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by吃饱去睡觉了
吃饱去睡觉了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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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在奏折上提到民间药商为了谋取私利,哄抬药材价格,以至于许多平民百姓生病时无法根治,只能等死,药材昂贵,而采集的药农九死一生,获得的赏金却很少,那?么钱究竟落进了哪些?人的口袋里?
民间有?义商出?于仁心,售卖平价药材,反遭人记恨,惹来杀生之?祸,可见这些?奸人的狂悖无道,律法在某些?人眼里视若无物,是否是因为受人庇护,才?能如此肆意妄为?
他的折子言词激烈,直白,毫不委婉,几乎是明摆着说,大梁的条例不够完整,给了不法之?人钻漏洞的机会,可这样大的事情?,在许多地方并不鲜有?,甚至司空见惯,奸商能那?么放肆,不正是因为其背后有?官府的人撑着吗?
这折子一递出?去,怕是就要给自己惹上麻烦。
叶秋水再傻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哥哥,你怎么写这个啊,会被人针对的!”
江泠握着笔,说:“你不是担心,许多人无药可医,官家身?居高位,看不到底下?的事,这样的事情?我得告诉他。”
上次想要杀叶秋水的药商抓到了,隐隐约约顺藤摸瓜,知道他背后有?个官员撑腰,官商勾结,才?会肆无忌惮,想杀人就杀人。
“不行不行。”
叶秋水按住纸页,“你好不容易才?被召回京师,这折子会得罪人。”
说不定还没等到送到陛下?面前就会被拦截,再被扔到边境小县城,一辈子无出?头之?日是小,被污蔑构陷,引来杀身?之?祸才?是大事。
江泠只是工部小官,这种事情?,不该由?他去揭发。
他沉默片刻,抬头问道:“芃芃,在你开始卖药材前,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得罪人,有?没有?想过,会有?人记恨你,想杀你?”
“我……”
叶秋水顿住,她是想过的,以前在小小的曲州卖香料都遭同行忌惮,上门故意惹事打砸的人很多,但不会气恨到要取她性命。
曲州是小地方,生意小,见识也短浅,这里的人还没有?彻底被巨大的利润蒙蔽双眼。
越繁华的地方,越是肮脏卑鄙,叶秋水每一次逃命都在心里决定,要回京师,再也不做这种买卖了,可是下?一次,遇到被病痛折磨的人,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总是想,也许就差她一个呢,多帮一个也是帮,少帮一个也是帮,能救一个是一个。
卖平价药材,完全是在倒贴钱,短短小半年,叶秋水已经?赔进许多存蓄。
江泠没有?等她回答,兀自道:“我也想过,知道这折子一旦递上去,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你不怕,哥哥也不会怕,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我既然遇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她不为自己难过,不担心自己被追杀,反而一直为他着想,怕他受到伤害。
傻姑娘。
叶秋水心中动容,她坐了下?来,轻声道:“哥哥,我想陪着你写。”
江泠没有?吭声,但是也没有?拒绝。
叶秋水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一字一句将纸上写满。
第二日,叶秋水是在自己屋里醒来的。
她不记得昨日陪江泠写到多晚,总之?第二日睁眼时,已经?在自己床上。
叶秋水揉了揉眼睛,还以为又做梦了,等离开驿站,发现江泠的行囊里确实有?那?封厚厚的折子时,才?意识到是真的。
那?……是江泠抱她回房的吗?
叶秋水心里幽幽地想。
回到京师,递交文书后没歇多久,江泠便换了衣服,进宫去见官家,叶秋水回到铺子,听商队伙计说起,他们?一路遭到数次追杀,险些?丧命,胡娘子劝叶秋水,有?些?买卖是不能碰的。
“不是不能碰,而是你不能妨碍别人做生意。”
胡娘子说道:“你卖平价药材,是断别人的财路,自然遭记恨。”
叶秋水知道这个理,可是有?些?不服,“什么财路,他们?的钱来的本?来就不干不净,欺负人算什么本?事,这种不义之?财拿着真的能安心?”
胡娘子笑了,“这个世道,太有?良心的人,是赚不到钱的,大家都这么做,独独你是例外,那?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叶秋水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但神色未变,只道:“总要有?人先?做出?改变,一直存在的,不代表就是对的。”
江泠进宫了,官家问起中州的事,江泠一一回答,末了,将折子呈给皇帝。
皇帝看完,脸色骤变,要人去调查事情?是不是真的。
朝中一下?子沸腾起来。
民间,一株再寻常不过的半夏竟然也能卖几十银,富人家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是平民百姓生了病,根本?无力承担昂贵的药材,只能靠低廉的普通草药缓解,但治标不治本?。
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很早之?前朝廷就设立了相应的衙署来管控市价,普通的商人没有?胆子明目张胆贩卖天价药材。
这其中牵涉深的,是官员会以高于正常价格很多的数目从与自己勾结的商人那?里购买药材。譬如,正常情?况下?某物价值一两银子一斤,官员却以三两银子一斤的价格从商人处购买,商人则将一部分?利润再分?给官员,朝廷下?放五十万两白银赈灾,其中大部分?会被以这种手段分?赃。
药材供不应求,最终导致价格攀升,穷人吃不起药,明明朝廷发了赈灾款,但受灾地区却还是大片大片死人的原因便在此。
若官商勾结,也不止在药材这一行上,盐、铁,亦是暴利。
江泠刚离宫,走在路上就险些?被马撞死,回到馆舍,深夜也有?歹人闯进杀人,他官级低,朝中不停有?人递折子弹劾,细数他的罪孽。
严敬渊知道了,要他来家中一叙,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学生伤痕累累,气得牙痒痒,严尚书向来看不惯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第二日上朝就破口大骂,指桑骂槐起来。
江泠的折子写得很详细,在山上追杀他们?的人被抓住,指使行凶的富商家里搜出?了和某名官员互通的信件,单独惩戒这一个官员是不够的,有?其一必有?其二,百姓若苦不堪言,势必会引起地区动荡。
那?名涉事的官员胆子小,刑讯时供出?了一串人名。
官家注重民生,朝廷腐败,百姓无药可医这种事情?让他大发雷霆,皇帝下?令要严惩,主事的是去年升任参知政事兼刑部尚书的严敬渊。
各地衙署严抓严打恶意哄抬货物价格的现象,叶秋水听说,官家还下?令,让官府创办了惠民药局,售卖平价药材,对于特别穷苦的人,会直接赠药。
百姓都拍手叫好。
江泠受了些?伤,养了好几日才?去上值。
他如今还住在馆舍中,天不亮时穿好公服,准备出?门时,发现馆舍外的巷子里停了辆马车,一见到他出?来,马车前等候的人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是个女人,戴着帏帽,衣着端庄得体,她拂开幕帘,露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正是江泠的母亲宋氏。
她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肩头被晨霜氲湿。
“你让你老?师放了我官人,放了二郎。”
没有?称呼,没有?叙旧。
江泠还没有?从突然碰到宋氏的惊诧中回过神。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母亲,险些?认不出?她的模样。
宋氏红着眼,怒视他。
她的丈夫,还有?侄儿,宋家二郎,都因为勾结商人谋私被抓。
宋氏去求严敬渊无果,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件事是由?谁揭发的。
而江泠还是严敬渊的学生。
她明白了,是江泠,是他在报复她。

第一百零四章 他知道自己在心动。……
宋氏的丈夫管理皇家内库, 凡地方进贡皇室享用的金银玉器,丝绸锦缎,都必须经过?他的过?目才能入库, 倘若他不同意,那些跋山涉水, 好?不容易送到京师的货物会滞留京师,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解送人员会赠送钱银礼物给?他,这样他们带到京师的货物就可以被接纳入库了。
原本这次调查的事?情并没有牵涉到宋氏的丈夫, 是宋家二郎前?些时日强抢了一名小商的女儿为妾, 小妾不甘屈辱, 上吊自?尽, 小商也?悲愤之下,一头在衙门前?撞死?。
宋家二郎学问不精,靠长辈荫庇, 在宋氏丈夫手底下做了个小官吏, 官府去拿宋家二郎的时候,顺藤摸瓜发现了这背后的事?,就这样,宋氏的丈夫与侄儿都下狱了,宋大爷四处奔走疏通, 宋氏才找到江泠这儿。
当年她离开曲州, 对江泠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江泠心?中必然记恨,他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当了官, 成了官家眼前?的红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报复抛弃他的宋家。
“你放了他们,你听到没有。”
宋氏瞪着双目,警告他。
江泠回过?神,沉声道:“周牧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已?是板上钉钉,不是我说一句能放了就能放了的。”
“你求你老?师通通情,难道他还不能放他们一马吗?”
江泠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犯了什么样的错,自?会依律法定案处置,绝不有失偏颇。”
他端着一张冷脸,目光平静,丝毫不为所动,宋氏怒不可遏,她红着眼,突然伸手扯住江泠的衣服,“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冲我来!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他们哪里得罪你了,你不就是记恨我当年抛弃你改嫁吗!你冲我撒泼就是,何必波及他人!”
她气急败坏,扯他的衣服,江泠梳好?的鬓发乱了,衣襟上的盘扣崩了几颗。
宋氏狠狠推搡他,看到他的样子,手顿了顿,有些迟疑,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下不去狠手。
江泠被她推得一晃,他本来就一身?伤,踉跄了一下,后背撞上墙,疼得他眼前?发黑。
宋氏顾念着情分,没有破口大骂。她的丈夫还在牢里,她找尽了关系疏通,没有用,严敬渊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宋大爷气得跺脚,在家中咒骂江泠的无情,二郎是他的表弟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江泠扶着墙,重新站稳,他的衣袍被扯皱,鬓发散乱,从头到尾都很狼狈,一抬头,看见宋氏瞪着他,胸口起伏,神情怨恨。
这样的母亲,让他陌生。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宋家还有周家做了什么,也?从来没有关注过?,犯了错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每次被指责却?变成了他?
亲生母亲这般仇恨地看着自?己,控诉他的刻薄阴毒,江泠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辩解什么,真的珍视他的人,需要他一遍又?一遍地去解释吗?
江泠的心?一点点凉透了。
他开口,“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
宋氏打断他,她眼睛里有水汽蔓延,咬着唇怒视,“你要是真当我是母亲,你就不该这么做。”
她强硬完,露出脆弱,想到家中还有个孩子,泣不成声,“三郎,宝成还小,他不能没有爹爹……”
周宝成是宋氏的小儿子,才八岁。
江泠抿紧唇,默然看着她。
宋氏哭得厉害,她是真没有办法了,丈夫若是出了事?,以后她怎么办呢,宋家老?太爷已?经去世,她没有可以依仗的人,宋大爷也?没什么能耐,难道以后要带着宝成回宋家寄人篱下,孩子怎么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哭哭啼啼,垂着泪,上前?一步,拉住江泠的衣袖,“三郎啊……”
“难道当年发生的那些事?,都是我活该吗?”
江泠忽然开口。
他低垂着头,声音淡淡:“是我活该断了腿,变成一辈子的残废,活该被父母抛弃是吗?”
宋氏的神情僵住,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么多年,母……周夫人是不是早就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你觉得我陌生,我也?觉得你陌生。”
他苦笑了一下。
刚进京的时候,宋氏没有认出他,她有了疼爱的孩子,她会为了那个孩子,为了他的未来筹谋规划,为了他低三下气地去向那个多年前?被她抛弃的长子求情。
江泠问:“那我呢?”
为什么就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遭遇这一切的是他,被不理解的也?是他。
这些问题,年少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问过许多遍,没有人可以给?他回答。
江泠心?平气和,他早就接受了不被父母偏爱,被舍弃的现实,可是此刻,却?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是希望宋氏懊悔吗?好像也没有。
宋氏噙着泪,“说这么多,还不是在恨我,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你恨我,你冲着我一个人来就是了。”
江泠不发一言,馆舍附近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
宋氏要强,受不了被人这么看着,她擦了擦泪,拢好?帏帽上的幕帘,说:“要是官人出事?……我这张脸反正也?丢尽了,你干脆将我一起逼死?,将我也?抓进大牢好?了!”
她说完,钻进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看着那么决然。
正如九年前?离开时一样。
江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低着头,默默捡起地上的官帽,拍了拍,理好?衣服,鬓角,往官署走去。
今早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馆舍的伙计告诉叶秋水时,她正在铺子里算账,宜阳坐在一旁看书。
江大人被一女人堵在巷子里,两人争辩不休,他们不知道女人是谁,但江泠狼狈的模样众人却?目睹得清清楚楚。
叶秋水愣住,“是谁?”
伙计不知道,女人戴着帏帽,大清早雾蒙蒙的,谁都没看清。
宜阳纳罕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哥得罪谁啦?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负心?事?,被苦主找上门了?”
叶秋水严肃道:“兄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神情凝重,目光担忧。
严敬渊来问江泠的意思,宋家二郎与周牧究竟该怎么判。
江泠并非刑部的人,无权过?问,但严敬渊知道他与宋家是什么关系,所以才私下问他。
江泠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宋家二郎被判秋后处斩,其父也?被连累,丢了官职,周牧的案子还没查完,暂时未有判决。
叶秋水听到坊间传起这样的事?,才明白,今早那个来找江泠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下了值,江泠回馆舍的路上,在巷子里又?遇到了那辆马车。
见到她,宋氏冲过?来,扬起手,恶狠狠地想要扇他。
江泠没有躲,木然地站着。
一旁突然冲出一个人影,牢牢擒住宋氏的手腕。
叶秋水挡在江泠面前?,脸色阴沉。
宋氏讶然,面前?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明艳秀丽,身?量高挑,她眉宇间满是积氲的怒气,濒临爆发。
江泠的目光怔怔地落在她身?上,他没有想到叶秋水会突然出现。
宋氏经常出入宴会,但这两年,叶秋水一直在外跑生意,鲜少回京,宋氏不认识她。
手腕被少女攥着,有些痛,宋氏挣脱不出,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无名小卒,说出来恐污了夫人尊耳。”
叶秋水放下手,“江大人有功名在身?,夫人没有资格打他。”
宋氏说:“我是他母亲,我怎么打不得了?”
“哦?原来夫人也?知道,您是他母亲?”
叶秋水似笑非笑,“这些年,江大人被亲族赶走,刚进京的时候,你们宋家招揽不得,百般诋毁,害得他被排挤针对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你是他母亲!”
“你为他出过?一点头吗?九年了!他过?成什么样子,你关心?过?一句吗?你夫君,侄儿自?己不争气,同他有什么关系,恶毒?他就是恶毒又?怎么样,如果换作是我,我只要有一日能爬得起来,新账旧账我都要算个清楚。”叶秋水冷笑,“我知道,夫人也?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江大人念旧情,对你们仁至义尽,可是你不该来逼他,出了事?,你怨憎他,误解他,可是周夫人,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这个世上,伤人最重的,反而是至亲之人,刮骨剜肉,寸寸抵着心?窝。
宋氏根本不了解他,小的时候,江家将他当做可以改换门庭的工具,即便是生着重病也?要将他拖起来读书,应酬,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自?己狭隘,还要用这种?狭隘的心?思来揣测江泠,认定他恶毒,刻薄。
宋氏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让开!”
叶秋水巍然不动,她挡着江泠,不让宋氏靠近,沉声道:“周夫人,九年前?,江大人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罢了,他心?里的委屈,不比任何人少,你怪谁都可以,你独独不能怪他。”
十几岁的时候被说逼死?生父,被族人害得落下终身?残疾,母亲弃他而去,九年来无人过?问,但凡他长歪一些,但凡他没那么克己些,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可偏偏,他就是长成了一节松竹,坚韧不屈,他恪尽职守,端重自?持,没有害过?任何人。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过?,还要被误解,被伤害,是因为你们心?里清楚,你们对不起他。”
宋氏眸光颤了颤,往后退了几步。
心?里升起一股被戳穿的慌乱无措。
她捂住胸口,不可置信。
“更何况,他一个工部小官,他能做得了什么主,周夫人,你根本不了解他,你要他替你们去求情,难道不是将他逼入绝境吗?”
他哪有什么话语权,高官们决定要处置,要杀鸡儆猴的事?情,江泠去求情,他的仕途还要不要,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走到如今,那些人一点也?不曾替他想过?。
宋氏嘴唇抖了抖,忽而掩面哭了起来。
“我没办法啊……”
她说:“我左右不了,父兄要我嫁谁,我就得嫁谁,宋家是绝对不允许家中出现一个罪妇的,如果我要留下,就会被家族视为弃子,我就是……我不甘心?啊。”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叶秋水说:“他从来没有阻拦过?你去选择,你如今怎么样,不是他导致的,你没有资格将不甘怨愤撒在他身?上。”
宋氏哽咽,无话可说。
她哭够了,认命了,丈夫下狱已?是必然,她怪谁都没有用的,只能一个劲地哭。
她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些年,委屈了江泠,因为知道,所以才认定他心?里一定有仇恨。
可是诚然,但凡他有一点恨,想要报复,宋家很早就遭殃了,怎会等到如今。
宋氏擦干了泪,低声道:“三郎,娘对不起你。”
江泠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
宋氏心?里更加难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转身?,近乎落荒而逃。
叶秋水想,她大概不会再来了。
巷子里静悄悄的,车轮飞驰碾过?,最终沉寂。叶秋水站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她懊恼地想,刚刚好?像有些太凶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江泠的母亲。
叶秋水有些忐忑地转身?,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
江泠垂目看着她,脸庞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瞳仁中似有一团火燃烧着,忽明忽暗。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她来了。
芃芃在维护他,为他生气,为他不甘。
他痛苦狼狈的时候,会期盼她的出现。
她懂他的委屈,只有她永远信任他。
江泠一下子想到十三岁的时候,父母离他而去,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因为腿疾,昏沉的房屋,成了他的牢笼。
也?是那个时候,叶秋水推开门,阳光随她一起涌入,她蹲在榻前?,抱着他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叶秋水拉住他的手,江泠下意识要抽出,但被她紧紧握住。
“我们回家去吧,哥哥。”
叶秋水声音温和,掰开他扣紧的手指,“没事?的。”
冰凉的指节被包裹,捂热,江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瞳仁里的暗火跟着跳动,明灭。
他没再试图挣扎,而是与她一起走出漆黑的巷子,步入万家灯火中。
回到馆舍,叶秋水关上门,将灯点上。
她拉江泠坐下,凑近些,看到他脖子还有脸颊旁都有挠痕,那形状,像是被尖锐的指甲划伤。
叶秋水心?里很是生气,今早那么多人看到,宋氏自?己倒是知道用帏帽遮着脸,可是一点也?不管江泠的名声,还在他脸上留下这么显眼的抓痕,这让他上值后,旁人该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是江泠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被找上门。
她转身?找来一盒药膏,站在江泠面前?,手指沾一点,弯腰,“哥哥,头抬起来一些。”
江泠乖乖抬头。
冰凉的药膏贴到脸上,叶秋水神情认真,涂抹他脸上的伤痕,口中念叨:“都流血了。”
还好?只是指甲,挠不出多么严重的伤,这脸要是留下疤得多可惜呀。
涂完脸,叶秋水又?挖了一块,抹向江泠的脖子,她腰更弯了些,搭在肩后的长发垂下,落在江泠置在膝前?的手上,他张开手,发丝滑过?掌心?。
江泠转动眼眸,看着她,叶秋水认真地看着伤疤,沾着药膏的指节按揉他的脖颈,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在喉结上。
江泠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侧过?身?子,抬手,隔着衣袖,按住叶秋水的腕子,低声道:“我自?己来。”
叶秋水抬眸,怀疑,“你看得到哪里有伤?”
又?笑了下,“还是我来吧。”
江泠如坐针毡,僵硬地梗着脖子。
片刻后,叶秋水直起身?,盖上盖子,“好?啦。”
她将东西放在一边,在江泠身?旁坐下,斟酌着问道:“哥哥,我今日……嗯说了许多话,有些冲动,我刚才想,周夫人毕竟是你母亲,我是晚辈,我好?像话有点太重了,还贸然插手了你们之间的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江泠目光低垂,说:“不介意。”
他声音很轻,“我很庆幸,你能来。”
在他快被自?恶淹没的时候,她总能将他拉出来。
“嗯?”
他声音太轻了,叶秋水都没有听到。
江泠转过?头,直视她,“你不用在意,总之我不会答应她徇私,怨我恨我,以后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反正……原本我与周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我知道,周夫人她有难处,当初嫁给?我爹,是因为宋老?太爷看重他的才能,想要拉拢,但是我爹虚伪贪婪,他做下错事?,连累了周夫人,如果她不离开,不改嫁,宋家是不会帮她的,带着我……以后的日子会很苦。”
江泠语气很轻,“所以我不怪她离开,这个世道,女子总是难一些,周夫人两次所嫁非人,不是她能决定的,我……对不起,我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窝囊。”
叶秋水却?很心?疼,他总是喜欢为别人考虑,委屈自?己,明明最苦的是他,但是习惯性地将委屈自?己打碎了
牙咽下去,不愿去苛责旁人。
“没有哥哥,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就是替你难过?。”
“不用为我难过?……”
他顿了顿,没再说。
江泠原本确实很伤心?,心?里难免怨恨母亲,可是,在他无助,自?恶的时候,叶秋水出现了。
江泠有他的原则,不会为了谁轻易改变,今日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的到来。
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江泠清晰地感觉得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破土发芽,如雨后春笋一样攀爬生长,又?像是藤蔓一样,很快占满一颗心?脏。
他知道自?己在心?动,无法控制,越来越沉溺于其中。
因为揭发有功,官家又?召见了江泠。
江泠到了御前?,却?说,这并不是他的功劳。
卖平价药材的是他的妹妹,治病救人的是她,被其他人记恨,被追杀的也?是她。
官家很是诧异。
前?几日宫宴,宜阳倒是说起过?这件事?,说她有个小姐妹,因为可怜穷人治不起病,自?己掏出万贯家财,走南闯北,四处奔波,收购药材,低价售卖给?穷人。
皇后知道后,隔日又?召见了叶秋水。
宫里的太监来传懿旨的时候,叶秋水吓呆了。
“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见我啊。”
叶秋水一脸惶恐,宜阳也?不知道。
传旨的太监说,娘娘听了她的事?迹,想见一见她,要她不必担忧,娘娘宽厚仁爱,不会为难她。
宜阳也?说,皇后温和,大概是嘉奖她。
叶秋水怀着忐忑的心?情,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跟着小太监进宫去了。
以往,都是远远地遥望宫城,还从未真的走进过?这座庄严肃穆的建筑。
叶秋水紧跟着宣旨太监,眼睛不敢乱瞟。
刚踏入宫门,那高耸的宫墙便带来一种?压迫感,墙身?由巨大的砖石砌成,上面有着精美?绝伦的雕刻,阳光照在上面,光影交错。宫墙之间是宽敞的大道,地面由平整的石板铺就,每一块石板都严丝合缝,被洒扫得澄明几净。
沿着大道前?行,能看到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屋顶的琉璃瓦砖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脊兽们威严地蹲踞于殿脊之上,仿佛在审视着世间万物,时刻捍卫着皇家的尊严。
再往内廷走去,会看到更多华丽的殿堂和楼阁,还能听到悠扬的丝竹之声从远处传来,那是宫廷乐师们在演奏,时而有宫女太监匆匆走过?,所有人皆恪守成规,绝不逾矩。
太监领着叶秋水到了皇后的宫殿,叶秋水垂着头跪下行礼,“民?女叶秋水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叶秋水虚抬着头,不敢直视,视线中,隐隐可以看到皇后拖曳在地,金光熠熠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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