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吾目光落在“年轻人”那三个字上,唇线一点点抿紧。
张野正?在开车,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这个点竟然在发短信,可能是?什么要紧事。起初还?眉目轻松,没多久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趟出?差,老板感冒了?,烧才退就?赶着回浔城。今天远星精装房项目启动仪式,请了?很多媒体来采访,老板必须赶回来。
车子刚经过?浔大,这个点学校里头似乎在搞什么活动,里头热闹得?很。
张野随口?道:“昨天半夜流星雨,这帮学生估计闹腾一整晚,小年轻就?是?身体好啊……”
话还?没说完,发现老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张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巴专心开车。
杨栩开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富康汽车,带着许青菱和张达一起到丽湖花苑。
自?打画完那?两幅墙绘,许青菱就没?再来过了。
一踏进门,她忍不住“哇”的一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香闺啊!
钴蓝、明黄、艳粉,浓艳到极致,纯粹到令人窒息的色彩,瞬间牢牢侵占人的感官,随处可见的藏式家具,把整个空间装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幽暗的灯光和曲折的通道,简直是一套女性化到极致的房子。
要说整个屋子最不和谐的东西,大概就是杵在门口的两个男人,活像两个闯进香闺的登徒子。
说实话,看到这房子,许青菱真的难以想象是杨栩设计出来的。太秾艳,太女性化了,看来这次他完完全全是按照业主的审美取向来的。
屋主朱荔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新房,听到门口的动静,赶紧迎了出来。
“哎呀!杨老师!太感谢了!”
许青菱之前还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位女歌手。听说年过四十?,还是单身。真人比电视上显年轻,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身材丰腴,很有女人味。
看得出来朱荔对装修很满意,对杨栩赞不绝口:“杨老师,您真是太懂我?了!这套房子完完全全就是我?的风格!那?两幅莲花的手绘墙面,我?特别喜欢。还有卧室的床幔太美了,站在阳台看卧室就像个舞台一样。”
朱荔是滇市人,少?数民?族,性情奔放,看向杨栩的眸子里全是欣赏和仰慕。
杨栩赶紧将许青菱推出来:“那?两幅画是我?这个学生画的。倒底还是女人更懂女人,画出了活色生香的感觉。”
朱荔笑颜如花:“那?也是杨老师您培养得好。”
许青菱来的路上已经准备了几?套说辞,那?两幅画的寓意审美,balabala,没?想到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朱荔全部注意力都在杨栩身上,遭遇了前面两家装修公司不愉快的经历,总算让她遇到了懂她的设计师。
结案过程比他们想象的都要顺利,朱荔很爽快地签了字,开了一张二十?万的支票,把尾款都付了。
临走时,朱荔有话单独要跟杨栩说,张达和许青菱便到屋外等老师。
等了十?几?分钟,还不见杨栩出来,许青菱伸长脖子往院子里张望,冷不丁听到张达在一旁道:“别看了,十?有八九是问杨老师结没?结婚,有没?有对象。”
“蛤?”许青菱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张达咧嘴笑了:“装修嘛,业主和设计师就像谈了一场恋爱。好多业主装完房子发?现?,设计师才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许青菱听完白了他一眼。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细一想全是问题。
又过了几?分钟,杨栩终于出来了,俊脸崩得紧紧的,眉头拧得老高,耳朵泛着可疑的红。
张达朝许青菱眨了眨眼睛,脸上就四个字:我?就说吧。
许青菱也回了四个字:你闭嘴吧。
杨栩没?注意到两位徒儿在背后的小?动作,“我?下午还要去个地方,等会你们自?己去学校。”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给许青菱,“这是墙绘的工钱。”
许青菱想说她总共来了四天,给四百块钱就行,杨栩看她一眼:“多出来的算你的交通补贴。”
他又给了几?百块钱给张达:“中午你带许青菱出去吃一顿,我?报销。”
张达眉开眼笑地收下:“谢谢老师。”
杨栩摆摆手:“不用谢我?。剩下一个来月你们好好准备期末考试,寒假还得帮我?干活。”
杨栩看上去是真的有急事,说完就急匆匆地开着车走了。
张达看着手里几?张蓝绿色的钞票,老板收了二十?万块的尾款,他俩就拿了几?百钱的工钱。
什么叫打工?这就是打工!
张达和许青菱俩搭公交车回学校。上公交车的时候,许青菱刚要从口袋里掏硬币,被张达给拦住了,他豪爽地甩出一张月票:“我?多出来一张月票,用我?的。”
许青菱刚好硬币不够,便借用他的月票。这年头的月票卡,上车的时候出示一下,司机看一眼就行了。大部分时候司机并不会看得那?么仔细。
上车坐下来,许青菱才发?现?不对劲,将手里的月票正?面反面看了好几?遍,气得狠狠拧了张达一把,压低嗓门骂道:“你胆子也太太了!自?制月票是犯法的!”
张达刚才给她的月票,是一张如假包换的手绘月票,逼真度达到90%以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肯定是美院学生画的。
张达满不在乎道:“又不是我画的!我?也是别人给的。咱们学院谁掏钱买票谁是蠢蛋,什么月票啊、公园门票啊,应有尽有。”
许青菱气得脸都白了,将月票还给他:“今天能造月票,明天就能造人民?币,你们等着进局子吧!”
张达看她真的生气了,忙道:“瞧你说的。我?也是今天出门发现硬币不够,找人借月票,隔壁寝室人给我的。下回我不用行了吧。”
许青菱压下火气,把这事危害跟张达说了好几遍。因为这种事进局子,到时候档案记一笔,那?可是一辈子的污点。
说实话,张达先前没?把这个当?回事,这会许青菱念叨得他脑壳疼,只好诅咒发?誓以后绝不用这种月票。许青菱这才罢休。
沈安吾回到市中心的公寓,才早晨六点半。
这套公寓是他大学毕业回浔城那?年买的,在市中心一座精品住宅大厦的顶楼。
五十?八楼,对很多人来说太高,对他来说刚好,他不喜欢被人踩在头顶上的感觉。
三百多平,连次卧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私人领地。整个家唯一的活物是阳台养的几?盆花。阿姨一周来三次,打扫屋子,给花浇水。
沈安吾进门洗了个热水澡,赤脚从淋浴间出来。
抹开镜子上白茫茫的雾气,看着镜子里那?个眼里蓄满红血丝的男人,这样子确实看着不年轻了。
他伸长脖子摸了摸下颌冒出的胡茬,拿起刮胡刀,慢条斯理地刮了起来。
算一算,今年是他进入远星的第九个年头。在坐上总经理的位子之前,他已经在远星干了五年。
很长一段时间,年龄都是他在远星必须直面的一大问题,如何让下面的人和合作伙伴相信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管好这么大的公司。他尽量在衣着装扮上扮“成熟”,在下属面前保持情绪稳定。
所有的情绪风暴都留着独处时。也因?此,他不喜欢家里有人,任何活着喘着的生物都让他感觉不自?在。
从进门到刮完胡子,花了半小?时。将脏衣服扔进篮子里,转身进了衣帽间。
今天在衣帽间选衣服比平时多花了几?分钟,他选了一条平时很少?系的灰色条纹窄领带,比往常系的宽领带多了几?分年轻活力。
打电话到楼下的咖啡店叫了份黑咖啡和可颂当?早餐,吃完也没?让张野来接。自?己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去公司。
到了办公室,秘书已经把要审批的文件按照重要程度摆放在桌面上。距离签字仪式还有一段时间,空出的时间正?好可以审批。
刚批完两份文件,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秘书转了个电话进来,是大嫂傅芹打过来的,提醒他晚上回御园吃饭。
沈兴邦这些年一直住在御园。年纪越大,越想小?辈在跟前。每隔一阵子,沈安吾都要过去陪老爷子吃饭。
沈安吾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远星集团和新加坡薄清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作签约仪式定在远星旗下的五星级酒店。
薄清这两年在国内的声?名日隆,京沪两地已经有不少?房地产商跟他合作。在浔城,远星是第一家跟他合作的。
本地大大小?小?的报社都来了,沈安吾特意留出了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和薄清一起接受记者采访。
薄清中文不大好,闹了几?个小?笑话,反倒让记者会气氛松驰下来。
其实合作协议早已经签好了,这次的签约仪式不过是宣传层面的动作。媒体见面会结束,还有个小?小?的冷餐会,来了不少?浔城乃至省内的设计名家。
杨栩开着他那?辆快散架的富康,终于准时赶到了酒店。门口的泊车小?弟看见他那?辆破车,愣是不让他进,他从车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自?己浔大的通行证,证明自?己是浔大的老师,又说自?己是薄清的朋友,才被放行。
薄清的事务所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远星新开发?的精装修楼盘上。沈安吾的私宅装修,薄清希望杨栩能多费费心。杨栩是他在港大的师弟,专业能力他是放心的。
私宅的建筑方案沈安吾已经通过了。杨栩负责的室内装修方案才刚开始启动,他现?在是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多地了解沈安吾。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方式,自?然?是去他现?在居住的住所看看。
杨栩向沈安吾提出想去他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看看。
沈安吾同意了,把秘书张野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我?那?公寓其实没?什么风格,我?平时在家待的时间少?。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多看看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沟通。”
杨栩也表示同意:“樟墅的室内设计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想法。具体方案等我?去您的公寓参观后,咱们再坐下来谈。”
沈安吾不置可否,目光在杨栩灰色衬衫的领口上停留片刻,那?分明是一抹浅淡的唇印。
他不由重新打量了杨栩几?眼,淡声?:“我?有个亲戚的小?孩也在浔大美院读书,好像还是杨教授的学生。”
许青菱如果在,听到沈安吾这么介绍她,肯定会惊诧万分。她何德何能跟沈家攀亲戚?
杨栩来了兴趣:“哦?叫什么名字?”
沈安吾:“许青菱。”
这下轮到杨栩吃惊了,他只知道许青菱是浔城本地人,没?想到她竟然?跟沈安吾有亲戚关?系。
惊讶之余,他很快反应过来:“许青菱原来是您亲戚家的孩子,她一开学就选了我?的项目组,说是以后想当?一名室内设计师。我?现?在正?带着她做项目呢,小?姑娘挺能干的,专业底子也很扎实。”
沈安吾点点头:“杨教授费心了。”
这话一出,杨栩便明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亲戚关?系,这分明是在说自?家小?孩的口吻。
杨栩是个聪明人,闻弦歌知雅意,“沈总,您放心,您不提我?也会好好带许青菱的。”
沈安吾垂下眼眸,一时没?吱声?,其实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杨栩今天来还有个目的,想邀请薄清去浔大办讲座,担任客座教授。
最近浔大美术学院设计系系主任的位置空出来,明眼人都知道人选就在他和姚永安中间。他和姚永安,一个专攻室内设计,一个专攻广告设计。姚永安借着金玺奖创办人的名头,在学院里大出风头。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杨栩一门心思想着,好好在学院领导面前表现?表现?。作以系主任,能为系里争取到什么样的资源,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标……
冷餐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沈安吾让他们聊,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去老爷子那?。
御园,傅芹正?在厨房指挥阿姨准备晚餐,听到外头汽车的声?音,便知道小?叔来了。
沈栾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小?叔进来,下意识地站起来,“小?叔。”
沈安吾唔了一声?,跟大嫂打了声?招呼,便往二楼书房去了。他也没?敲门,径直推门进去。
书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厚重的中式红木办公家具。右手边一整面墙的山水画,左边则是一副书法作品。
窗户关?得死死的,沈安吾闻到一股药酒的气味。每一次进入这个房间,都有一种没?来由的窒闷。
沈兴邦正?坐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和大儿子聊什么,沈安吾进去的时候,只听到一句“她要在乡下摆席就在乡下摆……”
二儿子的到来,打断了沈兴邦和大儿子的对话,他对大儿子说了句“你先出去。”
沈绍周跟二弟打了个招呼,便起身出去,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沈安吾屁股才挨到沙发?,便感到气氛不对劲,老爷子今天心情不大好。
果然?,书房里安静了很长一瞬。
沈安吾知道这是他父亲拿捏下属的惯用手法。有时候,一声?不吭比高声?斥责更让人害怕。
沈兴邦那?双浑浊的眸子落在儿子身上,缓缓开口:“听说,你母亲和江开诚在加拿大结婚了。”
看着儿子一脸冷淡,眉目毫无?所动,沈兴邦眉头皱得更深了,浑浊的眼掠过一丝冷戾的光,厉声?:“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沈兴邦个头高,年过七十,依然身形笔直,三?个儿子都遗传了他的身高。
男人在?某个阶段如同吃了抗老了剂一般。三?十、四十甚至一直到五十,样貌都没有太大变化。
尚蕙兰和沈兴邦第一次见面是在?大马路上了,她和姐妹骑着自行车,看着前面有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二八大杠自行车被他骑在?屁股底下,显得特别娇小。
男人身材笔挺,雪白的确良衬衫被风得膨起来,尚蕙兰忽然起了心思,和同行的姐妹打?起了赌——赌前面的男人是背影杀手,还是真?正的大帅哥。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猛蹬自行车冲到前面。尚蕙兰假装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头发,顺带回头扫了眼落在?身后的男人。
这一看尚蕙兰的脸腾的红了,小姐妹却笑得直不腰来。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误终生。尚蕙兰曾跟儿子说过,不止男人好色,女人也一样。
沈安吾从很小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向周围人解释他父母之间的关系。
进入青春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痛苦。他经常想,如果他的母亲不是尚蕙兰,他兴许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此?刻,坐在?父亲对面,衰老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印记,皱纹、斑点和刀刻似的法令纹,但上位者的气场依然很盛。
毕竟,沈兴邦还未从远星的权力结构里完全退出。人生七十古来稀,普通人含饴弄孙的年纪,沈兴邦这种精力过人的企业创办者,还在?恋栈权力。
对上父亲浑浊晦暗的眼睛,沈安吾淡道:“我母亲从来不跟我提她的私事,我也不会?问。”
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沈兴邦一口气堵在?胸口,神色却莫名?变得和煦:“你多久没去看你母亲了?她结婚,没通知?你?”
大概年纪越大,性格里的固执、刚愎和善妒的一面便愈发不加矫饰地展露出来。
沈安吾小时候经常会?被父亲类似的话刺激得情绪失控:你母亲不是说她爱你吗,还不是把你一个人留在?浔城?
这么多年,他早不在?意了,却发现:原来从头到尾对母亲的冷漠绝情无法释怀的是父亲。
沈安吾觉得好笑,向后一靠,将自己窝在?沙发里,一副散淡的模样:“爸,您跟我妈婚都离了,我不懂您为什么还要跟她较劲。您要是嫉妒她二婚,您也再结一次好了。到时候,您三?婚,她二婚,您还是压她一头。”
傅芹正指挥阿姨将做好的菜一样样端上桌,看见丈夫下楼来,忙上前凑到耳边问了几句。
沈绍周面无表情地摇头,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傅芹没问出什么来,悻悻地瞪了丈夫一眼。
刚好沈佩香带着沈乐贤来了,姑侄俩倒是每次都踩着饭点上门?。
沈佩香一进来看到大哥不在?,便拉着侄子要上二楼书房,被沈绍周出声喊住,“大姑,父亲正跟安吾在?书房聊事情。”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沈佩香撇了撇嘴。
二楼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屋里几个人都是浑身一震,这父子俩是吵架了?
沈佩香按捺不住血往上涌的兴奋。大哥八成是已经知?道尚蕙兰跟江开诚在?加拿大结婚的事了。
这么多年了,她真?没想到那两人竟然勾搭在?一起了。
当年江开诚只是大市场管理处的一个小科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尚蕙兰和对其他商户不一样。那时候尚蕙兰已经跟她哥在?一起了,两人因?为这事还吵过架。
后来江开诚从小科员,到管理处副主?任,到主?任,最后调进市里,结婚生子,仕途也一步步高升。尚蕙兰这边,和大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她还以为两人早就断了,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尚蕙兰和江开诚竟然一起在?加拿大双宿双飞。
沈佩香不晓得大哥知?不知?道尚蕙兰再婚的事。如果不知?道,她不介意在?他面前提一提。
沈乐贤一进来,便和沈栾坐一起。自打?沈栾上大学了,和他三?叔倒是越走越近。
傅芹看儿子跟沈乐贤混一块有说有笑,心里就不舒服,出声喊儿子:“栾儿,你别一来这就坐在?那儿玩手机。去楼上喊下你爷爷和小叔,准备开饭了。”
沈栾“哦”的一声,刚起身准备去二楼,楼梯那传来脚步声。沈安吾正扶着老爷子下楼。
沈兴邦面色明显不快,气呼呼地甩开儿子的手:“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老爷子都发话了,沈安吾乐得轻闲,双手插兜,跟在?老爷子后头,慢腾腾走到餐桌前坐下。
饭桌上,沈兴邦精神头看上去还行,一直在?跟儿子聊那几个即将动工的精装豪宅项目。他觉得儿子太冒进,精装豪宅在?京沪两地也就刚冒头,在?浔城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几个亿的资金砸下去,万一市场不买单怎么办。
沈安吾接过阿姨给他舀好的鱼丸汤。御园这个厨子是漳市人,跟了沈兴邦很多年了,手艺不错,手打的鱼丸比那天在浔府人家吃的还要鲜甜。
“爸,这几年浔城的房地产市场有多乱,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是个老板,只要是赚了点钱,都想挤进来分杯羹。这市场不缺房子,缺的是好房子。在?浔城,远星必须是定义什么是好房子的那个……”
儿子这话说得张扬,沈兴邦面色沉沉地听着。
沈绍周:“我听说永海地产那边也打?算请香港的设计师来做他们的新?项目。”
沈佩香一听说“永海地产”心里头就发虚,堆起笑容应和道:“他们也就知?道跟在?咱们后头,捡咱们吃剩的。”
沈兴邦又说起樟墅的事,瞪着儿子:“那房子盖好,拢共也没住几年。好端端地就把它推平了,你钱多烧得慌?”
老爷子语气严厉地诘问,没人敢接腔,餐桌上的气氛僵冷得几乎停止流动。
沈安吾薄薄的眼皮往下敛,随口道:“樟墅那房子,是您以前给您老婆孩子盖的。我也得给我老婆孩子盖栋房子。既然您把房子和地皮都给我了,剩下的事您就别管了。”
沈家?只有沈安吾敢这么跟沈兴邦说话。听他跟老爷子回嘴,桌上的人都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老爷子的霉头,反被他给骂了。
果然沈兴邦听儿子这么说,将手里的筷子一扔,气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倒是给我娶个老婆回来,一大把年纪连个对象都没有。”
沈安吾今天诚心想给老爷子添堵:“老婆可?得好好挑。我要么不结婚,一旦结婚了,我是绝对不会?离的。”
这话简直是在?老爷子心口上扎针,傅芹看公公脸色不对劲,忙打?起圆场,岔开话题道:“这事也得看缘份。安吾那个大学同学程逸,听说在?大学也交了几任女朋友,快毕业了才跟我妹夫的大侄女许红茭好上。许红茭虽然家?庭条件不如程逸,但人品相貌学历都很拔尖。”
傅芹脸上挂上笑容,东拉西扯地想缓和一下气氛:“许红茭的妹妹跟栾儿是高中同学,现在?也在?浔大读书。女大十八变,出落得比她姐姐还大方。”
沈安吾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吭声。
沈兴邦看儿子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儿子敲打?不动,便开始转向孙子,“栾儿别跟你小叔学,在?学校遇到喜欢的姑娘要趁早下手。”
沈乐贤听到这,笑嘻嘻地想加入话题:“沈栾,他已经……”
一抬眼却刚好对上大嫂冰冷的眼神,沈乐贤讪讪地噤了声。他知?道大嫂对儿子交的女朋友不满意,根本不敢在?老爷子面前提。看嫂子这副模样,沈乐贤倒底把话给咽进肚子里。
沈栾今天来爷爷这吃饭,只想当个吉祥物,没想到话题绕到自己头上。他忽然想起前阵子小叔和许青菱一起在?浔大食堂吃饭的画面。小叔竟然亲自陪许青菱去配电脑,这事就很怪异。
沈栾扯了扯唇角:“许青菱刚交了男朋友,是我们以前高中的同学,”
他才不管小叔是什么心思,他就是想说给他听。
说完,沈栾朝小叔那看了一眼,触到一道极冰冷锐利的目光。
他头皮一麻,赶紧低下头,胡乱地塞了一口菜。
杨栩自打?知?道许青菱跟沈栾是亲戚,对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简直是比亲传弟子还要亲。张达都要靠边站了。
许青菱也不知?道沈安吾跟杨栩说了什么,又不好问他,心里头发虚。
沈安吾把秘书的电话给了杨栩,杨栩很快跟对方约好了时间,带着两个学生上了门?。
许青菱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杨栩竟然带她和张达两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参与。
她忍不住问张达:“杨老师的公司就没别的设计师了吗?他怎么不找几个资深点的陪他一起去?”
张达呵呵一笑,忍着没告诉师妹,杨栩那么抠,怎么可?能花钱雇别的设计师。他就是个光杆司令的皮包公司。
坐上杨栩的车子,许青菱还在?想,杨老师还真?是个惜物的人。这些年,他接项目应该也赚了不少钱,愣是不舍得换掉他这辆生锈的老富康。
在?去沈安吾公寓的路上,许青菱发了条短信给沈安吾:“沈叔叔,杨栩是不是在?给你的新?房子做室内设计?我现在?跟他一起去你的公寓参观。”
沈安吾在?市中心的公寓,许青菱也没来过。跟着杨栩和张达到那的时候,是沈安吾的秘书兼司机张野开的门?。
张野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
许青菱上辈子跟他打?过交道,对他挺熟悉的。但现在?她只能假装不认识他,和张达一样客客气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慢慢看。除了沈总的卧室和书房不能拍照,其它地方随意。”
张野兜里的手机响了,他跟他们打?了招呼,便出去接电话了。
许青菱被这巨大空旷的客厅都惊住了。这客厅没有上百平,也得有七八十平了。冷冰冰的,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张达也忍不住比划起来:“这地方够大,就是在?这骑自行车,也不用担心碰到什么东西。”
相比较空旷的客厅和餐厅,沈安吾的卧室就要小很多。除了一张昂贵的床,没摆放任何?其它东西。
许青菱突然想起自己在?家?睡的那个杂物间,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睡觉也只是占了那小小的一方床垫。
吴桂芬就经常说,人这一辈子,再穷也是三?顿饭。再富,也是一张床。
这简直是穷人的自我安慰。她那张塞在?杂物间的床垫,跟沈安吾这张床垫,能是一回事吗?
屋里屋外逛了一圈,杨栩开口了:“来来来!说说你们对这个屋主?家?居个性的观察。”
张达信口胡诌起来:“这屋主?一看ego就很大,肯定还搞独身主?义。对空间要求很高,三?百多平就一个卧室。也没有花里胡哨的美?学上的需求,这墙上光秃秃,家?俱家?电看上去很贵,但是都是出于实用功能的考量。”
许青菱听完张达说的,倒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能从沈安吾的公寓看出他是独身主?义。
杨栩看向许青菱:“青菱,你跟沈总应该比较熟,你说说他有啥兴趣爱好。”
许青菱语塞:“这,我真?不知?道。杨老师,咱们赶紧用相机多拍几张照片吧。具体的细节还是跟沈总沟通比较好。”
杨栩今天带两个学生过来,倒也没别的目的,只是想带他们多见见世?面,开拓下眼界。
沈安吾这套公寓一看就是独属他的空间,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
樟墅那块地皮那么大,可?以容纳更多的功能,沈安吾肯定是想盖一栋不一样的房子。具体的细节还真?的要跟他反复确认才能定下来。
许青菱拿着数码相机拍了几张沈安吾客厅、餐厅和浴室的照片。她发现沈安吾跟她想的不一样,原以为他像沈栾一样也钟情那种奢华的欧式风格,没想到他的家?空旷得像广寒宫……
他们三?个人在?沈安吾的公寓逗留了几十分钟,又问了张野一些问题就走了。
许青菱发了短信给沈安吾,他一直没回。她知?道他工作?很忙,不一定会?看短信。她只是告诉他一声,免得撞上了尴尬。不回,她反而松了口气。
十二月期末季,浔大校园氛围肃杀,凄风冷雨不说,各个宿舍楼晚上灯火通明,都是通宵看书准备考试的。
浔大校风严谨,对于期末考试舞弊抓得很严。只有抓到违纪,直接勒令退学。每学期结束,学校主?干道两道都会?张贴通告,总有几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以身试法,最后被学校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