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莨心里暗骂这个娘们,却温润一笑,“帝阵千年来从未错判,既然映出了合欢金莲印,那圣女之身不会有疑。在仙洲之内,魔修一经捕获,必须剿灭封禁,我也只是说出大家的共识罢了。”
听见这话,所有隐匿的合欢弟子果然更加坐不住。
顾莨要的就是他们坐不住。
战祸必起,他已经留合欢宗太久了,他们早该是仙魔混战的第一捧飞灰。
蔻摇和温朝等人紧紧握着拳头,正在这时,离火洲的公主开口了。
明青嫣在玄天帝阵映照魔修的时候,心就完全提了起来,本以为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所有合欢宗卧底都会在帝阵之下暴露,没想到那些师兄师姐们竟都安然无恙,不知什么时候偷了她的方法。
对不起,其实她也真的会羞愧,更伤感这件事终究牵扯进了少尊。可她如今身份尊贵,她实在是太想、太想摆脱过往的出身了。
“我相信少尊也是被蒙骗的。”明青嫣声音清雅,举止不凡。
“如今我虽认祖归宗,但毕竟也曾是岁禄剑宗不在峰的弟子,少尊是如何品性,我最清楚不过。魔修潜伏在剑宗之内,实在居心叵测,让人触目惊心,相信圣洲和少尊都会做出决断。”
没有什么比合欢宗自己人的背刺,更让他们无法克制。
这比在岁禄剑宗之内不和他们一起活动以及其他种种忘恩负义的行为,都要严重得多。小师妹如今是离火与乾天的座上宾,她想抹除的不仅仅是合欢莲印,还有整个合欢宗。
她想要圣女死。
蔻摇眼底血红一片,真的差点就要拔剑朝她扑过去,但是被温朝红着眼死死按住了。
“我以公主之身份,请离火洲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即刻开始辅助搜捕。”
“圣洲辽阔,处处福地洞天,若是让这大魔龟缩藏起,不知会有多少合欢宗余孽掀起妖风。”
玄武高座之上,寂静片刻后,帝君似是轻轻点了点头。
立刻,环殿之内无数的高阶修士,如幽灵一般出动了。
四方坐席中的顾沉商立刻跃剑而起,玄武台被打出的深坑中,一个蓝衣血人却更快一步倏然跟上。
蔻摇、温朝、所有合欢宗弟子再也无法忍受,趁乱全都起身,可他们打开符印,从前靠着合欢印感知圣女的位置,可如今,他们的印记都已经没有了。
潜伏在仙门的合欢子弟第一次感受到了滔天的无助。
顾沉商乘肃剑催到极致,刚飞出去,却被顾莨邪笑挡住。
他面不改色,回身躲开,肃然剑气直朝离火洲而去,化作劲气、直接给了明青嫣一个巴掌。
啪!清脆作响。
这是合欢宗长老对弟子的管教。
剩下的,交由圣女来做。
明青嫣捂着脸,脸颊瞬间肿起,眼神根本难以置信。
然而此时的顾莨根本没余心管他,他站在剑尊册定的玄武台上,忽然痛苦地半跪下来。
他仿佛因为这一切,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痛苦,然而他道心不改分毫、竟在痛苦中破境!天空电闪雷鸣,惊天火光骤降。
一个元婴修士,迎来了分神圆满的雷劫?!
——连跳三级?!
明青嫣委屈地捂着肿脸起身:“眷苍哥哥——”
离火三清宫的人顿时配合地起身惊叫:“天下竟有如此天才?!”
“若非勤修苦练,怎能有这样的进境!”
“宝剑锋从磨砺出,这便是顾少宗主对堕魔最有力的证明!”
在剑尊身陷魔染的时刻,岁禄双杰中的另一杰,傲然顶了上来。
“莫非顾少宗主当真是天才?”
“竟有人能三越境界,便是顾少尊也做不到啊!”
顾莨仰起头,感受着世人惊诧的目光,享受着属于他的这一刻。
顾写尘的九洲尊位开始动摇,而他终于惊天动地。
所有局都已经做好。
顾写尘——阿濯,算我求你。
二十五年了,这次就把一切让给我吧。
“啊啊啊天杀的,雷都要劈我?”
雷电在云边闪动。
霜淩明眸呼扇着惊慌,在逃亡中含泪抱头。
“老天爷,老天奶,我一生行善积德,我是大学生!”
是哪个天杀的道友这时候渡劫?不会是大男主那个狗东西吧?
时至今日霜淩终于觉得,他的机缘还是抢少了,这狗人真的是天地间大气运之子,人至贱则无敌。
她一路东窜西逃,位置飘忽,疾驰飞快。
被荒岚加成描撰过的瞬送符能够维持一个时辰,将她瞬息间送到东南西北随机的任何方向,增加被追踪的难度。
好处是,她逃生的成功率大大提高。
坏处是,霜淩觉得自己快要晕机了。
“呕…”她拍着胸脯,哭着在时空中乱飞。
可是一路逃窜下来,圣洲巍峨玄武,后土无边,没有任何一个方向让她感受到了边界,仿佛这灵蕴之地是无穷无尽的。
然而身后已经有了灵力的波动。
完了,有人追来了?
霜淩只得将自己的身法催化到极致,逼近圆满的金丹修为在体内隐隐冲破。
但她不敢原地进阶,只能张皇逃窜,只求哪怕被人抓住,抓她的也不是顾写尘。
毕竟今天观战之后,她是真的知道他是什么实力了。
根本不是正常人啊他!
好在她如今修为够用,能控制着荒岚之息源源不断地注入瞬送符中,即便逃窜时撞见乾天的修士,她也能飞快地甩掉他们。
至高的心法在这种时刻显露出了异常关键的作用,她可以稳固动用阴阳双合鼎内的荒息力量,源源不绝,运转自如。过往一切机缘环环紧扣,构成了完美适配她经脉内府的修炼生态。
如果能找到圣洲的边界逃出去,只要她安全,她的子弟也就都安全了。
霜淩在空中栈道、宫殿楼宇之间匆匆掠过,手中一把长剑一把小剑,全都握得紧紧的,好像那就是她勇气的来源,是保护着她的、属于她自己的剑意。
直到她忽然在某一寸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丝荒息。
乾天圣洲是九洲所有灵脉之源,这里的灵气浓烈馥郁到取之不尽,纯然菁萃,这也是为什么几缕魔气的出现就会异常显眼。
而荒岚的气息,就更不该出现。
霜淩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她此刻停在一处参天古林之中。
瞬送符的方向已经成功迷惑了所有人,当然也迷惑了她自己,霜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此处是哪里。
但树影婆娑之下万籁俱寂,潮热尽散,渗透出几缕古朴寒凉之意。
这里的树根盘根错杂,每一根古树的根系都像是深深扎进这片灵天后土之中,万万年汲取着营养,长成荫天蔽日的树冠。
这里遮挡物多,霜淩悄悄停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透过脉络清晰的巨大叶片,悄悄看向古林深处,这里的荒岚之息,更加清晰了。
这里和圣洲其他地方都不相同,或许能找到出去的突破口?
荒岚对她而言,反而更有把握。
霜淩忍不住在树干上走了几步,青苔湿滑,她借着树叶掩映,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动。
随后,少女单薄的身影,宛若步入一段异境……
在参天古林的深处,竟隐隐被浓荫掩映出一片古老祠宫,像是洪荒之中屹立的神像,又如万年尧舜的神庙,庞大而神圣,阴寂沉沉似等归人。
霜淩看不清切,似乎有一道雾霭般的薄膜挡在那之前。
即便有它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霜淩都察觉到了一丝荒息。
若是走进那界中,恐怕会有无穷尽的荒岚。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吸引力笼罩心头。
霜淩没有意识到,她清澈的瞳孔变得有些恍惚,呆呆地向着那道薄雾界限而去。
少女的身影在树影之下挪动,像是要被吞噬一般。
她一步一步向前。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那道薄膜的瞬间,天边传来一道剑气相撞的金石环佩之响。
“轰——”
“少尊!你打我们做什么?!”
“自己人啊,少尊!”
顾写尘。
恍惚中,霜淩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北鼻剑。
冰冷的触温和这个名字一起,让霜淩顿时回到了正常的空气之中,她猛地喘了一大口气,收回了自己试探的手。
顾写尘追来了?怎么这么快!
与此同时,霜淩视野尽头闪过一片蓝色。
蓝衣少年的身影几起几落,及时停在了霜淩三米之外。
“不要进去。”君唤轻声说。
霜淩抬眼看向她的蓝印子弟,他额带下是一张清秀少年人的五官,眼神却很空洞。
他身形很薄,没有九洲剑尊那么具有力量感,却拥有了极高的修为。这个年轻而天赋极高的合欢弟子,像是被锻造的一个铁器,没有情感起伏,却赶来为她示警。
霜淩的心猛地一跳,很多想法在大脑中划过,“那里边…是什么?”
蓝衣少年摇了摇头,对着她缓缓拔出了剑,像是被安排好一般。
霜淩扭头就跑。
无论是他,还是顾写尘,她现在都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霜淩的大脑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君唤被藏在圣洲之中,一定经历了很多隐秘的炼化,才达到天才的化神修为。在那荒岚幽生的祠庙内,藏着他能如此的重要原因。
而无论藏着什么,既然圣洲之内有浩瀚的荒岚,就已经说明一件事:圣洲和顾莨在前期必有联系,甚至是合作关系。
在原著中,只有大男主窥探到了一丝天机,走上了仙魔同修、炼化荒岚的道路,然而修界万古,圣洲为尊,其实早有人比大男主更早地走上了这条路。
所以,圣洲支持仙魔混战。
所以圣洲也隐秘地夺走了圣女残躯。
因为只有当世间的灵气与魔气同时充盈,才能融汇成浩瀚的荒岚,而后打开荒北之极,以万丈荒息炼化飞升。
如果把仙盟盛会上发生的这些事中加入圣洲的动线,霜淩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其他合欢弟子的魔印消失,而她的还在。
三清火能抹去合欢子弟的魔印,有没有可能也正是用来烙印魔印的?
离火洲本就是和圣洲联姻,烧不尽的圣女金印,她那瓣金色红莲之中,一定本就有圣洲的手笔,男主知道这件事,才如此步步为营地将她被玄天帝阵映出。
霜淩一边逃一边大脑飞转,君唤虽然拔出了剑,但并没有真的追杀他。
他的情感被剥离,可骨性还在。他如今属于圣洲,但又放不下圣女。
祠庙之内,他背后的那只手,到底是谁?
十年前禁魔,是顾写尘这样无数的正道修士,联手封禁魔域。而后魔修颠沛,正道苦修,除了顾写尘这样的天才,多数人都在漫漫大道上缓慢前进。
而有些人,当惯了人上人,便想要做人上仙,人上神。
霜淩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
这种压迫感很陌生,和顾写尘带来的天赋碾压、修为碾压都不同。
她一边逃亡,一边感受着后背肩胛骨上的滚烫印纹。
…要是能回到魔域就好了。
霜淩第一次对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冒出了这个念头。
可是遥远的故土,有人已经在外流离多年,魔域早就已经在版图上消失不见。
仙洲之内她也认识了许多好人,可圣洲,圣洲,所谓的仙门之首……
霜淩看着脚下飞掠而过的地面,像是龟壳纹理,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行走在一只巨型的怪物之上,不知道哪一秒就会被张开的深渊巨口而吞噬。
她抹了抹眼睛,瞬送符还剩最后一点时间,她乘着她的剑,迅速改换方向,转瞬就出了这片古林。
然而这里的高阶修士实在太多太多了,金丹也不过起步而已。
顿时有声音四下响起。
“在这边!”
“是不是那个?!”
“她竟敢擅闯玄武神林,罪上加罪!”
无数高于她的大能冲了过来。
“剿灭合欢圣女!——少尊,那边是不是少尊?”
霜淩心尖一抖,化神威压遥远地铺天盖地而来。
遥远天空中,一道冰蓝光点迅速飞掠。
万米缩地成尺。
“是少尊,少尊也来了——啊!!”后边不知怎么全成了惨叫。
但她狠狠闭上眼睛闭上耳朵,将隐隐破境的金丹之期催到了极限,狂奔向前。
至少…至少别被顾写尘抓到!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冰冷又失望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她可能终究是要耽误他飞升了。
几声箭翎破空而来,在空中被齐齐拦腰折断,有一枚箭簇携着气劲,锋利地划过她手背,立时割破流血。
血的气味能够清晰地定位一个人。
霜淩似有所感,张皇地回头。
白衣剑尊半身染红,表情冰冷又难看,盯着她。
霜淩表情空白,终于老实地停了下来。
人都被瞅见了,还逃什么逃。
仙魔之间的矛盾,早已经在十年禁魔之间被根深蒂固地刻进了九洲修士的脑子里,仅凭她一人之力,能改写什么?就算摸到了乾天圣洲之内隐隐约约的玄机,她能做的也太少太少了。
顾写尘是正道飞升的希望,永恒的第一剑尊,只怪阴差阳错竟被合欢魔女骗了数月,唉,抱歉啦,她也很苦呀!
霜淩故意在心里假装很轻松。
实际上根本没敢抬头对上他不动分毫的视线。
四周已有无数修士围剿过来,霜淩崩溃中竟生出了一分乐观,心想:哇,杀我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多高手?
可当万念落下,所有人的刀枪剑戟全都被轰然折断。
所有人如漂萍般瞬间被一手轰去万米。
“??”
在圣洲,在剿魔时刻,剑尊对正道之人动手,这意味着什么?
霜淩终于呆呆地抬起头。
还抱着她的剑。
她其实从没深想过顾写尘那句话。
可方圆十里之内,染血的白衣缓缓落下。
顾写尘一人持着剑,眉目冰冷含戾,垂眸看着眼前哆嗦着双手合十的少女。
“霜淩,”
“你为什么。”
玄武台上他伸出的手此刻终于捏紧她手腕。
“从不试试,向我求救?”
当你也以为我骗了你, 知晓我身份有假,认定你大道唯一之劫或许是场阴谋。
如果我求救,你会应吗?
霜淩慢慢仰起头, 对上了那双漆黑透蓝的星眸。
顾写尘一直是很高的,他身后的剑也长,冷冰冰地同他相得益彰。但这一刻,剑尖朝上指天, 而非指她。他心有问句赶来,问的却好像是——
为什么不信我?
霜淩被笼在他清冷的身影中。
有一刻, 他像这圣洲巍峨皇权之下, 独自顶起的一片寒天。
她不太确定地向他确认,“我可以吗?”
“只有你可以。”
顾写尘眼角眉梢锋锐冷戾,握着她手腕很用力,语气并不好,“只有我能救。”
震耳欲聋,狂得不行。他显然生气,压着他那始终如一的冷淡疯感, 像是随时要做出什么日天日地之举。
…的确很惊天, 哪怕顾写尘已经知道了她是合欢宗圣女, 竟然也没有要杀她啊?
霜淩表情呆滞, 半晌后竟然有点劫后余生般的轻松感。
想不到你看着冷心冷肺的, 思想竟然这么先进, 都没有人魔物种歧视!
呜呜呜!
是不是因为我一直以来表现得还挺天才的, 靠实力解开汲春丝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才愿意留着我的命。
霜淩眼泪巴叉地摸了摸自己的方丹, 真争气啊,啊!
刚才还觉得压在头顶双肩喘不过气的整个仙门之重,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无端就轻松了下去。
她老实巴交地抹了抹眼泪,生死存亡的时机过去了,脑袋开始闪过很多问题。
比如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我?比如他怎么没有质问我的意思,甚至好像都没有表现得太惊讶??
君唤能很快找到她,可能是因为他的蓝印还未除。虽然帝阵没有检验出他的莲花,但君唤毕竟已经是君姓,其中定有事宜。
蓝色莲印还在,对圣女的感应就在,所以那么快找到她并不稀奇。
那顾写尘呢?
顾写尘垂眸,像是看清了她眼中的疑惑,冷冷吸了口气,“…你的剑。”
就是一点都不信他的话。
霜淩低头看了看,忽然间想起,顾写尘曾说过什么。
——他的剑会找到她的。
原来是认真的。
霜淩的表情呆了呆,然后缓缓变得呆滞。她看着自己一直紧紧抓在手里的北鼻剑,和他身后的冰息重剑隐隐呼应,剑息缠绵。
那她刚才,一直带着定位,在逃跑哈?
霜淩羞愤地闭目:“……”
第一次逃命,没有经验。
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顾写尘冷冷地把她带到自己跟前,上下看了看。
他的脸色犹带战意和戾气,显然心情不佳,却似乎并没有多惊讶。
发现了她是隐匿在岁禄中的合欢宗魔修,顾写尘就这么平静?连惊讶和质问一下都没有?
霜淩不禁又有点担忧,不会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先于别人找到她,这样好控制吧?毕竟刚才那些修士喊打喊杀,刀剑无眼,要是谁把她先毙了,顾写尘也得跟着赔命。
霜淩坐立不安,说实话,她挺在意别人的看法,很想知道别人知道了她真实身份之后会怎样想,毕竟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在恨魔教育下长大的。
可她又怕好不容易安全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写尘垂眸扫过她周身,除了手背上的血痕,倒是无碍。
然后才掀起眼睛,盯着她,像是听得见她的想法。
“你的道,你的剑,每一步如何走来,我清楚不过。”
“如果连你都要被算作魔修,”顾写尘表情冷冷的,“那正道也不过如此。”
霜淩睁着眼睛,心里缓缓地、彻底松了下来。
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绑定了汲春丝的缘故,顾写尘才不得不一路带她修炼,但……顾写尘在她身上花的时间,精力,截下的机缘,在他那里都是有数的。
一一作数,所以不会不问不管。
霜淩都有点感动了。
大天才,虽然你天才到过分变态,虽然你带人修炼的时候不近人情、毫无分寸。
但还是谢谢你。
“那你的伤…”霜淩低下头。
顾写尘盯着她手背被箭簇割出的口子,冷眉冷眼,“无妨,和你伤得差不多。”
霜淩瞪着眼睛,看他白衣被浸透半身的血红:“…?”
化神之战,虽然顾写尘依然碾压胜利,但他从腰腹到后背都被君唤砍出了一条连贯的剑伤,也没有做任何凝血处理,衣服上的血痕已经干透,衣服之下仍有新的血液流出。
霜淩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那道看着有点吓人但其实可以靠自己愈合的伤口,沉默了一会。
一样吗?
不、不过换算一下,可能对他而言确实差不多,顾写尘的血条和我的血条能一样吗?
霜淩在心里这样想,可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他身上的血很刺目。
可能是因为他平时的衣服都无尘洁净。
可能是因为顾写尘从没受过伤。
霜淩第一次见他这样,实在很不像他。他竟然也会流血。
总觉得顾写尘生来如此,应该是无血也无泪的,他天生适合修上无情大道。
霜淩不敢细看他染血的腰侧,揣着手转头,“那你也还是先疗伤吧。”
好在叶家也在这里,有他们的医术,顾写尘也不会有事。
不过她应该是不能跟他一起出现?顾写尘虽然保了她的命,但他们之间的对立属性从根本上无法解决。
“手给我。”他冷着脸。
顾写尘的情绪一直是压制的,很平,像是无波无澜的深潭,但今天却有了很多波动。那波纹如星眸中的裂痕,压在骨子里的疯感透光一般,开始点点隐现。
他吸了口气,不爽得终于很明显,“你下次能不能先看我。”
合欢圣女再现于世,她的那些子弟,她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人能保住她。
“我说了不会让你死,”他眼神黑眸清晰,因为压着火显得锋芒毕露,“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不能。”
“哦哦。”霜淩点点头。
老实巴交的。
半晌后悄悄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在这刀光剑影的修仙界,危机四伏的帝王权杖下。
她大部分的苦累都是顾写尘带给她的,可这一刻最大的安全感,竟也是他带来的。
顾写尘用止血诀套住两个人,在阵诀中伸手,把她捞进怀里。
霜淩刚想动弹,就被他用力按住,然后感受到一阵冰凉的清光落在手背伤口,疲惫感竟消散大半。
顾写尘垂眸看着她发顶,和光洁额下扇动的眼睫,稍微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你还不够强,以后,不要乱跑。”
“哦。”霜淩点点头。
霜淩手背的伤很快就止痛了,顾写尘的明显要花更久。
她没见过顾写尘受伤,是因为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强过头了。但在以顾写尘的教学手法不难看出,他这一生无数次越级战斗,硬挑凶兽,无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受过的伤其实也不计其数。
等到看着他衣衫下的血流终于止住,霜淩心中才松了口气。
可是事情远没有结束。
遥远的玄武台方向,浓郁的黑气已经冲天,玄天帝阵被激出了阵阵金光。
魔气。源源不断的魔气。
魔修圣女现世,这简直最好的靶子,到这一刻,男主手中的魔种可以完全释放,被当做是合欢圣女引动的魔孽爆发。
霜淩捏紧拳头,她保不了所有人,但要保住自己的子弟。
至少要让合欢宗人知道她没有事,不要为了她而暴露,八洲打一他们没有胜算,只要苟住就行。
顾写尘的视线跟着她走,霜淩深吸一口气,握紧自己的破荒剑,流动如水的剑刃散发着缥缈又浩荡的剑意。
“少尊,你就别跟着我一起了。”
霜淩是个从小被平等教育长大的孩子,她在意自己被别人怎么看,所以也会担心他被别人怎么看。他要是跟合欢圣女站在一起,那实在是惊世骇俗。
顾写尘的表情立刻又难看了起来。
然而此时,染血的蓝衣已经缓缓落下。
停在他们二人面前。
君唤身上的伤也并没有处理,但他像是没有知觉。
只是双目空洞地看着霜淩和顾写尘,机械开口,“我要拦住你们。”
在祠庙之外,他拦住了她走向危险,然后脑子就像是又被洗了一遍,按照确定的程式来拦截他们。
霜淩已经可以确认,乾天圣洲深处,有人在炼化大量荒岚,而君唤能在二十年的时间里迅速暴涨成化神,却剥离情绪,剔除自我……
很有可能,他就是炼化荒岚的实验品。
一个被创造的天才。
现在还无从得知,为什么背后的那个人并不自己修炼,但君唤的确已经被洗成了一把锋利的武器。没有情绪,也就不知痛,不知累,他和顾写尘那种天生意志清坚、大道唯一的天性不同,君唤若曾是合欢子弟,如今这样子必是惨烈打磨而成。
顾写尘已经抬手拔剑,眉眼戾气跳脱。
玄武台上留他一命,现在还要碍他事。
再烦他。
他砍翻这个修仙界。
霜淩着急地看着,忽然灵机一动,她运转灵力,将阴阳双合鼎的荒岚之息游走于经脉之中,熨帖在她后背的金莲圣印之上。
属于合欢圣女的印记再次唤回了君唤的清醒,他晃了晃头,看向霜淩,“别去那边。”
很危险。
顾写尘却已经竖起剑尖,目不斜视,问霜淩,“不打死就行?”
“这是你的人。”
霜淩惊讶地看他,心中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顾写尘明确的态度。
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是……把他困在这里就行,君唤身上有很多事还没解开。”
“嗯。”顾写尘起身,眉目冰冷且疯,“稍等。”
“我带你过去。”
玄武台上。
汹涌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顾莨承完天雷,提着剑直指那些涌出的魔修。
“是魔修,仙洲内潜伏了如此多的魔修?!”
“他们定是为了救合欢圣女而出——!”
仙洲已经暴力禁魔十年,这一代的年轻弟子甚至有许多人都从未见过魔修,从前仙门内若是抓住一只,都要当众截杀示众。
他们几时看到过这么多源源不断、畸形扭曲、步法诡异的东西?
甚至这些魔修竟然就是身边路过的宫人,匠人,仙仆……有些还很年轻,有些甚至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潜藏在仙洲之内,没有人知道,他们竟然修的是魔功。
就在众多年轻弟子还不知晓事情轻重的时候,惨叫声已经响起。
尖锐的弓爪轻而易举掏碎了一名年轻弟子的心口,一捧血花直接炸开,瞬间青黑毙命。
传闻中魔修以血肉为食,以怨恨苦痛为力量,这一刻成了最有力的印证。
“啊啊啊!”
明青嫣捂着自己肿胀的脸,像是从没见过这等血腥丑恶的存在,惊慌失措地后退。
蔻摇都已经顾不上骂她了,她惊诧地看着场内肆虐的那些魔修,别说他们根本不是合欢宗弟子,就是在魔域时也没见过如此暴虐的——
“可是、可是那些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啊?!”
顾沉商握着乘肃剑,让几个弟子站在自己身后,表情严肃地看向顾莨。
他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进三个境界,如今已是能对战出窍的分神大圆满期,是无可否认的正道修者。
可顾沉商明明能察觉到蛛丝马迹,这些像是被刺激到的魔修、甚至那莫名汹涌的魔气,就是在他当众进阶之后忽然释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