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侍卫统领跟在周瑛身后,面色难看。
周瑛带着大批天子亲卫要入殿,侍卫想要将人拦在外边,没想到尹骸直接拔刀架在侍卫的脖子上。
他说:“周太妃奉皇上的旨意入殿,今日若有人胆敢阻拦,便是抗旨不尊!”
这话落下后,尹骸一路带着影卫杀了进来。
如今宫中两方制衡,周瑛还有埋在内务府的岑嬷嬷,两边对峙的情况下,谁都占不到好。
天子亲卫手里没有改制火铳,宫中侍卫也无法使用。
手中没有强悍武器,宫中亲卫没办法将人逼出去,尹骸等人又是功夫了得的好手,他带着人往前冲,直接斩杀了几名魏太后身边得力的侍卫后,强行入殿。
侍卫统领慢他们几步,调遣了整个宫中的侍卫入殿。
从议事殿中往外看,所能看到的,便是大批的人手。
朝上的官员皆是心头一紧,这等局面,是要乱了啊。
施元夕仍旧站在殿中,周瑛率领着大批兵马入殿的那瞬间,徐京何上前几步,直接站到了她的身侧。
周围都是些文官,徐京何轻抬眸,与夏莱对视了眼。
夏莱得令后,默不作声地往殿门口退。
“后宫不得干政,你强闯入殿是想要造反吗?”殿上的魏太后怒不可遏。
周瑛站定,沉声道:“一直想要造反的人,难道不是魏家吗?”
施元夕适时开口道:“谋逆造反这样的罪名,自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她抬眸扫向魏党一派,不带情绪地道:“魏家究竟有没有行谋逆之事,待得那方运抓捕归案后,便能知晓了。”
影卫一直密切监视着魏家的动静,虽不能近魏昌宏的身,却还是大致知晓他的动向。
昨日清晨一早,魏昌宏便离开了京城,入了京畿营中。
一直待到深夜时分,才从京畿营离开,随后 又一刻不停地赶往宫中。
这般举动,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影卫将消息传递给驿馆里的施元夕。
施元夕猜测,她久不露面,魏昌宏派出去的人又没能真正将她截杀,为了避免出现些意外,魏昌宏便提前做出了安排。
入京畿营,是一个尤其危险的信号。
这代表着魏昌宏极有可能把持不住,要发动兵变了。
惠州之行,还有这一路所遭遇的事,让施元夕不敢有任何大意。
她在独自一人赴京前,特地将押送来的白瑞民交给了尤蔚,并且让尤蔚集结军队入京。
镇北军将会落后她大半天时间抵达京中。
魏昌宏行事阴狠,惠州之事不揭露则已,一旦暴露在人前,对方很容易狗急跳墙。
今日入朝后,那消失在朝堂的方运,也印证了施元夕的猜想。
镇北军进入京城范围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捕周遭山脉,找到方运的踪迹。
只要找到魏家豢养私兵的地方,这个谋逆之罪,魏昌宏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早朝开始前她传递消息,让周瑛带领影卫冲入殿中,便是担心魏家狗急跳墙下,会直接对在场官员下手。
魏党官员闻言讥笑,京畿营和顺天府的兵马大部分都掌握在他们手中,她要差人去捉拿方运,谁会听从她的号令?
却没想到的是,殿上的皇帝道:“传朕旨令,调遣镇北军入京,捉拿逆贼方运!”
“皇帝!”魏太后面色骤变:“先帝走后,哀家秉承先帝遗命,不敢有半分懈怠。”
“万没有想到,皇帝竟是会受到有心之人蛊惑,做出这等荒谬之事来!”魏太后盛怒之下,脸色更加骇人。
盯着那小皇帝的目光中冰冷一片,叫座上的小皇帝下意识瑟缩了瞬。
这个动作表现得实在明显,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看得一清二楚。
周瑛身边的尹骸轻抬手,小皇帝身侧的几个宫人上前,连声呼喊着太后息怒,却是将魏太后及她身边的一众宫人,都隔绝在龙椅之外,牢牢地护住小皇帝。
魏太后见状讥笑不已,她移开目光,和下首的魏昌宏对视了眼。
魏昌宏面上幽沉一片,看着施元夕和周瑛的目光,如同在看待死人一般,他冷声道:
“方运是先帝在位时,调入京畿营的,入京畿营三年来,未出现过任何差错。”
“京畿营作为皇城军队,有保护太后、皇上之责。”
“方运和京畿营,绝不可能行造反之事!”魏昌宏目光森冷,直接对上施元夕:“今日你若想要随意给方运定罪,需得要从京畿营无数的将士身上跨过去!”
这话一出,满朝官员皆变了脸色。
许多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魏昌宏想要做些什么。
同一时间,有影卫疾步行来,将收到的消息告知尹骸。
尹骸神色微凝,低声同周瑛道:“……魏昌宏留在外边的人动了手,调动了京中的将士和官兵。”
“官兵将京中各处街道封锁,且还将京城通往各处的大门关闭。”尹骸声音发紧,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之色,缓声道:“京城戒严,外边的人一时半会进不来,宫外更是调遣重兵把守。”
京城主要的军队都驻扎在京郊,寻常没有调令的话也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京畿营的主要兵力没有那么快能够赶到,并且做下这么多的事。
可京城乃是大梁皇城,寻常在城内的将士就有上万人,若再加上顺天府和各处驻守城门的官兵,即便是分出部分兵马去戒严和关闭城门,他们所要面对的,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远不是宫里这三百影卫所能应对的。
施元夕虽说是提前做了安排,可镇北军要做的事情太多,得要先找到方运,控制住京郊的京畿营,且还要突破城门口的守卫,冲入京中。
这等情况,纵是此番镇北军内的许多将领一起出动,只怕都难以在魏昌宏发动兵变前,将他们从宫中救出去。
一旦魏昌宏调遣的将士入了京城……局面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施元夕和周瑛二人及他们这一干影卫,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只需要在镇北军赶到前,杀了施元夕和周瑛,再以私自动兵涉及谋逆造反的罪名,将镇北军统领拿下。
那这朝堂,便会再度成为他们魏家的天下!
局势瞬间从他们占据有利地位,变成了魏昌宏掌控局面。
尹骸跟在先帝身边出生入死,什么场面都见过,此刻方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用一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说出这番话。
可特地避开所有人向周瑛禀报的动作,却还是让这殿内的许多官员都察觉到了不对。
王瑞平心头砰砰乱跳,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
他也清楚,今日之事,只能有一个赢家,如果赢的人是魏昌宏,那么他们这些在朝上给施元夕帮腔的官员,都不会有好下场。
气氛诡谲中,又有大批侍卫赶来。
殿内殿外站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
在场的官员心头难安。
僵持中,谢郁维缓步出列,抬头看向魏昌宏,冷声道:“魏大人这是想要落实谋逆之实?”
魏昌宏嗤笑道:“皇帝年幼,不免受到有心人蛊惑,本官此举,意在清理圣上身边的奸佞,还朝堂清明。”
这件事情,魏昌宏从得知魏天昊死后,便已经开始动手安排。
魏天昊和魏家的关系太过紧密,他那个都指挥使的身份,还是魏昌宏亲自给他请命的。
魏天昊落马,整个魏家都无法撇清干系。
家族血脉摆在眼前,即便是魏昌宏想要将其他人推出来顶罪,亦是无法将事情遮掩过去。
魏天昊可是正二品大员,朝上除了他和魏太后以外,谁能够勒令得动他?
更别说那平江境内还留下不少官员,魏天昊一死,魏家失去了对平江的掌控,魏昌宏也没办法在一夕之间杀掉所有平江的官员。
这个罪名,势必要落在他的头上。
如今朝中局势也有大半失去控制,尤其是主管刑罚的大理寺和刑部,两项都在徐京何手里,两条路都被堵死。
如今就算是魏昌宏想后退,想等边疆战事彻底结束,严广海回京,魏家重新占据优势。
施元夕、徐京何等人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迫不得已之下,魏昌宏只能以这等方式,将所有事情强制压下去。
施元夕手里掌握着再多证据也没用,今日之后,这些东西都会沦为一堆废纸。
她在死前,还会被冠上所有的罪名。
魏家还能趁此机会重新清理朝堂,将周瑛手底下的人全部踢出朝中。
如此一来,权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魏昌宏抬眼,看了下殿中的影卫。
在京中军队面前,便是这几百人手里握着武器,也无法杀出人群。
今日,施元夕和周瑛二人,必须得要死在这殿中。
殿上的魏太后,在这一刻卸下心头所有的怒火,魏昌宏行事之前已经将所有细则都告知了她。
施元夕以为掌控一个魏忠,便能够占据优势,实在荒谬。
他们与她来回周旋这么久,她在朝上表现出的怒意,都只是为了给宫外的人拖延时间。
魏家已经准备好一切,她若入京前就被除掉,是最好的。
如若还是让她混入京中,那她出现在朝上的那一刻,就是魏家下手之时。
魏太后冷凝着面孔,转身,漫不经心地坐下了。
局已经设好,如今就只待收线。
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施元夕和周瑛二人。
魏昌宏计算好了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施元夕他们那留在京中的两千影卫,以及她手中的武器。
收到施元夕消失的消息后,魏昌宏将派出去的大部分人手调回京中,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防备今日这一切。
那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施元夕不可能在宫中使用,也不可能用在京中。
她不是一惯表现出一副仁慈济世的模样吗?京里到处都是百姓,那武器一旦用出来,今日她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只使用火铳的话,这点人手,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天去。
魏昌宏什么都设想好了,只唯独漏掉了一件事情。
此前施元夕与徐京何商议,徐京何大肆抄家填充国库。
她离开的那两个月中,户部接连受挫,留在京里的李侍郎、郑奇明等人,趁机发难。
要求户部补齐各地军需银两。
这些年来,魏家把持户部,导致各地军晌都遭到不同程度的削减,这里边也包含了谢、徐两家的兵马。
李侍郎提出这等事,朝上另外几方势力必然也会参与争取。
三方难得统一对上户部,重压下,户部尚书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便只能将此事应承 下来。
各地军需,自然也包括镇北军。
发放下来的银两,相对于这几年削减的军晌来说,不值一提。
但无论如何,这笔银子都能解决施元夕的燃眉之急。
这么点钱,用来增添军备是远远不够的,但……用来打造双管突击步枪,却是足够了。
施元夕并非是毫无准备离开的京城。
她离开时,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在前往惠州的路途上,他们押送着大批东西,她只能待在马车上。
她就利用那段时间,将子弹最后的收 尾工作完成。
前边所有的研制工作,她都是带着身边的工匠做的,而最后这一点步骤不算太难,她将其绘制成册,让影卫八百里加急,连同造出来的子弹一起,送回京中。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造出了很多的半成品。
工匠拿到图纸后,根据她写出的详细步骤,完成最后的研制。
施元夕离京的第十一天,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便能被工匠彻底还原出来了。
剩下的,就只有他们手中银钱不足的问题。
好在所有的事情顺利推行,这笔银子直接用于制造步枪子弹。
两个月的时间内,他们造出了数千枚子弹。
送到尤蔚那边的工匠,则是从双管突击步枪研制完成后,便一直都在批量制造枪支。
大梁工艺限制下,他们的产量也不高,可因为时间拉得很长,所以这一批的双管突击步枪,比之前兵部生产的第一批改制火铳的数量还要多!
步枪共计三千多把。
在施元夕从惠州消失之前,已经由影卫亲自出面,从冀州秘密送往京城。
也就是说。
这个受魏昌宏掌控的京城里,留有两千多名影卫和三千多把双管突击步枪。
人数之上,施元夕确实没办法像是魏家那般,把控京畿营多年,牢牢掌握着京中将士和兵马。
但这都是建立在大家都是用冷兵器,或者是用普通枪支的前提下。
一旦极具杀伤力的单个武器出现,情况就会彻底扭转。
很早之前,施元夕在设计防弹甲胄时,便曾经说过,那甲胄只能防住普通的枪支,也就是改制火铳。
像双管突击步枪这种级别的武器,防弹甲胄几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也就意味着,即便魏家攻破防弹甲胄的制作方式,并且顺利造出甲胄,这东西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双管突击步枪的出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碾压。
魏家从没有把她当人看,在知晓她的能力后,做得最多的事也只是想要杀了她。
所以魏太后也好,魏昌宏也罢,只怕他们至今为止都想不到。
施元夕从一开始想要造的,就不是什么改制火铳。
而是双管突击步枪。
她找猎户,造火铳,其实都是在给手里真正握着的东西作掩护。
……直到今日。
当初她只做出来一个雏形放到周瑛面前,便直接让周瑛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想法,直接选择了她的双管突击步枪。
成为了施元夕手里最大的底牌。
魏家封锁的街道,紧闭的宫门,都将被这把跨时代枪支强行破开。
砰砰砰!!!
议事殿离宫门很远,可施元夕就站在这大殿内,都隐隐听到了强悍不讲道理的机枪扫射的声音。
突击步枪这个东西,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力。
它叫突击步枪,就代表着它能在同样武器水平的情况下,突击前进。
何况……这里是大梁。
那轰隆隆扫射的声音,并非是施元夕幻想出来的,在场的有部分官员也听到了。
只是今日之前,还没有人见过这个东西。
听到声音,殿上的人都想不到这是个什么玩意。
直到殿外的侍卫神色惊变,惊慌失措地退到这议事殿外,有人看到这些侍卫身上染红的血,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大梁的天,变了。
前来报信的侍卫惊声道:“火铳!是火铳!”
殿上的官员皱紧眉头,改制火铳都出现在京里多久了,怎么如今还会因这等事情惶恐不安。
直到有人抬头,看见冲进宫中的人手里握持的东西,神色惊变,高声道:“那是什么?”
那在朝上,一惯保持着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魏昌宏,此生第一次露出这般惊愕的神色。
他甚至顾不得自身安危,拨开人群,大阔步上前。
魏昌宏调遣的将士及兵马,在宫门口跟影卫撞上。
影卫手持双管突击步枪,呵斥对方后退,对方却拎着长刀要往他们的身上砍。
在京中率领将士的,正是方运手底下的那位张副将。
他今日得的是死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一个影卫进入宫中。
未料到这些影卫手里拿了个黑漆漆的大家伙,张副将下意识觉得危险,可仍旧不愿意后退。
第一批跟在他身边闯入宫中的,就是魏昌宏身边的死士。
这些死士披着京中将士的防弹甲胄,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然后……就这么在他面前,被突突几下打死。
那是一把黑洞洞的,有着两个枪口,强势恐怖的火铳。
张副将所率领的人手,在短短的几瞬之内,覆灭大半。
他站在人群中,不得已只能清出道来,往宫中退。
魏昌宏这一抬眼,所看到的,就是影卫手持双管突击步枪扫射,那张副将狰狞着一张面孔,手中的改制火铳没能打出去几下,便被那强悍不讲道理的东西,直接扫射身亡!
他看到血花四射,张副将轰然倒下。
同时,身后传来施元夕冷淡至极的嗓音,她说:
“双管突击式火铳,是下官从入国子监开始,便着手为魏大人准备的礼物。”
“大人可还喜欢?”
第102章 谋害先帝
魏昌宏此刻根本顾及不上她所说的话,眼前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他看着那在人群里无往不利的强悍武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逆流。
……这种感觉,魏昌宏这一生中都没遇到过几次。
淮康帝时争储虽然激烈,可先帝是中宫嫡子,手底下能用的人众多,纵是艰难,却也从未出现过这等一子落空,满盘皆输的局面。
不说魏昌宏是何等想法了,魏党一派官员见得这般场面,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混乱的朝堂中,有人控制不住地发抖,双腿一软,竟是险些跌倒在地。
被这画面冲击到的,除去魏家的人,还有谢郁维。
顾安仲担任兵部尚书已有一段时日,如今对改制火铳也算有了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就是因为知晓得多,他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究竟有多么玄妙。
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及过,如今的朝堂上,最难对付的人便是施元夕。
今日发生的一切,正好印证了他的说法。
他身边的谢郁维眼眸若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神色复杂晦涩。
谢郁维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这一眼,却看到徐京何站得离她很近。
这个距离,若是身边有人想要对施元夕下手,他便能在瞬间拦截住对方。
谢郁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内的气氛古怪,在场的官员心中五味陈杂。
这短暂的时间内,影十三已经率领众多影卫,冲入宫中。
他穿着特制的黑色甲胄,这是改良款的第三版甲胄,比普通甲胄多出一个连着头盔的面罩。
功能性和防御力度上,还比不上现代军队的作战服。
但在只持有改制火铳,也就是普通手枪的大梁,便足够应付所有情况了。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大军,高声道:“率领京畿营谋逆造反的将领已被击杀。”
“皇宫禁地,除天子亲卫外,其余人等轻易不得踏入。”
“即刻起,若还有人持兵刃、改制火铳冲入宫中……格杀勿论!”
影海及影十四也在队伍中,更有影卫已经跃上宫墙,将墙头上指挥人前进的将领直接击杀。
身后的大军停滞在了原地。
这些将士,并非都清楚魏家所行之事,绝大部分也是听从军中将领的指挥。
余下那些知情的将士,在那强悍不讲道理的武器前,亦是不敢妄动。
大军后方,姗姗来迟的顺天府尹高声道:“京畿营将领方运、张雾等人联合朝中官员谋逆造反,罪不可赦!”
“京畿营将士即刻放下手中兵刃及改制火铳,可从宽处理,若有顽固抵抗者,谋逆大罪将祸及家人,诸位可曾想过后果?”
这位顺天府尹,是个出了名的滑头,与王瑞平那等保有原则的官员不同。
他曾走过魏家门路,在京中之事上,多次替魏家遮掩,且广开大门,给魏党一派行方便。
可一旦出现争斗,他又是躲避得最快的人。
魏党调派将士强闯入宫的事,他身为顺天府尹,必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未阻止。
宫门口发生冲突,影卫扫射众多魏家死士,以一敌百后,他察觉到不对,即刻率领官兵夹击。
行事做派是非常典型的两面派。
但这种人在关键时刻的倒戈,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堵塞在宫外的大批将士反应过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前边闯入宫中的,还有些人在负隅顽抗,只要动手,必定遭到影卫击杀。
这些人的血将宫中的地砖都给染红了。
冲杀入宫的影卫,却没受到过多折损。
跨级别武器的顶级统治力,直接强制抹平人数上的差距。
京畿营败势已显。
魏昌宏在宫中兴兵的弊端也同样显现了出来,殿上还有大批影卫,他眼下是插翅难逃。
殿外的动乱,不断拉扯刺激着魏党一派官员,陈海站在人群里,脑子里砰砰乱跳,心率紊乱。
而在动乱以前坐回殿上的魏太后,那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她几度想要起身去控制住场面,浑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人给抽干了一般。
她只能死死地握住凤椅的扶手,目光落到魏昌宏身上。
魏昌宏半边脸都隐匿在了暗处。
殿上还留有些宫中侍卫,这些人只听命于他,他行事之前,曾派人在慈宁宫藏下了一批武器。
可在这批宫中侍卫冲入议事殿后,他却没能看到一把武器。
这就代表着,周瑛不只是说动了一个魏忠那么简单,她在宫内还埋有其他的人手。
……魏家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魏昌宏一双眼眸阴沉沉的,他看到了站在殿门口,虎视眈眈的夏莱和尹骸身边得力的天子亲卫。
纵是殿内的所有侍卫联合在一块,亦是没办法将他护送出殿。
今日之事,终是走入了死局。
无数目光注视下,魏昌宏轻抬眼,与殿上的太后对视,随后停顿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沉声道:
“臣受他人蒙蔽,犯下大错,还请皇上责罚。”
满殿俱静。
谋逆、动乱甚至波及到京城最主要的京畿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错误二字便能轻易揭过去的。
只是魏昌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在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那把持朝堂的魏家,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谁都没有想到,魏昌宏还会有跪下认罪的一天。
许多官员心中感慨不已,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料却听得魏昌宏沉声道:
“联合魏天昊,买通京中官员,勾结京畿营将领等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与太后无关。”
混乱中,陈海抬起头,怔愣地看向魏昌宏。
他这是要舍弃所有保住魏太后?
施元夕眼眸深沉,外边的动乱还未彻底平息下来,殿中朝臣太多,轻易不能动手。
朝中还存有几方势力的情况下,一旦动手,周瑛和小皇帝就会担上血洗朝堂的罪名。
……若出现什么岔子,大梁便彻底乱了。
眼下就是魏昌宏最后能在朝上辩解的时间,他却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看起来像是放弃了,实则不然。
果不其然,施元夕才萌生了这个想法,上首的魏太后便已开了口:
“我魏家三代皆是朝中臣子,为大梁江山殚精竭虑!魏昌宏更是先帝身边的重臣,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
“今日他受人蒙蔽,哀家亦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清白二字,只求皇帝宽允,将他涉及之事查清,也好叫他死得明明白白。”
“让魏家所有人,都清楚他究竟犯下何事,因何受死。”魏太后说及此处,微顿片刻:
“边疆战事皆由魏昌宏统领指派,皇帝 纵是因他迁怒哀家,不愿给魏家留些脸面,也需得要为边疆将士多加考虑。”
“此刻杀他,只会动摇军心,给北越以可趁之机。”魏太后说着,直接掀开了那道帘子走了出来。
小皇帝一回头,就对上了她赤红的眼睛。
他被魏太后的模样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下,被宫人护在身后。
小皇帝心头乱跳。
这场面简直比他做过最恐怖的噩梦还要可怕三分。
朝上的官员心情复杂。
魏昌宏和魏太后向来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本以为终于能看到魏家低头。
没成想,魏昌宏和魏太后这一出,名为低头,实则便是威胁。
和双管突击步枪是施元夕的底牌一样,那远在边疆的严广海,也是魏家的底牌。
只是战事未平,这个底牌离得太远,魏家很难用得上。
但魏太后和魏昌宏的意思非常明确了,若今日周瑛不顾一切地命人斩杀魏昌宏,说不准第二日边疆便会发生动乱。
魏家这是在拿大梁的安危,来换取魏昌宏苟活的机会。
施元夕冷眼看向魏昌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家这是知晓场面失控,暂且后退一步,打着强行拖延时间,等待边疆凯旋,再度卷土重来。
这可不是苟活那般简单。
当然,到得这一步,魏太后和魏昌宏也是在赌。
即便是他们今日斩杀了魏昌宏,边疆也未必会发生动乱。
只是边疆主将到底算是魏家的人,就看周瑛有没有这个魄力,顶着边疆可能会失控的风险,直接将魏昌宏问罪处斩。
魏太后还真是恨周瑛啊,哪怕是让魏家遗臭千年,也要给周瑛埋下祸根。
今日在百官群臣面前杀魏昌宏,来日周瑛想要垂帘听政,不知会遭受到多少阻碍。
这已经不算在给自己脱罪了,就是临死之前,也要拉周瑛垫背。
这些事情明显超出了他们教给小皇帝的范畴,周瑛就在殿上,魏太后说这番话,指向的也是周瑛。
“在太后看来,魏家就算是犯下谋逆造反的重罪,也要顾及从前,从宽处理?”万籁俱静下,身侧的徐京何抬头,将矛头对准了魏太后。
“天子年幼,太后把持朝政,魏家所做的事情,俱都是倚仗着殿上的太后,而今,太后却还能为逆贼请命。”施元夕亦是开口,她面上带着些讥讽的笑意。
“好一个京城魏家,好一个太后母族,竟是要比这大梁的律法,比之皇室安危都要重要!”
魏太后面色紧绷,眼中隐含暴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