沉商稳稳地扶住。
霜淩睁大了眼睛,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正在调动着体内的荒息,却忍不住看向顾写尘。
他很平静。从来如此平静。但平静之下,也渐渐有了暗涌。
顾长兴温和哀痛的神色停了一瞬,而后一声长叹,犀角长剑直接指向他们三人,千钧重力以清剿魔叛之名,终于降落。
“不在峰,始影峰,庆云峰,即便今日岁禄折损三峰,我也要予天下人,一个交代。”
顾莨咳了口土,同时给了离火艮山乾天三洲一个眼神,这次,放水的人全都被清出战局,剩下的都是真正杀招。
他目标明确,杀合欢圣女,顾写尘同样暴毙。
而他清剿魔修,无可非议。顾写尘甚至不能真的杀他。
刀光剑影如雨落下。
剑尊的剑在这时终于收了回来。
他浩瀚的灵力源源不断,玄天帝阵的冰裂从某个原点开始,骤然崩塌。
阵破了。
就是现在!
霜淩身上猛地涌起浓郁的荒岚之息。
那荒息的浓度,顾莨这辈子仙魔同修都没达到过,他识海内的心魔陡然惊呼:“她竟能掌握至此?别让她走,快——”
一道巨大的、隐约的蛇影,在少女身后影影绰绰地出现。
“这、这是……”
顾长兴的老青牛磨了磨牛蹄,竟然惊惧地往后退了三步。
十阶古圣兽茅风巨蟒,阴阳双合鼎能承载一切,那是它的家。
通天巨蟒入鼎中,也不过是一尾蝌蚪,这就是合欢圣女的浩瀚汪洋。
霜淩以荒岚与它相通,喝向呆愣的合欢宗众人:“快上!”
顾莨杀红了眼:“诛杀合欢圣女,别让她跑!”
顾长兴一剑劈来,顾写尘稳稳挡住,剑气仍扫得霜淩心口一闷。
老宗主、少宗主同时绕身,双剑横劈霜淩。
顾沉商立刻毫不犹豫地侧身来挡,顾写尘同时飞身瞬移,然而,他们全都是被赐姓之人,杀之则反噬,只能用剑背平削。
顾长兴面容苍古,庞大的化神之压短暂控住他们二人。
顾莨立刻找到机会——顾写尘,你杀不了我,我却能一剑杀死你们两个!鸾凤邪气凄叫,竟让他挥出了分神大圆满的境界。
“圣女——!!”
蔻摇和温朝连滚带爬地从蛇身上下来,跌跌撞撞扑上前。
顾写尘立刻转身向她,后背被顾长兴一剑击中,竟踉跄一步,轰然灵流向顾莨而去。
顾沉商比他更近一身,千钧一发间,直接用头来接乘鸾剑。
那一瞬像是慢动作般。
霜淩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冲向她。
看见顾莨近乎扭曲的脸越来越近。
她的荒息不动分毫,掠向破荒的剑尖,茅风巨蟒低头——
可以一搏!
可她在千分之一秒间忽然听见一声轻笑,顾夜宁一把推开离得最近的顾沉商,挡在她前,主动撞上顾莨的剑尖。
顾莨瞳孔骤缩,终是猛地撤剑:“夜宁?”
她却不退反进,径直追来,剑尖噗嗤入体。
“谋杀了血亲啊,少宗主!”
顾夜宁唇角出血,笑得却异常璀璨,眉眼快意飞扬。
——“现在,你不在艮山血誓的保护范围内了。”
顾莨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内府巨震,“你?!”
顾夜宁笑得从未有过的畅快,蝴蝶一般翩然倒在顾沉商怀里,小声说,“你以前说过我一点都不脏,现在我信了。”
顾沉商的手在抖,霜淩的手也在抖。
她感知到某种东西在飞快散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释出团团荒岚之息,拢住了那轻轻飘散的东西,像天狐炼化那样把他们聚在一起。
顾夜宁努力抬起脑袋,摸了摸霜淩的手,然后看向垂眸的顾写尘。
“少尊,请尽兴。”
“嗯。”顾写尘神色仍旧平静,但下手快到极点。
顾长兴震动:“慢着——”
可冰息重剑已经捅进了顾莨的胸口,化神剑意绞碎七经八脉,金丹瞬间爆裂,心魔在他识海中发出扭曲尖锐的惊叫。
“啊啊啊啊!”
顾莨的瞳孔立刻失焦,脸色死白,“顾濯,你不能…”
顾写尘却面无表情,用剑串着他举起来,看向顾长兴。
“再近一步,他必不能活。”
顾长兴浑浊的眼中竟浮现震惧,甚至有了一丝悔意。
亲手养大的豺狼猛虎,终于将獠牙对准了他。
“走。”
顾写尘染血的长袖一挥,顾沉商抱着闭眼的顾夜宁,蔻摇温朝扶着所有弟子,他扛着已经昏死的顾莨,全都上了蛇身。
霜淩将荒岚运转到极致,茅风巨蟒尖锐啸叫,腾起蛇身。
帝君缓缓出面,顾长兴猛地飞剑挡住,“不。”
顾写尘真的会杀了顾莨。
他那一眼,和二十二年前雷雨夜的婴儿,没有任何区别。
蛇身青鳞,如洪荒远古蛇身的真神一般,直冲白日。
冰息罩住所有人,一瞬越过那破碎的帝阵,终于驶向干净的天际。
霜淩脸上凉凉的,坐在蛇头上。
除了荒岚在身的她和顾写尘,所有人都在过阵的瞬间被震晕了过去。
霜淩双手捧着手心那团荒岚,和气息中闪烁的生命之火,竭力仰头。
她想起叶敛说过,巽风叶家已经研究出了起死回生之术,她一定会找到办法。
都是她的不好。
四下都是力竭昏倒的合欢弟子,只有顾写尘负剑,满身血红,陪在她身侧。
霜淩让风吹干了泪痕,朦朦胧胧看向顾写尘,鼓了半天勇气。
“对不起。”
对于身份的欺骗,对于害他站在过往一切的对立面,对于她这个合欢圣女无关他们却殃及他们的一切。
无论是他,还是夜宁姐姐,她都觉得对不起,但她一定会努力的。
努力解开情蛊。
努力让她复生。
顾写尘看她半晌。
风中,已经叛魔的九洲剑尊依旧立身慨正,眉目霜寒。
他看了半晌,最后不爽地闭了闭眼,伸手,直接把她一托,坐在他怀里。
霜淩懵懵回头,却被他圈紧。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扯住她领襟,往下拉了半截,肩胛骨上最顶端,那一瓣金色红莲印仍旧熠熠生辉。
“霜淩。”顾写尘语气很差。
他指尖直接触上那瓣莲印,重重抚过,心里描摹千百遍。
像他道心之上,灼灼升起的那瓣心魔。
“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
他心里的莲花都长好了。
她藏得不好?
霜淩捂着自己领子, 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因为顾写尘的话,真的从悲伤的情绪中跳出来一点, 诧异地回头:
“你早就知道?”
顾写尘眉目清冷,坐在茅风巨蟒的幽光青鳞上,显得更加平坦冷静。
“我第一次教你辟邪剑谱,你的衣服。”
他的指尖在她肌骨的莲印上摩挲勾边, 从上到下模仿出撕碎的纹路,声音平直, “就是这么裂开的。”
所以他从不需要什么道歉, 或者道谢。
他要的不是这个。
霜淩睁大眼睛,失去呼吸,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合欢圣体,合欢圣体…!
那要这么说,沐浴的时候掀过房顶,他应该也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她在他眼中一直很清晰,她自以为藏得妥帖, 合欢宗卧底们也潜伏得十分成功……实际根本是顾写尘就不在意。
所以这个人, 他不仅仅是九洲面前直接叛逃, 而且他还坚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窝藏魔修, 甚至带魔飞升。
随便拿出一件, 轻易就能震撼修仙界好几个跟头。
荒谬啊, 顾写尘,你真的很荒谬啊。
你知道外边的人会怎么说你吗?
顾写尘却垂眸, 点了点她薄软的眼皮。
他还看过她好大的威风,圣女仪仗, 万魔暴动。
霜淩说不准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又尴尬又有点悲伤,她老实巴交地拽好自己的衣服,刚想站起来又被拉了回去。
“别动,”顾写尘又不是很高兴,“疗伤。”
“哦…”霜淩只好转头去看仰倒的一众弟子。
顾写尘的下颌搭在她发顶,指了指顾沉商,“还有你的紫萱。”
他又不瞎,看不出来?
霜淩叹了口气。
她和顾写尘一切看着那边相偎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顾沉商紧紧攥着剑,把已经闭上双眼的夜宁抱在怀里。
以顾沉商的修为,其实过玄天帝阵之时理应不会昏厥,可是这个严肃木讷的人却像僵死了一般,霜淩看着好难过。
肉身的消散已经无力转机,当顾写尘刺穿顾莨而没有遭到反噬的时候,就说明夜宁已经成功用自己破了顾莨的血誓保护。
杀过血亲的人,自然被放逐誓言之外。
这也是艮山顾氏为什么那么紧密相连的原因,只有夜宁是一个例外。她用自己完成了她的复仇,她一向是个不惜命的人。
或许也只有霜淩知道,她曾在天狐那里押下了什么。
或许夜宁正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选择了一个更畅快的方式。
天狐以人的寿阳为资,炼作千年狐仙,顾沉商作为最早离开故土、向外寻找出路的合欢宗人,他对修仙界一无所知。
而当初的夜宁对这世间痛恶,自我厌弃,或许一开始她只是觉得有趣,她随手就许下自己的寿数,像是豪掷千金。
只是她没想到经年累月,他们真的成为彼此的慰藉。世人都说合欢污浊,可她总能在他那里确认地知道,错的根本就不是她。
霜淩拢了拢衣袖,怀中的那团荒岚被她用手小心护好。
那团生命的火苗并没有熄灭,荒岚可以炼化一切,也可以贮藏万物。
“这是夜宁的命吗?”她问顾写尘。
顾写尘垂眸,“是她的灵魄。”
修仙者胎仙自成,三魂七魄融聚为灵,盘桓在识海,一个人的记忆、习惯、命格,就是属于这个人的“我”。
即便身消,若是找回灵魄,就能找到这个人。
霜淩若有所思,小心地看着那团火。
所以首先,等安稳下来要想办法联系到叶敛,问他能否告知那个复生方法。
然后努力解开情蛊,无论用什么方式。
最后,安顿好所有的合欢宗弟子,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动荡之中能够立身。
能做好这一切,霜淩也就无愧于心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天际。
巨蟒冰凉的鳞光蜿蜒划过,如长鲸吞航,鲲鹏展翅。
至少这一刻,顾写尘和她,还有她的子弟在一起,捧着夜宁的命火,逃出了帝笼之外,他们自由了片刻。
顾写尘淡淡开口,“出乾天洲界之后,收起这条蛇,它太显眼。”
茅风巨蟒听见了。它是天地灵物,寿命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乘千倍都要大,说是当世蛟龙都不为过,这个凡人竟然嫌弃它。
它不满地掀起了巨大的尖钩蛇尾,像是在云间掀动了一场海啸,蛇身上的人都摇摇晃晃。
霜淩连忙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头顶。
说来也奇怪,她手的面积大概只有它身体的千万分之一,但是摸了摸巨蟒之后,它便安静了下来。
接着那通天彻地的巨大身影缓缓缩略,最后变成一小座飞舟的大小,刚好乘下他们——哦,除了顾莨。
他被顾写尘的剑吊着,像块破布一样飞在外边,脸色已经像死了三天。
霜淩看了眼,问顾写尘:“怎么处置他?”
此时顾莨识海内的心魔正在撕心裂肺、甚至模仿明青嫣的声音来喊他清醒——
他还没死,但是估计他自己不想醒过来。
“他的经脉已经全废,修不成了。”
霜淩点点头,这对顾莨这种心高气傲、刚刚当众连跃三境的自造天才、仙魔同修大道唯一人来说,变成废人,比杀了他还难受。
“姑且当个人质。”霜淩琢磨了一下,男主是大气运之子,生命力顽强得像蟑螂,硬杀了他也会倒大霉。不如先当个沙包挟制着,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必还有用。
时至今日,在仙洲最核心之处走过一遭,霜淩已经发觉,所谓大男主只是这广袤修界的一面缩影。
真正恐怖的东西,都藏在被历史叙事所粉饰过的功绩之中。
如今魔种已起,而原著中真正的仙魔混战,是当阴仪魔域被开启之后才正式打响。
流落在外魔修不过阴仪的十分之一,在那遥远的被封禁十年之处,庞大的力量还在沉寂蛰伏,等到被开启的那一日,万丈魔气会与灵气彻底浸染,让整个世界汇成荒岚。
就算顾莨不去做这件事,圣洲之内潜伏的那个人——那个悄然炼化荒息、锻造了君唤的幕后者,也一定会去做。
霜淩甚至有种隐约的感觉,原著中大男主最终靠着仙魔同修大道在九洲称帝,成为黑心帝王,是不是因为背后的那个人已经不稀罕人间帝位。
他是不是飞升了?
修行荒岚,可以飞升吗?
那人追求的更高之地,是什么呢?
无论谜团仍未解开,一直绷紧的心弦慢慢释出疲累,霜淩眼睫呼扇的速度放缓,这一仗太累了。
她拢着袖中那团火,迷迷糊糊被人拉着靠在怀中,依稀看见顾写尘依旧冷清无畏的侧颜。
她心想…
果然还是只有顾写尘这样不含一丝杂质,没有一分欲念,苦修大道的天才。
才能飞升吧。
霜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她身后,顾写尘的气场却在悄然发生变化。
强悍经脉中的运转周天开始逆向,唯有仍在飞行的茅风巨蟒感受到了。
它冰冷的竖瞳往回倒了倒,看见这个人类。
他很特别。
它活了万年,这是第一个这样的人…第一个吗?
它兽类的冷血大脑慢慢转动。
——除了巨蟒,在场或许还有一个活物也感知到了顾写尘的变化。
顾莨识海中的心魔正在狂呼:“你再不醒,他就要摸到那条路了!”
“不要自我放逐。”
“你天生情绪幽晦,贪嗔痴爱欲恨旺盛!修魔,你的起步比他高得多。”
“你命数无尽,而他注定是短命之人。醒醒,只要阴仪魔域一开——”
捅在他胸口的重剑冷光一闪,识海中的心魔骤然惊惧抽身,向更远处急急退去。
顾写尘竟然发现了它?
那白衣染血的人轻描淡写坐着,剑光在他的宿主身上,又转了一圈。
已经昏死的宿主像条死鱼一样弹了弹。
心魔的意识起惊涛骇浪。
顾写尘是一心纯然的修道天才,即便是和合欢圣女绑定情蛊,他都依然修习正道。这样的人本不会沾染一丝魔气,因而更不可能察觉到别人识海中的心魔。
如果,如果它最初栖身的是他……
不,不会的。
心魔扶乩八荒,顾写尘的命数极正又极凶,无可更改,如昙花一般。
“小子,醒醒,你这辈子都不想超过他了吗——”
顾写尘没有再理会它。
他圈着怀中人,指尖缓缓穿过霜淩乌黑细腻的发丝,落在她薄软温热的太阳穴,脉搏缓慢地跳动着,渡在他的指尖。
他能感觉到,他经脉之间的周天运转正在发生变化。
一种新的体系正在缓缓落成。
识海之内,一簇金色红莲正在烧灼。
那对清静无上大道的顶级修者而言,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顾写尘对自己有了心魔这件事十分平静。
心魔是欲望深壑,这对他苦修二十多年的人生而言十分特别。
就像他没有感受过修为倒退。
没有感受过欲壑难填。
顾写尘是一个从不会后悔,能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负责、且负责到底的人。
解决心魔的方式是满足它。
而他的欲望如同汲春丝。
只有两种。
与此同时,剑尊叛魔的艳闻正式传遍九洲的每一寸角落。
为什么说是艳闻,因为顾写尘携带着合欢宗的绝代圣女,让这个传闻一下就变得香艳起来。
各门各派所有人都在津津乐道,传说中的魔域第一美人,在美色如云的合欢宗之内都有着跨越世代的倾世之容,到底是何模样?
以至于能让淞阳剑尊顾写尘这样冰雕玉琢的无情之人,都能为她背叛正道,投入魔门?
和合欢圣女阴阳采补,又该是怎样的销魂滋味?
顾写尘的无上清名开始成为一种闲谈。
但是习惯性地,人们依旧称他为剑尊。
九洲之内,还有谁的剑能称尊?
仍有不少参与了仙盟盛会赌局的人感到不满,那最后到底算谁赢?剑尊的册选无疑是赢了,但他又自己随手扔了。
最后唯有龙少主水灵灵鞠躬——谢谢少尊,庄家或成最大赢家。
但当龙成珏想以坎水龙城的信息枢纽来公开那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包括艮山顾氏发生的细节——无声的禁忌却降落在坎水龙城之上。
老城主连忙拉着龙成珏垂头拜服,知道这是乾天帝君的警示。
对外,乾天圣洲宣称魔乱足足花了三日才全部剿平,惊觉圣洲之内竟然潜藏着那么多残暴的魔修,一时间整个仙门人人自危。
最后坤地、坎水、离火仍为上四洲,艮山因为连倒三洲,且失去了最重要的七成战力,少宗主同时下落不明,被归位下四。
巽风进位上四洲,巽风叶家少主接过册印。
九洲之内的位置发生了清晰的变动,仙魔之间的矛盾更为尖锐。最可怕的是,所有人认为的那个可以剿平一切魔祸的天才,成为了魔祸本身。
在乾天帝君和艮山宗主两个化神期的力量之下,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个结果:
顾写尘成为九洲公敌。
合欢宗为首的魔修格杀勿论。
——谁人包庇,罪同魔孽,杀。
九洲之内的所有魔修开始倾巢出动,阴仪古址之外,封魔大禁之下,消失于版图之上的一片巨大的阴翳,似乎也有了一分躁动。
立场敌对,唯有诛杀。就像当年为什么把顾写尘接回岁禄剑宗,这样落地天劫的不世天才,绝不能落入别人阵营之中。
要在顾写尘修魔修成气候之前,就竭力抹杀这种可能。
于是艮山,离火,乾天圣洲为主力,在全境展开截杀。
“谁能截杀少尊?”
“不知道。”
“但一旦成功,这就是扬名立万的事。”
霜淩醒来的时候正被蔻摇扶着,和一众合欢弟子圈在结界之中。
所有人守着她,只想让她安稳地睡这一觉。
茅风巨蟒早已带他们飞出了乾天洲界,此刻掠过海上,日落把荡漾的海面染成金色,然而结界之外剑光大亮——
顾写尘和顾沉商正在和几十个截杀的人激战,已经打到了尾声。
“追来了?”霜淩立刻清醒,连忙去拔自己的剑。
蔻摇和温朝连忙把她按住,“圣女,圣女,我们已经想好了,我们分散开,不要一起走,等到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出来找你。”
聚在一起,目标太大,魔气也难藏。他们当初走出魔域之时,也是那样散落各处,野草一样扎根在仙门之中,静待成熟。
只要敛好魔气,躲到无人之处,这仙洲天大地大,还能没有藏身之处?
霜淩被他们的手紧紧握着,眼前也是一酸。
逃是逃出来了,但九洲之内,能去哪里呢?
原著中的他们远没有走到这一步,合欢圣女被物尽其用,合欢教众被曝尸沉海,他们的名字没有人记得。
被耗尽在仙魔对立的阴谋之中,死得不明不白。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圣女。”蔻摇难过地说。
没有了合欢印,他们还怎样找到彼此?
“别怕。”
这一次,在每个合欢弟子在离开时,手臂都被重新打上了印记。
霜淩以荒息作笔,控制得愈发精细,在他们手腕与臂侧,重新画上莲花印。
这是新的合欢印,是来自合欢圣女的印记,再也没有外人能给他们烙印,也不用再依靠别人的三清火抹除这团的印记。
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圣女的位置,知道她依然存在。
一定可以回到故土。
顾沉商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和顾写尘一起且战且退,护着圣女顺利躲到洲际偏远地带之后,才捆着顾莨离开,顾写尘也没有拒绝他。
在醒来之后,顾沉商已经彻底沉默寡言,他不仅要在整个九洲之内寻找复生的方法,还要保证顾莨别死,这个仇他要亲自报回来。
夜宁的那团灵魄命火,他就托付在圣女这里。
最后,只剩下霜淩和顾写尘,站在几洲交汇的山崖下。
她的茅风巨蟒被收起来,缩小到一指粗细,碰了碰她的指尖便消散在霜淩周身的荒息之中。
这片崖下,东南西北各自通向不同洲界。
霜淩想起顾写尘那打遍九洲,遍地结仇的光辉事迹,本来就已经是仇人漫天的状态,现在他们哪个洲也不能去啊。
她忧虑地问:“少尊,现在是不是所有洲都不欢迎我们啊。”
“不。”顾写尘垂眸看她,语气十分笃定。
霜淩满怀希望地抬头:“难道你还有关系不错的洲吗?”
“不,”顾写尘视线十分平静,牵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不仅如此,他们的追杀才刚刚开始。”
霜淩呆滞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值得肯定的事吗?
这比当初他找来五个绝世高手揍她严重多了!
“还有,你我的情蛊也即将发作。”
他的指尖扣紧,拉着她的手,环到自己腰侧,低下头薄唇在她耳边,“扶我一下。”
霜淩连忙环抱住他,“你累了?”
也是啊,谁能不累?两天的时间内他打了多少人?他一个人抗下了八成的火力。
“嗯。”
“平衡一下。”顾写尘眉目清冷。
霜淩懵懂地问:“平衡什么?”
“境界,”顾写尘让她抱紧他腰侧,“让它别动。”
一与二制衡。
修为境界动,就用欲念压制。
“?”霜淩目瞪口呆地仰起脑袋,对上他漆黑眼底的冰蓝弧光。扶着他的胳膊微微颤抖,一种熟悉的苦涩涌上心头。
前前后后迎接了四个化神期,你以为顾写尘他不累吗?
他没飞升真的是他苦苦支撑!
顾写尘,一个旷世大战中不仅要对抗强敌还要对抗自己的绝世变态。
“算上前后流变时日,还有三日。”这变态说。
霜淩紧张地点点头,不过这次,好歹不是提前五分钟提醒她。
她扶着顾写尘思来想去,指着东南方向,“我们去巽风试试吧。”
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询问复生的丹药,但也因为叶家行医秉性温和,且叶敛又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仙盟盛会帝君眼皮底下尚不愿与他们作对,去巽风洲的安全性应该高一点。
“不去。”
顾写尘星眸漆黑,表情不太爽,但理由很充分,“巽风刚刚进位上四洲,境内会有大量乾天派遣的修士。”
霜淩啊了声,那的确不能自投罗网,她一时更加愁眉苦脸,“那我们还能去哪?”
顾写尘薄唇轻启。
“兑泽,千机。”
“啊?”霜淩更震惊了。
你确定吗少尊?咱们当初只是在兑泽的边境,就被人家扛着炮、虎视眈眈地堵啊!
而且兑泽中的炼器师卧虎藏龙,锻造修仙界核武器,战斗力被狠狠低估。
顾写尘曾经在那里三日大成破了无数弟子的道心,千机门恨他恨得不行,现在去岂不是这不是送命?
顾写尘靠在她纤薄的肩上,淡淡解释。
“其一,兑泽偏远。”
“其二,炼器师反儒灭佛,正道意念稀薄。”
霜淩翻译了一下:哦,三观和正常修士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