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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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城拿过来,直接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是一叠无记名的国债券,数一数,竟高达一万八,桂老师只写了一张字条:全数留给你们。
周长城和万云吸了一口气,现在国债券不太受欢迎,又不能兑换,这里的日期是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兑,难怪他不带走,那就暂时先替桂老师保管。
“桂老师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万云把这叠国债券放在另一边,开始翻起里头的书和信来。
书是一本中法双语对照的经典《小王子》,万云翻开书皮,只见上头写了方方正正的略微幼稚的一行字“桂世基之书”。
竟是他的书!桂老师怎么把这本书留在这儿了?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字,看着是桂老师近年来的字迹,上头写着:
“人生,平常有时,失落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背起石头有时,抛弃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也有时。
——圣经旧约之传道书”
“桂老师怎么还留了本书在这儿?”万云快速翻了一下书页,里头没有笔记,也并没有折页或夹藏,于是放在一边,开始去翻里头的信。
“别乱翻,好像是按时间排的顺序。”周长城拦住万云的手,仔细看了一下,从七零末开始往下的信,他摸不准桂老师的用意,疑惑地问,“桂老师的信,我们能看吗?”
万云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愣住,犹豫了一下,但又说:“桂老师留给我们,是不是就让我们看的?不然也没必要把给我们的东西全塞在这个箱子里了。”
“先放着,我们再想想。”周长城心里也有几分波澜。
之前他们总觉得桂老师的过去神神秘秘的,又不好追问长辈,可现在桂老师把过去都摊在面前了,周长城和万云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有勇气拆开这些旧信。

第172章
周长城和万云对着桂老师的那箱子信,讨论了一晚上,最后决定连夜拆开,实在也是充满了好奇心,他留下这些,大概也是想给他们一些交代,这些年大家互相陪伴照顾,要离开了,还是没讲清楚,有些陈年旧事,就到了揭蛊的时候了。
桂老师离开广州前,偶尔在书房里整理东西,万云还见他拿了个铁盆烧信件,估计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留下了一些,他们看的过程中,发现这些信也不是全然齐整的,有些长有些短,有些明显后面还有,但就是断掉了。
不管了,先看了再说吧。
最上面的是一封1979年末的来信,信封上盖了六个“已审核”的章,章上面还有审核人的签字,那时候大运动刚结束,但仍是对外的态度仍是敏感的,跨越国界的来信,均要过审核这一关,最终才能到私人的手上。
1979年12月,来信人是桂裴清。
见信如唔。已经有近十年未曾写过信,实在想念得紧,字迹纷乱,请勿见怪。有亲友从广州来港,听闻你已经返回海珠,政策上也有所松泛,我立即写信来问候,大哥,身体一切可都好?吃喝过得去吗?二哥处我已致电去告知,他亦欣喜,我们都期盼与你再有相见的机会。
大哥,我这里一切都好,请勿记挂,铠同和孩子们也问候大舅父好。
原本想着,如果能再有机会写信,定然有千言万语,可真正提笔,却发现一切都不知从何说起。纸短情长,实在不如一见。哥哥,若有希望,恳请来港一聚。
赵心乔,大哥,请原谅我这样连名带姓称呼大嫂,而实在是,我不愿意再称她为大嫂。
七五年下半年,赵心乔带着世明前来投靠我,此前,世基在我处已经住了一年有余,他们母子三人在我处团聚。
铠同的生意大多在越南,但越南连年内战,华人遭排斥,家里经济亏损严重,我们仍咬牙送世基世明二侄上学,赵心乔则在家中料理家务。
去年三月,赵心乔在茶楼与欧阳雄业相遇,不到两个月,便决意要嫁予他,成为他第三个老婆,还要带世基与世明二侄投靠欧阳,一同前往马来槟城。
我与铠同阻拦不得,闹得非常难看,可她毕竟是侄儿的母亲,最终仍让她带走了两位侄子。
大哥你或许对欧阳雄业此人还有印象,他的父亲欧阳俭曾是我们桂家在港生意的总经理,每年拿几十万港币的分红,自从两地不通关后,我们在外头的生意掌控一落千丈,二哥不善打理,港口许多船只低价卖给了欧阳俭。
欧阳雄业是欧阳俭的第五子,在其父去世后,分到槟城和印尼的橡胶园,如今是橡胶园主,此人精明能干,全球都有客户,经济比我和铠同要好上许多。
赵心乔与此人搭上桥后,毅然决然抛弃自己是桂家妇的身份,和欧阳雄业去了马来,有熟人返港告知,三十八岁的赵心乔甚至还老蚌怀珠,不过大概是身体虚弱过甚,胎儿最终没有熬过头三月,落了红,后她一直在马来生活,我们没有联络。
世基原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读商科,现已经放弃大学学业,替欧阳雄业四处兜售橡胶,我心甚痛,我们桂家子孙竟沦落到替欧阳家做事的地步!可世基侄来信,言明是自愿赚钱,供世明继续读书。我想极也不明白,赵心乔既决心投靠欧阳雄业,又怎么让世基肄业?
大哥,我写这些事,并非要戳你心窝,只是这些年,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作为姑姐,我痛恨赵心乔的不尽心,又心痛自家子侄更多一些,更是痛恨我和铠同能力有限,不能让世基继续读书,享受一个年轻人该有的青春。
信件到了这里,后头就没有了,大概是桂老师认为后面的事并不相关,就另外处理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猜测,信件里的铠同,应该是桂裴清的丈夫。
两人不禁对桂老师感到同情起来,1979年,他刚从周家庄返回广州,这口气还没喘匀,桂裴清的信就来了,直接告知原来的妻子已经另寻他人,而且这些信件在一个个部门之间审核,盖章签字,上头除了陌生人看过,定然也有他认识的人看过,意味着他的妻子瞒着他另嫁他人,早已经是满天下都知晓的事,桂老师自尊心这样强烈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受到这样的背叛?
况且,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桂老师和他的妻子赵心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个年代,多的是为了划分关系而离婚的。
这个疑问,很快在下一封信,就得到了解答。
1980年2月,桂世基的来信,不过他在里头换了个化名,叫贵时,大概仍是顾忌自己是从大陆逃港的,可又忍不住与自己的父亲写信,里头的事写得极为隐晦,这封信上面的审核章已经大大减少,只剩下一个了,说明那时两地百姓通信在逐步放开。
桂世基是这么写的。
见信如见人!爸爸,我和弟弟都很想念您!祝您一切安康!
我从马来回来,是公事安排,同时去拜见清姑及铠同姑丈,在清姑处得知您已回到原处,我喜极而泣,忍不住立即打国际长途告知妈妈和弟弟。
爸爸,清姑与妈妈关系一直不和,住在永利街时,或许是因为姑丈生意不好,清姑家中钱财紧张,再加上又多了我们母子三人,她对我和世明态度尚可,可对妈妈偶而会出言不逊,态度冷淡,妈妈每一日都心口发痛,我与世明在校成绩表现良好,亦无法抚平这种痛。
来港途中,妈妈受了诸多难以开口的委屈,再见她时,她的右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无法复原的疤痕,我言微力薄,不敢细问,她也常常独自泪水滂沱,却始终没有抱怨过。不曾与您离婚,又跟随欧阳世叔,是她无法选择中的一个选择,我心中反对,可不敢责怪于她,在槟城,她过得比在香港好。
清姑数次认为我应该继续学业,但中间困难重重,妈妈是弱女子,也没有办法解决经济困境,我们一家人总要生存。世明比我聪明十倍,是读书的料子,我作为哥哥,甘愿放弃读书机会。
现如今我在欧阳世叔的公司做事,替他收集各处客人,再售卖橡胶,薪酬过得去,妈妈和弟弟没有后顾之忧,我很满足能为他们做点事情。
爸爸,心中有好多话想对您说,听妈妈说,您受了许多苦头,又被发配到边远地方,其中有我的因由,我愧对您,愧为人子。
等我回到马来,即与世明合影,再寄返大陆给您。他长高许多,有我们家的高鼻子,从刚开始出来的憔悴警惕沉默,现在已经十分活泼上进,他定然也会为您的平反而高兴。
千盼万盼,您能来港相聚。
“天啊,这个赵心乔还没有和桂老师离婚,就又跟了另一个男人!”万云也被这其中的曲折给搅得心潮起伏,“难怪那时桂老师不肯到香港去,去了又怎么样呢?”
周长城把桂世基的这封信折好,放进去,也迫不及待拿出下一封来读,桂老师似乎猜到了他们心中的每一个疑问,每一封信的摆放都是有逻辑有顺序的:“这个信封上有个‘赵’字,似乎就是赵心乔的信,看看她怎么说。”
1980年4月,赵心乔来信。
展信好,唯愿你身体安康,平安顺利。
过去一切不再提,我嫁欧阳雄业之事,想必你已从裴清口中听说,她所说是实情,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中间也定然有诸多不良情绪,我无法也不愿细致解释——我的右手臂在来港途中受到重创,举笔艰难,多些字,手心也痛,若我们还有闲情,你必然要说我写的字,架子都没有了。
汝兴,携二子到马来槟城,我不后悔,作为妈妈,我心中知道,自己对得住他们兄弟。而中间种种,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在香港,我都无意再回头,请你也忘记前尘,重新开始生活。若是方便,请你单方面在广州办理离婚证,我相信现在仍可宣布断绝关系而申请离婚,这样,既可让我对过去进行了结,你也可以完全重头再来。
欧阳虽不是什么伟丈夫,可对世基与世明尚可,并无当他们当外人,世基自尊心强,不肯受欧阳资助继续上学,谁劝也不听(这点性格倒是像你),他跟随橡胶园的人四处去跑客户,拉单子回来,收了薪酬便交给我保管,供世明读书。曾经我也很担心他脱离校园不习惯,但目前来看,他并无不适应的地方,这点随和大胆,也与你相似。
写这封信,除了要与你解释以上事情,还要和你再说一说裴清的事。我本意并非要挑拨你与妹妹等人的关系,但作为母亲,要为两个孩子争取属于他们的东西。
永利街唐楼,家公在世时,是划分给世基和世明兄弟的,后来我们在广州没有脱身,香港一切,便交于桂裴清和曹铠同夫妇打理,但我们母子三人到港后,这栋六层的楼已经只剩下两层,是他们一家人在居住,其余的楼层全数卖了出去。另外的产业更是不见踪迹,我与裴清争执,但她全不承认,或许也因为顾忌孩子年幼,无力打理,而我只是大嫂,而非真正桂姓之人,更担心我会带着桂家产业另嫁他人。
其余的钱财不去说了,说无可说,可两个孩子在长大,往后总要娶妻生子,欧阳已经供他们读书,你在广州的情况我一概不知,但我不能再让欧阳出聘礼替孩子们娶妻。
汝兴,裴清是你的妹妹,若你还有影响力,请与裴清铠同说清楚香港一切,交还世基和世明,他们长大,已经有分辨的能力。
“汝兴?”周长城想了想,说,“是桂老师的字,我记得有时候他写毛笔字,落款就会写‘桂汝兴’这三个字。”
“这个赵心乔,写字好秀气啊。”万云忍不住把这封信又看了一遍,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定然也是出尘的文气佳人,只是越来越年长,遇到的事情多了,想的念的,全是这些红尘杂事。
“桂老师这样的人,后来应该是把离婚证给办了的。”周长城推测,又小心地翻着后头的信件,再没有赵心乔字迹的来信了。
“再看,再看!”万云催周长城叠好信,在温柔发黄的灯光中,逐一阅读桂老师和他血亲之间的种种过去。
对同一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如同罗生门。
1980年8月,桂裴清来信。
这封信,来势汹汹。
我不得不在这里咒骂赵心乔,我们早已经不是姑嫂,竟还挑拨离间,她当初在马来流产,我还辗转托人拿了两百港币去探望她,就为了大家同为女子,同为母亲,也曾经是亲戚一场。
我们兄妹二十年不曾见面,好不容易恢复通信,又为了钱财在信中争吵!大哥,你情愿相信赵心乔,也不愿与我这个血亲姐妹好好相处。
她一介不谙世事的文人弱妇,对经济事务一窍不通,香港物价高涨,喝口水都要钱,她成日在家料理家务,根本不知世道艰难。
我们桂家早已不是昔日光景,民国时爷叔伯创下的基业也早已零落,从前珠江口一半的船只姓桂,现在,哼,现在恐怕连骨头都捞不到了。
大哥,七四年,世基跟个乞丐似得倒在我家里门口,我不顾铠同反对,一定要收留侄儿在家,还供他上学,给他零用,当自己的儿子疼爱,这些赵心乔如何不同你说?
这些年,世界大乱,香港也并非事事挣钱,铠同的宝石生意时好时坏,在越南的公司又遭洗劫,差点死在途中,欠了一身的债回来,若是不卖唐楼,家里要如何生存?每日要如何开饭?世基要如何能从中学毕业?还能顺利考取大学?
我这个做姑姐的对天发誓,对得住世基!
本来多了世基一张口,铠同已经不满,后来又多了赵心乔和世明,他便常找借口同我吵架,要我把人送走。对自己亲侄子照顾我无话可说,但赵心乔在来港途中委身数人,如此妇人,若是放在从前,完全可将其逐出家门,可我仍让她留下,有瓦遮头。
就凭这一点,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她的生活稳定,孩子们都上了轨道,开始反咬我一口,当初又为何不体谅我在家中苦楚?
大哥,这些年,我嫁与曹铠同,中间许多委曲求全,皆因没有娘家后盾,你在大陆生死不明,二哥二嫂远在美国当个教书匠,避世做人。曹铠同他在外头,另有一头家,我只能装傻扮懵,假装不知,否则难以在他手上拿到家用。
大哥,我心里的苦,实在无处可说,也唯有如今在信里与你谈几句。但请勿担心,我已劝解开了自己,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了。
我也不怕和你说,唐楼的另外几层是我做主卖的,当时若是不卖出去,家中无力支撑这么多张吃饭的口,孩子们全数退学,铠同立即就要被债主逼死。至于你原先存在汇丰银行的二十万港币,这笔钱我从未告知铠同,一直在我手上,我私下做了另外的投资,目前拿不出来,大哥,你就当是我欠你的,小妹我虽贪财,但并非不懂事理,时来运转,我会全数还清给你。
另,二哥在美国听说你已经返回广州,不知道你状况如何,怕你吃不饱穿不暖,托我给你转寄五百美金,连带此信,一同转汇给你,请注意查收。
大哥,你我皆到中年,钱财重要,但子女和血亲更重要,请你保重身体,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都是桂家子女,钱财的事,给我时间,我会尽力分辨清楚给你听。
“这…”万云读完桂裴清的这封信,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人人都有苦楚,人人都有立场,桂裴清和赵心乔这对姑嫂,既有相帮的情分,又有积年的争执,一两封信似乎也很难讲清楚。
周长城也叹了口气,没想到桂老师的过去竟是这样复杂,难怪他从来不讲,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讲,尤其是涉及到前面妻子的隐私,让他一个自诩为君子的男人,要如何跟小辈诉诸于口呢?
“继续看吧。”周长城说。
1981年,桂世基和桂世明来信。
听清姑说,您的肩膀一到天冷就要发痛,我买了五盒虎皮壮骨药膏,寄回广州去,如还有其他需要,请在信中一并与我说。
这是我和世明在海边玩乐时拍的照,他胆子大,敢爬树,敢打架,人缘好,也不大听劝。妈妈说,因为我们兄弟硬颈的性格都像您。如果是,我则感觉到亲切。
爸爸,我听妈妈说,您把离婚证寄出,说明你们二人缘分已尽,再无瓜葛,尽管我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人,可听到这样的消息,仍然觉得心碎。你迟迟不肯出来,只愿待在广州,不知我们一家人,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您和清姑的争执,我也听说了,当初她和妈妈争吵,具体事情我不清楚,因为她们总把我当孩子,许多事都避开我和世明。有时候我觉得挣扎,因为清姑对我和世明的的确确是好,甚至堪比表弟妹们,可和妈妈关系不好也是事实。
至今我仍感激在困顿时,清姑对我们三人的收留,当初我和妈妈弟弟都很惶恐,生怕被再次抓回去,即使已经在香港上学,也不敢轻举妄动,和从广州来的人很少打交道,直至到了马来,妈妈才能睡得一次好觉。
钱财的事,长辈都在,我不敢妄自评判,如今我能自己挣钱,欧阳世叔给的分红尚可,我准备储蓄在香港买屋居住,香港毕竟还是我们华人的地方,马来很好,但我想,我迟早是要回去的。爸爸,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和妈妈这头的,只待你们一声令下。
爸爸,妈妈劝说我该成立家庭,并积极为我物色女友,我还未想清楚,只觉得茫然,可也认同妈妈说的男人成家立业有一定的道理,我想得到您的意见,盼您早日回复我。
世明懒得另外写信,与我的混在一起,他的信在这页纸的后头,记得翻看。
(周长城和万云把这张纸反过来,后头果然有字,不过显然笔力不如桂世基。)
对不住,拖拉到现在才给您写信,您好吗?哥哥说您是天下最好的爸爸,您包容一切,我想也是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带着我和哥哥在中秋夜游车河的事,夜晚里,盏盏花灯都很美丽,您还给我和哥哥买了大灯笼。祝您身体健康。
前阵子,我已经收到您寄来的钢笔,多谢爸爸,我会每日都拿来写字的。
妈妈总说我写字不好看,没有筋骨,可我已经在努力练字了。
我在学校很好,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也有很多朋友,有时候会和同学们一起出海捞鱼。爸爸,您在海里游泳过吗?浪头打来,奔涌向前,浪花再来,又被冲回岸上,真的很过瘾!等再长大一些,我要游遍全世界的海!(妈妈和哥哥成日说我还是小孩,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今年我十七岁了,后年就要申请大学,我准备申请美国的学校,二叔来信说可以替我搜罗有奖学金的学校和专业,我自信自己可以录取到名校,到时再给您报信。
对了,哥哥开始去相亲了,妈妈找的女孩子们都很漂亮,他一个都没看上,妈妈很发愁,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以后可不要妈妈跟挑裙子似得帮我选妻子。
爸爸,我要出去游泳了,下回再给您写信!再见。
这对兄弟的来信,是难得的温馨,不再诉说从前的困难,讲的只是平常生活之事。
里头应该有一张照片,估计让桂老师给带走了。
周长城和万云都没有再说话,而是装信,继续拆信。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还在探索桂老师留下的那个庞大的旧日世界。
1982年7月,桂世基来信。
之前我们讨论过是否要继续我的大学学业,我想,还是算了,机会已经错过,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我自己很难克服心里头的躁动,我享受工作,也享受工作带来的经济掌控感。
爸爸,我要准备结婚了,对象是欧阳世叔的侄女欧阳淑薇,和您说这些,也挺不好意思的,我对淑薇是一见钟情,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心灵的归属。这样肉麻的话,我和谁都不敢说,只能在信里悄悄告诉您,请您不要笑话我这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子。
淑薇自小在香港长大,中学毕业后和家人一同去了南非,前阵子到槟城来探亲,这是我们第一回 见面,我们年龄相当,对彼此很有好感,于是妈妈鼓励我们多多接触。爸爸,淑薇是个良善的女孩子,笑起来有几分妈妈的影子,您若是见着,也会喜欢她的。
她和家人均是虔诚的基督徒,我是无所谓信不信教的,但是我愿意为了她拜入基督门下。走在槟城的海岸上,说起从前的事情,我有无限怨恨和遗憾,她与我说“人生,平常有时,失落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背起石头有时,抛弃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也有时”,那个下午,海风十分温柔,我决定向她求婚,她征得家人同意后,答应了我,您收到信之时,我们应该已经完成订婚了。
爸爸,我和淑薇都不愿意铺张,因此只在槟城举行小型婚礼,仅邀双方家人和至交参加。
爸爸,如果婚礼上,您也在有多好。爸爸,我想念您。
我会拍许多照片,到时候寄回去给您。
(信到了这里,便断了,但又另外有一张纸,应该是另一封信拆补过来的)
(前头是一番描述婚礼的情况,后头有一段这样的话)
爸爸,您让清姑转交给我的十万港币作为结婚礼金,我已经收到,当儿子的诚惶诚恐,我已成人,有自己的双手可挣钱,妈妈劝我收下,多谢爸爸,我将会拿来一起在香港买屋,盼望哪一日您到香港,我们一家可住同一屋檐下。
爸爸,淑薇在旁问候您好,请保重自己,希望哪一日能给您敬上新妇茶。
后面的信,时间跳得很快。
1985年2月,桂裴清来信。
之前世基结婚,你在我这里保管的二十万港币,我已经给他十万,剩余十万,现在全数转回给你,另有两万,是作为妹妹支付的利息。对不住,擅自动用你的存款拿去买股票,所幸挣回一些钱,请你千万千万体谅我在中间的为难。
世基和淑薇生下之仪后,已回香港定居,在湾仔附近买了楼,不是为了向你邀功,我瞒着铠同,私下给了他们小夫妻一万元,日后等世明完成学业后成家,我也照例给这个红包数额。
我刚从他处回来,淑薇再次有孕,再过一年,我们桂家将继续开枝散叶,你又要当爷爷,我又要当姑婆了,真高兴。
大哥,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铠同和我准备带着孩子们到新加坡定居,证件和手续已经找中人在办理,下半年就要全家离港了。
这两年,铠同的生意有所好转,债务还清,手上有盈余,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淑薇的娘家,铠同跟他们去了一趟南非,拿回一批钻石,打磨后出售,我们经济缓解不少。
去年12月,大陆中央政府和港英政府谈判,签了联合声明,要在1997年收回香港的主权。全港人都时刻关注这个轰动的大新闻,不少人已经开始拿其他外国护照,准备移民和转移资产。我和铠同亦有此担忧,因此决定退到新加坡,此处好歹华人多一些,要返港探亲也比欧美要便利。(大哥,我写这些,会对你有影响吗?若是影响,我往后就不提了。)
香港的越南难民越来越多,也是促成我们离开的一个因素,港府没有管理的能力,接收了这些人,又不能安顿他们,街头现在治安也不好,我都不敢让孩子们独自外出。
裴雯前些日子给我写信,想让她的小儿子来港,与我一起住,我拒绝了。
原先赵心乔和我说过,七四年,世基坐火车到港,就是裴雯生怕自己被下放到乡下,于是“大义灭亲”把世基揭发出来,保全自己,以至于你和赵心乔世明才要继续下放,后又分开。
想到这些,我就恨她恨得咬牙!
裴雯自小就与我们不亲,做事阴湿,唯有能得利之事才会表示亲热,家中对她的教导全数喂到珠江里去了!大家虽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可她这样狠心,揭发自己的亲大哥亲侄子,也不怕遭雷劈!
我都不知她是如何知道我在香港的地址,但我绝不会给她回信!想来二哥肯定也收到了她的请求,等会儿我就给二哥去信,让他也不准与裴雯有联系。
最可惜的是我们在荔湾的大屋,你不过是迟回广州两个月,她便带着自己夫家一家老小住了进去。大哥,若是有精力,便与她争上一争!
写到这里,心是乱的,字也是乱的,我真是吞不下这口气!
后来的事情,周长城和万云都知道了,桂老师并未和桂裴雯争荔湾的大房子,而是自己住进了学校的家属楼里,后又搬到珠贝村的小院子里。
难怪裘阿姨在桂老师住院时,不愿意将桂老师生病的事告知桂裴雯,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桩不可原谅的事,桂老师嘴可真紧啊,什么委屈都不吐露。
“光是看这几封信,我都觉得自己精气神被抽光了。”万云扶着摇椅坐下来,半躺在上头,“也不知道桂老师这些年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桂老师真是倔啊,这么多年,竟一直都没有动摇过要出去和他们团圆吗?。”周长城也是佩服桂春生的硬心肠,“还有两封,看吗?”
“都看到这儿了,还能半途而废吗?看!”万云被信中的情绪引导得有点疲惫,还是坐起来,继续看。
1986年,桂裴清来信。
抱歉这么久才给你来信,我到新加坡安已经安顿有一个月了。中年换地方,实在是苦不堪言,我再不敢轻易喊你离开广州,到香港生活。走到外头,虽然看见的大多都是华人面孔,可适应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此地和香港相像,小而闹,却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别说制度食物交通,就是女佣,也要重新培训,一日一日之间,适应得不可谓不艰辛。
说件有意思的事情,我到新加坡来,没想到赵心乔竟过来看我,送上新居礼品,不与她做姑嫂,我们两人倒是能说得上话了。她现在生活富足平静,脸上都是祥和,毕竟是当人祖母了,说起在香港的两个小豆丁之仪和之齐,我们话题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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