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被董孝武说的一口气噎在胸口,她可什么都没说,人家那儿已经打了好几圈儿了,也没问她什么意见,不过要是真能开大酒楼、大会所,难不成自己会拒绝?一切都是时机不成熟而已。
这顿饭是周长城结账的,算在新云城的招待费里头。
回去的路上,万云开车,跟周长城提到董哥下午带了个女孩子过来:“原先董哥带女朋友跟我们见面,从来并不会说让人来我茶社喝茶,今天居然让我多关照那个叫素君的。”
“又是新女朋友?”周长城对董孝武的风流都见怪不怪了,他刚刚喝了小半瓶白的,坐在妻子旁边很放松,有点困,说话的声音也懒懒的,还在想着威哥说的那个排水管道订单,也不知道量多大。
“反正是第一次见面。”万云有点搞不懂董孝武是什么安排,“还有今晚那个威哥,他带我们去见这个人,是不是想让人家过过眼,看我们劳不牢靠?”
周长城把手撑在窗户上,揉揉自己的额角:“董哥做事是有自己步骤的,他也不喜欢我们多问。既然他让你多照顾那个素君,偶尔还是要叫人家出来交际一下,要是合适的话,也能找她打听打听董哥那头的情况。”
万云点头,男人有男人的交际,女人也有女人的,她又说起上回那饼二十万的茶叶,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概念:“董哥是不是看我们还算听话,所以愿意把我们带入他的一些小圈子里?”
老实讲,他们两人没有什么背景,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认识了董孝武,终其一生,估计都见不到威哥那类人。
其实周长城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目前是互相交换的关系,从前董孝武给人的感觉是很有距离感的,自从喝了那饼天价茶后,好像大家勉强算是两只脚踏在同一条船上了,他更愿意让渡一些隐私和朋友出来:“别想那么多了,你看董哥今晚说得那么隐晦,就是觉得我们不该知道。小云,我们都是小老百姓,人家愿意给我们做那些订单,我们就做。”
他们确实不需要想太多,因为往后的许多年里,新云城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董孝武在接触,那个更为神秘的威哥,他们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见过面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不过,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至少从某种层面来看,他们夫妇交往的朋友也开始有了新的改变。
1997年7月1号,香港回归祖国。
在香港回归之前,罗湖口岸立出一块回归倒计时的电子牌,越是接近那个日子,大家的讨论就越来越热烈,这件事似乎与每个人都相关,尤其是一衣带水的深圳。
行人走在街头,时不时都能听到那首柔和的《东方之珠》:“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在6月30号晚上,全球有12亿人坐在电视机前关注着这件创世纪的大事。
万云带着之慎已经驱车去往桂老师和裘阿姨家里,大家本来约好一起吃晚饭,结果过了晚饭时间还没等到周长城,打电话给他,他说被工作绊住脚,要晚些才能到。
到了晚上八点多,万云在桂老师家给之慎洗过澡,换上柔软的睡衣,小尾巴乖乖地窝在爷爷边上,靠着桂老师,爷孙俩儿叽里咕噜用粤语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家老少在客厅里一同吃水果,一同看电视,等着中英政府政权交接仪式的播报,也边等着周长城过来。
八点半过了,周长城还在路上,今天是厂里临时发生了状况,才错过了和家人的聚餐,他开着车入关,深南大道的路灯挂满了红色喜庆的灯笼,路边和广场上都是为了庆贺香港回归聚在一起的人们,似乎今夜全城无眠,只为见证历史的发生。
驻港部队三军将士入港的车辆从深南大道驶过,旁边都是列队欢送的人群,整齐的歌舞队持腰鼓欢声起舞,好多年轻人手挽手,唱着爱国歌曲,举着五星红旗和香港紫荆花红旗不停挥舞,脸上画了油彩旗,眼之所见,全是兴奋和期待的面孔,各路电视台的记者们也在现场进行记录报道,每个人快乐得如同过年般喜气洋洋。
周长城本来不算轻松的心情也被这种集体氛围给感染了,他努力不将工作情绪带回家,解开微微顶到喉结下方的衬衫纽扣,手指轻拍方向盘,跟着电台里低沉的男声低声唱和:“...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东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阿云,问问阿城到哪里了,怎么现在了还不到?”桂老师看小之慎都要睡着了,抱着小孙儿的点点欲睡的脑袋,拍拍他的背,再看着墙上的钟,已经是快九点了,人上了年纪,难免啰嗦小辈。
万云拿起威哥送的那个诺基亚手机,给周长城拨电话,响了没两声,又挂断了,不到两秒钟门口就响起了开门声,她立马站起来去迎人:“怎么这么晚,吃饭了吗?”
周长城在厂里累了一天,忍不住伸手揽住万云的腰,看到她关切的脸,心情又更好了点,正想说话,之慎看爸爸来了,从爷爷身旁跳起来,“蹬蹬蹬”跑到爸妈中间,张开手:“爸爸,抱!”
“好,爸爸抱!”周长城蹲下,把宝贝儿子抱起来,亲了他的小脸一下,逗他,“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妈妈的话?”
“有!”周之慎抱着爸爸的脖子,大声回答,但孩子毕竟是困了,不到一分钟,立即又眼皮眨呀眨,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擦着眼睛要睡觉。
“还有汤,我去给你热,要吃点饭吗?”万云看之慎缠着周长城,就随他们父子去了,“桂老师和裘阿姨在那头,过去吧。等会儿把孩子放在沙发上睡,给他肚子盖件衣服。”
“好,吃点。”周长城小心地抱着孩子,今晚还没来得及吃,只在车上吃了块面包,又低声问万云,“桂老师血压怎么样,是不是有起伏?”
“下午去医院看了,测量的数值还好,是偏高了点,医生给他换了种进口药。我给他调了个吃药闹钟,有裘阿姨看着,他就不会忘记吃了。”万云跟周长城说着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又给他拿了双拖鞋,“晚上我们就在这儿睡了,明天一起出去玩儿。”
“好。”周长城感觉到孩子毛茸茸的呼吸对着自己的脖子,侧头一看,周之慎叫完爸爸后,这衰仔就睡着了,孩子身子软软的,他的心里也软软的,大掌稳稳托住小孩,轻声说,“我去把他放下。”
万云把热汤端出来,周长城刚问候完桂老师的身体状况,看裘阿姨精神也不错,这才过去喝汤吃饭,本想说说今天发生的事,但现在家里氛围这样平和,他想想又算了。
万云也没细问丈夫怎么回来晚了,说多了又怕两老担心,坐下陪他吃了两口菜,又收拾好碗筷,大家坐在木头沙发上,等着凌晨十二点,中港政府的交接。
6月30日,23点59分,随着英国米字旗和香港旗在英国国歌声中缓缓落下,宣告英国在香港一个世纪多的殖民结束。
激动人心的神圣时刻来了,1997年7月1日零点整,伴随着雄壮的国歌,五星红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一起徐徐升起,历经沧桑的香港回归祖国,正式开启一个国家,两种制度的相处方式。
国歌响起,客厅里的四个大人都不由站起来,热泪盈眶,跟着一起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在这一刻,他们无法说出内心的震动与感受,但每个人眼睛都是湿润的,国旗到顶,随后时任主席宣布香港主权正式恢复,四人在客厅不由大力鼓掌,大声喝彩,好!甚至把睡着的之慎都吵醒了。
尤其是桂老师和裘阿姨,他们历经了那样多的生离死别、人生关卡,怎么会不激动,怎么会不期待一个太平盛世和人间团圆?
周长城万云看之慎醒了,小孩儿也没有哭闹,干脆把睡眼惺忪的孩子也抱起来,让他一同拍掌。
亲爱的孩子,等你醒来,一个属于我们的崭新的局面就要到来了。
桂老师所在的小区也举行了迎香港回归的活动,这个小区是贵价房子,有做生意的大陆人,也有不少回来大陆定居的香港人,此刻大家都是中国人,聚在一起,跟过节一样,欢庆今日盛事,即使是凌晨了,还有人自发在楼下唱歌:“…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正当屋里人都为这重大的事欢呼时,客厅里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谁会在这时候来电呢?
桂春生收拾了一下情绪,擦掉眼角因激动而沁出的泪花,拿起话筒:“喂,你好。”
“爸爸。”电话那头是在马来西亚的桂世基,他也港和家里人一同观看完刚刚的中英国旗交替的电视直播,听到爸爸应了自己一声,忽然有些哽咽,不知如何开口,“爸爸,你看,香港回归了。”
而他这个在外的游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广州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
桂春生似乎也有些伤感:“是啊,一百五十年了,等太久了。”
香港是个悲情且漂泊的城市,似乎一直都很难给它做出个最合适的情怀定位,一百五十六年前,清政府无力维护主权,炮火之下只能割让给英国人,二战时,英国人被赶下台,日本人来了,日据三年,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政府无力管理,又让英国人浑水摸鱼趁机上台,华人在中间被殖民的血泪史,整个太平洋也无法装下,如今,它终于彻底地回到属于它本来的位置上,就像那首歌铿锵、坚定地唱:我们当家作主站起来。
“爸爸,我一定会回去看您的。”桂世基没说具体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自己会回去的,他心里有一块地方,始终割舍不下自己的来处。
“好啊,我就在家里等你。”桂春生丝毫不怪桂世基临时又离开香港,他想做的是保护自己的妻儿家小,不想重蹈七十年代的覆辙,他的母亲教导他结了婚后,要以家庭妻儿为重,不能专断独行,不要犯爸爸从前的错误,桂世基的性格比他爸爸要柔软变通许多。
桂春生如今也想开了,接纳了。
“您一切都好吗?还咳嗽吗?”桂世基问。
“都好,不用担心。你也照顾好自己,两个孩子读书不要落下,你刚转地方,生意要是有不趁手的,经济方面不用担心,铜锣湾那间店铺的租金,我上个月已经让律师全都转到你户头了。”桂春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现在确实也过着很平和的生活,“今晚阿城阿云带着之慎过来吃饭了,家里很热闹,我并不孤独。”
桂世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爸爸,我和阿城说两句话。”
周长城接过桂老师手上的话筒:“大哥,我是长城。”
“阿城,麻烦你,替我多多照看爸爸。”桂世基不是那种完全不顾老父死活的人,人到中年,他有自己的身份束缚和思想桎梏,“多谢你了。”
周长城握紧话筒,看跟裘阿姨言笑晏晏的桂老师,其实桂老师现在手脚灵便,脑子反应也灵敏,根本无需他人多余的关照,不过他还是做出自己的承诺:“大哥,放心吧,我会的。”
这个国际电话没有说很久,话费很贵,通话不易,人的感情也是,若是不记挂,是很容易散的。
那一夜,整个深圳无眠,整个神州大地沸腾,这是属于全体中国人的豪情之夜。
就是周长城万云他们,都是熬到两三点才睡过去的,心中溢满了骄傲与满足。
第二天众人自然睡晚了,反而是平日总是赖床的小懒虫之慎先醒来的,他叫不醒爸爸妈妈,就跑到客厅里玩玩具,直到爷爷起来,才跟着刷牙洗脸,喝了半瓶奶。
一家子洗漱过后,说好今日到荔枝公园邓公巨幅画像前去献花,献花后再去喝早茶。
跟他们一家人有类似打算的人不在少数,通往罗湖的大道小路都是车和人,周长城转着方向盘,周之慎在后面跟爷爷奶奶拍手唱儿歌,万云则还在接电话跟人说不好意思,今天庆祝香港回归第一日,茶室没开门,请明日再来。
荔枝公园周边停满了车,一路有交警维护秩序,周长城转了好久才找到个车位,停好车后,众人下车,抱着花束前去祭拜这位无缘见到香港回归的伟人。
伟人像面前放满了新鲜的彩色菊花,一层又一次,花束上遍插着中港小旗子,携老带幼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也有不少人拥抱着哭泣。
之慎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许多陌生的大人们,排队在伟人像面前一同鞠躬,小小孩童的他还不知道眼前那位慈爱的老人家给他开辟了一条什么样的康庄大道。
吃过热乎乎的早茶,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桂老师给小孩儿拍了好多照片,还带着之慎坐了游船,开了碰碰车,等玩累了,夕阳西下,大家才要回去。
周长城万云带着孩子回灵宝村,而桂老师和裘阿姨则是决定明天回广州小住一阵,最近两老在跟几个老友说好要联合书法协会办书画展,忙活得不得了,都没空陪小孙子了。
周之慎玩得满身是汗,万云给他在背后垫了一块柔软的小毛巾,此时正乖乖地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车子停在家门口,周长城先下来,接过妻子手上的孩子:“把他叫醒,给他洗个澡再睡,身上闻着都馊了。”
没办法,深圳的夏天太热了,七月的天出去走一圈也是热汗淋漓,何况一整日都在外头。
之慎迷迷糊糊洗个澡,吃了半碗肉粥,被爸爸喂了小半杯水,又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阿英姐这几日放假,回了老家探亲,所以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
孩子睡了,夫妻吃了中午打包的饭菜,这才有空说起昨天的事情。
“昌江的姚生,在前天晚上坐飞机离开了香港,去澳洲跟他家人团聚了。”周长城昨晚没说这件事,因为提起来也是有点凌乱,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回归前一晚离港?”万云实在不解,“怎么这么突然?”
周长城点头:“对,就是太突然了,所以昌江总部现在一团乱,听赵前进说,叶益豪会被受托维护深圳厂的运营。”
万云好奇:“姚生是普通生意人,又不是什么三合会成员,干嘛临了了才急匆匆地走?那叶益豪怎么没走?”
说到这个,周长城都有点佩服叶益豪,他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最终回到香港,用他的话来说,香港是他共存亡的家,他何必要走?
“不清楚,姚生在生意上有决断,但面对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时也会摇摆吧,是个人都会害怕未知。原来梁志聪就说过他迟早要做出选择,现在恐怕就是做出了选择。”周长城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做出猜测。
昨天他拖拉到很晚才跟家人见面,因为月底是昌江给供应商结款的日子,他们还欠新云城一笔十万的尾款没付,周长城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声,派人去了趟昌江,自己则是没出面。
昌江的订单多,财务状况良好,除非是外币兑换有时间差问题,这几年几乎没有拖欠过供应商的款,但是这回却是迟了整整一周。
本来若是长久合作顺畅的企业,账款有一两周的缝隙也很正常,谁偶尔没点周转麻烦的时候。
坏就坏在,谣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有人说姚劲成最近一直在深圳待着,是因为在盘算自己手上的资产有多少,准备要把深圳厂卖出去,卷了国内的钱要跑路,还说他在到处找地下钱庄转钱出去。这种话一传出来,别说是制造供应商,就算是原料供应商一听到,都要小心和昌江做生意了。
但其实姚劲成确实是很纠结是否要暂时离开香港,他的家人早已经去了澳洲,每一日都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先看看回归后,中央政府会不会再次“打土豪,分田地”,观察一段时间,等安全了再回来。可姚劲成花了这么多钱在深圳建厂,里头是他半生的心血,他怎么会舍得?因此在回归日之前,他经常往返广州深圳,迟迟做不出决定。
而在昌江,所有的超过五万人民币的付款单据全都要姚劲成签字,在财务流程上,他不是放权的老板,这阵子或许是烦心事多,又或许是香港财务人员流失了几个大将,人手不够,有些外币转不进来大陆账户,所以付款缓慢,都在排队等授权。
恰好姚劲成在回归前回了一趟香港,总部人员流失,总要补充些进来,一些较为重要的岗位,他作为老板是要亲自见一见,和人谈谈话的。
而深圳这边有些规模不大,等着昌江付款吃饭的厂子,听到前面的谣言,就疑心他们的香港老板真的要跑,开始派人到昌江堵门,要求优先付款。
其实这些都是他们主观的臆测,一点根据都没有,昌江只是有变动,人力跟不上,并非要赖账,而这些人的到来,刚开始还挺客气,后来就影响了昌江正常上班,弄得每个进出的人都不胜其烦,大热的天气,是个人都很躁动,很快就起了肢体冲突,赵前进还报了几次警。
郭顺是昨日下午才收到这个风声的,他立即跟周总汇报昌江那头出了几起打架事件,说是跟付款有关,周长城一听,客户的电话都不打了,立即翻出订单应收款项,昌江还欠他们十万,本应在一周前付的,现在居然也推迟了,心中不禁有火苗窜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容易开枝散叶,从前在昌江,他就知道姚生并不大看好回归后的政策,万一那个离谱的谣言是真的...
说到钱,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昨天下午,周长城自己没去,而是让郭顺和万风两人去了昌江,最好能找个熟人问问怎么回事。
赵前进正焦头烂额带着他强大的保安队各处巡逻,不让那些供应商在前门闹事,结果一看新云城的郭经理和小舅子也过来了,不由抱怨:“老郭,你们过来干什么?嫌我们不够乱吗?”
这话就不中听了,谁被欠了钱赖账,都会愤怒的,何况里头还有郭顺万风的奖金呢!
但大家的交情在,郭顺也没和赵前进推搡,而是说进去找采购,确实要催催付款的事宜,尽管有董孝武的百万订单,可对新云城这个刚起步不久的厂子来说,十万的款也不是小钱啊。
赵前进看他俩儿还算斯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了个口子,让他们进会议室,里头有同事会接待,反正他的拳头并不想对着昔日同事。
郭顺万风二人顺利进到昌江的会客室,里头也有三个情绪不算激烈的同行在,都是昌江供应商,老板们倒是齐齐都没有出现,想来也是愿意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昌江行政的人来给他们几个送了矿泉水,又出去了。
众人一直等到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出面说一定会付款,只说会尽力。
尽力这种话,谁都会说,但哪个人也不愿意听!
不是昌江深圳本地的财务不付款,是他们没有权限,姚生办公室的单据堆积成山,他回香港前,只签了几张有限的单据,只能先付这些。而给各种合作商付款,这些当然是做熟的工作,也知道是必须要付的,但不经过老板的签字,那是违规操作,财务室的人谁也不想背责任。
一直等到晚上快八点,大家坐在会客室,又无聊又饿,都开始有怨言,四处打听签字的姚老板哪儿去了,至少打个电话到香港去问问情况,姚生要是愿意给大家一个交代,那大家得到保证就自行散去,绝不乱来。电话是打过去了,却是个刚进公司的愣头青接的,连个弯都不会拐,那人说姚生已经坐飞机去澳洲了,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不方便答复大家。
哇,这样的消息传来,谁受得了,这不就是坐实昌江老板跑路的谣言了吗?
郭顺等人自然问现在昌江谁能做主付款,可实际上谁都不能做主,哪怕姚生不实际签字,只是口头上说可以付,深圳财务的打款人都不会这么被动。
眼看着会客室群情激奋,似乎要砸人家办公室,郭顺和万风两人却没有轻易动手,而是赶紧找个前同事的办公室,打电话回新云城请示老板该怎么办。
周长城也等了很久的消息,都错过和家人的聚餐了,接到郭顺的电话,心中一沉,却尽快稳下来:“你们别跟着打人,说不定姚生只是探亲,今天要不到钱就先回来,明天看看情况再说。”
郭顺和万风听到周总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正准备从另一个门出去,却遇上正四处堵漏洞的赵前进,大家又没撕破脸,碰上了自然要打个招呼。
赵前进看他俩儿悄无声息要走,没给自己惹麻烦,有几分面子情,眼看着新云城不停购进新机器,估计生意已经在慢慢起头了,往后说不定还有往来的时候,就想给周长城卖个好,就说:“你们回去和周总说,只是暂时没付款,不是没钱,也不是不付,他也知道昌江流程复杂,让他等等。姚生走之前给我们开过会,说如果他不来深圳的话,大概率就会让叶特助做深圳厂总经理,叶特助的正式任命通知没下来,这几日在香港处理工作,又恰逢回归,还没来得及过来,请周总稍安勿躁。”
“赵主管,多谢你了!”总算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郭顺拍拍他肩膀,“到时候请你喝酒!”
“客气!从宿舍那个门出去吧,人少。”赵前进说完这些话,很快又去忙自己的了。
周长城听闻郭顺和万风带回来的消息,这才稍稍淡定了几分,暂时先把昌江未付的款放在一边,也没急着走,跟郭顺聊起来:“怎么这次昌江只是延迟付款,就搞得墙倒众人推?依照大家做生意的分寸,应该不至于才对啊。”
郭顺则是说了个看法:“昌江太高高在上了,原来姚生和梁工他们,每回对大陆的合作商都是挑鼻子挑眼精的,说我们不专业,又说我们不够奉献拼搏,样样看不起,样样不如他们,却又要我们给他赚钱。我估计同行们早就不爽昌江了,原来顾忌他是港商,各处有关照和优惠,现在要回归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想被昌江不平等对待,也放开了手脚,何况也确实找不到他人在哪儿,欠账本来也要还钱的,这些年小老板跑路的不在少数,估计有前车之鉴,都会有担忧。何况月底了,我听好几个同行说他们厂里发不出工资,工人们也在车间敲锣打鼓闹呢。”
“叶特助是能压住事儿,但毕竟只是打工仔,做不了姚生的主,何况他上任深圳厂总经理的事又迟迟不告诉大家,沟通不畅,谁能猜到呢?还有,周总,老赵那人你也知道,人仗义,但也经不起几句撩拨,人一说冲话,他比对方更冲动,立即就能动起手来。我看都是一波接一波的因由压出来的。”
周长城想了会儿,认为郭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靠在大班椅上,小半天了也没说话,只让郭顺万风两人出去吃饭,随后自己也开车去了华侨城桂老师那儿。
“那你看姚生还会再回来吗?”话说到这儿,万云也觉得有点唏嘘,姚生这是走得哪步棋?也太不符合他从前那些大刀阔斧、不拘小节的个性了。
但人上了年纪是会怕的,万一回归后,他们这些港商也被清算,姚劲成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不如先行离港,留得青山在,以观后效。
那一阵,不止姚劲成暂时离开,还有好多类似的姚生身份的老板都在外国观察回归后续,他已经是走得算晚的了。
周长城摇头,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所以他昨晚开车时才会有些心神不宁的。
“如果叶益豪上任的话,昌江的这件事儿应该会很快过去,他不是个吃干饭的,很有管理才能,说话颇有煽动性。只要姚生肯放权,他会打理好昌江的。”周长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维,昌江运行得这样好的大厂,姚劲成不会放弃的,估计就是一时没冲开脑子里的结,才暂时离开,姚生一定会回来的,何况周长城对叶益豪印象不错,“不过,这件事过了之后,恐怕他们又要再更新一批供应商了。”
谁也不想和往□□上门的人做生意。
“那我们反而更有机会了?”万云赶紧问。
周长城却说:“老实讲,要是昌江一直都发小打小闹的订单过来,再做两年,新云城翅膀再硬一点,我就不想接了。”
商海变幻,每一日都有新鲜事儿。
企业成长,从来都不乏困境瓶颈。
万云也累了一日,洗过澡后,坐下来打开电视机,和周长城一起放松心情,电视里也在播放着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船儿弯弯入海港,回头望望,沧海茫茫,东方之珠,用抱着我,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
这阵子,每天都能听到这首充满柔情的歌曲《东方之珠》。
万云觉得很奇妙,她靠在周长城肩上说:“城哥,香港回归,更应该是香港人的事,可这样的歌却是个叫罗大佑的台湾人写的,还写得入心入肺,我听着都感动。裘阿姨说得对,我们华人真奇妙。”
周长城坐在沙发上,和妻子互为支撑,背后看的话像个“人”字,听着这首歌的结尾,是苏格兰笛声渐渐远去,笑言:“因为歌词里说了,‘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两岁的周之慎,是个小烦人精!
不让他躺地上,他非要躺着,好话赖话都说遍了,就是不肯起来!妈妈说他是只赖皮猪!
墙角的插座和插头,也被周长城用小塑料片粘起来了,生怕他伸手指头进去抠。
家里的热水壶要放在高高的地方,不能让他碰到。有些手指大小的玩具,也怕他塞到嘴里去,天天都要叮嘱八百回,不能往嘴里和鼻孔里塞东西。
院子里的小鱼儿也被周之慎追着不停游动,一个月不到,捞出三条锦鲤,又换了新的进去。爸爸要动手打他屁股和手心的时候,他就双手抱住脑袋,抬着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人,可怜又可爱,像只淋湿的小狗,直把人给看得没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