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by吃饱去睡觉了
吃饱去睡觉了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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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睁开眼,就着她的手喝下汤药,日暮昏沉中,叶秋水目光柔和,轻声细语。
喝完汤药,叶秋水想要?将空碗端走,刚要?起身,江泠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叶秋水呆住了。
他定?定?注视着她。
眸光中有什么微微晃动。
“别走。”

不走。”
叶秋水坐下来, 以为他是有话要叮嘱自己,她略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 “哥哥,是不是冷?还是头疼?”
她知道, 江泠不会?喝酒,自然酒量也差, 去宴席诗会?,少不得要被灌几杯, 江泠回来的时候皱着眉, 应当是哪里不舒服。
她坐在榻边, 俯身询问, 肩头的发?丝落下,垂在他脸边,有些痒。
少女?呼吸清浅, 眼底满是关怀,
江泠默不作?声?,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光和她的脸。
明艳,璀璨。
来到京师,猝不及防遇到母亲、舅舅,江泠的心情?很复杂, 低落。
严府张灯结彩, 御前街车水马龙,江泠身处其间, 却被一场巨大的,如天幕般的孤寂淹没,外面的喧嚣好像都与他无关, 他孤独地回到客栈,叶秋水跑上前,搂住他的手臂,她一直在等他,关心他,靠在他身边,问他冷不冷,是不是头疼。
她喋喋不休地关怀,江泠晕沉沉的,没有听清多少,之?后被搀扶着上楼,睁开眼看到她,她恬静的容颜近在咫尺,不知道为什么?,江泠忽然发?觉,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不是芃芃,而是他。
以前,无论?是吴靖舒还是王夫人,都说叶秋水依赖他这个?兄长,但其实,即便?没有他,叶秋水也可以成长成很好的小娘子,她那么?好,热烈,纯善,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喜欢。
但他不一样,他孤僻冷淡,不讨人喜欢,这几年,如果没有芃芃的陪伴,也许他并不能变成现在的他。
离不开,依赖对方的,是他才对。
他一直没说话,叶秋水有些担心,又凑上前几分,“哥哥?”
独属于少女?的气息拂面而来。
江泠闭上眼,须臾又睁开,眼中的迷蒙消散,瞳光变得清明。
他松开叶秋水的手腕。
“芃芃,我?没事。”
他撑着床榻坐起。
“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江泠低声?说:“书还没有看。”
叶秋水拍拍他,无奈,“你?都醉啦还看书,今日赴宴多累,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再看嘛。”
她按住他,不让他起来。
江泠总是这样,不知道休息,叶秋水很担心他把身体弄垮。
江泠看了她一眼,叶秋水神情?执拗,微微蹙着眉,好像他再坚持她就会?生气,江泠不想惹她生气,希望她能一直笑,他只好再次躺下。
叶秋水满意地笑了,“那哥哥你?好好休息。”
江泠点点头,叶秋水站起身,落在他身上的发?丝抽离了。
门“吱呀”关上,屋中黑暗。
江泠阖上双眸。
叶秋水走下阁楼,将空碗递给小二?,她叮嘱伙计晚上不要去敲二?楼房间的门,而后离开客栈,外出打?听京师的香料行情?。
她的钱够在京师盘下一间店面,但不知道能不能盈利,若是赚不到钱,这几年攒下的本金可就全没了。
这些天,她一边在京师到处乱逛闲玩,一边打?听香料买卖的行情?,盘算利润以及铺子的租金,每日跑来跑去,耗时耗力,等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透了,叶秋水腿很酸,上阁楼的时候都有些抖。
走在木梯上,忽的听到上面传来争执声?。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同伙计说话,似乎在追问什么?,伙计闭口不言,打?发?他下去。
那个?伙计与叶秋水很熟,拿过她许多赏钱,十分精明。
看到她,伙计上前,说:“叶小娘子,这个?人一来就同我?打?听江郎君,问他住在哪间屋子,我?不说,他就一直问。”
叶秋水看向那个?小厮,他追上来,打?听江泠的消息。
叶秋水双眼微眯,有些警惕,“你?是谁,找我?兄长什么?事?”
那人愣了一下,心中揣测,未曾听说过表少爷有妹妹,莫非是堂妹?
他笑起来,殷勤地道:“是表姑娘吧,小人是朝奉大夫宋大人府上的管事,我?们大人知道表少爷进京了,特地叫人收拾好院落,客栈不比家中,表少爷,表姑娘随小人一起回府住吧。”
宋大爷回去后就派人出去打?听,那不要脸的江家,竟然霸占了小妹留下的嫁妆,还把三郎赶走了,宋大爷气愤之?余,心中不禁狂喜,三郎与宗族断绝,可与他们宋氏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会?试放榜后,各家都在拉拢贡士,招纳人才,宋家这几辈都没出过大官,可三郎却考中了解元,还是省试第五,前途无量!
他现在与宋家不亲近,只是隔了太多年不熟悉罢了,心里有些怨恨没关系,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他同小妹还是亲生母子,再怎么?样,他也是小妹肚子里出来的,还能仇敌一辈子吗?
宋大爷一回到家便急急忙忙叫人收拾院落,要请表少爷过府叙旧,他还要好好劝说小妹,与三郎培养感情?,要将他牢牢拴在宋家,这份荣誉,宋家不能错过。
小厮打?听到了江泠的住址,但客栈的伙计却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说表少爷究竟住在哪一间,他都准备上楼一间一间地敲了。
叶秋水听到小厮的回答,神情?微愣。
朝奉大夫宋大人,还称江泠是表少爷,难道是那个?了无音讯多年的宋家吗?
当年,江泠的母亲改嫁和离,六年过去,一封书信也没有送回来过。
叶秋水曾经听人说过,宋氏嫁给江二?爷是下嫁,宋家祖地原本在凤翔,但宋家出过当官的,宋老太爷死后还被追封过太师,宋氏的哥哥侄子们也在朝中任官,他们已经搬到京城许多年。
严大人位高权重,今日他小女?儿的周岁宴一定来了许多人,江泠见到舅舅了,甚至有可能,也见过宋氏。难怪他今日回来后情?绪似乎不对劲,还喝了那么?多的酒。
数年前,江泠的父亲去世,母亲和离改嫁,江泠对此没有怨言,也从来不提及,可那时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左右不了大人的决定,早熟,不代?表他不在意。
如今他考中省试,就快要授官了,他比以前更厉害,也完成了长辈父母对他的期许,如果宋家知道了,会?不会?想要重修旧好?江泠会?不会?又可以有母亲了?
在叶秋水的认知里,宋家比江家要体面些,至少没有贪图二?房产业,宋氏走之?前,还把所有的嫁妆都留给了江泠,那是不是代?表,宋家对江泠还是有情?谊在的?
别的贡士都有父母亲族,像江泠这样脱离宗族的人,不管原因如何,都难免被人诟病,叶秋水想,如果可以,江泠与宋家相认,他有当官的外祖父与舅舅,必然对他的仕途有益,他也不会?被人说是六亲不认。
叶秋水打?算告诉小厮,可以领他过去,可是刚要开口,她心里又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瓢冰水一样冷住了。
如果宋家对江泠真的还有情?谊,怎么?这些年怎么?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呢?
为什么?六年过去,一句只言片语的关怀也没有,却在他考中后,突然开始回心转意了?
只因为,这个?被舍弃的“废人”再次有了价值。
她说:“他不在这儿。”
“表少爷去哪儿了?”
小厮很着急。
叶秋水说:“与同窗出去玩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小厮来回踱步两圈,带着人出去找。
叶秋水攥紧拳头,盯着他离开。
一旁伙计感叹,“居然是宋府的管事。”
叶秋水看过去,“你?知道宋家?”
“知道的,宋家家大业大,我?还记得几年前,宋大人亲妹妹的小儿子满月宴,那流水席,足足摆了七天,谁都能去吃,好生阔绰,我?也去过,至今回味无穷呢。”
伙计轻笑,“没想到,江郎君竟然是宋家的表少爷。”
叶秋水愣在原地,宋大爷妹妹的小儿子……宋大爷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江泠的母亲。
宋氏和离后原来改嫁了,还生了一个?小儿子。
叶秋水呆了许久才回过神,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那……那江泠知道吗?
就算从前不知道,如今也该知道了。
叶秋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走上阁楼,还不忘再次叮嘱,“
要是再有人来打?探我?哥哥的消息,劳烦别让他上来,你?知会?我?一声?,我?来应对。”
伙计重重点头,“是,叶小娘子。”
叶秋水神情?凝重,缓缓上楼。
一抬头,才发?现屋里竟然亮着光。
她轻轻推开门,江泠不知何时醒了,下了榻,坐在桌前练字看书。
明明喝过酒,有些醉,结果休息了片刻,又起来看书了。
青年披着一件薄衣,侧脸坚毅,专注。
不知为何,叶秋水心头突然酸了一下。
哥哥居然没有同她说,他遇到舅舅和母亲了,十三岁的时候被抛弃,十九岁的时候,这些人因为他如今的成就而重新对他展露笑颜,可却并不是真切的关怀,这样的转变,并不大快人心,并不畅快,只觉得索然无味。
叶秋水走上前,轻手轻脚,在江泠身旁坐下,抱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
熟悉的气息传来。
江泠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芃芃,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
“没事。”
叶秋水声?音闷闷的,江泠侧过身,低头看她。
少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与他对视。
“哥哥,你?写字吧,我?就坐在这里陪你?。”
声?音轻轻的。
烛光闪烁,长而卷翘的睫羽在她眼下投下两道小巧的扇影,微微闪动。
江泠沉默,看着她,许久,“嗯”一声?。
他转回去,继续写字。
叶秋水靠着他,安安静静。
意外与母亲还有舅舅重逢的惊愕与沉闷,毫无预兆的,渐渐消失了,江泠坐在桌前,叶秋水在一旁,他心中平静,下笔成章。

取中的贡士们等候在宫门前,验明正身。
张教谕走近,想叮嘱江泠一些事情, 又觉得?没什么好叮嘱的,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面?有太监扬声传贡士入宫门, 闲人不得?靠近,张教谕退开?。
远处, 叶秋水望着江泠,看到?他进去前回头, 目光落在她身上, 叶秋水扬唇笑了?笑, 摆手。
江泠神情如旧, 看一眼?,心里沉静几分,他收回目光, 走上前, 由侍卫太监检查身份。
走进皇宫,巍峨庄严的气息拂面?而来,众人屏息凝神,不敢乱看,太和?殿前, 石阶如云梯般延展, 红墙金瓦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泽,檐角的琉璃吻兽扬颈欲鸣, 一种沉重肃穆的气息笼罩在头顶。
钟声悠扬,贡士们走进殿内,龙座威严, 两侧文武百官肃立,目光如炬。
普天之下?最为位高权重的人就坐在那儿,紧张与期待交杂着在心头盘旋,官家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留下?主考的是其他大?臣。
江泠被太监引领着入座,等到?一声令下?,开?始动笔答卷。
滴漏一声一声响过,钟声再次敲响时,江泠停下?笔,在太和?殿坐了?这么久,腿都麻了?。
其他贡士亦是浑身冷汗,大?气不敢出,殿试,不仅是考学识,还有应变能力,有的人哪怕一路通过院试,解试,省试,也会在殿试的时候败下?阵,面?见天子,坐在大?殿上,双腿发软,手抖得?提不起笔,这样的人,就算才学再好,胆小如鹌鹑,也会被当廷黜落。
贡士不得?在宫中逗留,夕阳西下?,远处传来暮鼓之声,众人赶紧离开?。
宫门外等待着许多人,叶秋水带着仆从伙计,江泠一出来,立刻上前搀扶住他的胳膊,伙计已经掀起帘子,马车内点着香薰,热着茶,叶秋水扶着江泠坐下?,捏捏他的肩膀,说:“哥哥累不累?”
比起解试省试时那样在贡院里臭烘烘呆个几天,廷试倒舒坦些,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压力,江泠轻声道:“还好。”
叶秋水笑了?一下?,问他:“什么时候有结果呀?”
“就在这两日。”
殿试的结果出得?很快,考官们先评选好几份试卷,再交由皇帝点评,由天子决定出最终的一甲三人。
自从上次宋府的管事来过后,两个人就搬了?地方?住,还是客栈掌柜帮忙找的地方?,宋府的人来过几次,找不到?人,又急又懊恼。
回去的路上,叶秋水犹豫许久,问道:“哥哥,你想同宋家相认吗?”
江泠以后要做官,没有亲族的话容易被人诟病,虽然,宋家也冷血冷情,可江泠与宋氏毕竟是母子,总归是有些情分在的,叶秋水希望他以后的路能好走些。
江泠原本靠着车厢小憩,听到?她这么问,睁开?眼?,看着她。
她是真心关怀他,并非为了?巴结宋家,与宋家结亲。
江泠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声音沉稳、郑重。
叶秋水眼?眸微微睁大?,因?他这句话,心里暖暖的。
她靠近江泠,低声道:“哥哥,可是,没有亲族做靠山,没有人扶持,以后会很难的。”
江泠和?江家闹得?很难看,甚至闹到?了?衙门,他虽然是受害者,可是也有人说他太决然,就那么与族人撕破脸,想来是个不好相与的,他是贡士,多少人打听他的消息,很快,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就是宋家的表少爷,再与宋家闹僵,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他。
宋家屡次示好,江泠都置之不理,次数多了?,宋家怎么可能还会舔着脸继续求和?,江泠既然不愿意为他们所用,那他们自然也不会笑脸相待。
江泠知道她是担心他,她处事周到?,为他着想,考虑了?许多事情,防患于未然。
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别担心,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亲族支持,我也会一步步往前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要是有心事,慌乱时,江泠就会拍拍她的头,安慰她。
叶秋水总能因?此安心,今日也是这样,她眉头的愁绪渐渐消散,心想,是啊,她根本就不用为此烦忧,因?为江泠就是这样一个人,寡言少语,但却?很执拗,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说为了?仕途可以走得?轻松些,为了?以后能平步青云就去讨好谁。
他觉得?江家眼?界低,为了那些眼前能看到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如果继续和?这样的族人纠缠,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江泠毫不犹豫,果决地脱离宗族,宋家为了?不被拖累抛弃他,也会为了?利益再来亲近他,昨日之我,未必不是明日之我,江泠不需要这样虚假的亲情,他自己本身就在前进。
叶秋水低低一笑,“嗯,知道了?。”
马车回到暂住的地方,是城北的一方?馆舍,远离嘈杂的街市,适合读书。
叶秋水现在已经很富有,想买什么不必犹豫,为温饱问题发愁好像已经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可以眼睛都不眨地租下一间僻静的院落,回到?家,看到?桌上摆满了?账本,涂涂画画,还有各种京师城区,街坊的路线,居住轻狂,以及空余门面的图纸。
江泠拿起一张端详,问道:“芃芃,你想在京城租铺子吗?”
叶秋水点头,“想,不过还没决定好。我想回到曲州后,同胡娘子她们商量一下?,先弄些货物过来卖,等搞清楚京师的行情后再决定也不迟。”
江泠说:“我帮你打听打听。”
他是贡士,常出入宴席诗会,认识的人也多,消息灵通,若想要打听什么,比一个初来京师的小女娘要轻松些。
叶秋水笑容明亮,“谢谢哥哥!”
江泠嘴角微微牵起,在桌前坐下?,翻开?一本书看。
贡士留下?的考卷全部铺陈在桌上,主考官按照评选出来的优良,将考卷从好到?次排列,呈到?皇帝面?前。
身着窄袖常服,戴垂脚幞头的皇帝拿起几张,低头翻阅。
考官们已经商议出初步的排名,只等皇帝敲定
廷试考的是策问,题目“民之官为何”。
贡士们答得?都很好,为官者,天地帝师再上,而后是民,心里没有百姓,当不了?好官,无论是引经据典,还是陈述衷情,这道题没有什么难答的,皇帝随意翻阅,却?在看到?一张考卷的内容后停下?,无他,只因?这个贡士不仅谈到?了?民生,还说到?了?兴农的重要性?,农之于民,不仅是生计,还是一种安抚治下?的手段。
他说,民之于官,非独顺从而已,官之于民,亦非独统治也。两者当共谋福祉,同享安宁。惟官民一心,共力耕耘,方?能国?泰民安。治国?之道,抑末而扬本,保农而固本。官民同舟,农事为楫,共渡安澜,共谋丰年?。此乃古圣先贤之遗训,万世不易之至理也。
民与官,舟水相依,甚至更可以说是一种共生的关系。
这名贡士的文章写得?与他的字一样,刚劲,严肃,没有华丽的辞藻,若论才情,在这一众贡士当中只能算平庸,但胜在逻辑清晰,观点也鞭辟入里。
“这个贡士叫什么名字。”
皇帝问道。
考官上前,“回禀官家,这名贡士叫做江泠,是曲州人士,去年?还中了?解元。”
皇帝眉梢微抬,“哦?还是解元,将他参加解试时的考卷呈来看看。”
解试的考卷都有留存,话音落下?,立刻有人去取,不一会儿呈上前,皇帝看几眼?,有些讶然,“他是什么出身,倒像是务过农的。”
不然怎么能写出如何治理虫害,兴水利的文章,虽然相关书籍很多,但别的考生大?多总结的都是书上的知识,很少可以有人写出自己的观点,而这个考生运用的,却?是自己积累的经验。
考官讪然,顿了?顿说:“京中传闻,他是宋家的表少爷。”
“宋家的?”
宋家谈不上大?族,但族中有人做官,在京师也算有根基,族中子弟不至于务农。
考官接着道:“不过,这名贡士与亲族不和?,与宋家关系也不好,臣听闻,他性?格乖戾,不敬长辈,据说,他父亲还是个罪臣,不过,严尚书倒是极力为他担保。”
“严敬渊,他那古怪性?子,还有看得?上的人?”
谁人不知,严大?人雷厉风行,两袖清风,为百姓称颂,他能为某个贡士担保,想必是极为看重对方?了?。
传言如此,不知是真是假,考官也不能妄加论断,只能将所有的事情告诉皇帝,让他评判。
当日殿试时,官家在场,也问了?贡士们几个问题,都见过人,那个江泠,文章写得?不错,官家这次又仔细看过他的考卷,应当是欣赏的,只是听了?臣子的话,又有些犹豫。
殿试第二日是放榜的时候,江泠出去了?,叶秋水无心去看铺子,和?张教谕一起等着,一同从府学来的未取中的贡士也在等,他们与江泠是同年?,即便来京应试未取中,但有一个进士郎的同窗,也是很光耀的事。
太和?殿前,千步廊旁,群臣静候,学子屏息,传胪仪式开?始,鼓乐齐鸣,一甲三人上前,皇帝亲授金印玉带,荣耀加身。
接着,传胪官继续传唱二三甲进士名讳,放榜当日,人群聚集在御前街前,传胪结束后,进士们要骑马巡游京城,大?家早早地就去占位子了?,你推我挤,争着要看状元、榜眼?,探花。
报信的人一路冲过来,面?容欣喜,扬声大?喊,“叶小娘子,郎君是二甲第三名!”
张教谕吸了?一口气,狂喜,几名一同等待的贡士也欢呼起来。
叶秋水先扯起嘴角笑,笑着笑着眼?睛便有些红。
一名同乡说道:“一会儿进士要游街了?,走走走咱们上前去,凑近了?看嘉玉。”
人潮拥挤,叶秋水听到?他们的话,也想上前去,但奈何她身单力薄,挤不到?最前面?去,其他人受了?江泠的叮嘱,要护好他妹妹,见状,便不让她往前挤,她是个小娘子,若挤不见了?,很危险。
锣鼓声响起,紧接着就有一群骑马的进士出现在长街尽头。
人群沸腾起来,叶秋水踮脚张望,猛跳。
进士们着绿罗袍,戴直脚幞头,鬓边插三色花,骏马是官府提供的,十分气派,仪仗队敲锣打鼓,人群欢呼,大?家都在争相看进士,街边阁楼上,还有准备榜下?捉婿的官员小姐,叶秋水被挤得?满头大?汗,抹了?一把额头,懊恼地想,早知道她也去酒楼盘一间雅间,站在二楼,俯视整条街道,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甲几人过去了?,后面?是其他进士,叶秋水卖力地踮脚,只能远远看到?江泠的身影晃过,同乡人见了?,嗷嗷乱叫,高喊他的名字,叶秋水听见后,心里也沸腾起来,扯起嗓子大?喊。
“江泠,江嘉玉!”
往日,只要她一喊,江泠就能看到?她,他去应解试,殿试前,都会回头看她一眼?,知道她在等,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论周围有多少人,江泠沉静的目光总能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可如今不一样了?,呼唤的人很多,叶秋水的声音淹没在其中,街上人头攒动,江泠也无法再第一眼?看到?她。
叶秋水喊了?许久,嗓子都有些疼了?,骏马走远,叶秋水什么也没看清,泄力的塌下?肩膀。
游街结束了?。
同乡们很高兴,大?家闹着要去喝酒,张教谕难得?没有严肃地训斥他们,而是跟着一起去了?。
有贡士问叶秋水,“叶小娘子,嘉玉这几日忙着呢,接下?来官家还会赐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不你与我们一起去?我妹子也来了?,你俩做个伴,逛逛集市?”
叶秋水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贡士笑了?笑,没有坚持,几人打闹着离开?。
街上彩绸飘扬,热闹散去,人群还在交谈,有人说:“探花郎果然英俊潇洒。”
“我倒觉得?,二甲的江郎比探花更为清俊呢!”
路过茶楼,听到?有人商讨着榜下?捉婿的事,有谁提起,说今日嘉安长公主也来了?,要为宜阳郡主选夫婿。
叶秋水缓缓走过街道,回到?城北馆舍,伙计,掌柜,还有别的住客都围上来向?她道贺。
叶秋水笑着回应,等他们散开?,推门回屋。
她坐在案前,算账,看书,写字,心里时不时浮现长街上,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路过的画面?,江泠没有骑过马,想来是刚学的,官府提供的马秉性?温顺,不会在闹市横冲直撞,人群路过的时候,她看到?江泠一闪而过,叶秋水高喊,费力地去看,也只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她心里为他高兴,只不过还是有些难过,未曾好好看看他穿进士巾袍,头戴簪花的模样。
同乡贡士说,江泠最近会很忙,叶秋水等了?他一会儿,不见他回来,自己吃完饭,继续坐在桌前算账,这些天,她为了?生意的事耗时耗力,今日在街上又被推挤了?太久,整个人都很疲惫,眼?皮子抖了?抖,笔头一歪,人就趴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有人轻轻推开?门,看到?趴在桌前的身影,嘴角牵起,无声地笑了?笑。
江泠走上前,叶秋水闭着眼?,睫羽轻颤,烛火跳动,她身上罩着一层柔和?朦胧的光。
江泠看了?她一会儿,弯腰抱起她,放到?榻上,但叶秋水咕哝两声,大?概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眼?,眸光迷糊,茫然,下?一刻,亮了?起来。
“哥哥……”
她怔愣地看着江泠,有些失神。
榻前,男子穿着绿罗公服,腰佩銙带,头戴幞头,鬓边簪花,他目光如水,温和?,宁静。
叶秋水呆住了?,江泠穿着的,竟然是白日游街时的衣服。
他站在她面?前,看到?她愣然的眼?神,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微张开?双手,垂眸淡淡地笑了?一下?,“白天人很多,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明日官家赐宴后,巾袍就要交还给国?子监了?,我穿回来给你看看。”

她未曾料到, 那个在?人群中最想见到,却没有?看清
的身影,会在?夜晚如?此意外地出现, 身着白天?那令人瞩目的进士袍,单独给她一人展示。
此刻, 他站在?她面前,周身笼罩着一层浅黄的光晕, 那种夺目的耀眼消退许多,转而被夜晚的柔和所替代, 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内敛而深邃的气息, 如?同月下静谧的江水。
这样的江泠, 只?有?她能看到, 与旁人是不一样的,是唯一的。
叶秋水呆呆地看着,一刹那, 心中似有?微风拂过湖面, 漾起一圈又一圈细腻的涟漪。
馆舍还住着其他人,不知是谁从附近经过,传来一声说笑,叶秋水猝然回过神,笑着说:“哥哥, 这装扮很适合你?。”
公服宽大, 身量稍微差些便有?些滑稽,但江泠那样冷峻清正的人, 穿绿罗公服,戴官帽,反而显得人更加挺拔俊逸。
“今日在?御前街, 许多人都在?夸‘一群进士中,江郎最是清俊飘逸’!”
她有?模有?样地模仿那些人的语调。
小娘子的眼神直白真诚,语气夸张。
江泠听?不得别人的调侃,她夸他,他就尴尬,绷着一张脸,当做听?不见。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像冰块!我都不敢给他抛手帕。”
叶秋水又模仿起别人,别的进士被抛花,丢绣绢,都会微笑示好,江泠天?生冷脸,不苟言笑,姑娘们喜欢他的脸,又怕他的性格。
江泠有?些生气了?,责备地看她一眼,抬手,推开她的脑袋,转身走了?。
叶秋水被他推得倒在?榻上,抱着被衾笑得发抖。
过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凑上前,贴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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