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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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说,小辈光是沾了“乖巧”两个字,就足以讨长辈欢喜了。
到这时,凌一韦收起了对周长城和万云老土打扮的轻视,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笑:“有一年,我记得你拿了好大一袋没有开口的山板栗分给我和其他邻居,就是这人寄来的?”
“对对对。”桂春生显然也是想到这件事,哈哈大笑起来,又摇头,“他也不想想,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一大框的东西?好在现在他们来广州,往后都不会再寄了,那些个山蘑菇我可是吃怕了。”
“春生,你一向比我有运气,我相信你的眼光。”凌一韦和他谈完话,看天色差不多,也要起身回去了。

第87章
许多人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城市,要去适应当地的天气和饮食,感受这座城市给普通人带来的荣光,也要体会这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不安全感。
又过了一夜,工作的事情没有进展,但桂春生让周长城和万云来医院,两人还是一早上就过来了,刚一下车,万云习惯性抬手挡住天上的烈阳日光,转头去看周长城,忽然盯住他的裤兜处,讶异说道:“城哥,你的裤子怎么破了?”
这话说得不算小声,公交站台上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着周长城,看到后又迅速捂紧自己的包。
周长城往后左右看看:“哪儿呢?”
“裤兜,被割了一条缝。看看钱还在不在?”旁边有有个阿姨指着他裤腿边上的位置,好心提醒,“公交车上小偷多,要小心啊!”
周长城这才看到自己左腿大腿边上,裤子已经被割破了一条长缝,手伸进裤兜里去,一个大洞,手指头露出来,上车时随手放在兜里的两块钱已经没有了,再抬头去看刚刚的公交车,那车子往下一站行驶而去,远远地只能瞧见个车尾巴,追不上了。
“晦气!”周长城皱眉,用手捂住这条露出大腿肉的缝。
万云也用老家方言骂了一句不好听的话,又问周长城:“城哥,没弄伤你吧?”
“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被割了。”周长城有些懊恼,他是一分钱都不想丢掉的。
他们去的时间比昨天早一些,桂春生还在治疗室做推拿,万云去护士站借了针线,竟真被她借到了,便让周长城躲进厕所去,她快手快脚地缝好那条被割开的缝。
这公交小偷儿手法很利落,看起来用的是小刀片,一刀割破裤子,公交车上人那么多,没被察觉,还不伤人,想来也是个惯偷了,
裂缝不长,很快就补好了,万云嘟囔道:“有这个耐心练‘刀工’,干点什么不好?”
周长城重新穿上裤子出来,万云去还针线包,恰好桂春生也从治疗室回来了,正慢吞吞地上着楼,万云见着,立马小跑过去扶着他。
桂春生却是不用她搀扶:“不用不用,连着针灸几日,我只是有点累,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
桂老师不是个服老的人,也不喜欢人家干涉他,万云就松开手了,陪他慢慢走着。
等回到病房,小两口把在公交车上被割破裤子的事情说了,桂春生也无法帮上忙,如今的广州,人口多杂乱,在公交车上,每日发生至少上百起类似的偷窃案,几乎都是团伙作案,车上车下有接应,警察和公安管都管不过来,所有的公共宣传媒介上都在变着法儿提醒市民出行要看顾好自身的财产安全。
“有一回,我拿着个公文包在路边等人,那包里是一沓稿子,看起来很鼓胀,好似装了十几万,有两个骑摩托车的笨贼以为我是个有钱老板,车子一闪,把我的公文包给抢走了。当时我拿着不放,说里面只是文件,不是钱财,对方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根本不听,一个推,一个硬抢,害我差点跌跤。”桂春生说起这些事也是大大的无奈,“后来我就再不拿包出门了,非要拿东西,就自己开车,或者再叫多一个熟人。”
“也太危险了!”光是听着,万云和周长城都觉得心惊胆战,原来光鲜的城市里,也有这样令人恐惧的场面。
“可不是,所以这个地方,人多,机会多,好玩有趣的事情多,可暗流涌动上不得台面的也有不少。”桂春生看两个年轻人害怕的面孔,又安慰道,“但是也不用过分担心,公众场合不要过于突出,不要凑热闹,不贪小便宜,保持低调,其余时间正常生活就好了。”
“对了,我也要提醒,不要和小偷、飞车党这些人起冲突,这些都是亡命之徒,甚至身上还有背着命案的,流窜到广州来的,要是逼急了,当场动刀子动棍子的也有,什么钱财都不如自己的生命重要。知道吗?”桂老师的这话,和孙家宁说的“莫逞匹夫之勇”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长城和万云立马点头,吸收这城市和老市民教于自己的第一节 课。
桂春生对这两个乖顺听话的学生异常中意,主动提起给周长城问工作的事情,喝口茶,润润喉:“走吧,我们去隔壁楼的后勤部门借个电话,问问我那个当教导主任的朋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
周长城和万云赶紧站起来,见桂春生扶着腰,又要左右去搀他。
桂春生还是摆手:“你们不用这么小心,我没事,不要把我当成等死的老年人。”
后来,周长城对万云说:“都是生病住院,桂老师和师父是完全两种表现,真奇怪。”
万云想了半天,得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结论:“可能是因为桂老师读的书多,他不是老说,读书使人明理吗?所以就算生病,也比师父要讲道理吧?”
周长城耸耸肩,接不上话,且当闲话这么过去了。
桂春生打电话时,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对着上面的一个号码拨过去,响了几声,有人声传来,听说是桂春生后,对方显然是惊讶又愉快的样子。
“阿方,你们技工学校前阵子不是说要老师吗?我有个侄子,非常不错。”寒暄过后,桂春生提正事,把周长城的来历和特长说了,其中不免有夸大的成分,“对,在厂里已经十年了,机电和机械类,技术和人品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敢和你打包票!”
电话里的阿方没有立即接桂春生的话,而是笑呵呵地问:“阿桂,你可要想想清楚了,你们人住海珠,跑到我白云这个地方来上班。是不是说反了?”
桂春生竟被这话给噎了一下,然后才说:“住房跟着工作走,也很正常嘛。”
那个叫阿方的这才不说话,翻了翻手头的文件,说最近是要招一个助理教师。
“什么?最近想找个教电工的助理老师?”大概是对方问了句什么话,桂春生捂住话筒,问周长城,“长城,你有电工证吗?”
周长城摇摇头。
桂春生不直接说周长城没有证,而是问:“阿方,这个证难考吗?”
那个叫阿方的中年人,有一把浑厚的嗓音,从话筒那边传了零星片语过来,桂春生的表情无甚变化,周长城和万云瞧不出什么东西来。
对方笑呵呵地和桂春生说:“这个证倒是不难考,能正确操作,考过了就行。但是这个助教必须要实打实有至少八年以上的电工经验,尤其是机械设备和工厂用电的电力系统。阿桂,我们学校总得对学生负责啊。”
桂春生感觉到了其中的难办,他是学文的,再不懂,也知道周长城的履历和阿方的要求八竿子打不着,对方接着又问了周长城的学历这些基础问题,沉吟一阵:“这种基础的技术岗位,目前来说对学历要求不算太高。若是学历不够,经验补足也可以。”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意思是若是学历和经验两样都不达标,那么这件事就没有办法商量,只能另寻出路。
那个阿方显然和桂春生是多年相识,话间留了一条缝:“你也知道,我这里出去的学生不愁就业,有些工厂会直接找我们就业办的老师。”那头大概是对办公室的人交代了什么事情,和桂春生说,“问过了,还有三个礼拜,我们学校会跟几个民营厂的招聘代表见面,到时候我提前给你打电话,你这个侄子要是还没找到工作,就让他来我学校一趟,我来给他想办法。”
“好,你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过两日我就出院了。”得了老朋友的保证,桂春生的脸色转为好看起来。
阿方这才听说他住院,从工作的话题转下来,问候桂春生身体如何,又说自己也有胃反酸的毛病,好多年了,一阵一阵地犯,最近在喝中药调理,两人是熟识老友,又说了谁谁谁身体如何,正事和交情都谈完,再说句“得闲饮茶”,便挂电话了。
桂春生和阿方说的是广东话,周长城和万云连猜带蒙也听不懂,这时又察觉到了和这个地方语言上的天堑,脑子里乱乱的,来一个巨大而陌生的城市到底是不是对的?
好在桂春生的话让他们少了些慌张。
从医院后勤处打完电话出来后,桂春生把阿方后面的话和周长城说了一通,想了想,他说:“我朋友那里可以作为一个保底选择。这几天呢,你也开始找找工作,我的建议是不要走远,就在附近找,广州说大不大,说小肯定不算小的,再远的,你上下班就辛苦了。”
“找工作也看缘分,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稍安勿躁。若是没有找到,得往好的放下去想,至少把周围的片区都走熟悉了,日后生活也方便些。”桂春生让周长城和万云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当时过完年你们即时开始找工作,空缺的岗位比较多,如今四月尾,快到五月了,各企业单位的职工相对稳定,对于找工作来说,就不算是个好时机。越是难熬的时候,越是要有耐心,清楚吗?”
周长城和万云一点城市生活的经验都没有,只觉得桂老师句句都是真理,唯有喏喏点头。
桂春生让他们自己去找乐子,不必总待在医院陪他:“家里的东西,你们看着收拾,怎么用不用问过我。明天不用过来,后天中午吃过饭我就出院,你们过来帮我拿点东西,等出院后再打理家里的事。噢,对了,还有凌老师,你们也不必顾着他,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是夜里回去睡一觉而已,顾着自己就行。”
“知道了,桂老师。”周长城和万云记着桂春生的话,把他送回病房,又下了楼。
下楼的途中,周长城和万云看到有两个从洗手间那边出来两个在说话的男人,楼道不宽,四人一前一后下楼。
其中一个剪平头的男人抱怨道:“桂主任也真是的,都住院了,手上的事情就放一放,非要我们每天跑到医院来给他送文件送稿子,显得社里没有他就转不动了!”
“就是,幸好报社坐公交过来也就半小时,这鬼天气,每天跑一趟就全身湿透。”附和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衬衫背后全是汗水。
平头男说:“他爱揽权归爱揽权,但本事还是有的。老桂这人,说是我们副刊的审核副总编,可市场部那几个大广告主,跟他都有交情。我听说,我们社里第一笔员工活动赞助费用,就是他拉回来的,后来市场部慢慢成立,到如今发展得红红火火的,他功劳也不小。就是不知道他怎么窝在我们部里?”
“出身,还是出身问题。”眼镜男嗓门放低,一副知道了大秘密的样子,“桂主任吃亏在平反回来,已经快四十五了,闲了两年,又在社里坐了两年冷板凳,从前白云、花都、番禺的外场都是他去跑,直到换个总编才把他给提出来。”
“咱们社里,人才一浪接一浪,你看这两年出风头的人还少吗?谁都想凭借一支笔杆打遍天下无敌手,引起全国人民讨论。可桂主任就不凑这种热闹,要我说,他窝在我们这清水衙门的部门,其实就是不想蹚浑水,他之前被‘斗’得那么惨,妻离子散的,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生活,肯定不想再卷入是非中。”
“典型的知识分子臭毛病!趋利避害!”平头男听眼镜男这么一说,有点愤慨,“作两首诗就清高得不行,自娱自乐,人孤寡,又不合时宜!”
“人家是大商人家庭出身,妻子老婆逃去香港,还是过得人上人的生活,跟清高一点也不沾边。”眼镜男嗤笑一声,仿佛对桂春生的出身颇为了解,“算了算了,再怎么样也是我们领导,反正他快出院了,过两天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行,先去对面街喝碗冻西米露,热死了…”
这两个男人面目模糊,说的是普通话,没有顾及旁人,跟看不上跟他们一同下楼、打扮不入时的周长城和万云夫妇,口中不停,也没个顾忌。
周长城和万云竖起耳朵,把这些话听了个齐全,当那平头男说桂春生孤寡、不合时宜的时候,他简直想上前去和他理论一番,但被万云死命拉住了,现在的万云对和人起冲突的事情已经有点敏感了。
等这两个男的过去之后,周长城不解地看着万云。
万云和他解释:“以前在电机厂,工作不顺的时候,别说抱怨车间主任,就是师父和两个师哥也被你埋怨过。你想想,武厂长和杨书记他们,是不是也被你们职工在背后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看周长城的气稍微平复一点了,她接着说,“再说,你们说了这么多,从工作到私人生活,可有哪一句话真的伤害到那些大小领导了?能真正改变了他们?”
“别说你,我姐姐和姐夫,都会抱怨学校的领导。虽然我没上过班,可也看明白了,但凡当领导的,背后都要受下属的咀嚼;但凡当下属的,也一定要骂几句领导,情绪发泄出来,才显得自己英明。”
周长城被万云的歪理给逗笑了,也被成功说服。
“小云,幸好有你在。”周长城拉着她的手,两人看对方一眼,笑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楼上,桂春生半坐在病床上,旁边的床头柜放着一些要他看的稿件和文件,他随意拿一份看了眼,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放回去,走到窗边,看着衣着依旧老土的小两口正从住院部门口出去,牵着手在说话。
桂春生换上新茶叶,静等茶水变凉,竟慢慢浮起这样一个念头:人还是比工作有意思,哎呀呀,我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啊,看这小两口才到广州,跟小羊羔入虎口似的,没钱没工作又没地方住,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若是没有自己这把老骨头,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哟,桂春生啊桂春生,就是为了小孩,你也该好生活着。
这种自我感动并不是没有过,从前他的两个亲生子还年幼的时候,和发妻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可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十五年没见过了,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不为人道的事,周周折折,反反复复,一家子四口人,感情也慢慢磨损了,可这两日,周长城和万云对其那种孺慕和依赖的表现,又让桂春生的感情有了重新焕发的出口。
人生真有意思,桂春生闲闲地喝下一口茶。

第88章
桂春生出院,只有万云一个人过来帮忙收拾东西了,周长城这两日都在附近的工业区看工作机会,来广州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能再拖拉下去。
自然最先去的,是过年时去过的工业区,正如同桂春生说的那样,现在并没有多少工厂在招人,就是之前的说可以给到一百九十八这个工资的厂子,如今也是满人了,倒是给了他个希望,让他年底再来,到时肯定有空缺,可周长城哪里等得到那时候?
而在他这里,一百九十八的月工资成了周长城思想上的一座山,但凡低于一百九十八工资的岗位,不管工作内容有多合适,他犹犹豫豫,始终没有考虑。
一方面是想着有这个工资,他和小云在广州至少能先生存下来;另一个方面也是虚荣心,看,平水县电机厂不要我,但我仍能找到这么高薪酬的工作,似乎想要证明一点什么。
毕竟是年轻心性,不知道这种证明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世上也无人需要他去证明,过好生活乃是为了自己。
在工业区跑了好几天,符合他工作经验的没有几家,几乎都问过了,不是满人了,就是给的钱不到位,倒是有些手工制造的厂子,比如服装厂、钉珠厂这些,间中会招些容易上手的普工,与他的经验不匹配,但适合万云。可有一个问题,这些厂子大多要求工人在工作期间住在园区,方便管理,周长城和万云现在都不想分开住,也没有过多考虑。
让人难受的是,周长城找工作没有经验,看到厂子里大门口写着招工的,若没有联系人,就只能上去找保安问,烟发出去不少,有用的信息没几个。而有的厂子连个保安都没有,就在门口硬等着,等到里头的人下班了,才赔笑问是否有人在招工,五月初的太阳把周长城晒得要化了。
要是遇到一些态度差的,一听他外地口音,还要讥讽两句,鼻孔朝天看,要不就是趁机想宰他一顿,让周长城请吃饭请喝酒才肯透露零星半点,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人不过比他来广州早一两年,得意什么劲儿,摆什么谱呢?
晚上回去的时候,万云熬了绿豆汤,周长城一碗接一碗地喝,想和妻子说说其中的艰辛,但是看着万云那双日日煮饭操劳的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来到广州这大半个月,她也晒黑了许多,手中的钱每日都在花出去,小云一笔一笔记着算着,却没有进账,说不焦虑是假的,不到十天时间,从不长痘痘的周长城,脸上连续凸起几颗痘子。
本以为这天气是一直持续这样热下去,谁知过了几天,忽然阴风阵阵,下起雨来,天气凉了一阵,冻得人鸡皮疙瘩,又只得把长袖衫拿出来穿,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小楼门前的排水沟多年未清理,雨不过是下了一个上午,就淤堵了,周长城和桂春生不在家,万云去买了个锄头,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冒雨把这条沟里外给疏通,挖平了,积在小院子里的水才渐渐往外流出去,泥臭味也渐渐散开。
这阵阴雨天过去之后,南方独有的回南天来了,平水县山多河多,春季时偶尔会有回南天,一两天就会结束,并不影响生活,但是广东的这种回南天持续时间比平水县的久多了,墙壁表面四处都是滴落下来的水珠,堆积在墙边的书软趴趴的,地上的水仿佛永远拖不干净,衣服晒不干,就是新买的被子里也是一股子潮湿的气味,人的身子沉坠得厉害,又闷又油腻,仿佛每一根发丝里头都被强迫灌满了水。
小夫妻俩儿都很不习惯,可都在坚持熬下去。夜里睡觉时,两人在行军床上各自翻滚,就是不敢开口提想家的事,因为无家可想,因为不能回头,因为没有退路。
周长城一整天都出去看工作,途中认识了几个跟自己一样找工作的人,有人叫着去另外城区的工厂看看,周长城咬咬牙,也跟着坐了小半天的公交车去了,结果发现其他城区工厂给的工资还不如珠贝村附近的,因此又是失望而归。
广州的快餐文化盛行,好多地方都有小贩在推车卖盒饭,便宜的贵的都有,可不论价格如何,周长城都不在外头花钱,要不就是回来和万云一起吃,要不就是万云做了,他随身带着饭盒,中午找个角落蹲着吃完就算数,下午接着去各个厂门口溜达。
有一回,周长城再次出门去,那日早上本来出了太阳,他瞧着今天应该会是个晴天,但谁知刚从一个五轴厂出来后,走了没多久,天上乌云密布,闪电雷鸣,豪雨说下就下,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周长城和其他的路人一起双手抱着头,四处跑窜,寻找有屋檐的地方,可被这阵雷雨逼得到处找遮掩的人实在太多了,挡雨的屋檐又太少,他跑了两条街,才勉强在一个小店门口前站住,身上早已经被水打湿了,头发一绺绺贴在额头。
站在这家卖杂货的小店前,有好几个跟他一样避雨的路人,都在骂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周长城站在门口,头上和身上都是水,他拎着塑料袋里的空饭盒,看着眼前无尽的大雨,雨中烟雾迷蒙,看不清楚十米内的路,像极了如今他的人生路途和生活现状,他抬手把脸上的水渍抹去,鼻子有些发堵,不知道抹去的是雨水,还是混在其中的泪水。
这样难受的事,周长城没有和万云提起,他在自己消化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桂春生有心让周长城多碰碰,也不再提点,去上了两日班后,回来反而通过村委,找了几个施工师傅,要把这一栋小楼、围墙、小院这些地方改造一番,用他的话来讲,居移气,养移体,他向来享受惯了,手里有钱,肯定要让自己的生活环境更好一点。
出院后,桂春生要上班,竟是放了十二个心让万云在家里监工,只是说了个大概的意思,围墙要增高,还要买些尖锐的铁箭头竖在墙头上,防贼爬墙进屋,小楼外观和内里都要重新刷墙,具体参考村里某邻居的房屋外观,院子的空地随万云处理,但是要给他留地方种花养鱼,说完这些,再细节是没有的了,还未等两个年轻人反应过来,就从抽屉里拿了五千块钱和一沓票出来,让他们看着办。
万云哪里监督过这样大的工程,也从未见过五千块钱,吓得根本不敢伸手,周长城也连连拒绝,但桂春生这阵子本来就很累,只想有人替自己去操心这些琐事,反而像个强势的领导,把任务布置下去就懒得过问了,他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结果。
万云拿着那笔钱,怨都不敢怨,因为他们小两口现在就是真正的“人在屋檐下”,桂老师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尽力去办,况且这房子弄好了,他们住着也舒服。
是的,到目前为止,因为周长城的工作迟迟没有确定,两人再也不敢提要搬出去住的话。
由这件事中,万云和周长城学会了一个广东人的生存信条——顶硬上,事到临头,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也要去做。当然,在后面长长的人生中,这种“顶硬上”的时刻还很多,生活的长征千万里,这不过是刚起了个头罢了。
也正是这次全屋翻新,让万云在广州认识了第一个朋友,丹燕嫂。
桂老师让村委介绍的施工师傅,是租住在珠贝村的一个租户,叫朱卫军,其人是河南来的,纠着了老家来的十几个小弟,在广州各区的各工地干活,是个小包工头,而冯丹燕则是他老婆,他们一家子人口众多,朱卫军的老娘,另有他和丹燕嫂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三代同堂,在珠贝村已经住着有三年了。
朱卫军少做这种室内的小工单,但他和村委关系不错,就一口答应下来,接了桂春生的这个单子,自己并没有出面,而是叫了几个兄弟过来,先是水电的改装,然后是院墙加高,再装上主家要求的铁箭头,至于房子里头刷墙的事,也一并都安排下去了。
万云在旁边听着,一个字都不敢漏掉,怕把桂老师的房子给搞砸了,等朱卫军说完,她总算明白了其中的流程,虽不懂其中的关窍节点,可脸上没有露怯,仿佛很有经验的样子,还跟着去建材市场与人讨价还价,何况大家都住珠贝村,勉强也算得上是邻居,又有村委的人做担保,倒是不怕偷工减料。
而认识丹燕嫂,是因为万云要给这几个来做工的师傅们做午饭和晚饭,他们临时在小院子里结了个灶台,只要不下雨,万云就在外头炒菜。
丹燕嫂是随着她丈夫朱卫军来见这家主家的,此人个子不算顶高,长发用个塑料水晶发夹夹在脑后,一双眼睛精明,脸色红润健康,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做事的人,笑起来时一副极讨喜的模样,说话语速又快又密,机关枪似的,哒哒哒。
桂春生和周长城早上时在,凌一韦比小两口更像借宿的,早上都不见人,所以家里的事大部分时间是万云盯着,丹燕嫂见她一个外地年轻女人在家,以为她脸皮薄,便用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跟万云商量:“妹子,姐和你商量,这几个师傅的饭菜我包了,工期二十天,你给我四百块钱就好。恁看中不?”
万云吸了一口气,四百块,这个丹燕嫂真敢开口,她这阵子每日去市场买菜,已经很熟悉这里的菜肉价格了,若是这个饭菜的活计包给丹燕嫂,那她至少能赚一百块,便摇摇头:“丹燕嫂,我们都是平头小市民,能省则省,师傅们的伙食我自己做就好了。”
冯丹燕还想劝:“这些都是我们老家来的人,他们吃什么干活有力气,我最清楚,我不在你这儿做饭,每天做好了送过来,你省事省力,放心交给我!”
万云还是摇头:“我每天没事做,还是自己来。”
冯丹燕看这万云油米不进,刚开始有些不高兴,环绕这小院儿,瞎看一通,说这个要改,那个要动,万云听两句,知道这人在莲藕上打孔——找地方出气,就不搭理她。
可冯丹燕这人性格奇好,十分开朗,转头就忘了这点不愉快,跟万云重新说起话来,问她是从哪儿来的,家里男人是做什么的,跟这家主人桂春生是什么关系,叽叽呱呱的,嘴里没个停,有点打探的好奇,不过也不越界,不算让人讨厌。
万云边择菜边和这冯丹燕说话,她刚来广州,也没个朋友,其他邻居大多是村里人,不怎么和她这个外地来的说话,能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动个声响,万云还是挺开心的。
“我们刚从老家来,我爱人还在找工作。”万云省掉了一些不必要说的话,跟丹燕嫂说起家常来在,至于和桂春生的关系,她用亲戚两个字轻描淡写地含糊了过去。
冯丹燕看万云买了辣椒,捻一个起来放进嘴里嚼,直言她败家:“你这里这么多空地,不留点地方来种瓜种菜,刚刚还说自己能省则省,咋这么不会过日子?”
万云笑:“我刚到没多久,还在适应这里的天气,接着又要处理房子,什么都来不及做。”
冯丹燕表示理解,也是埋怨起这一阵的回南天:“哎哟,妹子,我第一年来的时候,遇上这样的天气,真是急得跺脚,心都跟着焦躁,天天想着什么大城市,我不待了,和俺男人闹着要回河南老家。那时候手里没点钱,孩子们又小,衣服也没几件,湿哒哒穿在身上,人都要长出蘑菇来。现在住了三年,也有点经验,开始适应了。”怕万云不懂,叮嘱她千万别开窗,通风没用,要保持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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