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阴影更近了一些。
洛洛笑着,听到身前有?人对她说:“哭什么,吵死了。敢不让我睡觉,我就把你……”
把她怎样?
洛洛麻木的脑袋微微一动。
这嚣张懒散的语调,她几?乎以为是李照夜在?说话。
失焦许久的视线缓缓聚拢,洛洛望向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人。
他很高?,挡住了全部光线。
她被整个?罩在?他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皮肤非常苍白,瞳眸深黑,两边眼睛下面都嵌着一抹红。
好像眼珠子给竖着劈了两刀,流出血来。左短右长。
洛洛抬眼看着他,视线却不自觉地从他身上穿过,落向虚空。
这个?家伙盯了她片刻,忽地凑得更近。
不知道是不是拖着满身强大封印的缘故,他随便一动,周围空间都隐隐在?颤,仿佛要山崩地裂。
他俯身,把脸移到她耳侧。
轻飘飘的嗓音恶劣到不行:“……睡掉。”
敢不让我睡觉,我就把你睡掉。
还?挺押韵。
他缓缓眨了下那双无?人敢直视的眼睛,偏头觑她,好像在?等她被吓坏。
洛洛恍惚闻见了李照夜的味道。
她的视野又一空,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年的尸山血海之间,李照夜拎着剑找到她,浑身浴血滚烫。
他好凶,气息恶劣可怕,摁着她后脑吓唬她。
他说什么来着……亲下去可就打?不住,要在?这里睡你了!
好可惜呀,怎么就没亲,也没睡。
要是早知道两个?人没有?以后,也不用辛辛苦苦留着童子丹。
他都憋成什么样了。
在?那天之后,两个?人对练到一半,他时不时就得匆匆找个?借口离开,偷摸跑去小瀑布底下冲凉。
他自以为淡定抽身,其实洛洛不小心都看见了。
衣袍底下,好吓人。
他想?睡,那就睡。
“好啊。”洛洛笑笑地看着自己脑海里的李照夜,轻声对他说,“你睡。”
再不睡可就来不及啦。
周遭一静。
太玄宗设有?阵法,夜间山道遍布浮光,如同阴雨天的白昼。
但光芒照不进?神主身边。
他周身气势能够吞掉光线,他的阴影把洛洛也吞没。她彻底坠落黑夜,跌入他掌心。
众人神色微变。
“不可!”
“不可!”
泠雪真君与?清虚真君异口同声。
两个?人目光复杂地对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异口同声,却是第一次“同床异梦”。泠雪真君不惜忤逆神主也要庇护门?下弟子,而清虚真君的焦躁却是由?于节外生枝。
神宫两位圣女长老很不赞同地微微摇头。
神主第一次发情最可怕,况且他还?生了神智……此刻激怒他,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泠雪真君眸间隐有?霜色。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便是催动灵力,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的战斗前序。
泠雪真君道:“今日之事确是本座失职,只是洛洛乃我太玄宗核心弟子,玄一道君曾经亲自指婚,洛洛与?太仪剑主李照夜早已缔结婚约。还?望神主收回成命。”
虽然平日为人古板方?正,但必要时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说罢,她暗暗向清虚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脱身前往那一年的桃花去请道君,这里由?她拦着。
清虚真君:“……”
假装看不懂眼神。
两位圣女长老也露出些为难之色。
太玄宗执意要保人的话,总不能真让玄一道君与?神主打?起来,把这里打?个?赤地千里吧?
倘若神主没有?神智,她们倒是可以催动封印强行让“祂”沉睡,但此刻他有?神智,那样做岂不是公然忤逆叛主?
谁来承受神主的怒火?
气氛正胶着,忽有?一道声音传来:“不是的,那段婚约不应当作数了,洛洛完全可以另嫁他人。”
泠雪真君怒目:“顾梦!”
只见顾梦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李照夜”身边,搀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
洛洛投过一眼。
这个?陈玄一也不知给顾梦灌了多少迷魂汤,她此刻颇有?几?分义愤填膺,迎着泠雪真君的冷眼,毫无?退缩之意。
顾梦道:“宗主,您就算生气我也要说,您不该在?外人面前包庇洛洛的,那一日您自己都说过,心缘契已是负累,误人误己,早该解除!”
泠雪真君:“住口。”
圣女长老:“让她说。”
顾梦勇敢地说道:“为了夺回李大哥,洛洛一错再错,这一次甚至不惜下药伤害李大哥的身体?,闯下这等大祸!既然已是百般勉强而不成,那这桩婚约留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李照夜他,他根本不爱洛洛!”
掷地有?声。
嗡……嗡……
洛洛听见自己在?耳鸣。
她慢吞吞地想?,对,顾梦说得对,一点儿没有?错,这个?世间,已经没有?爱洛洛的李照夜了。
麻木了很久的心脏突然被攥了一把,揪心地疼。
眼前光影忽一变。
几?位化神修士只来得及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见神主带着一身恐怖气息,停在?了顾梦面前。
“吵。”他面无?表情,一对深黑的眼珠直勾勾盯了她一眼。
他抬手,噗一下捏住顾梦两片唇。
一触即放。
“唔嗯!”顾梦闷叫一声,捂着嘴摔到了陈玄一身上,耳朵和脖颈霎时红到滚烫。
她想?哭,却张不开嘴。
两片嘴皮烙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血肉糊成一团。
她惊惧抬眸,对上那一双冷到非人的眼睛,骇到所有?的气音都憋了回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多发一点声音。
娇躯簌簌颤抖,如秋风中的叶。
李大哥并没有?站出来
为她主持正义。
没等众人回神,这位行事诡异的神主又带着一身封印瞬移回到洛洛面前。
“你更吵。”他凶洛洛。
一模一样的手势。
“哎——别——”清虚真君下意识竖掌提步,“尊上留情!”
无?条件偏宠小徒弟嘛,多年来焊死在?他身上的习惯,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
洛洛在?发呆,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神主的恶劣行径让她又想?起了李照夜。
李照夜从来也不是什么“清冷正直心肠好”的人,他骨子里蔫坏,夏天嫌树上知了吵,他会不厌其烦把它们一只只捉下来,捏坏腹部鼓膜,没声儿了再放回去。
他还?得意洋洋说他不杀生,贼善良。
洛洛能怎么办,她只能默默承受他带来的清静。
李照夜,李照夜。
洛洛深陷在?过去,似乎没有?意识到,当下的自己,也是一只吵到了神主的蝉。
一只冰冷的、牵引着重重封印的手探向她。
咚一声。
他并没有?捏她的嘴,而是指尖戳着她额侧,倾身凑近,眼底两道刺目的红痕几?乎晃到她脸上。
他很不耐烦,非常不耐烦,周身散出的戾气把拂过来的山风尽数绞散。
“不、要、哭、了、听、见、吗?”
他说一个?字,戳她一下。看着凶神恶煞,却没有?真的伤害她。
洛洛没力气解释,点点头:“哦。”
她这么老实,他却并不满意,盯着她,一脸找茬。
泠雪真君忍无?可忍,探手过来,暗中释放一式道意,周遭不可视的水汽尽数凝结成冰,不动声色阻滞神主的动作。
就在?这毫微之间,冰冷柔韧的手掌牵住洛洛,将?她拉向她身侧。
洛洛微讶:“宗主师伯……”
泠雪真君手掌微微收紧,握一握,示意她不必害怕。
只一霎,身后另一只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大手落上她的肩,将?她摁在?原地。
眼见一前一后两道可怕的气息就要轰然对撞。
“师伯,师伯。”洛洛弯起唇角,“你说得对,当断则断,我不会再纠缠了,我跟他们走。”
泠雪真君脸色极其难看:“不,李照夜没有?负心,他只是一时忘了你,他早晚会想?起来。”
握在?洛洛手腕上的五指更紧。
两个?人都在?说着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泠雪真君薄唇紧抿,用坚定的目光告诉她:不需要你为宗门?牺牲,你既是太玄宗弟子,宗门?必定护你到底。
她甚至很不礼貌地示意洛洛去看那两位神宫圣女长老。
那二位故意让自己外貌老态龙钟,多少有?几?分防着被神主看上的意思?。
被神主看上可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洛洛摇摇头,探出手,轻轻拨泠雪真君的手。
“洛洛!”
“师伯,是我偷的欲浮生啊,”洛洛笑,“我和李照夜早就想?偷了,只是宗主师伯看得严,要不然早就得手了。”
趁着泠雪真君一愣,洛洛拨开了她。
“我走啦。”
她实在?没力气了,身体?向后软倒,顺着摁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掌,跌进?一个?可怕的怀抱。
她被神主带上那乘十六抬大轿。
坠着金铃的红幔垂落。
十六只鹤鸟傀人重新化出羽翅,托起巨大的神轿,缓缓浮上半空。
两位老态龙钟的圣女长老冲着太玄宗众人微微颔首,提步,踏入风中。
泠雪真君怔忡片刻,转头大怒:“清虚老贼!你敢替她窃药,何不替她应酬神主去!”
清虚正在?帮着陈玄一给顾梦撕嘴皮。
泠雪真君口不择言:“神主怎就没瞧上你!你虽是个?男的,却也生了一副好面皮!”
清虚真君手一抖,手底下拉出好大一道血口子。顾梦惨嚎出声,一双鹿眼满怀哀怨。
她知道,清虚老贼定是替他小徒弟报复自己!
“嚎什么嚎,”清虚很不耐烦,“洛洛给你的那瓶清创白玉膏,治伤疤,不留痕!”
洛洛本是给李照夜准备的,治他脸上的十字疤,结果那小子嫌弃原本的长相有?点小白脸,不肯用,洛洛便一直揣在?乾坤袋里。
他用余光瞥了眼云端。
那里已经看不见洛洛的影子了。
洛洛回过神时,已在?天上。
十六只鹤鸟傀人很有?规律地扇动翅膀,轿辇有?细微的颠簸,不像浮在?天空,倒像是在?水上行船。
她完全忽略了身边那个?存在?感非常强的家伙。
愣愣出神片刻,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从师父和陈玄一的手心里逃出来了。
麻木多时的心跳渐渐复苏。
她有?机会,她还?有?机会。
有?机会揭穿陈玄一的真面目,有?机会将?他踩在?脚下,有?机会替李照夜报仇。
虽然心口还?是闷闷的,但她不需要再用力地笑了。
“哭了八百年,总算消停让我睡觉。”
一只手放到她的脑袋上,赞许地拍了拍。
洛洛:“……”
她都忘了,逃离虎口,是因为进?了狼窝。
她转头望向这位一身邪气的神主。
这家伙非常不客气地几?乎占满了整张轿椅,把她挤在?角落。
“我睡觉时,不许吵。”
他那对仿佛被劈过的眼珠子懒懒转了下,啪一声阖上眼皮,只留眼下两道红痕。
洛洛念头微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逃……
“啪。”
一只刻有?数道封印的大手探过来,老实不客气地捏住她手腕。
他装睡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得意的坏笑:“跑不掉。”
问心殿内,气压低沉。
陈玄一怒道:“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清虚真君瞪回去,“我怎知道那玩意儿大老远也能发情?这能怪到我头上?”
陈玄一怒笑:“呵,我说的是这个?么?此时此刻,我本该冲击化神了,眼下可好,不进?反退,都快要跌回金丹去!”
幻梦里洛洛那一记绝杀实在?太狠,他道心震荡,几?口老血憋了一晚上。
“哈?说这个?,你还?有?脸说我?”清虚真君像被踩了脚一样蹦老高?,“我是知道你兵解肉身,自损神魂,压制心智至少年时,好方?便融合年轻的肉身,那我又岂能知道你二十多岁时能蠢成这德性!”
陈玄一哈一声:“我蠢?”
“呵,你不蠢谁蠢?”清虚阴阳怪气,“你说说你,一次两次能被小雏鸡啄眼,哎哟哟,好好一个?欲浮生幻梦,我又不是没提醒过你,多香艳一桩美事送到脸上,你竟然接不住——我要是你呀,真能把自己当阉鸡,摘几?张荷叶给自己包起来埋土里面烤喽!还?好意思?瞪着眼睛在?我这儿逼逼?逼逼逼逼……”
他嘲讽得欢快,闭着眼,摇着脸,冲着陈玄一的脸狂喷口水。
陈玄一冷眼看着他这副模样,半晌,嗤地一笑。
“清虚啊清虚,”陈玄一似是想?通了什么,“你修千机诡道,先?骗人再骗天。骗来骗去,怕不是把你自己也给蒙住了!怎么,养那两只小鸡,真养出了感情来?自诩戏子无?情,逗弄戏耍小山鸡?”
清虚真君无?所谓地摇晃脑袋。
陈玄一语速更快:“说一套,做一套,处处给她留机会,你敢说真就没有?半点私心?怕不是那一场沙滩父子生死战,动摇了你坚定的无?情道心?你纵容小徒弟‘收拾’我,替你大徒弟报复我,是不是心底还?挺爽利?”
清虚真君蓦地睁眼,眸光微寒薄怒,一字一顿:“绝没有?!”
陈玄一失笑:“哎,你急了。”
陈玄一继续笑道:“你总说我从前护犊子,你看你,带徒弟的样子学了我十成十——只是真真假假之间,记得别把自己骗糊涂了,当心自毁道心。”
“不用说了。”清虚真君面无?表情,“洛洛若是没有?死在?神主的床上,我会亲手了结。”
“行。”陈玄一闲闲往窗榻一倚,“你我之间确实不必说这些。终归是同路人,你知道要去往何方?。大道漫漫,偶尔停下来摘一根
草,赏一枝花,无?伤大雅。说不定也是契机,先?无?情,再有?情,而后破情。”
清虚真君眸色微凝。
半晌,他贼兮兮笑了起来:“哎呀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师尊就是师尊!徒弟受教啦!”
洛洛径直被送进?了神主寝宫。
整个?过程无?论?是圣女长老还?是侍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神主攥着她手腕,攥了一路。捏得她骨头疼。
到了神宫,仍攥着她。
大步踏过腿那么高?的玄石门?槛,洛洛被眼前景象惊呆。
太大了。
纯黑的大殿,不像寻常宫室,倒像是一处巨大且精致华美的洞窟。
整个?设计都是奔着坚固耐用。
再往里走,她发现了更多不对劲。
无?论?是脚下坚硬无?比的玄黑地砖,还?是那一道道金刚黑玉铸成的殿柱,以及四壁、殿顶,处处都密布着可怕的掌印、抓痕。
一看就知道常有?野兽般的东西在?这大殿里咚咚咚乱爬,从地上爬到殿顶上。
更可怕的,是深嵌在?那一道道痕迹之间的除不掉的血渍。
可以看出这间寝殿里曾经发生过不少凶案。
洛洛眼前一花,被人瞬移带上床榻。
床榻并排躺下十人绰绰有?余,被褥倒是簇新,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榻旁高?高?低低布着精致的火烛。
床幔无?风而动,很有?几?分旖旎味道。
他把她往床榻里一放,身影微晃,消失在?床榻上,出现在?殿门?旁。
两扇雕花黑石巨门?轰轰闷响着阖拢。
他转过身,微偏着头,似是要等待殿门?阖紧,于是便没有?瞬移,而是拖着长长的黑袍与?缠身的万重封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身材极高?挑,遮蔽光线时,压迫感极强。
洛洛心头惊跳之余,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浮起了曾经在?禁书阁里看到过的那个?书名。
那是李照夜拎在?手上,照着月亮看的禁书——
《宫阙深深:那个?禽兽神主,你不要过来!》
寑宫。玉榻。纱帐。暖香。
洛洛像只木偶一样呆呆坐在床榻上,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瘦长高挑的影子投向无风而动?的帐幔。
帘影摇晃,周遭突然静得可怕,只闻他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着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李照夜。
她可能真的是疯了,看一只妖魔像他,看一只神主也像他。
怔神之际,难言的甜香气息从她身体里溢出来,勾勾缠缠,枝枝蔓蔓。
竟是欲浮生。
她用冰冷的杀鱼刀般的心压制了多时的欲浮生,此刻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她呼吸里牵出,漫向那道压迫感十足的影。
洛洛听见自己脑海里“轰”一声?响。
残烬之间,情火死灰复燃。
欲浮生原是针对神主炼制的秘药,神主本尊自然也能牵动?她体内的欲浮生。
早先不?觉得这么严重,那是因为地?处空阔,风也大,人又多,丝丝缕缕暗香只在鼻端萦绕一瞬就?被?吹散。
不?像此刻,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无法逃离——从她身上漫向他,又从他那里漫回,肆无忌惮地?侵袭她,勾她心跳。
她的呼吸变得暖热,头脑变得昏沉,烛影在帐间摇曳,帘幔翻卷幽幽绰绰,神主步步走近的身影越来越像李照夜。
白纱飘飞又落下,烛色晕染,映出一个李照夜,又一个李照夜,好多李照夜!
洛洛:“……”
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美梦,一切朦胧而美妙。
她的思绪不?自觉地?浮向禁书阁那个月夜,书间缠绵悱恻的字眼随着旖旎烛火在她脑海里肆虐。
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兽啊。
哪怕就?如书上所言,那个可怕如厉鬼的伴侣咬破她的皮肤,尖牙嵌入血肉,掐痛她,晃她撞她撕碎她……如果是李照夜变成的鬼,好像也不?是不?行?
洛洛总算切身体会到了欲浮生的滋味,彻底知晓什么叫做情火焚身,理智无存。
她想李照夜,想得要发疯。
这一道像极了他的身影,一步步来到床榻前?。
两根玉石般苍白瘦硬的手指撩开纱幔,一袭布满封印的黑袍陷入床榻,他倾身俯下,气息和阴影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吞没。
他垂眼看她。
只见她瘫坐在柔软如云堆的被?褥中间,十指无力?地?攥着一朵刺绣在被?面的合欢花。
她眸中蕴着雾气,雾色之下有一片波光晃动?,似是汪了绯艳春水,欲坠不?坠。
帐中有轻微而动?听的声?音,循声?,寻到她的唇。
她的呼吸轻而急,仿佛空气不?够用,不?得已分开了花瓣般的红唇,小口?小口?呼出清甜如蜜的气息。那气息很会挑地?方?,都冲他身上来。
她的衣襟微微敞开,霞色浸润她瓷白的肌肤,漫至锁骨之下。
再往下,看不?见。
他身形一顿,定在原处。
洛洛呼吸微颤,慢慢仰头,望向这道探入帐中的身影。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可怕的注视。
好像被?阴影中的猎手盯上。
对方?冷酷、强大,骨子里透着股顽劣和嚣张。
封印不?住的暴戾气息从他身上漫出,像毁天灭地?的魔爪,曳在他身后——正?是这些气息不?断吞没周围的光线。
黑暗如潮水漫向她,他的气息冰冷又炽烈,诡异又熟悉。
洛洛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忘了眼前?这一位究竟是谁。
她恍恍惚惚笑了起来,心想,他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也要回来找我啊。
她用力?撑起自己绵软如絮的身体,仰头探向他,颤颤抬起一只手,拽住他交叠的衣领,借力?倾身靠近。
指尖触到他锁骨旁的皮肤,像冰冷坚硬的玉石。
她有些神智不?清,探身去吻他的唇。
她模糊看见他眉骨和鼻梁的阴影,看见眼下两道痕。黑白光影间,他的轮廓与记忆中的李照夜重叠,咄咄逼人的嚣张。
她的心间一阵雀跃:李照夜,李照夜!
周遭空气忽然一沉。
“啪!”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脑门。
洛洛受阻,呆呆发出个鼻音:“嗯?”
他扬手把她往后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你想干什么?”
洛洛身上没什么力?气,被?他一推,手指便从他衣襟上钩开,身体软软跌进被?褥,伏在那里轻轻地?喘。
她回眸看他,既不?解,又委屈。
他嘶一声?,瞪她,抬一根手指指她鼻子,凶她:“别碰瓷啊!”
洛洛:“……?”
她一脸迷茫,撑着玉枕起身看他。这个角度下,他和她都没有背着光了。
烛光照入床帐,熠熠勾勒两个人的侧影。
一边似是美人春睡慵懒,斜倚玉枕,柔情缱绻如诗如画。
另一边不?解风情、满身暴戾。
他甚至腾出了一只手来,特意把衣领子往上扯了扯,连喉结都遮住,一副生怕给她占去便宜的样子。
纱幔飘开,红灿灿的烛火照清了他的轮廓。
他不?是李照夜,是神主。
神主的五官确实有点像李照夜,甚至更为精致一些,若不?是眼底刻着两道邪异红痕的话,他比李照夜更像个小白脸。
情火仍在洛洛身体里肆虐,心却瞬间凉下去。
他不?是李照夜。他当然不?是。
他怎么会是李照夜呢,李照夜已经死了,死在海滩,经脉尽断关节尽碎,死得魂飞魄散,再不?会回来。
洛洛轻轻扯了扯唇角。
刚一笑,她又被?神主凶了。
“再哭一下试试!”他的气息更加暴躁,眼底刻痕赤红如血。
洛洛抿住唇,用手掌撑着榻栏,借力?坐直身体,抬眸望向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她摇头向他解释:“我没哭。”
他微眯一双深黑狭长的眼睛,盯她。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其实是真有一点吓人的,洛洛能感觉到他压制着暴戾杀心,就?好像深渊般的身体里藏了
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野兽。
她怀疑这个家?伙分不?清好歹——她明?明?在笑,他硬要说?她哭。
洛洛能屈能伸,不?让笑那就?不?笑了。
她身上仍然很热,骨头里好像有蚁爬,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她直视他,单刀直入地?问:“尊上带我回来,不?睡吗?”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
片刻,微微勾唇:“别想好事。”
洛洛:“哦。”
“我说?要睡你,”他按着膝,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为了迷惑外面那些老妖婆。我真正?要做的,是挣脱封印,杀光所有的人。”
洛洛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神主,他是真的有神智,没人性。
他忽地?凑近。
两道诡异红痕让他的脸精致得好像一张假面,他在极近的地?方?盯着她,陡然发出死亡之问:“你——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吗?”
他语带笑意,语气温存得令人后背发凉。
他离她太近了,身上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犯她,独特,嚣张,像极了李照夜。
她屏住呼吸,抿唇摇摇头。
“真不?想?”他侧眸瞥她,抬手指了指她额侧,“我会杀光所有人,包括你。动?动?脑子想一想,你该找谁,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洛洛仍然摇头:“我不?知道。”
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杀了另一个。
他沉下脸:“必须说?一个人。”
洛洛问:“死人可以吗?”
如果被?杀掉之后可以和李照夜重逢,她应该会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和他说?好多好多话,也许会说?到这位神主的秘密。
他:“……”
他盯着她,一脸见鬼。
“行,你可以住脑了。”他命令她,“不?准再想这件事。”
洛洛:“哦。”
大概是欲浮生的缘故,她的心不?自觉泛着懒,偶尔轻轻悸动?,就?好像身处某个旧的日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李照夜说?话。
李照夜从前?也这么不?讲理。
她因为回忆起那个血色黄昏而痛苦颤抖的时候,他总会强硬地?命令她不?准想。
她不?住脑,他就?拔剑揍到她住脑。
神主敲了敲膝盖,唤她回神。
“说?说?。”他笑吟吟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怕,畅所欲言。”
他双目微弯,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点诱导的、期待的光。
洛洛老实道:“为了天下苍生,镇压上古妖魔的人。”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几个大不?敬的字眼。
禽兽。倒霉种马。
神主的气息消失了一瞬。
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是吗?”
洛洛点头:“嗯!”
“很好。”
他退开一些,深黑的眼珠子定在她脸上,气定神闲抛出个惊雷:“你怕是不?知道,我能听见你脑子里的声?音。”
洛洛愕然。
她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并?没有出现他准备欣赏的惊慌。
“不?可能。”洛洛根本不?信。
她明?明?没哭,他非说?她哭,这能是读心?
不?信,根本不?信。
她又憨又坚决的小表情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无声?轻啧:“往后在我面前?,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都给我收好!再敢肖想本尊咬你脖子掐你腰,我就?把你扔海里喂鱼去!”
洛洛的惊恐来得慢了一拍。
反应过来时,脑袋好像接连不?断被?雷劈中,轰隆隆响个不?停,话都说?不?顺溜:“我我你……”
他得意地?笑:“你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这就?是我挑中你的原因。”
洛洛:“……”
她本以为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击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