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昼:“为时尚早。”
“只是为了打牌就能生出这么执拗的愿力?”董天心叹道,“我不理解,但我真的佩服。”
芒昼:“愿力源自内心。心难测,愿力亦是难以捉摸,善恶难辨,强弱不明,形态各异。脆弱者,如朝雾,如晨露,一触即灭;强悍者,胜惊电海啸,能撼动天地,可感召神明。”
“那他们召唤一个神明来陪他们打牌啊,什么土地奶奶财神爷爷有很多选择嘛,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干嘛折磨我?”董天心有气无力扔出一张牌,“九筒。”
“和了,点炮!”短发奶奶大喜推牌。
另外二老连连嘘声:
“小董你又点炮!”
“小董你到底会不会打牌啊?!”
董天心脑门上又多了两根纸条,随风摇摆,像个风姿绰约的拖把。
芒昼拿起一块麻将牌看了看,“他们寻你帮忙并不奇怪,毕竟你是豢龙氏族人,自然澄明,天生万灵亲和之气。”
董天心心头一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这一族天生体质特殊,除了能养龙之外,还会吸引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之前的怨气,和现在的——”指了指对面,“愿力?”
芒昼:“还不算太笨。”
感情她就是个吸铁石——不,吸“怪”石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董天心有气无力甩出一张牌,“北风~~那个吹啊~~”
短发奶奶:“和了!”
旗袍奶奶和汗衫爷爷气得瞪眼吹胡子,董天心的脑门磕在了桌沿上,“放过我吧!”
三老充耳不闻,继续开心下一轮。
芒昼嫌弃,“换吾来。”
董天心这次可真惊了,“你还会打麻将?”
“区区玩乐之物,有何难。”
芒昼四平八稳坐上了牌桌,身如松柏直,肩能负山岳,气势惊人,不像打牌,像打仗,洗牌、砌牌、摸牌、出牌一气呵成,不出十五分钟,输了三局,一张俊脸被纸条遮了大半,像一把苞米须子。
董天心忍笑:“芒昼殿下,您真的行吗?”
芒昼表情纹丝不动,“胜败乃兵家常事,待吾再战!”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可惜,头顶的一双猫耳朵耷拉了下来。
董天心:“噗!”
芒昼的猫耳朵尖红了。
多了芒昼这个臭牌篓子的加入,三老的牌越打越顺,越打越兴奋,从半夜打到了凌晨,又从凌晨打到了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四张“八萬”麻将牌融化在了阳光里,四老露出满足的笑意。
董天心累得腰酸背痛,脖颈僵硬,双手撑着桌沿伸懒腰,芒昼脸上多出了一双黑眼圈。
董天心:“这下差不多了吧?”
“若心愿达成,他们自会回归天地,”芒昼皱眉,“但看他们的状态,似乎并未完成全部心愿。”
“如果……我是说如果,愿力无法达成心愿会怎样?”
“他们的魂魄将永远游荡于天地间,随时会被怨气或戾气侵蚀,变为邪祟,甚至成为邪魔。那时,唯有将其彻底灭去。”
“等一下,你刚刚说魂魄,”董天心倒吸凉气,“难道他们和之前的西装男海鲜男不一样,不是活人?”
芒昼转目,望着董天心的眼睛,“容纳他们愿力的躯壳,已经死了。”
董天心的心脏一抽,看向三名老人。
旗袍奶奶有些瘦,颧骨高,眉毛修过,银发一丝不苟挽成发髻,是个精致的老太太;
短发奶奶是圆脸,笑起来缺了一颗牙,像个小孩;
汗衫老爷爷有一张颇为红润的脸,舒眉朗目,摔牌的声音最大。
三人看着董天心,笑着,身后窗外是宝石一样的蓝天。
短发奶奶:“我咽气的时候,天刚亮,赶了个大早,省的让大夫加班了。”
旗袍奶奶:“明明是我先死的,你们两个老家伙就不能等一等吗,凑什么热闹?”
汗衫爷爷:“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你俩都死了,我自然也要跟着啊,要不然凑不齐打牌的人呐!”
董天心的心口有些发堵,“你们……还有什么心愿?”
三个老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除了打牌,记不清咯……”
董天心:“……”
芒昼揉太阳穴,“用人族的法子查查他们,或许能寻到些线索。”
看来今天只能告假了。董天心给李主任打电话,李主任不接,微信也不回,董天心又打给小刘,让她帮忙请假。
电话里的小刘语气很轻松,“没事儿董姐,我帮你打卡,你不来也行。今天李主任肯定不来上班,他上三边山了。”
三边山是百岛市的官方殡仪馆,负责整座百岛市的殡葬配套服务工作。
董天心一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飞快翻开李主任的朋友圈,果然看到了最新的讣告。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向大家宣布,我们最亲爱的导师林大春教授于202*年*月*日凌晨1点32分因病医治无效,不幸离世,享年89岁。】
【林大春教授,194*年出生于季明县,自196*年开始,一直在百岛大学任教,历任助教、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等职务,是国内外享有盛誉的数学学科专家,她的离世,不仅使我们失去了一位杰出的学者,也使我们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人生导师。我们永远怀念她!】
朋友圈另外还有两份讣告,出生地都是季明县,措辞相似,甚至连去世的时间都只差了几个小时。
一位是百岛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名字:胡元玉,享年87岁。
一位是百岛大学的文学院教授,名字:沈冰壶,享年88岁。
每份讣告都配了一张逝者生前的照片。
旗袍奶奶是林大春,短发奶奶是胡元玉,汗衫爷爷是沈冰壶。
如今的三边山和董天心印象里完全不一样,新建了一座大院子,成排的松柏,到处都绿油油的,停车场里塞得满满的。
灵堂都设在新建的四层仿古楼里,门前挂着一串串的白灯笼,白天人来人往,通宵灯火通明,守灵的亲朋好友喝酒聊天,比菜市场还热闹。
灵堂能选择小套间和大套间,大套外间布置灵堂,家属可在内间休息,有床、有沙发、有洗漱用品,还有一次性的床上四件套,服务水平堪比三星级宾馆。
最大的灵堂设在北面的大礼堂,可容纳上百人的追悼会,常年布置着素雅庄重的新鲜白菊花。
三位老教授的灵堂就在大礼堂。正中央挂着三人的遗像,灵堂内外摆着密密麻麻的花圈。两侧的电子屏滚动播出三位老教授的生平事迹,学术成就,生前影像,BGM还挺轻快。
最神奇的是,灵堂摆了几十张麻将桌,门口竖着“吊唁注意事项”:
【不收礼。凡来吊唁者,须先打四圈牌,牌局不得赌钱,输者脸贴纸条,每桌纸条最少者,可率先鞠躬献花。】
这份不着调的“吊唁注意事项”顿把大家的悲伤情绪冲散了不少,红着眼睛来的,泪流满面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瞧,无一例外都成了哭笑不得。
老教授的家属们也挺无奈,解释说三位老教授是一辈子的牌友,生前唯一的爱好就是三缺一的时候抓学生当牌搭子,规矩是不赌钱,只贴纸条,就图一乐——所以追悼会也根据遗愿改成了大型牌友聚会。
董天心实在不好评价。芒昼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猫耳朵还没收回去),眼神有些恍惚,“原来还能如此祭奠,也是不错……”
三位老教授悬在半空,满脸的兴奋。
林大春:“不错不错,孩子们果然听话。”
胡元玉:“这才是属于咱们仨的葬礼啊。”
沈冰壶:“走,瞧瞧去。”
三人飘进了灵堂,背着手游荡在各个牌桌间观战,时不时点评几句,乐得合不拢嘴。
董天心跟上去,竖起耳朵听吊唁牌友的谈话,想找到关于愿力的线索。
来吊唁的,除了亲属同事,大多都是三位老教授的学生,年龄跨度从二十多岁到六十多岁,分布在各行各业。他们脸上挂着纸条,打着牌,喝着茶,吃着瓜子,聊着各自的生活,像是来参加一场久违的同学会。
董天心还看到了李主任,坐在角落里,眼睛被厚重的纸条遮得只剩一条缝,看来牌运不佳。
灵堂中央的一桌最奇特,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牌桌上的四人中,有三人穿着黑色的正装,年纪都不小了。还有一个青年,只随便穿了件黑T恤。
正装三人的脸上盖满了白纸条,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脑门沁满了汗珠,死死盯着黑T恤手指的动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黑T恤很年轻,大约不到三十岁,脸上没有半根纸条,长得又瘦又干,脸色像暴晒过的梅菜,鸡窝头,发旋周围翘着三根呆毛,戴着啤酒瓶底厚的黑框大眼镜,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原因,镜片自带白光反射特效,不动声色摸牌,翻牌,啪!推倒,“自摸,清一色。”
同桌三人崩溃,围观路人一片惊呼。
“又是自摸清一色,几次了?”
“不到半小时,八次了!”
“这小子不会是出老千吧?”
“又不赢钱,出老千有意义吗?”
“你们不知道,他能记牌算牌,比老千可厉害多了!”
董天心:喔嚯?赌神?!
“他谁啊?”
“林教授的关门弟子,百岛大学自建校以来数学系最年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左柏。”
“哦哦哦!原来是他,如雷贯耳!”
芒昼观战良久,冒出一句:“这位左先生心思缜密,算学精妙,实在难得。”
董天心差点把脖子扭断,“你居然会夸人?”
芒昼莫名:“烛龙一族向来尊师重道。”
董天心:“你从没夸过我。”
“你算什么师?”
“……厨师?”
“……”
芒昼扭头,留给董天心一个嫌弃的后脑勺。
董天心:为了一个亿,我忍!
三位老教授飘在左柏身后,连连点头。
胡元玉:“不愧是咱们联手都赢不了的小左,老林你也算后继有人了。”
林大春:“小左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冰壶:“这小孩脑子到底是咋长的,咋这么能算,该不会是个AI吧?”
林大春和胡元玉:“去去去!”
左柏的指尖点着骰子,指甲缝里沾着蓝黑色的墨水渍,“服吗?”
同桌三人:“服了服了——”
“愿赌服输,以后你们三个就是我的博士生了。”
“是是是,左教授!”
左柏退桌起身,走到灵堂最前方,先给胡元玉和沈冰壶献了花,最后站到了林大春的遗像前,安静地看着。
林大春奶奶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双眼弯弯。
林大春:“小左啊,我那篇论文——”
左柏:“那篇论文已经刊发了。”
“还有那个数学模型——”
“数学模型我会继续研究。”
“我那三个十年没毕业的老大难博士生——”
“他们三个以后我带,能毕业。”
“家里的那些书——”
“您的书我都捐给图书馆了。”
董天心愕然:“这呆毛能看到林教授?”
芒昼:“他只是一名普通人族,无法窥见愿力之形。”
胡元玉:“小左可是老林最得意的弟子,就是老林肚子里的蛔虫,老林想什么他都知道。”
沈冰壶:“和老林一样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林奶奶很满意,抬手去拍左柏的肩膀,手穿过他的身体,拍空了。
左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四周,一阵风吹进来,画圈上的白色挽联纷纷飘动,哗哗作响。
左柏镜片后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在案上放下一枝白菊花,退后,三鞠躬,“老师,一路走好。”
林奶奶露出微笑,“孩子,自己保重。”
牌桌上的学生陆陆续续完成牌局,依次排队献花,向自己的老师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有的成了院士,有的进了航天局,有的开了公司,有的回老家做农场,有的是公务员、更多的是打工狗、还有个体户、出国定居的、作家、编辑、媒体工作者,有的也成了老师……
三名老教授站在各自的遗像前,微笑着,耐心地听着,偶尔叮嘱几句。他们的银发泛起点点莹光,熠熠生辉,身体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状。
董天心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心愿。
芒昼观察片刻,摘掉帽子,猫耳朵不知何时变了回来,问道:“你们应该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是什么?”
三个老教授望着灵堂外广袤的天空,“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我们想回季明村,去见见我们的老师。”
吕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着液,面色惨白,胃里翻腾个不停,昨天拉了一晚上,差点脱水。
医生翻看病例,百思不得其解,“一口泡面就吃成了这样?过期一百年的泡面吗?”
吕午干笑。
突然,手机叮一声,吕午挣扎着拿过来,一看,腾一下坐起身,脑袋一阵眩晕,又倒了回去。
龙腾APP显示:芒昼殿下成长进度
【仁:18.99%,升高6.59%:义:10.04%,升高4.38%。】
吕午:“不愧是豢龙氏的传人,才两天时间就有这么大的成长!”
手机铃响了,来电人“豢龙氏的小祖宗”,吕午忙不迭接通。
“小祖宗你果然是专业的,这数据太漂亮了?啊?车?有有有!要去哪?季明县?行行行,没问题,我这就给您备车。”
董天心一脸嫌弃看着眼前的商务越野车——前面的——吕午。
吕大律师穿着骚情红的冲锋衣,锃亮的野战靴,戴着墨绿色的**镜,斜倚在车门上,像个下海没生意又被迫返聘的三流车模。
“今天我就是大家的专车司机,为大家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吕午甩个了绅士礼。
董天心:“你活过来了?”
吕午拍胸:“满血复活,身体倍棒!”
芒昼拖着行李箱上前,上下打量吕午一圈,“吕氏一族与蟾蜍一族通婚了?”
摆造型的吕午“咔吧”*闪了腰,董天心疯狂憋笑。
“嗯咳咳咳,”吕午瞄着飘在三米之外三位老教授,放低声音,“我瞧着这三个已经近乎‘灭’的状态了吧?”
董天心:“什么叫‘咩’的状态?”
“‘灭’是愿力消散前最后的时间,也是愿力最脆弱的阶段。”吕午道,“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还能维持人形和自我意识,堪称奇迹。”
芒昼:“豢龙氏的澄澈之气能养护万灵,有甚奇怪?”
吕午:“哇哦!”
董天心大奇,“我这么厉害的咩?”
芒昼撇头,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董天心挺胸叉腰,觉得整个人都亮堂了。
“小祖宗您先别美,听我把话说完,”吕午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放着他们不管,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还有必要带着他们跑几百公里帮他们完成心愿吗?”
“这不是废话吗?”董天心十分不爽,“来都来了!”
吕午眼神询问芒昼,芒昼冷着脸,“她说,出门旅游,便烹饪比泡面美味百倍的吃食。”
吕午笑出了声,拉开车门,“诸位,上车吧!”
三位老教授欢呼着飘进后排,芒昼也被挤了进去,好在愿力没有实体,位置还算宽松。
董天心坐上副驾驶,递给芒昼一瓶亲手做的鲜榨果汁,剩下的两瓶顺手插在了杯托里,正要系安全带,隔壁的吕午反手捞出一瓶果汁,咚咚咚灌了半瓶。
董天心“啊!”,芒昼瞪圆了眼睛。
吕午砸吧两下嘴巴“有点甜——额!呕!”,开车门,翻出、趴地、呕吐、两眼翻白、扑街。
一车人、龙、愿力:“……”
董天心默默拨通120,一刻钟后,吕午再次被吕氏私家医院的救护车呜哇呜哇拉走了。
董天心只能亲力亲为当司机,无奈这辆车是越野车型,以她的身高,外面几乎看不到司机的脑袋,走在路上像无人驾驶,太吓人了。幸好董天心在行李箱里装了个午睡毯,卷起来是个坐垫,用来垫高屁股刚刚好。
芒昼换到了副驾驶,一瞧董天心的造型,和三位老教授同一表情:十分忐忑。
芒昼:“汝当真能驾驭此物?!”
三位教授:“小董你有驾照吗?安全第一啊!”
“妥妥的。”董天心点火、换挡、一脚油门,越野车嗖一声冲了出去,芒昼双眼暴突,死死拽住车顶侧扶手,三位老教授一片惊呼。
董天心单手握着方向盘,哼着歌,游刃有余在车流中穿梭。三位老教授松了口气,纷纷夸赞董天心车技了得。
芒昼攥着侧扶手,两只龙眼死死盯着正前方,董天心看得好笑,“我可是六年驾龄的老司机,大学毕业后还兼职开了两年的网约车,技术杠杠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芒昼:“吾、吾只是不习惯乘坐车马出行……”
董天心:“那你习惯什么交通工具?”
“自然是腾云驾雾。”
董天心:“那岂不是想去哪儿嗖一下就到了,上班不用挤地铁,旅游不用抢高铁票,飞机都没你快……等一下,你会飞不早说?!我们还开什么车啊,直接飞到季明县不就得了?”
芒昼:“……吾尚未完全恢复,暂、暂时无法腾云——”
董天心斜眼瞅着某龙。
芒昼斜眼瞪回来:“作甚?!”
切,中看不用。董天心想。
出了城,上了高速,风景愈发辽阔。董天心换了旅游歌单,三位老教授并排坐在后座,随着节奏摇摆歌唱,执念的歌声自带悠远缠绵的回音,飘飘荡荡飞向碧蓝的天空,飘过翠绿的旷野,挂在一串一串的限速牌上。
芒昼总算松开了车顶扶手,张望着窗外的风景,脑袋不由自主随着音乐轻轻点着节奏。
董天心瞟到龙腾APP跳出的新信息:
【“信”升高2.14%】
果然带小动物出来旅游有助于身心健康,瞧这数值涨幅,嗖嗖的,都是钱啊!
季明县距离百岛市三百公里,一路都是高速,路况不错,不到四个小时就到了,出了高速就是季明县县城,马路笔直,楼宇整洁,路边的行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尤其是学校的教学楼,颇有未来科技感。
这些新建的学校自然都不是三位老教授的母校,三人又为董天心指了一条新路,直上季明山。
季明山海拔不高,却颇有名气。据说建国前季明村(季明县的前身)村民曾以此山为据点,和土匪打过几场硬仗,以寡敌众,以命换命,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中,天生异象,狂风大作,摧毁了土匪的基地。山脚下还建了座“季明村村史博物馆”,用来纪念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过了村史博物馆,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山林如海,漫山都是绚烂夺目的野花,树的绿、花的红,一层一层交叠着,向远方无尽延伸,山路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花瓣,车轮碾过,花香乱舞,仿佛下了一场五彩缤纷的雪。
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山顶,一汪碧绿的湖水出现在群山之间,湖中倒映着山峦的影子,白鹭掠过水面,画出优美闪亮的水痕。
“根据县志记载,季明村的原址就在这片人造水库下面,水库是二十年前新建的,当时迁移了5000名村民,”董天心举着手机指着身后一棵巨大的枯树道,“这棵百年桃树曾被季明村奉为‘树神’,可惜建国前被土匪烧了。”
枯树伫立在山顶最高处,四周只有平坦的草地,树干差不多有五人抱粗,干巴巴的树杈刺向天空,树心都烧空了,只剩下黑乎乎的外壳,空荡荡的树心里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树皮的缝隙里挤出嫩绿的草芽和粉红色的小花,白色的蝴蝶绕着飞来飞去,仿佛枯木另一段生命的开始。
董天心从行李箱里翻出野餐垫铺在枯树下,开开心心摆出三明治、小零食、鲜切果盘、鲜榨果汁、矿泉水、自热锅,招呼大家过来一起坐,三位老教授虽然无法吃东西,依然十分享受,盘膝飘在野餐垫上方,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林大春:“小时候,这棵树就是咱们仨的学堂,春天的时候,满树的桃花,粉红粉红的,老师讲课的时候,风吹着,花瓣漫山遍野地飞着,真好看啊……老师给咱们讲了三字经、千字文和九章算术。嘿嘿,我的九章算术最好。”
胡元玉:“是是是,老林你最聪明,老师就只给你扎漂亮的小辫子,还系红头绳,气得我直哭。”顿了顿,又得意道,“后来,我也学会了,老师也给我扎了红头绳。老沈最笨,永远听不懂算数。”
沈冰壶:“秋天的时候,桃子红了,老师还爬到树上给咱们摘桃子吃,多亏了那些桃子,咱们仨才没饿死。对了,我的名字还是老师起的呢,说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意思,还记得原来村里人都我叫什么吗?”
林大春和胡元玉对视一眼:“沈鼻涕,因为你总是拖着两条黄了吧唧的大鼻涕哭着跑上山,说隔壁村的二牛又欺负你,还把鼻涕蹭在老师衣服上。”
三人抚掌大笑。
董天心塞给芒昼一块三明治,自己开了一包干脆面——她可不敢吃自己做的东西,吕午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芒昼盘膝端坐,嚼了两口三明治,嘟囔着“还不如泡面”,抬起头,漆黑的发丝拂过雪白的衣袂,风里夹杂着鸟鸣和草木的清香,山里的光影仿佛千年的时光,凝驻在他的眼眸之中。
满目美景搭配着顶级帅哥,董天心心旷神怡,感慨道:“这地方真不错。”
芒昼:“灵力丰沛,的确是妖族修行的天然灵穴。”
“哈?”
芒昼:“三位的老师是何时离世的?”
董天心差点被口水呛死: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三位老教授沉默良久:
“那年,土匪偷袭,老师让我们回村里报信,自己一个人留下断后。”
“我们以为老师只是留下监视土匪的动向,没想到老师竟是一个人对上了几十个土匪。”
“我们赶回村里的时候,突然变了天,满天都是乌压压的黑云,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到处都是雷声,闪电一道接一道劈在了山头上。”
“待我们和村里人回到山上,山顶只剩下满地的焦土,土匪的焦尸,被烧黑的老桃树,而老师——”
林大春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老师连一块尸体的残骸都没能留下来。”
一片死寂。
董天心:这呆龙也太不会聊天了,居然挑了个这么沉重的话题。
不料芒昼居然还顺口接了一句,“也算死得其所。”
董天心:“……”
幸亏考核标准里没有“情商”这一项,否则这家伙肯定是负分。
三位老教授却好似根本不在意芒昼的发言,手牵着手绕着桃树转了几圈,面向群山长长地呼喊:
“老师——我们回来啦——我们长大啦——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读了好多好多书——见了好多好多人——老师你听见了吗——”
他们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蝉翼般晶莹剔透。
他们马上就要消散了。
他们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老师——我们好想再见见你啊——”
董天心的心口像塞了一块酸橘子,强忍住眼泪。
芒昼盯着董天心。
董天心飞快抹了抹脸,嘴硬道:“我没哭,我只是对花粉过敏。”
芒昼沉默片刻,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穹,“千载时光,沧海桑田,唯誓愿之力亘古不变……”
说着,他站起身,眼睫低垂,十指结印,“乾元统天,万物资始,六位时成,龙气大明——”猝然抬眼,“泽!回!现!”
耀眼的六芒光阵盘旋上升,罩住了三名老教授和枯桃树,璀璨星芒散落,枯木变绿,枝叶再生,眨眼间开出了一树灼目的桃花,随风沙沙作响。
花间渐渐浮现出一道人影,穿着朴素的碎花衫,打补丁的黑布鞋,扎着一对儿麻花辫,笑起来脸红扑扑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三个老教授大叫着“老师”扑了上去,苍老的躯壳在光阵中变成了五六岁的孩童模样,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都系着红头绳,一个流鼻涕的秃小子,拉着手绕着老师又哭又笑。
董天心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想不到你还有点用嘛,居然会招魂。”
“即便是烛龙之力,亦无法超越生死大界,那是神的领域。”芒昼道,“只因这位老师并非人族,而是妖族,此桃树留存了她仅剩的妖力,否则,吾亦无法助她显形。”
“妖族?”董天心诧异,“桃树妖咩?”
芒昼抬手接住一片桃花瓣,花瓣在他掌心化为星辉,“唯有百年以上修为的风妖,方有呼风唤雨之能,看她的修行,尚不足百年,应是因强行召唤雷电抵御敌人,招来天火焚身,方才……”
后面的芒昼没说出口。
少女和三个孩子笑闹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目光转向董天心和芒昼。
少女眼眶绯红,“多谢二位大人!!”
“谢谢烛龙大人!”三个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溪水洗过的白萝卜,“谢谢小董,这几天给你添麻烦啦!”
“没事儿不客气小意思!”董天心挥手笑道,“你们四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芒昼动了动嘴角,似乎也想笑一下,可惜失败了,摆手道:“去吧。”
麻花辫少女牵着三名学生深深鞠躬,飞向了广袤的天空,风卷着花瓣消散,一起消散的还有四人的身影和声音。
【老师,我们也当了老师,教了好多好多学生哦~】
【哇,不愧是我的学生,真厉害!】
季明山再次安静了下来,芒昼仰起头,望着风,身上沐着一层明光,漆黑的长发轻轻浮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