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by福宝
福宝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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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芸香从清早一睁眼左眼皮子就不停地跳,从前她并不在意,今日却总觉是某种预兆,惴惴难安。她特意把白日里时常半敞着的院门关好,上了门栓,人甭管在院里还是屋里,总是地不自觉地听着街巷里的动静,耳朵也格外好使,恨不得连巷子里掉了根针都似个铁棒子砸到她心里似的。
提心吊胆地过了半日,吃过晌饭,巷子里往来的脚步声渐渐少了。芸香和陈张氏收拾灶房,容少卿和陈伯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两个孩子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挖蚂蚁洞。院外忽然起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声音不是很大,却听得芸香一激灵。陈张氏看了下芸香的脸色,先反应过来,拦了她一下,自己转身出了灶房,拦了准备去开门的容少卿,“我去吧……”
陈张氏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奔了院门,芸香屏着呼吸静待了片刻,待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了一声“芸香!”脑袋瓜子翁地一声,手脚也跟着凉了凉,慌忙起身出去想把人拦在外头,可才出去,来人已经进院了。
在陈张氏连声阻拦中,不管不顾地闯进来的正是冯寄生。进了院并未立时开口,而是把院中之人扫视了一遍,一对老夫妻,两个孩子,外加一个打扮斯文的男子,怎么看都是一家人的模样。
冯寄生见了芸香,没打招呼,眼神飘到两个孩子身上,打量冬儿。
容少卿认出这是昨日在火神庙门口远远见得那人。虽然当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穿着打扮还是昨日那一身。这会儿看清容貌,来人与他身量差不多,麦色的肌肤显得人十分精瘦,眉目意外的精神清秀,模样和气质很不搭调,长了一幅贵公子的面相,通身却是混不吝的街巷串子的调调,由是那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即便不是这般擅闯民宅,只在大街上撞见,也让人不喜。
容少卿和陈伯带着戒备地站了起来,来不及反应,芸香便忙上前往外推冯寄生。
不论是陈张氏的阻拦,亦或是芸香的推搡,冯寄生都未动手拉扯,甚至芸香因向他跑过去时太过着急绊了一下,他还下意识地上去扶了她一把。芸香用力推他,他也不躲,由得她推,只是身量力气上到底悬殊,芸香根本推他不动。
“你不带儿子见我,还不许我来看他吗?就算你再嫁十次八次,老子瞧儿子,也是天经地义。”冯寄生说得理直气壮。
“你别犯浑,有什么话出去说。”芸香低声警告,她这会儿恨不得把冯寄生的嘴撕烂了,事到如今,她倒也不在意容少卿知不知道了,只是不想两个孩子,尤其是冬儿听到这话,孩子虽小,却也明白事了。
陈张氏原也是怕这人找上门来,不让芸香出去她自己去开门,就是想说个谎把他打发走,没想这人真能楞闯进来。这会儿她听了这话,也顾不得轰人,连忙快步去护着两个孩子,把两人一并拉进屋里。
再说容少卿,听了这话自是大为震惊,甚至因为眼前的事情太过超出他的预料,以至于乍听男人这话时,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现下的状况容不得他做太多的思量。
芸香背对着他,用力向外推着这个男人,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只从她刚刚那句短短的低语,他便能分明地感到她此时此刻的气愤、狼狈,甚至无助。
短暂的愕然过后,他立时便明白过来,这个男人说的那句话本也不是对芸香说的,而是说给他听的;说给陈氏夫妇,他以为的芸香现在的公婆听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容不得他理清前因后果,不过仅仅是这片刻发生的事,便足够他看明白眼前这男人是个混账,一个完全不考虑芸香感受和处境,彻头彻尾的混蛋。

屋内,被陈张氏拽进去的两个孩子都好奇地扒着窗沿,隔着窗纸往外看。
冬儿问奶奶那人是谁。陈张氏哄说:“跟咱们没关系,疯言疯语的,怕不是个疯子,让爷爷他们打发走他便是了……别看了,小心冲进来把你们抢走卖给拍花子的。”
冬儿被唬住,容嘉言年纪大些,虽然觉得姥姥在骗他们,却也听得稀里糊涂,似懂非懂。
屋外,容少卿走过去拉了芸香,这一拉才发现,芸香看似用力地推搡着冯寄生,实际上人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像是一棵无所依傍的羸弱芦苇,他手上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倒自己身边。
冯寄生这会儿也才仔细地打量容少卿。
初见是前两日在官道上,那会儿心里全是再见着芸香的震惊错愕,并没太在意跟在她旁边的人,倒也猜得多半是她再找的男人。再见是在火神庙前,对方回头看见了他,从芸香匆匆拉他离开的样子看,应该是还没对家里说过。
她不说,那就由他来。
“你就是芸香现在的男人?”冯寄生下巴微扬睨着容少卿,趾高气扬地模样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对方才是擅闯民宅的那个。
容少卿没答,反问:“你是?”
“我是芸香以前的男人。”冯寄生抬手指了指陈张氏领着孩子进去的屋里,只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甚至,他也并不十分确认那孩子就是他儿子,但还是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那小子的亲爹!”
容少卿看明白了他抬手那一瞬间的语滞,带了些嘲讽地反问:“哪个小子?叫什么名字?”
冯寄生一摆手,“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甭管芸香跟没跟你说,我今儿来了就得讨个说法。芸香是我的女人,花了钱明媒正娶的,就算后来我走了,也是为了让她过好日子,我在外头为她们娘儿俩奔命,回过头来,她倒跟了别人。这话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芸香上前往外拉他,“你这话在这儿说不着,有话咱们外头说。”
“我怎么说不着?你不带着儿子跟我走不就为了他吗?你敢说你不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媳妇儿,男人还没死呢,媳妇儿就找了别人这算什么,这话不让在这儿说,那是逼着我到县衙门里去说?”
芸香抓着冯寄生胳膊的手微微颤了颤,冯寄生这话分明是在威胁她。
容少卿站在芸香身后,再次拉了芸香到自己身边。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凭对方这话他也能看得明白,所谓要个说法,无非是要钱,如此,事倒好办了。
“你想要什么说法?”容少卿问。
冯寄生见对方上道,也不绕圈子,“一百两,你出一百两银子,芸香就归你。”
芸香想开口呵斥,被容少卿拦下,不想在冯寄生面前与他起争执,也便没急着说话。
容少卿道:“一百两可以,不过没有归谁的混账话,愿意怎么过活全凭芸香自己,你拿了一百两,往后两不相干。”
冯寄生见对方应得痛快,意外过后,倒有些后悔了。他确实是想着人哄不走,干脆要些钱。打量着这家小门小户的,未必能出多少,开口一百两,不过是抬个高价,没想这人应得这么痛快,可见自己竟是要少了。
冯寄生琢磨着怎么能再提些价,“好啊,痛快,我也把话说明白,我当日为娶芸香花了不少钱,她进了我家门,吃的用的也都是顶好的,细算下来,可不止这个价钱。”
芸香听了气结,想要斥骂,当着容少卿又不好分辨。
冯寄生瞥了她一眼,知她不敢说出过往实情,便愈发有恃无恐,“不过大丈夫说一不二,既然应下一百两,那就是一百两,搭进去那些银子,便算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但是情分归情分,道理还是要讲,老婆我可以给你,儿子不行。”
“冯寄生!”芸香忍无可忍,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怕被屋里孩子听到,“我已跟你说明白了,这里没有你的儿子,别说一百两,一个铜子儿你都休想拿走。你才说得那些讹人的屁话有什么证据?你是攥着明媒正娶的婚书呢?还是手里有我的卖身契?你自己是什么底细你自己不清楚?当初为什么走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不与你论罢了。你若是再纠缠,那咱们就去官府,你不是说要衙门说理吗?那咱们就去!”说着便上去拉他。
冯寄生被芸香的决绝震慑住,下意识地抬手甩开她。她怕报官揭出旧事,他当然更怕。适才说去官府,不过是见她现在过得安逸了,肯定怕旧事揭发毁了她现在的好日子,所以才说那话吓唬吓唬她,未料竟把她逼急了反将他一军。只恨自己太急,该把那一百两拿到手的。
两人这番话容少卿听得糊涂又明白,糊涂是一时间二人气势的忽然逆转,明白的是他二人之间或非他想得那么简单,似是拿捏着彼此的短处,又或是藏着什么共同的秘密。
芸香一边说着见官一边把冯寄生往外拉,一幅真的豁出去要去衙门的架势。冯寄生一时没了主意,被芸香推搡着拉到门口,便用力一甩,撂了句狠话,“你别逼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便悻悻走了。
芸香看着冯寄生走远消失在巷口才关门,插上门栓。脚下却迈不开步子往院子里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少卿,也怕孩子在屋里听见什么,跑出来问。
她站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发现容少卿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芸香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走回院子里,时陈张氏已从屋里出来,迎上前。不用芸香开口问,便知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让她放心,孩子那儿没事儿,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芸香略松了口气,想容少卿必要跟进来说话,干爹娘和孩子都在,也不方便,索性回了跨院。
容少卿心里一百个疑问,自然跟上,见芸香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房间,猜她也是有话想单独与他说。只是他跟着进了她的房间半晌,也不见她开口,只是随手收拾着屋子,及又进里屋坐在炕上,仔仔细细地叠着孩子昨日换下来准备洗的两件脏衣裳。
容少卿走过去,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开口,“你这两日神不守舍的,就是为了这事儿?”
芸香没言语,虽然知道容少卿一定会进来问,也知道自己逃不开,可她这会儿最不想见的就是容少卿。不单单因为那些说不出口的旧事,更因为冯寄生这一闹,像是在容少卿面前扒了她的衣衫脸皮,倍感羞辱。
他大概会诧异,她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个人,一个把她当牲口货物一般待价而沽的流氓无赖。然后会怎么看她?
见芸香不应,容少卿走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想以此给她些安慰和依靠:别担心,有我呢。
只是他这轻抚在此时此刻的芸香看来,却更似同情与怜悯,于是,有些执拗地扭了一下肩,闪开。
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容少卿没再多说什么,想着等她心情平复了,自然会告诉他。

第四十三章
冯寄生走前给芸香撂了话,却也不单吓唬她,次日果然又来了。只是这回并没有闯进院去,而是坐在了巷口,不声不响的。
冯寄生若是闯进家里来闹,倒还能打发,但他在巷子口门神似的一蹲,芸香却委实拿他没辙。怕被街坊四邻看见,不好上去与他说话,可这么放任不理,又怕他与邻里胡言乱语说出什么话来。纵然他一时不说,可若真耍无赖地在这儿蹲个几日,被有心人报到官府,甚或哪日被巡街的差役撞见,问上两句,也要惹出是非来。
容少卿初时是念着芸香的心情,只见她全没有与他开口的意思,便有些耐不住了,得了单独与芸香说话的机会,便进到她房中,开门见山地说:“他不就是为了钱吗,干脆给他俩钱打发走算了。”
芸香答说:“哪那么容易,你看那些野猫野狗,你投了一次食,往后饿了就还来找你。再说,谁家的钱是白来的,我不该不欠他的,凭什么给他。”
“话是如此,只是到底也不能任他长久在那儿碍眼不是吗。”
容少卿看着芸香的脸色,想借这机会把话说开,“我知道有些旧事你或是不想提,只是现下这状况,总得你说出原委了,咱们才好一起想法子解决不是吗?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去,如若只是不想街坊邻居知道惹人闲话,或是不想平白扰了孩子的日子,那还是破财消灾,甭管他是要一百两还是二百两,咱们也不是给不起,但凡能拿银子解决的都不叫个事儿……”
“又或者,你们之间还有别的缘故?我那日听你们的话,他好像挺怕惹官府的,或是曾惹过什么官非?有什么把柄短处在你手上?倘若如此,那就更……”
容少卿话未说完,被芸香蓦地打断,“爷带着嘉言回家吧。”
容少卿怔了一下,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芸香再次打断容少卿的话,“我也没别的意思,之前爷不是说了也该回去了?早早回去陪陪老太太、太太。”
“之前是之前,现下这事儿没解决,我怎么走?”
“也没什么打紧,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自己的事儿自己想法子解决就好。”
容少卿气结,“你说这话,是打量我爱听?”
芸香被噎了一句,没言语。
容少卿抬脚便要出去,芸香忙上前拉了他的胳膊,“爷干什么去?”
“打发他走。”容少卿道,“他往巷子口一坐,看监似的把这一家老小看得门都不敢出,总得解决了才是。”
芸香拦道:“他这是摆明了耍无赖想要讹钱,你这么出去与他说话,可不正如了他的意……不用理他,我不信他能在那儿坐一辈子……”
寄生在陈家巷口坐了整整一天,什么也没做,待天黑了便自走了,只第二日近晌午的时候又来巷口坐着,也是坐了一整日,天黑便不知猫到何处去了,第三日继续来坐着。
附近的住户见了个眼生的汉子坐在巷口,问他是做什么的。他答说寻亲,人家再细问,他倒也不多说,只说逃难和妻儿走散了,说好了若走散不见了,便在这附近等。有好心或戒备心强的,会再多问上几句,劝他去官府报官。他只是叹说,这年月,官府哪管得这么多小民百姓的事。人家听了这话,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自他蹲坐在巷口,陈家便没人出去过,陈氏夫妇嘴上说着是修葺房子,实则是不想出去招惹,更不敢放孩子出去,只偶尔开了门望出去,看他还在不在。
两个孩子只知道大人不让他们出去,却也问不出为什么。冬儿问起来,陈张氏只管用好吃的哄住。容嘉言私下悄悄问父亲,容少卿也是不得解释,只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从家出来这些日子你的课业可荒废了,你娘不是还让你给冬儿当先生吗,别一味只想着玩儿,偶尔闲下来,也带弟弟念两天书。”
容少卿也只拿这话搪塞儿子,自己实则是忍不住的,几次想要出去,都被芸香或陈张氏拦下。芸香有心事藏着不与他坦白,他一是能想到的除了给钱打法,倒也委实没什么法子。
如此连过了三四日,这日午后,芸香趁着容少卿帮着陈伯修葺前院瓦沿的时候,从跨院小门悄声出去。正当晌午,各家各户睡午觉的时候,巷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冯寄生在巷口的墙角一歪,身上还是那身穿了不知多少日子的就衣裳,形容打扮与个乞丐无异。
芸香走过去,用脚踢了踢他,小憩中被碰醒的冯寄生歪头抬了下眼皮。见是芸香,先是下意识地露了个“可算等到了”的表情,待反应过来,又故意做出一脸不屑,就好像躺在这儿几天并不是为了憋着她回来,他不过是借地儿睡觉,芸香的到来,扰了他的清梦似的。
芸香也不想与他过多拉扯废话,丢了一袋铜钱在他身上:“这是我上回应说给你的路费,你拿上,爱去哪儿去哪儿。”
冯寄生垂眸睨了一眼瘪瘪的钱袋,没理,又把眼合上了。
芸香见他不应,又用力踢了他一脚。
冯寄生抬眸瞥她,“你打发叫花子呢?”
芸香冷语,“你不是?”
冯寄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攀了高枝儿,说话是硬气啊……”
“我说你怎么不稀罕跟我去过好日子呢,原是攀上大户人家的爷了。亏得我没走,这两日在这儿倒打听出正经事来了,那么痛快就应下我一百两时我就觉得奇,这小门小户的,一百两竟能这么轻易拿出手的吗?”说着上下打量芸香,谐谑地调侃,“倒是我小瞧你了,原是能把有钱人家的爷都招来倒插门儿的。”
芸香猜到冯寄生憋着什么坏,心下着急,脸上却是未露声色,“人家是租房子住的,你别拿自己的腌臜心思揣度别人。”
冯寄生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或是我去容家问问,看看他们家乐不乐意知道你的底细……那位容二爷或被你迷住,不介意给我养儿子,只不知他知不知道你从前还有过别的男人,另外有过孩子,改日再有别的男人抱着孩子来找,他们家是不是一并给养了?”
冯寄生见芸香变了脸色,便道抓住了她的短处,“左右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把事宣扬出去,你说我是告诉别人他们家仗着有钱霸占别人老婆呢?还是说他家二爷有与人共妻的癖好?到时候看看是谁没脸。”
芸香看着冯寄生一脸的威胁得意,只恨不得从墙根捡起个大石头直接把他砸死,就拍在他太阳穴,一下还不够,拍他个十几二十下,脑浆迸裂,污血伴着他的哀嚎溅了满身满地才算痛快。
可是她也只能这么想想,杀人偿命,她不值。
冯寄生睨着芸香,见她倒未露怎样的慌张,只应说:“说一千道一万,你不是就为了钱吗,你要多少?”
终于撬开了嘴,冯寄生也怕狮子大开口反倒一拍两散,伸了两个手指头:“二百两,你和孩子,一人算一百,对他们那样的有钱人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这是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永远不再你面前出现。”
“行吧。”芸香冷冷地道,“你记得你的话,只给你这一次,往后再想来讹钱,咱们就官府见。”
冯寄生心喜,回说:“大丈夫说一不二。”
芸香道:“只是二百两我一时拿不出,你给我几天时日,我凑齐了给你。”
冯寄生蹙眉,“几天?”
“少则七八日,多则十来天。”
“这么久?”冯寄生恐芸香是要耍花样,犹豫了一下,回道,“好,我就信你这一次,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拿了钱来,我什么时候便走。”
“我应下给你钱,就是为了图个清静,你要是还看门狗似的日日在这儿蹲着,那一个子儿也没有,你能等就等,等不得就算了,随你怎么闹吧。”芸香说罢转身欲走。
冯寄生连忙拦了,“好!就依你说的,只是我也不能傻等着,我给你十天时间……我每过五日来一次,若是第十天你还不拿钱来,我就自己去容家要。”说完,转身走了。
芸香看着冯寄生彻底离开,在原地怔怔地站了片刻后打定主意,并未转身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半个时辰后,容府书房。
容少谨坐在桌案后看着芸香,“这些事,少卿不知道?”
芸香摇摇头,“这些事只我爹娘知道,若不是冯寄生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我今儿也不会来和爷张这个嘴。”
容少谨直言:“其实,即便你不告诉少卿,他也会愿意出这二百两,不用你直接来找我说这些不愿提及的旧事。”
芸香也不绕弯子,“倘二爷真有娶我进门的心思,老太太也好,爷也好,即便不拦着,也总会把冬儿的身世查得明明白白的,即便我不说,爷早晚也会知道。况且,他哪来的二百两,不也得回来找爷伸手吗,倒不如我自己直接来说,也省得那些麻烦。再者,二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我若不来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也没理由平白让爷出这个钱。”
容少谨道:“你这话,倒似这二百两就该我出。”
“不该你们容家出吗?”芸香微扬着下巴反问,尽力做出无礼的模样。
容少谨没立时答什么,只是睨着芸香,透过她的眸子往她心里看。
芸香没闪躲,直视着容少谨的审视,她知道她骗不过容少谨。大爷的那双眼睛,总能把人、把事都看得透透的,向来如此。
她其实也不求能骗过容少谨。
未几,容少谨移开了目光,向窗外望了望,复又开口:“少卿那边呢?”
芸香道:“我在二爷心里,没爷想得那么紧要,只要爷给了钱,往后两不相欠,我自然有法子让二爷回来。至于二爷回来后,该怎么和他说,那就是爷的事了。”

第四十四章
芸香一去就是大半日,待进了家,只有陈张氏带着两个孩子在。陈伯和容少卿许久不见她回来,又见巷口的冯寄生也没了影,只怕出什么意外,这会儿都去外面寻她去了。
陈张氏见了她,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你这是去哪儿了?还以为你……”意识到两个孩子也在身边,转道,“你爹和嘉言爹出去寻你了,怕你遇着什么歹人。”
她这话音才落,陈伯和容少卿便进了家门,见芸香好好地站在院中,都松了口气,容少卿两三步上来,一脸的焦急,“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怎么这么久?可出什么事儿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报官了。”
芸香回说:“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出去转了转。”
容少卿急了这大半日,却得来芸香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回话,没有歉意,没有解释,甚至都没正眼看他,不由得有些恼火。
这两三日,陈氏夫妇虽没说过什么,但他看得出来,二老是知道些芸香和冯寄生的渊源的,只有他,就像嘉言和冬儿一样,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等着她与他开口,哪怕不是告诉她过去的事,只是为了眼前的麻烦与他商量商量也好。
可她不说,什么事都在藏在自己心里。他提了,她也三言两语地带过,去解决麻烦也要背着他悄悄的,好像他是个外人或是无用之人,不值与他商量。
她失踪了这好半天,他急得团团转,她就回他一个轻飘飘的“出去转转”?
陈氏夫妇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从旁打圆场:
“没事儿就好,回头再出去说一声,省得家里担心。”
“可不是,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行了,赶紧做饭吃法吧,俩孩子都饿了……”
芸香道:“娘,您先帮我把火生上,我跟二爷说两句话。”
陈张氏怕两人呛起来,“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吧。”
芸香道:“一会儿就好。”
容少卿这会儿憋了一肚子话,也是等不得,没吭声,沉着脸去了跨院。
陈张氏给芸香递了个眼神,芸香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您先做饭吧,要是做完了我们还没出来,您二老就带着孩子先吃。”
陈张氏蹙眉小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我回头再跟您细说。”芸香撂了这句话,便也转去跨院。
陈张氏忧心地看了看丈夫,后者回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她先去做饭,自己则一手抄一个后脑勺,哄着两个被大人间紧张气氛带得有些惶恐的孩子进了屋。
容少卿先回了芸香房里,一屁股坐在了外屋的椅子上,拉着脸,憋着气。芸香后脚跟进来,却没立时与他说话,而是径直进了里屋。
容少卿揣着手等了半晌也不见芸香出来,听动静倒像是在里屋翻箱倒柜地收拾屋子,少不得更加窝火:你这大半日去了哪儿不说也便罢了,这会儿自己叫我进屋说话,竟还不理我,还等我舔着脸上去哄你不成?
他越想越气,是以虽然心里也是着急想知道她这许久去了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还是执拗地揣手坐着。
许久,芸香终于从里屋出来,容少卿心里的火也快憋不住了,只才要开口却被芸香抢了先,只见她把包袱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道:“这是嘉言放我屋里的一些衣物,还有我给他和爷做的几双鞋,我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吃完饭,我去爷那屋帮着把你们爷儿俩其他行李收拾收拾,明儿,爷就带嘉言回去吧。”
容少卿未料她又说这些话,直在他火气上又添了把柴禾,“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爷想我说什么?”芸香不冷不热地反问。
“你说我想你说什么?”
“我才出去找冯寄生了,总让他在门口赖着不是个事儿,想了这两三天也没别的法子,给了他些钱,打法他走了。没跟家里说,因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儿,连累爷和爹娘跟着受了这两日的憋屈已然过不去了,不想再麻烦你们……爷要是想知道这个,就是这么个经过,至于别的,我也没什么可和爷说的。”
容少卿是想知道芸香去哪儿、干什么去了,怎么打发的冯寄生,但这话在她嘴里这么说出来,却更拱他的火,以至于一肚子的气恼委屈,倒不知先说哪句。
芸香也不容他过多思量琢磨,面对着容少卿坐下,“我明白爷的意思……之前是顾念着旧日的情分,想着别把话说得太难听,往后不好相见,可现下这光景,怕是不跟爷直说是不行了。不论爷是闲着无聊把我当个消遣,还是念着嘉言,想他有个娘疼,又或是为了三十儿那晚上的酒后失态,甚或,真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觉得还算舒坦……那也都是爷自己的心思,我从没往那儿想过。”
这是芸香第一次不躲不闪,直言两人的关系,虽然说的不是容少卿想听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难堪或失落。因他并不信她的话,她这是在跟他闹脾气使性子,故意说话气他,虽然他觉得她没理由跟他闹,明明该生气的那个是他。
芸香看穿了他的心思,“爷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之前想着不用多说,待爷家去,不日日对着了,自然也就没这心思了。只是爷总也不说什么时候走,还弄得满城风雨的,再不把话说明白,往后即便爷家去了,只怕我也洗脱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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