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长城和万云则是承诺,这个月的房租照交,等万云出院修整好了,四月底之前,他们就从家具厂的房子里搬出去,房子原样送还,大家以后不拖不欠,也不要有任何往来。
至此,已经过去六天了,这件事才算完整落幕。
钱到了周长城手上,他替万云签下调解书,拿了钱,心里也没有轻松,看着一直费心费力的姐姐姐夫,明白自己和小云欠他们良多。
调解书签好,万云当天就出院了,她头上的鼓包消下去不少,但药酒没有停,大概是这阵子折腾得厉害,鼓鼓的脸颊消瘦下去,显得眼睛愈发的大。
这六天的时间里,周长城已经陆续把电机厂的事情办理妥当了,厂工会的人商量过后,没有做任何为难的动作,从人道主义出发,给每个主动前来办理手续的人补发了一个月工资,但“停薪留职”的协议是没有的,这就是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区别。
周长城决定要去广州的事,师父师娘和两个师哥都已经知道了,万云受伤在医院,他们也去看了,一时间,大家都有种曲终人散的悲戚感,约好在他们出发之前一定要吃一顿饭,聚一聚。
当着外人的面,周长城和万云还是和谐的夫妇,他人看不出两人之间的裂痕,但一旦两人单独相处时,那种无言就开始弥漫出来,无论周长城怎么反复保证,自己真的会改了,万云都有些无动于衷,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怎么都快乐不起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办。
本来,周长城担心去广州没钱,万云想着自己婚前还存有四百块,多少是个帮助,这时候是个说出来也是个合适的契机,可经过这么一遭,她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不提这笔钱的事,不单只现在不提,往后都不会提,她甚至会以这笔钱作为起点,往里头加入更多的积蓄,让这笔钱成为自己婚姻外的第二个选择。
这种罕见的冷硬,让万云的心,与周长城始终隔了一层膜,若她和万雪有更为细致的沟通的话,那么这一刻的她,像极了五年前深夜出走的万雪。
刚结婚的万雪对孙家宁失望,收回了一部分自己对婚姻的期待。
而万云,在与周长城的这次经历中,亦是如此。
这些作为妻子的情绪,男人们或许会慢慢察觉到,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但她们姐妹都无所谓了,她们的心如同一颗新生的树,有了另外的枝桠和空间。
家具厂的房子,目前周长城和万云仍在住着,回去之后,邻居们待他们也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多了一层排斥,理由很明显,这两人不是家具厂的职工,和罗师傅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个小鼓包就赖在医院好几天,简单的矛盾警抓人不说,还要了人家两千五百块钱,一个租客这么嚣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唯有潘老太和万云的交情照旧,万云回去之后,顶着头上的鼓包,给潘老太蒸了满满一锅米糕,兑现自己在医院的承诺。孙家宁和万雪更是特意过来一趟,和妹妹妹夫去潘老太家里表示了感谢。
至于其他邻居的态度,周长城和万云顾不过来,也不在乎,他们开始打包东西,住的时间不长,家境困窘,行李细软不多,四个蛇皮袋就装好了,至于花了三十块打的木架子床,又折了十块钱卖回给当初给他们打床的丁师傅,收回二十块,说好等他们离开那日过来拆,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逐一都送给了电机厂的同事。
等家具厂收拾得差不多,又开始去坝子街附近的街道办理两人的介绍信,周长城找了个熟人,请街道办的人多开几了几封空白的介绍信,一次开半年八个月的,恐怕是不够的,得多备几份。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这个未雨绸缪的举动是对的。
等开完介绍信,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周长城和万云慢慢走去物资局的筒子楼,他们和姐姐姐夫说好,今晚去他们家吃饭,也是想聊聊他们往后的打算。
万雪回到家的时候,万云和周长城正在逗甜甜,他们先去楼下廖大姐那儿把孩子给接上来了。
“来了。”万雪和两人打招呼,洗手洗脸后,过去看了会儿女儿,一身奶膘,雪白漂亮,真是招人疼,小孩儿现在会认人了,见了万雪就立即撇开姨妈姨父,露出两颗小米牙,无意识发出“妈妈妈妈”的叫声,笑弯了眼睛,张开手要妈妈抱。
周长城现在对甜甜小朋友亲热多了,抱得极为顺手,他时不时隐晦地看眼万云的肚子,里面也有他们的宝宝了,想到就想傻笑,这几天在家收东西时,他根本不让万云沾半点家务,什么都抢着干,万云没什么精神,也都由得他去,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愧疚,想在这些细节上弥补自己。
两人全然不知道万雪在中间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等姐夫孙家宁回来后,屋里又热闹了一些,好似回到了四个年轻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不过万云的心不在焉,万雪是看在眼里的,等哄得甜甜在床上眯眼睡着了,这才开始赶人:“你们哥俩儿去洗菜做饭,往常都是我们姐妹做的,你们也给我们做顿饭吃吃。”
大姐发话,周长城不想让万云动手,于是立即站起来:“我们去菜市场买了半只番鸭和豆腐,我来做,姐夫你们都歇着。”
万雪想和万云说说话,伸手去撵丈夫:“阿城怎么也是客人,你当主人的好意思看着,你也去。”
孙家宁刚坐下没多久,水都来不及喝,只好再次站起来,跟周长城一起去了水房:“好好好,让你们姐妹尝尝我们兄弟俩儿的手艺。”
等两个丈夫都出去了,万雪这才在万云面前挥挥手:“嘿嘿,回神了,干什么呢?”
万云勉强一笑:“干嘛呢姐?”
“我不干嘛。你干嘛呢?摆什么脸色啊?”万雪张口就‘冤枉’妹妹,又指了指她额头上的包,“不疼了吧?”
“碰到了就疼,擦药酒也疼,不碰到就还好。”万云用力扬眉,眼睛往额头的方向看,什么都瞧不见,想了想,问她姐,“阿风带着寨子里的人回去了吧?”
“嗯,你出院前两日回去了,这回幸好他们赶来了。”万雪已经处理好这件事了。
“那就好。”万云就怕万风耽误上学了,忽然想到什么,问姐姐,“姐夫是不是又说我们太蛮了?”
万雪瞪大眼睛,看了眼门口,孙家宁没回来,笑说:“你怎么知道?”
万云:“姐夫肯定私下跟你摇头晃脑说打架是不对的,暴力是蛮横的,说你带阿风去堵人就是逞匹夫之勇。”
万雪“噗”一下笑出来:“你还挺了解你姐夫。”又小小嗔怪孙家宁,“幸好他不是老师,不然肯定是酸夫子一个。”
万云也笑了,不过这笑意没有达到眼底,很快就消失了。
“和阿城还没有和好啊?”万雪看万云那副样子,就知道两人还冷着,转了个话题。
万云只是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她不知道,反正依旧躺在一张床上,话也是照说的,就是不开心。
“还记不记得,之前我生甜甜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去医院,非要等到你姐夫回来呢?”万雪坐在木头沙发的一头,拉着妹妹的手说心里话,“当时我刚当妈,手忙脚乱的,好像懒得跟你解释,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你知道了吗?”
万云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她模模糊糊间,似乎有些明白了。
万雪看她一点就通的样子,直接说:“就是希望这些人生大事的时候,伴侣陪伴在自己身边,尽管他不能帮我生孩子,也不能替我去痛,可就是希望他在旁边陪着我,我一睁眼就能看得见他。”看万云不语,她继续说,“你现在对阿城这样,就因为他在你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所以你心里恼火他,记恨他。”
万云下意识想反驳:“我哪有记恨...”可看着姐姐那副开诚布公的样子,又咽下去,仍旧不说话。
“与一个人结婚,日对夜对,又不是怨偶,自然会对对方有期盼。妻子对丈夫有,丈夫对妻子也有,这个期盼若是破灭了,人就容易怀疑过往的花好月圆,会想,难过以前的好都是假的吗?”万雪似乎颇有感慨的样子,她也只结了这么一次婚,唯有拿自己的经验出来开导万云,“你若是想和他过下去,就要学会自我克服,原谅一些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刻,也接受即使在两个人的婚姻中,你仍要独自一人面对某些关卡。”
万雪的话,让万云来了兴致,在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开始不了解姐姐,作为妻子的万雪在婚后有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万云第一回 遇上万雪细腻、敏感的触角,与以往的姐姐大为不同,她听得认真,静待下文,万雪双眼失神地看着眼前的桌子,却又不说了。
万云轻轻催问她:“姐,那你...你也克服了很多吗?”
“当然。”万雪回答得很快,她恢复笑容,脸上有种不同以往的成熟感,“越是往后,越是会发现,需要自己一个人去支撑的事情还有很多,当中有很多说不出口的委屈和难受,连枕边人也没有办法替你分担。”
“那姐夫?就没有帮忙吗?”万云握紧姐姐的手,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就开始替万雪不忿。
万雪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姐夫,已经尽力了,尽力去当他自己,尽力当我的丈夫,尽力当甜甜的爸爸,他是一个尽责的人。”见万云半懂半不懂的模样,只好掰开了讲,“比方说,在带甜甜这件事上,我比他更焦虑,出了月子后回去上班,离开孩子半天我都舍不得,你别看我成日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样子,可离开甜甜后,我自己会悄悄哭,所以要让廖大姐每隔一两个小时把孩子抱到学校让我看一眼。”
“你怎么没和我说呢?”万云有些自责,竟没有发觉姐姐的这些悲伤细节。
“没有用的,你帮不了我什么,你姐夫也帮不了我,只能自己去调节。”万雪现在说出来,心里压着的石头,稍微松了松,又说,“再比方说,你姐夫因为腿的关系,局里顾虑到单位职工的形象,以至于就算他的材料写得再好,平常再会做人,可职位就是一直升不上去,他那样有事业心的人,郁闷得成宿睡不着,可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他也要独自去克服这些属于他自己的难题。”
原来凡人皆苦。
“你和阿城也一样,需要自己独立平衡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往后你认为‘人生来就是孤独的’这种时刻也不会少。”万雪从未和人讲过这些人生经验,也就是自己的妹妹,她才能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
万云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咳嗽声,是孙家宁回来了,他装作瞧不见姐妹俩儿拉手谈心的模样,拿门边的干毛巾擦手,笑着打趣:“不会在说我和阿城的小话吧?”
“说你两句不行吗?”万雪去给他倒热水,往门外看去,“怎么就你回来了?阿城呢?”
“水房都是人,我们哥俩儿被邻居们嫌弃太占位子,阿城就让我先回来了。”孙家宁接过万雪倒的水,看万云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万雪又朝自己挤眼睛,便又假装咳嗽一声,“阿云,你和阿城怎么打算啊?”
“什么怎么打算?”万云的态度消极,反应都慢了。
“我说,你们夫妻俩儿,还过不过了?”孙家宁一问就是这么重磅的问题,直把万雪万云姐妹问得横眉瞪眼。
万雪:“你瞎说什么?”
万云:“我什么时候说不过了?他跟你说的?”
姐妹俩儿一同开腔,孙家宁都乐了,看着万云:“你看你对阿城的脸色,就连廖大姐这种外人都在偷偷问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万云眼神闪了闪,犟着不说话,这廖大姐管得真宽,抬头,看姐姐姐夫都盯着自己,也来了气,都在看她笑话不成,憋了几天的话冲口而出:“虽然和罗师傅家起冲突,我受伤了,那不是他的错,可他当时就是没有在我旁边帮着我。而且前头我都让他别老跟着那帮同事去厂里闹了,他不听,硬要去,我就是对他失望,凭什么我就要轻轻放过这件事?”
很好,愿意发出怒气,事情就有转机。
“我刚刚跟你讲的,都白说了?”万雪开始了没耐心的那一面。
孙家宁按住妻子的手臂,哎哎两声,让她别急,好整以暇地开口:“阿云,你别光看到自己失望的一面,也看看失望的背后,正是因为他长期以来都做到你心目中的标准丈夫,如今一旦有了不适你意的,你就觉得反差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之前都做得很好啊。”
这种话,没有办法说服万云,万云总算被眼前的这对夫妻给调动起了精气,眼神都多了两分光彩:“反正我不乐意。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怎么办?”
“你看你,想左了吧?”孙家宁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你总问凭什么。那我可要说了,你若是一直顶着这口气不散,认为这个关口过不去,那么你就得保证,往后余生的每一天时间里,你都不能犯错,在双方关系中,一点破绽都不能出现。”
“我!”万云被孙家宁说得脑子卡住,还是不服气,“凭什么!”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一股牛心气,就会说凭什么。”跟前阵子的周长城倒挺相配,孙家宁放缓了语调,“姐夫现在让你慢慢去接纳阿城在这件事中的错处,不是在劝你放过他,是想让你放过自己。”
“已经这么多天了,你们认认真真讨论过这一阵的事情吗?有没有一点反思,有没有一点总结?互相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吗?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了?”
后面的反思万云没听进去,但那句“放过自己”让她有了点松动,万云低着头,眼皮半阖,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家宁乘胜追击:“阿城的本质是个极好的人,对你好,对我和你姐这些亲戚也好,你是清楚的。但是人都会有当局者迷的时候,你不能要求他是个完美的人,因为你也不是完美的爱人。这世上只有圣人才不会犯错,可你要找的是伴侣,不是圣人。”
“现如今他愿意改过,对你事事有交代,那你是不是可以尝试放下一点执着?人这一世的时间还很长,今天是阿城犯错了,你觉得不愿意放过他。那改日你犯错了,阿城是不是也可以揪着你不放?”
这话把万云问得有些哑口无言,顿时有些恼怒姐夫的刺耳直言,偏偏万雪还要在旁边点头同意:“对对对。”
“你们两口子倒是一条心。”万云哼哼,可脑子里的浆糊也慢慢化开了,就算还没有完全卸掉那口气,可姐姐和姐夫都说得有道理,她不是放过周长城,而是要放过自己。
况且,这几日周长城的改变和表现,她是看在眼里的,再说了,万云也真不敢想象,哪一日自己做了错事,周长城也如此恼怒着自己,被一个爱着的人痛恨着,光是这么一想,她有些接受不了,忽而焦躁起来,看向外头,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在身边,就像万雪说的那样,只有看到这个人,心里才能安定下来。
孙家宁和万雪看万云终于开窍,两人对视一眼,便适可而止。
其实周长城早在孙家宁开口劝万云的时候,就拿着洗好的菜回到了房门口,准备生炉子做饭,只是听着姐夫一句句有道理的话,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孙家宁说一句,他点一下头,心中暗自佩服,姐夫不愧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是比他说得要中听,关键是阿云也听进去了。
“是不是周长城让你们来做说客的?”万云还是有些放不开,换着法儿跟姐姐撒娇。
万雪早就瞧见了门口周长城的影子,也不揭穿,听万云这么问,笑道:“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关心他干嘛,是怕我妹妹想不开!”
万云被万雪的眼神示意,看到周长城的影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在听他们讲话,脸色发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总算没有了刚开始的僵硬,渐渐恢复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元气。
不过,话说到这里,孙家宁还是趁机教育了她一番,脸色十分严肃:“阿云,姐夫比你长十二岁,要提醒你,往后遇上和人有争执的事,就不能这样莽撞了,知道吗?”看万云有话说,他抬手压下去,制止道,“我说完了,你再来发表你的意见。”
万云咽下想说的话。
孙家宁扫了万雪一眼,意思是让她也提起两个耳朵听听,继续:“姐夫知道你和你姐天不怕地不怕,从前在万家寨还挺得意地称王称霸。可像和罗师傅这样的暴力争执,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就因为硬是想着‘人争一口气’,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自己这些天身在其中,也知道事情弄得有多麻烦。”
“这一回,你能幸运解脱,因为是在筒子楼里,四邻们都在,有人拦着,你一个人对着四个大男人,没有被欺负得太惨。可你想过,当晚只有你一个人对着他们父子四个的时候,你还能逃过这一劫吗?”
这种假设,让万雪和万云汗毛竖起,她们也说不出“我不怕”这些话来,因为孙家宁说得都是对的。
“我说这些话,不是让你们遇上了事情就示弱,该强悍的时候得强悍,但是该忍住的时候得忍,别老想着什么都用拳头解决,愤怒会让人失智,动动脑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孙家宁的脸色不是一般的正经,喝口水,和万云说,“后头你若是去广州了,外头让你暴躁的人只会更多。永远不要把这些人的底线想得太高。”
“姐夫,我知道了。”万云是真的知道自己的问题了,她以前老觉得姐夫对她们姐妹管头管脚,可这回万云低着头,乖巧地认错。
周长城则在门口发出了一点做菜的响声,打破了里头的平静,他记着孙家宁的劝诫,暗自发誓,以后都不会让小云独自去面对危险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个人在姐姐姐夫那儿吃过饭,两家人又在一起聊了会儿天。
孙家宁问他们:“电机厂的事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的吗?”
周长城摇头:“没有,都顺利。还有最后一份证明文件要盖个章,等个领导签好字就行了。”
“那就行。”孙家宁颔首,“去广州的事呢?”
“等电机厂的事儿处理好之后,坐隔天早上的火车,跟上回一样。”周长城的声音低了下去。
说到离别,四个人都有些淡淡的哀愁,万雪更是对着万云又絮叨了许久。
孙家宁沉吟一会儿:“你们肯定有行李,一早上的不方便,到时候我和你姐去车站送你们,你们把我的自行车骑回去,到时候我再借一辆。”
“好,多谢姐夫。”周长城也不客气了。
等说了这些话,周长城的脸色有些变化,他看着姐姐姐夫,似乎欲言又止,万雪夫妇瞧他那样,都等着他的下文,犹豫了一会儿,周长城才放沉声音说:“姐,姐夫,罗家人赔的两千五百块,我带来了,在我身上。是要怎么处理的?”
万雪挑眉,开口道:“给阿云的就是给...”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孙家宁抬手打断,他看看万云,显然万云是知情的,那就好办,又认真看着周长城的眼睛,问他:“你是什么想法?”
周长城把握成半拳,放在嘴边,咳一声:“我都听姐夫的。”
孙家宁此刻是真的有点意外,周长城竟这么上道,平时里看着他一声不吭,这中间的弯弯扭扭、曲曲折折他是一点没落下,也不跟这个连襟废话了:“我这里要用到一千五,你们自己留下一千。”
周长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从贴着胸口的兜子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一千五出来放在桌上,万云见状,立即就去把门掩上,来之前,小两口就商量好了,这两千五肯定不是全然给到他们的,姐夫和冯科长协商要到这个数,肯定有姐夫的道理。
也就是自己人,孙家宁没有假客气,也没有变脸色,拿个桌上的小碟子压住那叠钱,真看不出来这周长城竟心思这么活络,就是妹夫不说,孙家宁也是要提一提的,周长城能主动提出来,那最好不过了。
万雪看看孙家宁,又看看周长城,不明白为什么要丈夫要那这笔钱,但她向来不在外头人面前拆他的台,就闭上了嘴,只是脸色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等妹妹妹夫走了之后,万雪去把门锁上,撩起衣服,边喂甜甜,边问:“你拿他们的钱干什么?难道你这个姐夫给他们办事情,还要收好处费不成?”
孙家宁此时已经把钱分成了四份,听着万雪的问话,忽然觉得,两个人年纪差了八岁,单位不同,确实是有点思维上的距离,还在他没有不耐心,而是说:“这件事具体如何处理,如何结案,是大魏和他头上一个领导经手的,两人的家里都有个读小学的小孩儿,结案前一天,大魏十分肯定地跟我讲,哪天必须介绍我们认识认识,还叫我把你跟孩子都带上,说现在的孩子们都是独生子女,倒是可以在一起交个朋友。第一回 见面,不得给小孩个见面红包,一人五百是少不了的。”
“五百!这么多啊!”万雪一下就坐起身子来了,正吃奶的甜甜被吓了一跳,不满地瘪嘴,要哭不哭的小脸蛋儿,怪可怜的,当妈的又赶紧拍拍她的背,哄着,“好了好了,妈妈不打扰你吃饭,乖乖,吃吧吃吧。”
孙家宁不说话,只是看着万雪,万雪有点低落,但还是很快想通了,最后说:“明天我出去买两个新的红包封皮回来。”然后,她又问:“那剩余的这五百呢,你怎么处理?”
孙家宁把钱一份一份收好,只留了两百出来,给万雪算:“给阿云开怀孕单子的那个妇科大夫,是老邢的六嫂介绍的,当时着急着写这个单,我给那个大夫拿了一百二和两条烟,加起来有一百五了。老邢和他六嫂是中间人,那儿吃饭和红包,都不能少,去了三百。不然你以为,你们姐弟这么轻易就能叫得动老邢家的那几个侄子们吗?那可是打架卖命,人家是担着风险扛着棍子跟你去的。”
万雪委顿下去,说起来,全是世故,确实一个都不能少。
“至于这两百。”孙家宁似笑非笑,放到万雪旁边,“这不是我要的,是阿城和阿云孝敬给姐姐姐夫的。”
万雪惊讶:“我不要他们的钱!他们自己手头没两分钱,还充这种大头,简直莫名其妙!”
对于妻子的反应,孙家宁是一点都不意外,万雪愿意不求回报地为万云和万风付出,可不代表人家就是块木头,什么都不懂得反应。
孙家宁之所以会要一千五,是平衡过的,拦下两百,也是因为想到自己夫妻在中间做的事,得让周长城和万云知道,拿了好处得知道感恩,家里已经有个孙家欢了,孙家宁不希望再出现一个。
经过孙家宁的这一番讲解,万雪才明白,为什么周长城和万云刚刚掏钱的时候,一点不情愿的意思都没有,原来大家把钱和人情都算进去了,就她还有些傻。
等把吃饱喝足的甜甜放到床上玩的时候,万雪拿软毛巾擦擦身上的一点奶渍,全身发软靠在木头沙发后头,叹了一声气:“这事儿办的,真不知道怎么说。”
“阿宁哥,这个钱是阿云受伤,人家赔给她的,我不想拿。”
从前老是听人家说,谁托人办事,私底下给了什么好处,谁在中间又沾了多少油水,可自己没有经历过,只是耳朵那么一听,就总有层隔膜,像是这道雷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等落到自己身上了,万雪才发现浑身不得劲,可身处其中,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无形的并不光彩的规则。
“你不要可以,但是阿城得做出这个给的态度来。”就连孙家宁这回都对周长城刮目相看,看来人是聪明人,就是少了一点点拨和机会,“看他不声不响,做人倒是上道。”
“阿城只是不爱说话,不是笨人,我们能想到的,他必然也能想到。”万雪对周长城这个妹夫还算肯定,不过,说到这个,又幽幽一叹,“只是这几天,我在想,当初想撮合他和阿云,就是考虑到他家里没有过多的人口,阿云不用耗在与公...与人相处上,能过得自在些。”
想到公公婆婆是孙家宁的爸妈妹妹,万雪赶紧拐了个口,好在孙家宁不在意。
“可是现在看阿城一遇到事情,就两眼无助的样子,家里是一点帮衬都没有,阿云也跟着吃苦头,我都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万雪担心的是这个。
孙家宁拦着妻子的肩:“别操心他们了,各人有各人的运气,说不定过了这回,他们两个反而有更好的相处方式了。你是当姐姐的,又不是当天老爷的,况且你要是管多了,阿城是男人,等他回过神来,肯定不乐意。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操心操心你丈夫我。”
“你又怎么了?”万雪忙去看他,“身上不舒服,还是心里不痛快?”
妻子的紧张在意,让孙家宁身心舒畅,他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笑说:“头先我可听到你和阿云夸我了,说我什么都尽力了。阿雪,我还从未听你说过这些话呢,怎么不直接和我讲?”
推开黏在自己身上不放开的孙家宁,还是被他硬按着亲了两下,万雪脸色一烫,娇嗔说一句:“夸你两句还上天了。”
孙家欣欣自得:“阿雪,你个嘴硬心软的小女子......”
万云和周长城离开姐姐家里,天已经黑了,平水县的春末也开始有了一丝暖气,总算不再像冬天那样,风刮得呼啸吓人,只是夜里还是要穿件厚些的衣裳。
“小云,我们在这儿等车。”周长城拉着万云的手,她总算没有前两日那样抗拒了。
“现在也不晚,我们慢慢走一会儿吧。”万云摇摇头,她心里的坚冰在融化,又重新接纳周长城,两人的感情在无知无觉中,一点点地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