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哥大笑:“彭老板!我要你的货干什么?难不成我这些弟兄们班都不上了,拿了你的货,天天跑出去卖肥皂、卖洗发水吗?”
阿苟等人听了鱼头哥的话,都大笑出来。
彭鹏只感觉到恼怒和无力,又问:“那你怎么才肯借钱给我翻本?”
“彭老板,你不是还有房子吗?”鱼头哥循循诱导,“你那栋三层楼的小洋房,浑身金光闪闪,跟国外的别墅也没两样了,可不知道羡慕死我们多少人!也能值个三四十万,拿出来抵押嘛!好好盘算,还能再玩一夜。”
“好!”彭鹏一口答应,“拿钱来!”
“彭老板,别着急啊,你要借钱,也得有诚意,把地契拿出来押在我这儿,才好说钱的事情。”鱼头哥往身后打了个响指,喊阿苟过来,“你开车,带彭老板回家拿地契。”
彭鹏失魂落魄地拿上公文包,跟阿苟等人一起坐电梯下楼,昨晚他来的时候,众人都捧着他,奉承他,但到了这时,那种不敬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了,就是阿苟都不怎么搭理彭鹏。
此时五点四十多,很快就到六点了,彭鹏停在酒店楼下的奔驰车肯定是不能再开了,这已经不再是他的豪车,只能坐上阿苟开的破烂面包车,一路往家里开去。
今天的朝霞格外灿烂,粉金交叉,云层深厚,太阳很快就从东边升起,朝着这个城市,朝着这个城市里的人,毫不吝啬地亮出它的第一丝金光。
彭鹏坐在面包车里,低着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脑子里还想翻本,还在想着荷官那双稳定的手,阿苟在前头开车,他的旁边坐了两个小弟,大家都在打哈欠。
金光照耀在彭鹏脸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手去挡住这一阵光,等会儿就到保险柜去把地契拿下来,抵押三十万,不,这栋楼他花了不少钱,要抵押五十万,一次翻本!一局定生死!要把输出去的钱全都赚回来!那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一定不能就这样交代在鱼头哥那里了,不然彭颖和孩子们怎么办?
彭颖,双双,庄庄!
这三个人的名字,如同太阳金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落下来,让彭鹏脑子里的浆糊有了化开的痕迹,他有老婆孩子,不行不行,房子不能拿来抵押,不然他们三个要住到哪里去?不行!
太阳继续升起,阳光大盛,照耀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彭鹏全身笼罩在这片温热的金光中,头上出汗,身上出汗,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太阳光炙得他的脸颊和胳膊发疼,彭鹏终于回过神来,不行,房子绝对不能拿出来抵押,彭颖那样软弱的人,她撑不起来的!
欠了一身债,朱哥和老乡那里的,鱼头哥那里的,海南银行的,全都会算在自己头上,跟彭颖无关,不行,一定要走,马上就走,不能拖累她和孩子们!
还有一小段路就到彭鹏家里了,他诈肚子疼,说要找个偏僻的地方拉屎,不然就只能拉在他们车上了。
阿苟等人都觉得他麻烦,但彭鹏毕竟还是赌场的客人,等会儿还要跟他去拿地契,于是只好放他下车,彭鹏还装模作样找他们拿了几张草纸,拎着包,小跑到一个有块木板遮挡的地方去拉裤子。
阿苟等人在车子旁边抽烟提神,笑着说昨晚总算把彭老板拉上桌了,可三人等了小半天,也不见彭鹏回来,顿时意识到这人估计再不会回来了,立即跑到木板后头去看,这一看,哪里还有人?
彭鹏仗着自己对周围的地形熟悉,先是趁着阿苟等人不注意,小跑着跑开了,然后快速疯狂跑起来,这里距离他的日化厂不远,他跑回办公室去,打开办公桌底下锁着的保险柜,把里头唯一剩下的一万块钱拿出来,又在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上头写着:阿颖,我出去躲一阵,不用找我,你自己万事小心。
此时送完家里人和两个孩子的彭颖也从汽车站开车往回赶,天儿还早,路上人不多,她的心总往下沉,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快到家的时候,她看到有个滑稽的人穿着红色的衣服,一路疯狂踩着自行车,与自己擦肩而过,但彭颖心事重重,无心看他人,油门踩着往家里赶回去,也不知道彭鹏回来没有?
彭鹏从厂里推出一辆自行车,把公文包放在车筐里,换了件红色T恤,疯狂往汽车站的方向踩去,他没有任何想法,只想离开广州,离开白云,离开这个地方,待赚了钱,待缓过来,再回来找彭颖。
在去汽车站的途中,彭鹏被一辆黑色的轿车甩了一身的尘土,但行色匆匆的他顾不上看车牌,顾不上骂人,只迎着头顶的太阳,眯着双眼,看着眼前三米路,不停逃离,脚上不停踩车板,走,快走,快离开这里,不能让人抓到......
彭鹏走了,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彭颖。
彭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从爱一个人到现在如此憎恨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她最亲近的丈夫。
在彭鹏不见踪迹的三个小时后,鱼头哥就让阿苟带着人上门去催债了。
当时彭颖送走了孩子,回到家正准备咪一眼,就到厂里去上班,她心里还在盼着彭鹏回家来的。
还不到八点,彭颖就被楼下的吵嚷声给吵醒了,但不知发生何事,只蒙着头想再睡会儿。
两个保姆通常是七点起来开始做事,开门的保姆只开了个小门,就被人推开,以阿苟为首的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问:“你们老板呢?”
保姆们都是见过阿苟的,阿苟到家里吃过饭,当时他和老板觥筹交错,关系很好,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凶狠的态度,两个保姆面面相觑,都摇头,她们也不知道主人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早上仿佛听到老板娘回来,立即说:“我上楼去找老板娘。”说着就“蹬蹬蹬”跑上楼。
彭颖下来时,脸都没有洗,只随手一抹,她还以为是彭鹏喝醉了,发酒疯,保姆才把自己叫下来的,结果下楼一看,竟是之前成日想要拉着彭鹏上赌桌的阿苟,顿时脸色就差了起来,想起昨晚彭鹏走之前,似乎就是找他去了。
阿苟对着彭颖,目前来讲,还算客气,但张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嫂子,彭总昨晚在我们那儿消费一晚上,手气欠佳,最后借了十万块钱,但一大早他就借尿遁,再找不到他的人了。鱼头哥让我们来找你,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彭总,找嫂子结钱是一样的。”
“胡说八道!”彭颖心里已经开始慌了,那栋信任的大厦开始崩塌一个角,因为她知道彭鹏昨晚离开家之前就是去找的阿苟,但还是尽量镇定自若,“我们家什么没有,怎么会找你们借这点钱?”
彭颖说这些,一方面是想否认阿苟的话,另一方面,也是心中带了点天真的不愿意相信,彭鹏说过几次,阿苟这些人不能深交,不然就容易上套,全副身家都会被套进去,所以一直很警惕。
“嫂子,我要是空口无凭说这些话,别说你不信,任谁都不信。来,你也看看,彭总昨天在我那儿签下的条子,”阿苟看彭颖那张未睡醒的貌美的面孔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又加了一句,给她醒醒神,“喔,对了,你们家的奔驰车,彭总也抵押给我们了。”说着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晃了两下,钥匙上头还包了个壳子,壳子上印了个“彭”字,是他们家的车钥匙,看彭颖那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加大砝码,“嫂子,你也看看这个合同,我们做生意最讲究童叟无欺,都是摁过手印的,他的身份证也在我这儿,绝不骗你!”
面对这张好看的脸,阿苟觉得自己脾气还怪好的,心中又呸了彭鹏一口,真不是个男人,留个女人来面对这样的场面!
“不可能,不可能!”彭颖嘴里喃喃道,接过阿苟递过来的三张单子,一张是自愿抵押件,另一张是欠条,还有一张是身份证,都是复印件,不是原件,但上头彭鹏那龙飞凤舞的签字,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阿苟看彭颖已经认出上头的签字,继续加火:“嫂子,我是顾虑到,你一个人看着厂也不容易,所以一大早就来告诉你,不让你蒙在鼓里。彭总也真是,怎么跟嫂子也没个交代。”其实是鱼头哥听说彭鹏装肚子疼跑了,担心这十万块收不回来,立马就让阿苟带人上门催钱。
他说:“嫂子,上头的借款金额、利息,写得一清二楚,绝不可能欺骗你。你也知道我们的生意,借钱出去就是为了收点利息,搵食嘛。鱼头哥人好,昨晚借出去的钱,今天才开始算利息,你现在还个十万五千,我们就算两清了,绝不再登门。不然你拖拉着不还,利息就会越来越多。利滚利,还不清...”
“放屁!”彭颖淬阿苟一脸,“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把彭鹏叫回来,他认我就认!”
阿苟抹了一把脸,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换上一个笑脸,也没从她手上拿回那三张复印单:“嫂子,你不信也没办法,但我还是劝你尽快把钱凑齐了,不然的话,再找不到彭总,过几天鱼头哥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大家认识也有几年了,你也知道我们身后都是一帮兄弟要养的,还钱的事,等不了太久的。”
“再说了,这白纸黑字上写的,又有彭总的签字和手印,他的身份证也押给我们了,就算你闹到派出所去,道理也是在我们这头的。”如今这个年头,欠债还钱,利息协商了多少就是多少,可没有什么红线底线可讲,阿苟的话很慢,跟钝刀子割肉似的,“嫂子,你要实在凑不出钱来,多卖几箱肥皂。或者把彭老板找回来也行,我们也想找他呢。男人欠的钱就让男人还,我们也不上门来打扰你。”
彭颖没有见到彭鹏,对阿苟的话半信半疑,可心中天秤多少有些倾斜,因为彭鹏的破绽实在太多,但她肯定也不会拿钱出来给阿苟,不然谁都拿一张条子上门要钱,她还活不活了?
因为是第一天上门催债,阿苟等人也没有太过为难彭颖,把那两份复印的抵押和借款合同留给彭颖后,他们踢翻了两脚客厅里的凳子,又鱼贯而出,连还债日期也没有留下,多拖一日就多收一日利钱,阿苟直接上威胁:“不还钱,就上手段。嫂子,你也知道我们的,没什么本事,弟兄们也就靠点拳脚功夫过日子。”
彭颖拿着那两张复印的纸,双手发虚,最后两张纸掉在地上,她呆呆地坐在客厅,心中天人交战,还在渴望这是一场噩梦,彭鹏不会做出如此离谱的事,但脑海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阿苟说的恐怕就是事实。
她立刻、马上、此时时刻就想向彭鹏认证,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抄起旁边的电话,哆嗦着打彭鹏的大哥大,结果,那点隐秘的期望也落空,彭鹏的大哥大已经打不通了。
彭颖放下话筒,脸色灰败,脑子空空。
她身后的两个保姆,一直在装模作样地擦桌子,擦门框,实际上是在观察老板娘的表情,两人时不时偷摸互相对视一眼,恐怕这家是做不长久了。
彭颖在一楼坐了很久,最终还是上楼洗漱,男人不见了,但天还没有塌下来,日化厂在,根源就在,彭鹏一定会回来的。
到了此刻,彭颖还是盼着丈夫回来主持大局。
要吃早饭,要去上班,不能倒下,家里还剩一点黄金,现钱是没有了,厂里的保险柜应该还有万把块钱,彭颖机械地穿着衣服,盘算手上的钱,张经理王厂长李总那里的货款要提前收回来,万一,万一阿苟的那张借条是真的,那这笔债定然要落到他们夫妻头上的,绝不能放任他们到厂里捣乱,不然一切都完了,客户和供货商都会跟自己切断联系,鱼头哥的手段她也是知道的,挑断手脚筋,砍手指头,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彭颖没有多少挣钱的渠道,只有日化厂,一切都指望着厂里的生意,上回有个百货的采购负责人说想大量进货,要压价,彭颖当时还不确定,今早却决定,做,要给他做,把出厂价降一点,但要提前收至少六成的首款,要在手上拿点现钱才行。
不能慌,不能慌,彭鹏不会这么没责任心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彭颖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忽然在房间角落看见了一个彭双的玩具,她捡起来,坐在床沿,一下一下地抚摸,是个半旧的布娃娃,眼中泪湿一片,幸好把孩子们送走了。
除了上午阿苟到家里讨债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其他事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彭颖穿得光鲜亮丽下楼,甚至化了淡妆,还挑剔了一下保姆今天做的早餐太咸,她没有开车,而是直接走到日化厂去,但心中心事重重,保安和自己打招呼也没有听到,只是木讷地点点头,继续往车间走去,先看看今天要打包多少箱货出去,优先发广州区那几个结款快的渠道商,接着要联系几个稳定的老客户。
车间在八点半就开始启动机器,工人们上班,大家见到老板娘都打招呼,彭颖在车间巡逻了一个小时才上二楼办公室,她没有去办公桌的大班椅上坐着,而是先坐在招呼客人的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秒钟也不停顿地喝了下去,转头看窗外的太阳,今天太阳猛烈,很晒,车间也很热,她总觉得口干,想喝水。
“老板娘,有几张买料的单子放在办公桌上了,经理在催,说是我们剩的料不多了,要让供应商发货,麻烦您签一下字。”有个叫阿美的文员敲门,催促彭颖签字。
彭颖这才站起来,说:“好,你等会儿过来拿。”
阿美得了答复,又退出了办公室,关上门。
办公桌上有点乱,彭颖皱眉,昨天下班时她收拾过,不是这样的,正准备拿起黑色水笔签单子,斜眼看见一个玻璃“拓荒牛”的摆件下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这是什么东西?谁乱动过自己的办公桌?
彭颖随手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上头是彭鹏的字迹:阿颖,我出去躲一阵,不用找我,你自己万事小心。
如同晴天霹雳,如同旱地起雷,彭颖被这张纸条一刀捅进了心窝,血流不止。
过了有几分钟,彭颖才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忽而她又觉得口渴,想喝下一缸水,脑子里所有的影像都在交叠冲突,昨晚彭鹏开车出去的背影,早上阿苟拿来的两张复印件,妈妈抱着孩子们在灰蓝的天色下上了汽车,黑色袋子里装的那几把零钱,双双和庄庄的睡颜,混乱的保险箱...
对,还有保险箱!
彭颖丢掉手上的字条,彭鹏回来过,回来过厂里!
她颤抖着手,把身后的大班椅推开,蹲下,这样热的天,她手心发冷,出汗,按了两回密码,才把办公桌底下的保险柜打开,空了!完全空了!里头剩下一万块的现金没有了,只剩账本和公章!
彭鹏把剩下的现金都拿走了!
彭颖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彭鹏竟这么对她,那张纸条此刻也飘落在她脚边,上头写的“你自己万事小心”几个字,像是锋利的钢刀,把彭颖那颗细弱的心砍成碎片,再缝不起来。
阿苟的话是真的,那张十万的欠条和奔驰车抵押条也是真的。
彭鹏不见了,逃走了,更是真的。
事情究竟会坏到什么程度?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彭鹏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彭颖一无所知,浑身发冷。
可她还未消化这个消息,刚刚那个文员阿美又着急忙慌跑上来敲门,急得结了巴:“老板娘,老板娘!楼...楼下,来了十几个人,说要,说要找老板要钱!”
“谁?”彭颖的声音很轻,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不知道。”但那文员还算机灵,又说,“他们跟老板是说同一种家乡话的。”
同一种家乡话?难道是朱哥?还是其他老乡?难道昨晚彭鹏回来,谁看到了,今天都上门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乱来,厂里还要生产!
彭颖想自己站起来,这才发现双腿发软,无力支撑自己,她苦笑,只好说:“阿美,过来扶我一把,腿麻了。”
那个叫阿美的文员过去把老板娘扶起来,见她快速地收了张纸条,也没有多问,站在旁边听指令。
彭颖只觉得胸腔被掏空,她把彭鹏留下的纸条折起来,随手塞进口袋里,疲惫地让阿美出去,也不说其他话,她想喝水,于是又扶着桌子站起来去喝下一大口水。
来者确实是朱哥冯丹燕和其他几个凑了钱给彭鹏去海南炒地皮的老乡,他们不是听闻彭鹏昨晚回广州才来的,而是一直打不通彭鹏的大哥大,之前来白云找过人,也不见踪迹,有从海南回来的人说并未在那儿见过彭老板,既然海南不见人,那定是回广州来了,大家一大早就直捣黄龙,找上门来。
三家人凑了一百五十万给彭鹏,如今连个水响声都听不见,动则几十万的投入,数年积蓄,任谁不着急呢?海南地产泡沫破裂,消息一日比一日吓人,每个人家里都已经是一团糟了,定然要到白云找彭鹏问个清楚,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彭鹏怎么也要给这帮老乡一个交代!
来之前,大家还抱着某种期待,至少让彭鹏拿出本金一半的收益来给他们。
像是朱哥丹燕嫂一家,投了四十万,他们就想着那至少要从彭鹏那儿拿六十万回来,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投进去的钱,而其他两个老乡只比朱哥投入更多,想要的也更多。
可他们在楼下,工人们都说老板已经几个月没来了,成日只见到老板娘。
既然找不到彭鹏,那就找彭颖。
男人有事儿,女人也逃不开的。
彭颖刚喝完杯子里的水,还未缓过神来,朱哥等人就从楼下冲了上来,也不跟彭颖打招呼,而是四处看,果然没有见到彭鹏。
平日里,因为彭鹏赚得多,时不时请老乡们吃饭喝酒,大家对彭颖也十分尊重,可今天大家都是来讨债的,脸色和声口就完全不同了。
彭颖硬撑着,还笑着让朱哥等老乡坐下说话,说要倒茶给他们喝。
但朱哥他们并不接彭颖这一套,一坐下就拿出当初凑钱给彭鹏去海南炒地皮的合同,凡是出了钱的都在上面签了字摁了手印,上头写得清清楚楚,谁出了多少钱,谁占比多少,彭鹏的签字也在上头,写了备注自己于某年某日收到谁多少钱,甚至还嚣张地承诺保证一定会把钱全数还回来。
上回彭鹏开着车到海珠去跟他们一同吃饭,签合同拿钱之时,彭颖并不在,她并没有亲眼看着彭鹏签下这些合同,等回来后,彭鹏也只是跟她说了一声,就锁到保险柜里去了。
事情是真的,彭颖知道朱哥这帮老乡都没有作假,可是加起来一百五十万,就是把房子和日化厂都卖了,也凑不出这笔钱来,面对声势汹涌、不讲往日情面的老乡们,彭颖犯怵,可也要强行面对,她说:“众位大哥,这些事儿我真的不清楚,不如等彭鹏回来,你们再过来,找他问个明白。今天我先请大家吃个饭...”
坐在朱哥边上一个年纪看着更大的大哥说:“彭颖,你少跟我们打马虎眼儿!不管见不见彭鹏,都赶紧把钱给回我们!彭鹏躲起来不见人算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几个在广州混得还算可以的老乡,能拿得出几十万来投资,他们已经打了无数次的电话给彭鹏,但总也找不到人,也不怪他们发火。
别说有钱,现在是没钱,彭颖深深知道,自己现在身上都掏不出两百块钱,保险柜里的现金全都让彭鹏拿走了,她哪里能拿出这么些钱来?
听那老乡这么说,彭颖也叫起来:“牛哥,众位大哥,不要说你们找不到彭鹏,就连我和孩子们都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了!如果你们见着了他,也请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给大家一个交代!”彭颖说了谎,可到了此刻,她不得不说谎,不然今天这帮人恐怕就要撕碎自己。
有个老乡不屑地冒了句话说来:“彭颖,你也别跟我们说这种大话,你就老实告诉我,彭鹏现在到底在哪里?刚刚我跟门口的保安都打听过了,今天早上他就回来过,我不相信你当他老婆的,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彭颖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好的演技,她眉毛扬得高高的,惊声道:“什么!?他来过厂里?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让他来见我!必须把人找出来!”
冯丹燕自进门后,一直都没开腔讲话,她和朱哥为了这四十万,已经吵过好几次大架,夫妻两个互相埋怨。她怨朱哥当初不该这么贪心,一下子投四十万,里头除了两人的积蓄,十二万是兄弟们的工钱,还有六万是找各个亲朋借来的,不过才过了几个月,就收不回来了,往后的日子究竟要怎么过?而朱哥则是怨冯丹燕,看自己这样大手笔投钱进去,为何不拦着点儿?
当初因为钟大海的烂尾楼,弄得他们夫妻两个欠了兄弟们的工钱,那没话说,因为是遇上了钟大海那样的烂人,何况当时金额不大,两万出头,他们匀匀手,熬一熬就过去了。可四十万,这是个天文数字,要怎么样才能把这笔账算平?就算是患难与共十几年的朱哥和丹燕嫂,也难免对现实感到恐惧,对伴侣感到怨怼,对彭鹏感到愤怒。
因为一直联系不上彭鹏,冯丹燕在家坐立难安,连面条儿都不去卖了,听说朱哥几人联合起来到白云逮人,她也跟着上了车,想在这儿找到他,问问他的良心会不会痛,当初他开小作坊,还是自己跟朱哥借了钱给他的,可看彭颖那副表情,她又不确定起来,过了一阵,才悲哀地发现,恐怕彭鹏是把在场所有人都给耍了!
找不到彭鹏,彭颖也拿不出钱来,众人都不肯走,于是就有人说去报警,让国家来管管这事儿,彭颖苦拦不住,又去求丹燕嫂,让丹燕嫂替自己说说话:“嫂子,我真的不知道彭鹏在哪儿,也不知道他回来过厂里,因为我根本没见着他!你们不要报警,报了警,他被抓进去,就是犯人了!”
尽管从昨晚开始,彭颖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但终究记得彭鹏才是自己的丈夫,无论如何要和彭鹏站在一起,不能让丈夫真的进去吃劳改饭。
可冯丹燕自己都丧失了那种乐观和坚韧,只木木呆呆看着彭颖,别说出言维护,就一句话:“彭鹏不在,你在也行,只要把钱拿出来给回我们就行!”
众位老乡也是这句话,哪怕今天拿十几万,先让大家拿到一点本金都好,后头至少陆续有来,他们才能相信彭鹏和彭颖的诚意,但彭颖就是拿不出来,不是她不肯,是真的没钱。
文员阿美担心老板娘出事,特意到楼下去喊了几个员工上来,但员工围着也拦不住这帮暴怒的人,只能推搡,嘴里喊着别打架,有话好好说。
彭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昔日你好我好的老乡们把整个办公室都翻了个遍,这时候已经讲不了道理了,大家心里的惶恐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没有男人撑腰的彭颖就是那个挨宰的对象,办公室的保险柜自然也被翻了出来,有几个人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围着这保险柜,逼着彭颖开,谁知里头就翻出几本账本,一毛钱也见不着,那种怒气明显又上来了,竟有两个男人想去甩彭颖巴掌,好歹让冯丹燕给拦了下来。
他们是要钱,不是要杀人。
既如此,要不到钱,大家又嚷着去报警,公安和民警都来了,对打砸办公室的这帮人做了口头的教育,象征性罚了三百块钱,又把这群人带回去做笔录,大家联合起来举报彭鹏骗钱,彭颖再三否认也没用,因为彭鹏这回筹款涉及的金额巨大,当地公安经侦队看到一百五十万的数字,精神为之一振,上头下命令,予以立案,将其作为大案要案来处理。
找不到彭鹏这个当事人,但他的配偶定然也是逃脱不了干系,要负上一定责任,七天后,经审查决定,直接上门逮捕彭颖,关押在当地。
第180章
彭颖被关押这件事,传到海珠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万云和周长城是在江曼口中得知的。
在印刷厂老板张承志的关照下,江曼在白云有四个客户,她每个月都要跑白云一趟,做账报税,偶尔也接点其他小活儿。由于万云店里的税务工作也是交给江曼,所以她们两个见面的频率很高,加上江曼在工业区还有五个客户,所以她时不时就会到云记快餐吃个饭,来得很勤快。
午饭过后,江曼那日照例到万云店里点数,周长城也在,就说起彭颖和彭鹏的事,彭鹏如何欠债失踪,彭颖如何抵挡朱哥等老乡的催债,现在还被立案羁押。
关于彭鹏失踪的事,周长城和万云都从丹燕嫂口中得知了,因为最近在路上碰见她和朱哥两个,两人都是无精打采,满口怨言的,弄得万云和周长城也无端开始心慌起来,仿佛要世界末日了一样,小夫妻两个甚至庆幸当初因为彭鹏嫌弃他们给的本钱少而拒绝,如果跟朱哥他们那样,投入那样多的钱,最后什么都拿不回来,两人估计要崩溃死。
“彭鹏欠债,彭颖被抓了?”万云听了江曼地复述,这才发现他们那档子事儿又有了新的进展,“那...那彭颖到底知不知道彭鹏在哪儿啊?就一点踪迹都没留下吗?”
江曼也是严肃着一张脸,点头:“你不知道,昨天我去老张厂里对单子的时候,他和几个跟彭鹏彭颖交好的老板们坐在一起,商量看怎么帮忙处理这件事,因为没关门,我坐在隔壁,就听了一耳朵。他们准备给彭颖请个律师,说是看在大家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互相扶持,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这也是彭鹏和彭颖这么些年在白云积累下的善缘,有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不然的话,按着彭鹏和彭颖的家庭,全都是村里出来的人,大字不识一个,根本没人能伸出手帮她一把。
“我听老张和那个开毛线厂的关老板说,至少先凑钱把彭颖保释出来,不然让人家一个女人家替男人蹲牢子,说不过去的。”江曼学着昨天张承志他们的话,手上的数都不算了,认真跟万云周长城聊起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