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跳走了。
院外,白衣圣人在看蜜蜂采花蜜。
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人围坐在茶棚里,喝着凉茶,大声夸赞那三君。
“听说?了吧,黄瓜州发洪水,太仪娘娘又出手救人了!”
“天夤神君杀光了草原上的恶狼,不知拯救了多少?牛羊!”
“鸿瞢神君的功迹更不必说?了,救死扶伤,医治了那么多贵人,不像某些人啊……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啧啧啧!”
“有些人真是不要脸,自己不做事?,还要霸占着地方,怎么就不滚啊!”
每说?一句,都要刻意?向外歪着身子,故意?说?给街道对面的白衣圣人听。
洛洛望向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又聋又哑。
蜜蜂采了满脚蜜,沉甸甸地飞起来,他也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洛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发现他每一次直起身时,似乎都有一点吃力,就好?像身上压着一副重担。
怔神时,他已悠然飘到了远处。
洛洛赶紧大步追上。
“哎,”她试着跟他说?话,“那些人骂你,扔你菜叶,你心里是不是憋了许多闷气?”
他自然不会理她。
洛洛便自说?自话,“会不会有一天,你忍无可?忍,干脆化身邪恶,毁天灭地?我觉得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动手,见一个揍一个。”
他径直往前?走。
洛洛跟随他,翻过?两座山峰,来到一处湍急的江河上游。
一道巨堰把狂暴的水流分?隔为两道支流。
咆哮声轰隆,耳朵震得隐隐发痛,脚下的大地也一颤一颤。
他顺着泥沙淤堵堰坝缓缓行?走,时不时停下来,俯身看一看。
洛洛知道他又要在这里待很久。
她如今已经很有经验,他看他的,她便掠到宽阔处练剑。
“唰!唰!唰!”
灵力化为火焰,在经脉中熊熊燃烧,剑刃过?处,空气隐隐撕裂,带出一道道焰迹。
忽然,天地之间发生了磅礴难言的动荡。
洛洛本能一凛,收剑,警惕地望向异样?传来之处。
他微抬双手,四?周土层簌簌晃动,河沙一粒一粒浮了起来。
放眼望去,百十里内仿佛掀起了一阵极其恐怖的沙尘暴。
“呼——嗡——”
砂石旋向半空,像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漏斗。
洛洛心惊不已,掠到更高处躲避。
渐渐地,河面状况开始分?明——淤积的泥沙被?清理之后,翻滚咆哮的黄沙大浪平息了下去,整条宽广的江河就像微微起伏的绸缎,色泽澄清。
巨大的黄沙“漏斗”之下,静静立着一个白衣人。
他缓缓落下双手,旋转的万钧沙石如臂使指,覆向堰堤,宛如精巧工匠的双手拂过?,堤坝肉眼可?见地迅速加固。
江河清晏,潺潺流向远方。
洛洛:“哦……防患于未然。”
他做的这件事?,能保下游几十年不会发生洪涝灾。
“啪。”
最后一层砂石覆下,他微微俯身,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洛洛留神观察他的脸色——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够了江河,继续提步往前?走。
他的修为让她颇有几分?心惊。
那一幕搬山倒海,当真是传说?中才有的景象。
她倒是更不担心他对她动手了——修为差距到了这个地步,担心也没用。
她现在更要防备的是李照夜。
就怕他突然从哪里冲出来对这个修为恐怖的圣人动手。
“你做了好?事?,难道就从来也不说?吗?”洛洛跟在他身后,“我和李照夜就不一样?了,做了好?事?,一定会大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
白衣圣人难得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轻轻一拂,摸了摸路过?的风。好?像是在回应她,又好?像完全没有。
洛洛:“……”
这圣人,比老和尚更难交流。
她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幻境中无所谓岁月,洛洛渐渐也看惯了双日?凌空的景象。
她体力的火灵力一日?比一日?更稳固。
忽一日?,她感觉灵力躁动得厉害,耳畔隐隐能够听见闷雷般的轰隆声。
白衣圣人的脚步渐渐悬空——他一步一步踏着空气往上走。
洛洛:“……”
这个难度有点惊人。
她选择御剑,飘飘荡荡跟在他身后。
登上云层,洛洛看清了火灵力躁动的源头——他来到了一处巨大的火山口。
空气中浮动着干燥炽烈的硫磺味道。
整个火山口就像一口滚沸的大锅,翻涌着一层层高温的巨大泡沫。
嗡嗡的火焰声回荡在耳畔,眼前?景象扭曲蒸腾。
时不时有炽熔的岩浆飞溅出火山,像雨点一般嘭嘭落下,在周围黑石层间不断炸开,涂上一抹抹绚烂的橙红烟花。
他一步一步踏着虚空走下去。
洛洛:“……”
她谨慎地停在半空,看着他分?开岩浆,消失在火山口。
天地间的气息狂暴炽热,很是适合她修炼。
洛洛心一定,手诀一掐,御剑上下翻飞腾挪,在高温热浪之间苦练起来。
“嗡……”
火山深处传出轰鸣。
放眼望去,千里大地都在隐隐震颤。
洛洛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地心深处正在不断发生某种变化。
圣人之力,恐怖如斯。
“有这样?的力量,应该可?以荡平封神殿?”洛洛暗自琢磨,“只?是不知道和‘那个东西’相比,谁强谁弱?”
那个东西,实在可?怖。
后世的献祭,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洛洛摇摇头不再多想,借着一道翻沸的高温气浪,她全力催动元婴,向着高空劈出一道焰力十足的剑气。
“唰——轰!”
剑气染红大片天幕,仿佛一道绚烂彩霞。
李照夜动作忽一顿。
他抬起头,疑惑地望了望封神殿高阔的殿顶。
“她的气息。”
徐君竹斩杀一只?妖魔,从高处跃下。
“砰!”
落足之处,顷刻漫开一层寒霜,“洛洛吗?哪?”
李照夜仰头望天:“天上?大概?”
徐君竹:“……”
沉默片刻,她沉声道,“大师兄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妖魔比起真正的封神殿里要弱得多?”
李照夜笑了下:“对于祂来说?,就是很弱。”
这里毕竟是祂的记忆幻境。
徐君竹蹙眉沉思片刻,点了下头:“如此,我们可?以探一探封神殿最深处,究竟是何景象。”
李照夜甩掉剑上妖魔血,大步往前?。
洛洛没日?没夜在火山口修炼。
忽一霎,她感应到一股极其宁静的“势”。
念头刚动,就见火山池微微一晃,白衣圣人踏了出来。
熔岩在他身后缓缓沉落。
洛洛知道这火山很多年内不会爆发了。
她跟着圣人离开火山,继续四?处游荡。见识过?他的实力之后,再看见那些人对他扔菜叶鸡蛋,洛洛只?能仰天长叹:“无知无畏啊!”
抽空看了些古籍古碑。
据上古史书记载,上古时,圣人驱逐了天外妖魔,护住这一方大地。
但是这样?强大的圣人,却从不回应世人的请求,渐渐便积攒了许多怨怼。
洛洛渐渐有点理解了老和尚的那句话——上古太远,圣人太近。
圣人若是远离尘世也就罢了,人们还会因为未知而敬畏,然而他偏偏又是个喜欢在街上乱逛的,看起来脾气还很好?。
把世人胆子都养肥了。
洛洛偶尔也会抓人过?来吵架。
“你怕不是个大傻子!太仪君又不治水,大水冲走多少?人,她又能救几个?就这,一天天说?个没完没了!也不想想咱们圣人的地盘上多少?年没见过?洪水啦?”
“没有洪水,没有地震,没有火山,你以为谁在背后默默付出啊?动动脑子好?不好??”
“呵呵呵,天夤君治病救人是吧,救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王公贵族,你一个没名没姓的,跟着激动什么?他还能救你不成,你算哪根葱?”
“要不是圣人赶走妖魔,就那三君的小体格,一口一个不带重样?的!呵呵!”
“……”
帮着圣人吵架的结果,就是洛洛和圣人一起收获了双倍的菜叶和鸡蛋。
一段时间之后,她和这位圣人开始熟络起来——洛洛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能看懂他一些细微的表情?,知道他什么时候要留,什么时候要走。
她渐渐也摸清楚了他的行?动路线。
他看似胡乱地走来走去,其实始终围绕着天空中那一轮不动的太阳。它投下的影子,永远不会越过?他的腰。
他每一次抬头盯着它,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里都会有一抹极其细微的疲惫。
“这世上真的没有妖魔。”
跟在他身后,洛洛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
“没有妖魔的世界,我都有点不适应。”她感慨道,“也不知道你把它们赶到哪里去了!”
她并没有期望得到回应。
然而走在前?方的白衣圣人却忽然顿住脚步。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抬向天空。
那里,赫然是第二?个太阳。
洛洛呆呆望着高悬在?天空的第二个“太阳”。
愣怔片刻,她抬起一只手,踮起脚尖,够了够。够不着,她下意识双脚离地蹦了下——蹦起来?当然还是够不着。
白衣圣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轻浅的风。
她举着手,偏头看他,目光震撼:“你让妖魔在?天上蹲大牢!”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睫。
凭借这些时日单方面相处下来?的了解,洛洛觉得他应该是在?点头。
她盯着他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睛。
他的眼?底没有杀意,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眸子通透而清浅,一眼?就可以望尽。
他看似回答了她一个问题,却让她的脑子里塞满了更多问题。
太阳?封神?殿?圣人?神?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遗憾的是白衣圣人完全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他转过身,径自走?向下一座城。
洛洛仰天长叹。
这一下她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妖魔的阴影笼罩在?世人的头顶”。
封神?殿。
李照夜一路杀向巨殿最?深处。
“大师兄!”徐君竹追上他,沉声道,“你说?得没错,先前清理过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妖魔——果真杀不完!”
李照夜甩掉剑刃上的妖魔血,点点头,继续往前。
大殿深处渗出阴沁沁的风,拂在?身上,说?不清道不明地让人感觉邪门?。
骨缝里都往外透着寒。
李照夜微微冷笑,扯下一截衣袖,将自己的右手与剑柄绑在?一处,以防血多滑腻。
“上了。”
徐君竹望着他冷酷挺拔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这位大师兄不装的时候,真是不太像传统仙门?子弟。
看他这一身野性和凶气,简直咄咄逼人。
再往前,便?要杀入封神?殿中心?区域了。
黑暗巨殿不再是回廊连接殿堂的制式,而是间间嵌套,大殿里套着小殿,以巨阶相连,宛如一层层倒立的宝塔。
越是逼近中心?,那刻骨的寒意便?越是瘆人。
忽一瞬,李照夜停下脚步。
他缓缓说?出一句让徐君竹毛骨悚然的话?。
“祂在?看我。”
洛洛已经习惯了白衣圣人突如其来?的发呆。
能够引起他好奇的东西很多。
一阵风,一片云,一棵树,一朵花,一只蚂蚁,一个人。
他仰头望天,看他视线是朝着那个“太阳”,但?洛洛观察片刻,感觉他似乎是在?透过太阳看别的。
“你在?看妖魔吗?”她比比划划地问他,“是不是一只特别巨大、特别凶残、一身死亡颜色、让人脑袋瓜子嗡嗡叫的家伙?”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微表情里找到一些答案。
她实在?很想知道,那个吃掉李照夜生父的恐怖“终极”,一代一代献祭神?主躯体?来?安抚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
他忽然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
清透的瞳眸里极其短暂地浮过一抹类似情绪的东西。极淡,淡到分辨不清。
洛洛:“?!”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眶挪动?了头发丝大小的那么一点弧度。
疑似笑了下。
他居然疑似笑了下。
洛洛不明白,就算他在?看的不是那个凶残的、让人脑瓜子嗡嗡的东西,又有哪里好笑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能有点反应,总归是好事。
“呵呵呵。”她故意跳到他面前,大声对他说?,“好凶残一个妖魔哦!”
盯着他,看他表情。
“凶残!妖魔!”
“妖魔!凶!”
圣人身形如水,哗一下从她身边淌走?,又不理她了。
洛洛:“……”
试探失败。
途经一座黑石山,白衣圣人遭遇了一次截杀。
只见一个头绑白巾、鹰视狼顾的壮汉带领十几个人冲出来?,呼啦啦堵住了圣人去路。
这一行人抡锄头的抡锄头,扛柴刀的扛柴刀,看起来?都像是朴实的庄稼汉。
“圣人既然不仁,那便?休怪我等无情了!”领头的壮汉扬了扬手中弯刀,正要动?手,余光忽然瞥见了跟在?圣人身后的洛洛。
壮汉皱起眉头。
“小姑娘家家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家找你爹娘去!”壮汉偏了下头,“滚蛋!”
洛洛惊奇:“咦,你看着倒也不像坏人。”
壮汉浓眉紧锁,目光隐隐不耐烦:“让你走?,你就走?。”
他的身后跳出一个瘦挑些的男人,抡起铁揪吓唬洛洛,“头儿叫你滚,还不滚?!”
洛洛气笑。
她一个大步跳上前,扬起腿,唰地劈下。
“砰!”
只闻一声震响,瘦挑男人手里的铁锹头被她一脚踹向黑山石,深深嵌了进去。
“嗡~嗡~嗡!”
铁锹柄在?风中轻颤,截道者们?目瞪口呆。
领头的壮汉见鬼似的低头去看,只见那鞋拔子形状的精铁碎块一整片锲进了山岩,就像嵌进柔软的豆腐里一样。
洛洛挑眉笑道:“怎么样,来?,练练?”
众人:“……”
倒吸凉气,微微后退。
白衣圣人看了看铁锹,提步走?到山道旁,径自观察松脂里面包裹的虫子去了。
洛洛已经很习惯他这德性。
左右闲来?无事,她眯眸望向这队人马,扬了扬下巴,问:“圣人怎么你们?了?”
领头的壮汉咽了咽喉咙,踏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
他眸光警惕,盯着洛洛沉声道:“十里八乡闹蝗灾,颗粒无收,人命难活
!父老?乡邻反复哀求圣人,他只无动?于衷——这样的圣人,要他何用!”
洛洛沉吟点头。
她见过饿殍千里的惨状。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一名?精瘦男人怒斥,“老?百姓的苦难,在?他眼?里啥也不是!他把我们?当狗,我们?又何必拿他当人!”
洛洛:“……”
清虚并不是个好师父,该教道法时,总是扔个书本让她和李照夜自学,他自己则弄个草木傀人装样子,不知道溜到哪里躲懒去。
即便?如此,洛洛也知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并不是他们?认为的这个意思。
她烦恼地掐了掐眉心?。
她可以用武力镇住这些人,但?是文化课……清虚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这些人看着并不坏。
李照夜说?过,遇到听不懂人话?的,直接上手揍就行,遇到听得懂人话?的,倒也不是不能讲讲道理。
洛洛偏头看了一眼?白衣圣人。
他仍然是一副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有人截道,他根本不给半点反应。
还得是她来?操这个心?。
洛洛艰难思索片刻,想起了一个典故。[注:庄子]
她扬了扬下巴,问领头那壮汉:“我问你,你在?河上行舟,遇见前方一只无人驾驭的空船撞过来?,你会怎么办?”
壮汉不解,但?慑于洛洛强大的武力值,不得不强压住情绪,谨慎回话?:“自然是把舟船撑走?,躲避它。”
洛洛嗯一声,颔首道:“你会因?为那只空船撞你而发怒吗?”
壮汉眼?角微微一抽:“又不是三岁小儿,摔了还能打地板不成?自然不会因?此发怒。”
“哦……”洛洛又问,“那若是撞过来?的船上有人呢?”
壮汉道:“自然是喊他避让。”
洛洛追问:“他若不避不让,仍然要撞过来??”
壮汉皱眉时,身后的同伴已经忍不住高声喊叫出来?:“他是聋了吗,老?子骂死他十八代祖宗哟!”
洛洛笑起来?,老?神?在?在?道:“同样是一只舟船撞过来?,若它是空船,你们?并不生气,只会想办法躲避。若舟船上面有人,你们?却暴跳如雷,怒火中烧,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愣住。
领头的壮汉眸光微动?,眉头皱紧,嘴角微微下抿。
见他有所意动?,洛洛不禁老?怀大慰,颔首道:“你们?对圣人的指摘,难道就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假如你们?把圣人当作清风,当作明月,当作空舟,发生了蝗灾,你们?会怨恨清风明月和空舟吗?”
壮汉眼?眶睁了睁,眼?睛里倏地亮起精光。
他身躯一震:“自然不会!”
是啊,圣人从来?也不会插手世间事务,为什么世人遇到难处或不公,却总是迁怒于圣人呢?
凭何就把所有期望尽数寄托在?圣人身上,并抱之以恚怼?
眸光重重闪烁片刻,这位壮汉蓦然垂下头,拱手道:“姑娘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敬受教了!”
洛洛心?下高兴,脸上假装若无其事:“小事小事。”
这位名?叫张敬的壮汉转过身,望向身后众人。
他声线微颤:“弟兄们?,咱们?与家人辛辛苦苦耕作,本当存下许多余粮,哪怕遇到蝗灾也不是不能撑一撑。可是为什么,竟户户家徒四壁,度日艰难?”
众人思索起来?。
片刻,抡锄头的说?道:“官府层层盘剥,年年变着花样加税,哪还能剩得下什么余粮!”
提柴刀的道:“家中原有数亩田地、数亩山林,可是地主老?财勾结官府,每每能找出诸多理由逼迫,逼得家里不得不把土地都贱价卖了出去!”
“对,我们?家也是这样!没了田地,想要活命只能卖儿鬻女,给地主老?财当牛作马!”
“明明是官府和财主不给人活路,这、这……这关圣人什么事啊?怎么就,就怨上圣人啦?”
众人如遭雷击。
“是他们?!”张敬眸中露出了凶光,“就是那些王公贵族,一面大肆吸吮民脂民膏,一面经年累月引导无知百姓,将所有矛头指向圣人。”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
“果然如此!这些王八蛋!”
“跟他们?拼了!”
“反了丫的!”
洛洛见这些人并不笨,心?中十分欣慰。
她告诉张敬:“圣人在?江河上游修筑堰堤,以防洪水泛滥,你们?可以自己去看。这一带没有火山,没有地震,也是因?为圣人清理了地脉。”
张敬瞳仁微震,率领众人,向着圣人深深跪拜。
“你们?也是真胆大!”洛洛忍不住吐槽,“知道他驱逐了妖魔,还敢对他吆五喝六。”
她都只敢老?老?实实跟踪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张敬赧然:“不怪兄弟们?,都怪我,怪我人云亦云,不辨是非。”
这世间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妖魔,世人渐渐不以为意,更加趋奉那些能够实实在?在?提供好处的仙长,譬如鼎鼎大名?的三神?君。
洛洛想要多问几句,白衣圣人已看够了松脂虫,提步往前走?。
他走?动?起来?无声无息,一不留神?就飘出数里。
洛洛赶紧辞别张敬,疾步跟上前去。
“轰!”
李照夜踏着妖魔巨大的残躯,从高处跃下,轰然落地。
眼?前俨然已是封神?殿最?中心?。
眸光缓缓掠过全场,没有洛洛的痕迹。
徐君竹紧随其后落了下来?,匆匆环视四周,蹙眉道:“那个‘存在?’,不在?此地么?”
洛洛闲来?无事时,曾经抓着她反反复复描述过那个极其恐怖的东西。
理论上说?,它应该就被封印镇压在?封神?殿的最?深处。
为什么没有?
“是因?为这里只是幻境,并非真实?”徐君竹暗自沉吟。
视线一扫,只见八卦形状的大殿正中心?,端端正正嵌着一面似真似幻的镜。
“镜面”幽黄,镜的另一侧,隐隐透出丝丝缕缕令人极其不安的气息来?。
难道那个东西就被封印在?里面?
徐君竹望向李照夜,只见他垂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一路杀到这儿,他早已浑身浴血,形似恶鬼修罗。
视线触到他,她不禁微微心?惊。
“大师兄?”
“退后。”李照夜声线冰凉,嗓音轻飘飘地危险,“我要动?手了。”
话?音未落,他提起剑,一剑斩下。
“轰!”
洛洛跟随圣人行走?四方,遇到大块石头,她便?提剑刻下自己的记号——方便?李照夜找到她。
没有一处共同的“家”,漂泊的人太容易彼此错过。
她一直没有发现李照夜的踪迹,也打听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
到了夜晚,圣人对着天空发呆,她也托住腮,看月亮。
忽一日,意外听到了张敬的名?字。
那个曾经截道圣人的壮汉张敬,居然带领一支农民军起义了。
义军将圣人的功迹昭告天下,告诉世人知晓,谁才是世间苦难的源头。
短短时日,起义军接连攻破朝廷十余处城池重镇,所过之处,饱受压迫的佃农纷纷加入义军,一路摧枯拉朽,剑指皇城。
洛洛惊奇不已。
她不断在?圣人耳边念叨:“去看看啊,去看看啊,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
也不知道是她念经念出了效果,还是圣人本身对这件事情也有兴趣,他居然当真就往皇城方向游了过去。
洛洛愉快地催促他。
“走?快点走?快点走?快点!”
堪称魔音灌耳。
两个人日夜不停,一路往北。
途中又听到不少消息。
张敬的义军不伤百姓,只杀狗官,诛恶霸,声名?俱佳。
慢吞吞的,皇城都要改朝换代啦。”洛洛恨不得拽着圣人走?,“走?啊走?啊!”
他蹲在?老?树下,看蚂蚁打架,看得入迷。
洛洛无语:“这有什么好看的?”
树下战役激烈。
一队行军黑蚁看上了树洞里红蚁的地盘,双方殊死搏杀,蚁尸一团一团滚落到树根。
双重日影一寸寸挪动?。
到了傍晚时,他总算舍得起身挪窝。
洛洛很生气:“要不是担心?错过李照夜,我就自己走?了!”
她气咻咻跟在?他身后。
前方传来?的消息渐渐有了变化。
朝廷早已腐朽,根本阻不住滔滔义军。
眼?见就要改天换日,却意外出了幺蛾子——听闻此地有叛军作乱,以致生灵涂炭,那几位“仁爱苍生”的神?君不忍百姓受难,纷纷出手。
不少修士进入皇城,帮助朝廷对抗义军。
有了修士加入,农户出身的义军顿时节节败退。
世间风向迅速逆转。
眼?见翘首期盼了多年的三君站在?朝廷那一边,世人立刻调转枪口,对着张敬喊打喊杀,以图神?君们?能够多看自己一眼?。
张敬成了万众唾骂的贼寇,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洛洛非常生气。
她冲着圣人的耳朵喊道:“那三君就是要坏你名?声,抢你地盘!难得有张敬这么一个聪明人替你拨乱反正,你不能看着他死啊!”
遗憾的是,这位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洛洛只恨自己不敢揪他耳朵。
“你不上,我要上啦!”她气势汹汹,“我肯定是打不过那三个合道,你若不出手,站你这边的人,全部?都要死光光!”
她拎起剑,大步走?向前方漫遍地平线的硝烟战场。
掠出一段,悄悄回头看。
只见那白衣圣人仰起脸,又看路边蚂蚁打架去了。
洛洛:“……”
她跳回来?,凶他:“蚂蚁打架有什么意思?张敬的义军要败啦!他是唯一一个支持你的人!其他人,扔你菜叶,扔你鸡蛋!”
他转过脸,偏着头,目光很慢很慢地落向她。
与她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洛洛诡异地读懂了他眼?睛里的平静。
他抬手便?可搬山填海。
对于他来?说?,人族的战役和蚁族的战役,没有任何区别。
他微微露出笑容:“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洛洛呆住。
“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她一时感觉有点错乱,“原来?你会说?话?啊。”
他仰起脸,脸上仍然挂着缥缈的笑容。
他再一次抬手指向空中第二个太阳。
“轰!”
脚下的地面隐隐震颤,远处的战场上,大修士施展神?通道法,炸得起义军遍地开花。
洛洛听见了人声。
远远近近有许多许多人,在?替修士鼓掌叫好,在?替朝廷欢呼雀跃,在?高声祈祷神?君们?留下来?,取代那个没用的圣人。
“你说?得对,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洛洛第一次感觉心?情如此复杂,“是他们?抛弃你,选择那三君。”
她望向圣人。
他的脊背微微弯折,好像背负着很重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