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接近三个月没见面,一见面就是这样冷淡,没有拥抱,没有思念,也不问孩子们怎么样,他们才结婚几年?但看彭鹏这样狼狈,彭颖忍下这股怨气,发动车子,往家里开去。
而彭鹏在离开海南,回到广州,回到彭颖的身边后,第一次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位上实在地睡了过去,没有噩梦,没有海南,也没有出不了手的地皮。
第178章
按着彭鹏的要求,彭颖先是在外头开车乱转,避免被熟人知晓自己已经回了广州,一直到快晚上十点,才回到他们去年底刚建起来的三层小楼里。
车子先驶进院子的停车坪里,彭颖还在倒车,彭鹏已经开车门下车上二楼去了。
这栋楼是彭鹏自己买地建的房子,走几步路就能到日化厂,一楼住着两个保姆,还有招呼客人的客厅厨房和麻将房;二楼是丈母娘和两个孩子在住,另一侧的客房则是睡着来过暑假的彭新和彭瑶;他们夫妻的房间在三楼。
彭鹏没有发出大的响动,上了楼,就去开双双的房门,孩子小,都放在一起睡,夜里是他丈母娘王婆婆带着,门一开,王婆婆就醒了,彭鹏轻声喊了声“妈”,又说:“你睡,我来看看双双和庄庄。”
“彭鹏啊,你回来了。”王婆婆已经睡着了,被吵醒后,睡眼惺忪的,拿着把扇子扇风,转过身去,开了盏柔和的小灯,又拿扇子遮住自己眼前的光,一时间没看到彭鹏不修边幅的样子。
彭鹏弯下腰去,就着这盏小灯的光线,瞧着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孩儿,有种难得的温柔,孩子烂漫无心事,小手小脚摊开,姐弟俩儿的脚叠在一起,彭鹏把彭双的脚从彭庄身上拿开,笑了一下,又回手把对着他们吹的风扇调高了个角度,不让风对着他们吹,伸出手指头,轻轻摸了一下双双和庄庄稚嫩的脸庞,心头的愁绪稍微舒展了一点,无论如何,孩子总是能让人感到一丝新希望的。
彭颖跟着彭鹏的后头上来,手上还拿着车钥匙,本来对丈夫有满腹的委屈和不满,看他回到家,第一时间去看孩子,心又稍稍软了一点,算他还有点良心!
“妈,你睡吧,我先回房。”彭鹏把灯关掉,孩子的房间内又是一室黑暗。
“哎,好,明早妈给你做汤面吃。”王婆婆睡得有些迷糊,不过女婿回来了,彭颖就不用日日烦躁厂里的事了,她是带着美梦睡过去的。
“给我找身衣服。”彭鹏从孩子的房间出来后,上楼,回了他和彭颖的套间,门都没关,脱下帽子和衣服,丢在地上,也不收拾,光着身子,特意重复叮嘱一句,“别和其他人说我回来了。”
“知道了。”两个保姆已经睡下,彭颖只好跟在他后头收拾衣服,丢进洗衣篮里,又去衣柜给彭鹏找干净舒服的衣裳,看他样子,也不知道海南的事情解决了没有,可问又不回答,他只会吼自己,彭颖不想自讨没趣。
彭鹏进了澡房,打开花洒,花洒从头顶上喷出温水,淋在他头上和身上,水花形成一股更细的水珠,从他的身体里四向弹开,打肥皂,刮胡子,洗头,洗香皂,再次冲洗。男人洗澡,统共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彭鹏很快就做完了,如果是往常,不到五分钟他就能从浴室里出来,但是今晚,他站在花洒底下,闭眼淋了好久的水,久到忘记了时间,在氤氲的水雾中,彭鹏的表情始终看不清究竟是喜还是悲。
彭颖看着手上的表,有些坐立不安,数次想敲门,又怕挨骂,最后只能站在澡房门口等他出来。
过了有半个钟头,里头的水声才小下去,彭颖听到他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不知道为何一口气提着,总觉得上不来下不去,不行,他就算不想讲,也得问问他,海南的事情究竟解决得怎么样了?别说朱哥,就是丹燕嫂下午都打电话来问她,彭鹏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还说要来白云找她。还有厂里,有个供销商想加大货量,压价格,她做不了主。事情总不能由她一个人背着。
谁知,彭鹏从洗澡间出来后,拿着毛巾擦干头上的水,对彭颖说得第一句话就是:“我出去一趟,今晚不回来了。”
“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哪里?”彭颖全身汗毛竖起,跟在他后头,惊慌地发问,她发现自己已然成了一个新型的怨妇,只会对丈夫发问,诸如你去哪儿,你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几点回来,其余的事情一概没有沟通。
彭颖是关心自己,彭鹏很清楚,只是现在这种关心对他来讲,一点用处都没有,彭鹏本以为自己有精力对老婆露出一个笑,但是他没有,只是皱着眉头,坐在床边,让彭颖懂事一点:“我出去办点事,明天就回来。你乖乖在家等着就行。”
彭颖再想张嘴问,究竟要去哪儿,彭鹏已经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嘘”了一声:“别问,我烦!也不想吵架!”
这种时候,彭颖就知道不能再跟彭鹏对着干,不然两人又要没完没了地吵,把楼下的孩子和妈吵醒。
彭鹏走的时候,又换了身光鲜的衣裳,他打开藏在衣柜里的保险柜,开锁,没有留意里面的黄金首饰少了,而是把剩下的三万块钱全都拿上,跟大哥大一起,塞进公文包里:“车钥匙给我。”
“彭鹏,你到底去哪里,给我一个准话。”彭颖拉着他,不让他走,“海南的事,到底...”
“我让你别问别问,你他妈听不懂啊!”彭鹏一把甩开彭颖,力度之大,把人甩得跌在床上,陷了下去,不到两秒又弹起,他满脸怒容,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彭颖,“不许哭!别把我的运势给哭没了我告诉你!”
结婚后,因为有不同的意见会吵架,但彭鹏从未对彭颖动过手,这是第一回 他推了自己,彭颖的泪含在眼里,我见犹怜,但彭鹏现在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发泄踢了一脚衣柜门,发出一声巨响,下了楼。
彭颖愣了会儿,从三楼往下追出去,只在门口听到他拿着大哥大说:“阿苟,你们在哪个场?叫人出来等我。”
“彭鹏!”彭颖撕心裂肺地对着彭鹏喊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吓人,惊起了屋外两只野猫的叫声。
但是彭鹏双眼发直发红,双耳鼓起,根本听不到妻子的叫声,他关上了车窗,启动车子,遥控开了小楼的大门,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又关上门,留下他辛苦置下的产业、漂亮动人的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
彭颖扶着门框,蹲下,无声地哭泣。
刚刚她的一声吼叫,把楼上的王婆婆和弟弟妹妹彭新和彭瑶吵醒了,三人开了灯,下楼来,看到彭颖扶着门在哭,一楼的两个保姆房间则依旧黑暗,她们没敢起来过多参与主人家的事。
“阿颖,怎么了?”王寡妇的那点睡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蹬蹬蹬”扶着墙壁从楼上下来。
“妈!”彭颖回头,抱着自己的亲妈大哭出来。
十八岁的彭新和十六岁的彭瑶都揉着睡眼,上前来问:“姐,怎么了?是姐夫回来了吗?”
彭鹏和彭颖吵架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兄妹两个来广州两回,已经遇见过几次了,但妈说要对姐夫敬重,因为现在一家人的生计全拴在姐夫手上,不能和人家逆着来。
弟弟和妹妹的问话让彭颖悲从中来,哪是什么姐夫回来了,是姐夫走了,又不知走到哪里去!阿苟,是了,他刚刚好像是说去找阿苟,阿苟他们一帮人在白云这一带开地下赌档和钱庄,再联想到刚刚彭鹏往钱包里塞了钱,还把他在澳门买的金色劳力士手表都塞进去了,他想干什么?去赌一把?
不对,不对,彭鹏之前也赌博,但是很有数,赚多输少,懂得适可而止,从不盲目上赌桌,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的,彭颖满脸泪痕,但脑子里还是在不停转动,难道是海南的事情根本没有解决,还是朱哥他们催钱催到了海南,让彭鹏不得不铤而走险到阿苟的赌桌上捞一把?这个可能性很大!
“别哭,别哭,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上牙都有磕着下唇的时候,明天就和好了。”王婆婆扶着彭颖在客厅坐下,又让彭新和彭瑶去给彭颖拿热毛巾过来。
“彭颖,不是妈说,女人的性子不能这么硬,你...”王婆婆又想说男尊女卑的那老一套。
彭颖却打断她,做了她认为今生今世最英明的一个决定,沉声说:“妈,你跟阿新阿瑶,明早就回老家去!”
王寡妇目瞪口呆,她只是劝了个架,怎么女儿就要自己母子三人回老家去了,藏在她骨子里的蛮横要爆发出来了,你现在出息了,连亲娘和亲弟妹都不要是吗?
但这些话还没从王寡妇口里说出来,她又听到彭颖快速说:“把双双和庄庄带上!妈,你身上绑一个,阿新身上绑一个,绝不能把孩子弄丢了!”
“阿颖,你别吓妈,到底怎么了?”王婆婆以为彭颖要和彭鹏闹离婚,想把孩子藏起来,正要开口再劝。
但是彭颖没给她机会,而是伸手擦干脸上的泪,貌美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坚毅,恰好彭新和彭瑶也拿着毛巾过来了,她站起来,对两个弟弟妹妹说:“你们姐夫可能出事了,很难收拾的事!双双和庄庄两人留在这儿没办法保证安全,我也顾不上他们,更顾不上你们。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调个五点的闹钟,天不亮就走,后头还停着一辆车,我送你们去汽车站,汽车站一大清早就有车到广州站,你们买最近的一班火车回武汉,再转车回老家去。我不联系你们,你们就别联系我!”
“姐!”彭新和彭瑶都叫起来,“到底怎么了?”
是啊,全世界都在问,到底怎么了?
彭颖问彭鹏发生了什么事。
而家里人则在追问彭颖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彭鹏不知道会发什么,彭颖也不知道情况最坏是什么样!
但是彭颖解释不了那么多了,三言两语,半真半假说道:“你姐夫欠了好大一笔债,多到没办法还清,明天债主估计就要上门催债了。你们帮不上忙,就带着两个孩子先回老家避避风头,我是他老婆,总要留在这儿一起善后的,等事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我就立马就去把你们接出来!”
彭新和彭瑶两人还是在学校读书的学生,总以为姐夫是大老板,能挣钱能买房能养家,就是最有本事的人,哪里知道这样有本事的人也会被逼到把家人都得送走,兄妹两个相向对视,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恐,又不能做主,只能听大姐的。
王寡妇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些,一听彭颖的语气就不是开玩笑的,拍着大腿叹道:“事情竟这么大!”
“妈,阿新阿瑶,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们了,双双和庄庄我的命根子,你们可得帮我看好了两个孩子。”彭颖边说,边上楼给两个孩子收拾东西,怕吵醒他们,只能摸黑收。
王寡妇见彭颖动起来,就知道势在必行了,也催促彭新和彭瑶去收东西,大半夜的,折腾死人了。
“妈,这是孩子们的衣服,我没多带,到时候你在老家给他们买两身,买布做两身也行,孩子长得快,粗糙一点不要紧,但冬天别让他们冷着冻着,尤其是双双,风一吹就容易感冒。”彭颖把一个行李袋放在脚边,说到这儿,她的泪又要流出来了,只低头去亲两个孩子的脸,他们还这么小,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老天爷一定要保佑这一双儿女平安健康。
王寡妇忙忙替女儿擦泪,劝她别哭:“说不定第二天事情就有转机了,女婿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但是彭颖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彭鹏这种丢了魂的样子,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海南的钱,恐怕一分钱都拿不回来了,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债务,即使真的是他解决了这次的问题,那让妈带着孩子们回老家生活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妈,我给你拿两千块钱,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养着孩子!”彭颖又匆匆上楼去拿钱,她包里只有几百块,下意识又去翻保险柜,忽然想起刚刚里头的钱都被彭鹏拿光了,气得她摔了一下保险柜们,胡乱从里头拿了一沓散碎的零钱出来,这些零钱是他们过年给员工包红包时,随手塞在里头的,刚刚彭鹏没拿走,估计就是觉得一两块钱太散了,拿出来不体面。
彭颖随手拿了个黑袋子,把里头一分一毫的零钱都拿出来,再加上自己包里的钱,估计有千把块,够他们在老家生活一阵子的,她拿得快,里头混进去一些纸,但彭颖心里焦急,只想让她妈带着孩子赶紧离开广州,计较不得里头究竟有什么了。
毕竟是当了几年老板娘的人,彭颖看着手里扎着的黑色袋子,想了想,等会儿还是要让他们几个人换上破旧的衣服,不能在火车上穿得光鲜亮丽,不然就太打眼了,尤其是两个孩子。
等行李收拾好,彭颖让彭新和彭瑶去睡觉,自己则是和她妈睡在了孩子的房间里,她全身心信赖着自己的亲妈,但也知道亲妈更疼弟弟,因此又诱导保证:“阿新之前不是说,大专毕业后想到广州来吗?再过两年,等他从学校出来,我就让彭鹏拿钱出来,先给他在广州买好房子,等买了房子,就好找老婆了,妈你也能快点抱上孙子。所以这回你们要帮忙看好两个孩子,要是双双和庄庄有什么情况,我也不好对彭鹏开口。”
彭新高考时,差了五分就能上当地的大专院校,但差了就是差了,最后是彭鹏拿了五万块钱出来,替他摆平这个困境,用钱开道,买来一个大专学位,让他去上学,现在他还是个大一的学生,后头还有两年学要上,多少事情要靠着姐姐姐夫的。
大概是夜深人困,王寡妇没有听出彭颖里头的试探,只听到大女儿说要让女婿掏钱给儿子在广州买房,喜得她连连点头,打着哈欠承诺:“一定的,都是我的外孙,我怎么会不疼他们呢!你就放心在广州处理事情,等你们都好了,我们再回广州来团聚。”
彭颖这天晚上,几乎没有睡着,闹钟一响,她立即就醒了,马上把旁边的妈推醒,到客房去喊彭新和彭瑶起来,两个大人抱着还未睡醒的孩子下楼,彭颖把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开出来,此时天色已经转为蟹青色,天要亮了,她要把两个孩子送走了。
汽车站六点钟就有车发往广州站,车上没人,彭颖把家人送上车,把两个孩子亲了又亲。
彭双已经三岁了,睡眼惺忪间,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看着和自己长得有八分像的双双,彭颖哄她,忍住心中酸楚:“婆婆带你回老家呀,你不是老想着要骑黄牛吗?让新舅舅带你去。”
“妈妈,弟弟也能去吗?”彭双眨着犯困的眼睛,又去看看还在熟睡的,只有一岁多的弟弟。
“能去,让舅舅带着你们去。”彭颖再次亲亲女儿的脸颊,“要听婆婆的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彭双乖巧地答应,毕竟是被吵醒的,孩子多眠,很快又伏在外婆的胸前睡着了。
“妈,阿新阿瑶,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千万不能让他们离开你们的眼睛!”彭颖不放心,千叮万嘱,又说,“到了老家,立即拍张照片给我寄过来。”她必须要时刻知道孩子是安全的。
彭新和彭瑶都被彭颖这回的郑重和凛色给镇住了,保证一定看好孩子,绝不会让拐子给拐跑了。
彭颖再舍不得,再痛苦,也还是跟家人和两个孩子挥手告别了:“到武汉给我发一次电报,到老家了再给我发一次!”
“知道了,回去吧。天儿还早,你也回去睡会儿。”王寡妇虽看重儿子彭新,但也不是不疼女儿的母亲,她说,“我答应你会看好双双和庄庄,绝不会含糊的!你跟女婿好好处理好这些事儿,再来接我们!”
而彭鹏拿了保险柜里的钱,开上那辆奔驰车,直奔阿苟说的那个赌场。
阿苟跟他的老大鱼头哥在白云已经经营多年,手上有三个地下赌档,分上中下,上等就是面对彭鹏这种百万身家老板的,中等是对一些小店老板的,而下等就是给普通领工资的人来玩的。
他们早就想把彭鹏拉到赌场里畅快赌一把,但彭鹏总是不上钩,有时赢钱,有时输钱,都控制在一个不痛不痒的数额里,弄得他们想做局让彭鹏入套都很麻烦。
今天真是天降时机!彭老板竟主动找他们来了?
阿苟是二把手,接到彭鹏电话后,立即带着几个小弟在某酒店门口等着彭鹏。
彭鹏一下车,阿苟就迎了上来:“彭总,好久不见,近来都在哪儿发财啊?”
彭鹏是那种面子大过天的人,就算是债务缠身,内心已经兵荒马乱,面上还要嚣张粗鲁:“刚从外地回来,这不是想着久不见哥儿几个了,过来看看你们。怎么了?你们最近生意好吗?”
“我们捞这行的,一年四季都差不多。不像彭老板,家财万贯,财大气粗!”阿苟嘿嘿笑,把彭鹏带入酒店最顶楼,“彭总,楼上请,鱼头哥今天也在,大家还能喝一杯。”
“好,喝一杯,再松松手。”彭鹏和阿苟等人一同踏进电梯里,脖子左右转动一下,发出“咔咔”两声,电梯四面不平的反光镜,映照出他略微扭曲的五官。
鱼头哥叫人给彭鹏倒了杯人头马洋酒,下三白的双眼笑得闪尖光:“彭总,香港人说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我们喝一杯,祝彭总在我们这儿手气大顺!”
彭鹏喝不惯洋酒,但还是一口闷完,“啧”地叹了一声:“好酒!好事,好手气,好意头!”
鱼头哥挥手叫阿苟过来:“带彭总去开心开心。”
“好咧,彭总这边请。”阿苟狗腿地站在彭鹏旁边,伸出右手,带他到另外一间装修豪华,金碧辉煌的大房间去。
这是个隐藏着的赌场,没有熟人进不来,因此人不是很多,鱼头哥学澳门赌场的摆设,龙虎豹的金色头颅,一张大大的张开的狮口正对来客,顶上吊着无数灯珠,寓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总之定然是请了风水高人来看过的,里头可以玩老虎机、21点、轮盘转、扑克牌、比大小、□□、玩骰子、麻将,彭鹏在里头还见到两个熟人,不过这种场子,都是各玩各的,大家互相点头,当是打了个招呼。
彭鹏不想去研究更多的玩法,直接对阿苟说:“拿纸牌来,我要比大小。”
“好咧,比大小在这头,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三局轮流坐庄。彭总,请跟我来。”阿苟看彭鹏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这是想要翻本的大赌徒独有的面孔,他忽然觉得,在彭鹏那儿放了几年的鱼钩,今晚就要捞上大鱼了,于是对靠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弟说,“去给彭总准备好大菜。”
大菜,在他们这里的暗语,就是抵押合同。
彭鹏坐下来的时候,赌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庄家是鱼头哥所在的赌场,发牌的是阿苟特意安排的资深荷官,荷官面孔普通,双目平静,让人看不出他是来历和情绪,但是双手发牌速度极快极稳,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一万。”刚开始,彭鹏很冷静,下了一万块的赌注,从包里拿出几沓钱,丢在一边。
荷官开始派牌,一人四张,掀牌,他面无表情地说:“本局,庄四点,闲六点,赔率一比一,闲赢。”
“好!”彭鹏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挥了一下,血液开始慢慢热起来,又转头让站在一边的小弟给自己上杯酒,“不要洋的,给我来杯白的!”
接着两局,庄赢一局,闲赢一局,不输不赢。
彭鹏解开脖子下的衬衫扣子,喝下一口辛辣的白酒,发出“嗬”一声:“继续,发牌!”
他是大老板,又大运气之人,广州是他的福地,如今自己回到这块福地,一定要逆转乾坤,把在海南输掉的,今晚一把赚回来!不单只要赚回来,还要通杀!还要翻倍!
随着不知疲倦的荷官不停宣布“庄赢”、“闲赢”,时间一分分过去,彭鹏的脸色也越来越青。
“大大大!一定比你大!”夜已经很深了,外头的赌桌上都没了人,里头只剩彭鹏一个,他依旧只比大小,“我他妈就不相信,我会输给你!老子就是大老板,这把坐庄,给我大你!”
荷官开牌,宣布:“本次庄三点,闲五点,闲赢。”说完就拿了个木头小铲,把彭鹏身前的钱拨过来,不说话,双手一摊,两手空空,意思是问彭鹏还要不要继续玩。
彭鹏带来的三万,加上之前存折里的八万,已经全数输光了,他喝下一口白酒,把戴在手上的金劳拿下来,让人把阿苟叫过来:“这个,之前买来是八万,你去替我估一估,能换多少?”
阿苟没有因为彭鹏输了钱而对他恶言相向,反而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手表:“彭总,我马上去。”
过了会儿,阿苟过来,说了一个数:“我们这边的师傅说,这块表八成新,能值个三万四。”
一听这话,彭鹏就想发飙,八万买来的表,在这里一半的钱都换不来?但看着笑面虎的阿苟背后站着五个牛高马大的兄弟,又吞了下去:“愣着干嘛,把钱给我拿来!”
“彭总稍等,马上来。”阿苟没有拿现金,而是拿了三万四千的筹码出来,放在彭鹏的边上,依旧笑着说,“祝彭总手气顺畅,您慢慢玩,我就在旁边,有事儿叫我就行,随时为您服务。”
彭鹏看着手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筹码,双眉紧皱,站起来,深呼吸,绕着赌桌走了一圈,然后坐下,继续下注:“这把我做庄,全押!”
荷官照例摊开双手,发牌,开牌:“庄七点,闲一点,庄赢。”数出三万四的筹码,堆送到彭鹏眼前。
彭鹏看着这堆花花绿绿的筹码,哈哈大笑起来,就说自己没那么快被一锤打死,老天爷不会让自己这样轻易输精光的:“再来!”
一个晚上,阿苟安心地站在附近,不停地听到彭老板说:“大大大!丢你,再来!”
到了凌晨四点多,彭鹏的头发已经蓬乱,满脸的油光,不复刚来时的身光颈靓和强势自信,看着今晚所有的筹码和钱都堆在了荷官那头,他只剩个大哥大和空皮包了,彭鹏双眼死死盯住荷官从自己这儿赢去的钱,再看荷官那张死鱼脸,“啪”地拍了一声赌桌,又叫:“阿苟!过来!”
阿苟又屁颠颠儿地过来:“彭总,有何吩咐?”
“我的车在楼下,叫你们师傅看看值多少钱?”彭鹏把奔驰车钥匙丢给他,一身戾气和黑气,脸色已然变得青紫,这是一个上了钩的、心态极不稳定的赌徒才会散出来的霉气。
“好,马上!”阿苟连滚带爬跑下去,后面还跟着个所谓的鉴定师傅。
鱼头哥也一夜没睡,今晚赌场人不多,全部人都在招呼彭老板,他不停地听着人进来报告,彭老板输光了现金,彭老板典当了劳力士手表,彭老板还在下注,彭老板现在准备把奔驰车也换钱入场,鱼头哥笑得十分开怀,用对讲机让阿苟不用带人去鉴定了:“叫人给彭总准备抵押车子的大菜,签字摁手印,给他二十万筹码。”阿苟的声音在沙沙的对讲机那头传过来说收到,随即,又听到鱼头哥一句话,“那二十万也让他留下。”
不过是过了三十分钟,阿苟就带人重新过来了,奉上二十万筹码,和一张汽车抵押合同。
彭鹏看着那张合同,上头写着车的型号、颜色和价值,表明抵押给这里的娱乐公司,他闭眼,一只手摁住脸,然后没有犹豫拿起纸笔,签下自己的大名,摁上手印,同时还有自己的身份证。
阿苟立马把合同跟身份证拿走,笑着让他继续。
彭鹏示意荷官发牌,这回的二十万,彭鹏只用一小时,全数输光,一分不剩。
“阿苟!”彭鹏还在叫人,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手边除了几个空酒杯,和装着大哥大的皮包。
阿苟站了一夜,精神竟也很好,快速上前,听候吩咐。
彭鹏双手搓搓脸:“跟你们鱼头哥借十万翻本。”
“彭总,您也知道,我们小本生意,借钱都是要有利息的,您是熟人,利息八分,童叟无欺。”阿苟熟练地介绍着自己的“业务”,“您要是需要,我马上就叫人拿钱过来。”
“别废话,拿过来!”彭鹏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大老板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人的理智,他只想在这张赌桌钱,把所有的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马上,马上!”阿苟转头就去准备合同和筹码过来。
今天,鱼头哥吃到了彭总这条大鱼。
十万筹码和高额利息的合同同时过来,这一下彭鹏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签字摁手印。
本来,彭鹏以为广州是个十分旺他的城市,他在这里打工、开厂、结婚、生子、买车、发财,但是,人的运气似乎真的是有定数的,从今晚开始,广州不再是他的应许之地,借了鱼头哥那十万块后,他的点数一直小,一直小,一直都没赢过荷官手上的牌,一盘都没有赢过,全数筹码给了荷官。
十万很快也见底了。
彭鹏还想再借钱,鱼头哥亲自出现了,他也熬了一夜,看着一团黑气的彭鹏,下三白的眼睛仍是带着笑:“彭老板,在我们这儿玩得可尽兴啊?”
彭鹏双眼阴毒地盯着鱼头哥,可鱼头哥这种刀口舔血,捞偏门生意的,哪里会怕彭鹏这种赌徒之眼,笑得反而更厉害了,听闻彭鹏还想再借钱,他摇摇头:“彭老板,你先把这十万还了再说,我的利息可是每日每日算钱的,一个月后,你可就得还二十万了。”
鱼头哥见了很多像彭鹏这样赌到最后一无所有的人,借钱有利可赚当然好,欠钱人不还,大不了就叫兄弟们上门去催债嘛,可是欠多了,欠债的还不起,他借出去也没多少意思。
彭鹏站起来,腰微微发弯,盯着鱼头哥说:“我还有厂,厂里有货,货值钱,可以抵押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