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妙的是,对方虽然立场在公安,下手风格却没有一点正派的样子,那狠厉挥下的刀,对生命逝去的无动于衷,无一不表明这是一个从硝烟与战火中走出的女人。
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人?
受限于环境,组织成员们擅长的枪没有任何用处。战斗经验丰富的狡猾对手在狭小的厂房打着游击,十几个人竟拿一个人没有办法。
公安警察已经围堵了面粉厂的出入口,银发杀手环顾四周,帽檐压低,嘴角抿出一个压抑而残忍的弧度。
他比了个组织通用的聚拢手势,也不管有多少人看见并执行,掏出口袋中的手/榴/弹,向持刀女性一扔,就兀自踹碎玻璃,从十几米高的厂房窗户跳进了面粉厂边的河里。
【这个疯子!】
明日香弦鸣脑内极速闪过应对这枚手/榴/弹的各种方法:躲进合适的掩体、将手榴弹拾起快速扔出厂房……
然而……
动不了。
她完全动不了。
身体像被灌了水泥一般沉重,她被巨力局限在原地,眼眸倒映出越来越近的手/榴/弹。
【或许这就是违逆命运的代价?】
明日香弦鸣很平静,甚至连心跳频率都不曾改变。
在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被死气萦绕的自己时,她就料想到了这一刻。虽然不想死,但她也不曾畏惧死亡。
只是有一点可惜……
手/榴/弹落在身边,灼热的气浪翻滚而来。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转移阵地的途中,从远方传来的巨响与火光。
明日香弦鸣正在面对的死亡,是过去的金丝眼镜曾面临的东西,也是过去的明日香绪奈曾面临的东西。
前人已经走过的路,她走起来也不必恓惶。
【这一天……到来了啊。】
面粉厂燃起冲天火光,爆/炸的气浪连两公里外的他们都能感受到。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诸伏景光立即给明日香弦鸣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忙音让他心头震颤。
尽管情感上不愿意接受,大脑却非常不讲理地分析出爆/炸的规模与程度,最后得出一个冷冰冰的结论——爆炸时身处面粉厂中的人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卷发青年死死拽住诸伏景光的衣领,手臂青筋暴起,在衣料上留下深深的褶皱。眉头下压,眉间皱起很深的川字纹,嘴角下撇、眼睛睁得很大,他露出了很凶恶的表情,看上去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告诉我她不在里面!”
诸伏景光低着头,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任由松田阵平拉扯自己,耳边传来怎样的嘶吼,他的回复都只有沉默。
“冷静,小阵平!现在要做的是向到场的公安确认情况······”
萩原研二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此时的平静,情感在无法接受的事实面前选择了逃避,故而内心一片空茫,什么也不剩下。
他们在焦黑一片的厂房前看到一位黑发男人,爆处组的两位警官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诸伏景光却是快步上前。
“明日香先生。”
当男人底部漾着一圈绿的眼眸看向他时,诸伏景光却恍然感觉这是前辈在看自己。
错觉不过瞬息便被理智压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鸣姐她······”
明日香旭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台笔记本计算机。
屏幕上显示了面粉厂周围的监控录像,因为内部的监控只通向监控室,而厂房的监控室被一并炸毁,他们无从得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从明日香弦鸣进入厂房到爆/炸发生,只有窗口处有几个组织成员逃离,跳进了面粉厂边的河里,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出来。
也就是说,明日香弦鸣现在确确实实还在面粉厂内,可能是他们脚下的某一捧焦灰,或是被风带过的某一阵尘土。
“这里,回放一下。”
萩原研二指着最开头的那段,带着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冷静。
影像中明日香弦鸣背着一个黑色的长条状包裹,在走过监控时,忽然抬头对着摄像头说了什么。
诸伏景光不自觉跟着做出同样的口型。
“······别害怕。”
别害怕我的死亡,别害怕往后没有我的日子。
别害怕迷茫的前路,别害怕我离开后空荡的房间。
你们已经有了光明的未来,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们也依然能过得很好。
手心出了汗,一片湿润,猫眼青年将手心摊开,才发现那不是汗,是血。
他正牢牢地攥着明日香弦鸣之前给他的钥匙,用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把钥匙嵌进肉里。血肉模糊的掌心传来迟钝的痛觉,却远不及心中的茫然。
诸伏景光对上身边萩原研二的眼,半长发青年脸上一片平静,这样的平静却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更像是某场爆发的前兆。
【原来她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失去了光泽的紫水晶不带半分生气。
【怎么还像哄孩子那样哄我啊······】
是带着亲昵的抱怨,此刻却失去了粘稠的蜜意。
身为排爆警察,见识的死亡不在少数,他自己面对的死亡危机也不算少,怎么会害怕爆/炸以后焦黑的尸体呢?
高大的青年冷着脸,拉起围住现场的警戒线,自己迈步走了进去。公安警察作势要拦,被明日香旭一个示意止住动作。
松田阵平一言不发地跟在幼驯染身后,废墟里杂乱横陈着看不清原材料的东西,爆/炸后的焦糊味直往鼻腔里钻。爆/炸现场他其实很熟悉了,明日香弦鸣之前教他拆弹时偶尔会试爆,精准分析爆/炸源和规模的能力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但他总觉得身边还应该跟着一个人,那个笑盈盈讲着这次又用了哪些原料、采用了什么巧妙手法的绿眸女性。她应该得意洋洋地说:“你小子这辈子在这方面都赢不过我”,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被他佯怒着挣扎几下,连声道,“多练几年,多练几年你就有希望了。”
【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这里怎么听不到她的一点声音?
烈性爆/炸让现场的一切模糊不清,但敏锐的两人依旧在焦黑的废墟里看到了一段寒芒。
刀体漆黑,刀刃雪白,他们如何认不出这是明日香弦鸣的爱刀?
萩原研二将它小心拾起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断了,木质刀柄被烧成一团焦黑。手中的断刀闪着寒芒,边缘却沾着烧焦的组织物,剩下半截不知道去了哪,怎么看都有种不祥的意味。
一个优秀的武者不会主动松开她的刀。
但现在明日香弦鸣的刀就这样盛在了他手上。
“真像是一场噩梦啊······”
他缓缓闭上眼,好像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别害怕】。
“你说的对,弦鸣。”
“现在······我有点害怕了。”
见惯死亡的排爆警官如是道。
————
当诸伏景光处理完各项事物,第一次用明日香弦鸣留下的钥匙打开房门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明日香旭大概知道女儿对下属的去向有所安排,没有多留他。诸伏景光乔装打扮一番,来到了她为自己留下的小屋。
这是一栋建在房屋与房屋间的狭小建筑,一层的面积不大,却足足有四层。窗户的布设与前后门都很适合随时撤离与观察四周,顶层的天台有一圈高高的水泥围墙,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随意观察外面。
这种不算大的空间却给予此刻的诸伏景光很强的安全感,他其实更偏好狭小的地方,父母刚去世时躲在衣柜里睡觉是这样,卧底时在诊所的小休息室放松时也是这样。
明日香弦鸣曾经笑他这种偏好就像猫猫喜欢往纸箱子里钻,猫眼青年温和地笑笑,翻阅着书架上取下的安徒生童话。
安全屋里东西不多,显得空落落的,很方便行动。但饮用水、面包储备不少,必备的设施都有,很多可以用塑料或者玻璃材料代替的装置都采用了原木,自然色的色调带给人一种温馨感,倒真有家的感觉。
三楼卧室的衣柜后有一道暗门,里面盛放着一些武器和药剂。还有部分他很眼熟的小装置。
这应该是明日香弦鸣曾经使用过的安全屋,在此刻却移交给了他。
诸伏景光从茶几下取出牛皮纸文件袋,小心地在桌面散开,最上面的是一封信,下面则是一迭资料。
信封没有胶封,他很轻易地抽出里面的信纸。当他看到熟悉字迹的瞬间,曾经千里狙一人的持枪之手也不由得颤抖。
【诸伏景光亲启:
能看到这封信,大概你的卧底生涯已经暂告一段路,但不用担心,你仍然拥有光明的未来。
为你准备的新身份是一位开书店的青年男性,具体数据附在活页夹里,易容材料和方法在茶几更深处。
长期行走于黑暗或许让你心生疲惫,如果实在不想继续走下去,就单纯地做一个书店老板吧?就是可能得先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等到组织彻底覆灭的那天,再坦荡地行走在阳光下。
如果还想继续你的公安生涯,明日香旭会为你保驾护航,当然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
接下来你将会开启一段新生活,不要担心,不要害怕。
你永远是我的后辈,我的战友,我的家人,我可以托付性命的对象。
——明日香弦鸣】
湛蓝的猫眼水汽氤氲,诸伏景光颤抖着将信放在桌上,不让因为控制不住情绪波动而反复握紧放松的手指抓皱信纸。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前辈那句【别害怕】的含义。
【别害怕选择。
你的未来已经规划好了,要走向哪条道路,只用自己迈出第一步。
而剩下的一切,都会纷至沓来。】
“鸣姐,鸣姐……弦鸣……”
天色昏沉,屋子里没有开灯,墨蓝的夜色淹没了蜷缩在沙发上的青年。
诸伏景光终于意识到——与火焰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那片幽绿色。
那双会一直注视着他的,平静而美丽的幽绿色眼眸……
不会再有了。
明日香弦鸣低着头,坐在一片废墟中。
裸露的钢筋从楼房缝隙中探出,尘土与杂草混杂,显出灰败的色彩,天空赤红,是不祥的血色。
这里是她的家乡,她的来处。
这里是末日世界。
————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铺面而来的火焰,她再次睁眼已经来到了这里。世界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在她面前开枪自杀,颅脑迸裂后的浆液溅了她一脸,被她面无表情地抹去。
明日香弦鸣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这个地方,明明她已经成功逃离了末日世界。
没错……逃离。
身为世界的主角,明日香弦鸣对这个世界有着更加深刻的感受。
名为《末日求生》的游戏通关后,主角便也没了不可缺少的地位,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的明日香弦鸣像戳破一张纸那样,一步跨出了世界边界。
【你来得太晚了。】
她第一次听见世界的声音。
【我在很久以前呼唤过你,但你没有应答。】
明日香弦鸣靠着冰冷的石碑,“是我醉酒那次感觉到的拉扯力吧?”
警校校医时期,她曾经在联谊会上喝醉了酒,抬头看到的便是世界的真貌,只是当时似乎被谁打断,酒醒后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原本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被上界捕获后强行填塞了规则与剧本,任凭祂们喜好地加入末日要素,身不由己地让灾难发生。】
【在剧本结束后,我也终于获得了自由,这时候只要主角好好地呆在世界里,我就可以慢慢重建秩序,恢复原本的完整。】
明日香弦鸣眯眼,望向远方。
她看到了自己末日前工作的医院,它的所有玻璃都被砸烂,墙壁上爬满了枯槁的藤蔓。
她看到了和金丝眼镜家相邻的公寓,他们当了很多年邻居,疏于交际的都市生活,让他们末日开始的那天才说了第一句话。
她看到了自己曾经维护过的希望基地化作一片废墟,防护墙倒塌,破损的房屋隐约露出几具腐烂的尸体。
世界正在走向毁灭。
明日香弦鸣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失去了主角的世界注定走向灭亡,在你离开以后,灾难更加频发,所有的生灵都处于绝望中。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刚刚在你面前开枪自杀,你看看周围的一切。】
如果明日香弦鸣在那时候听从召唤,回到末日世界,就可以扭转灭亡的结局。身为主角,身为世界的支柱,她有能力这么做。
她的逃离直接导致了生灵涂炭,唯余死寂的局面。
想要逃离【世界】,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一、完成所谓“剧情”。
例如末日世界是成功度过最后一场天灾,侦探世界是让红黑中的一方拥有压倒性的实力。
二、没有任何牵挂。
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女性跪坐在石碑群间,黑发披散,绿眸幽暗深邃。
或许那并非石碑……那是墓碑。
在荒凉的墓园中,高低错落的墓碑将她包围,这里的每一块碑铭都是她亲手刻凿的,每一处墓穴都是她亲眼见着封闭的。
这里埋葬着她的队友们,教会她握刀的飒爽女性,精于算计却心怀大义的商人,严谨厚重但有旧物收藏癖的可靠领袖,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还有那个戴着金丝眼镜不茍言笑的青年。
……他们都死了。
不是离开,不是去往天国,也不是长眠。
是毫无修饰的,最单纯也最直接的【死】。
明日香弦鸣感受到的,也是这样最有冲击力的【死】。
她本该和他们一起的。
【这里快要崩解,我也要消散了,这原本是可以被阻止的!】
溃败者吐露着不甘的怨恨,明日香弦鸣的手轻柔拂过石碑,面对祂的指责,没忍住嗤笑一声。
“偌大的世界,居然只能依靠一个人来拯救。”
“在【上界】入侵世界的时候你没能抵抗住,祂们安排的【命运】让我的队友一个个走上绝路的时候你没能插手,【剧本】结束后我逃离世界的时候你也无法阻止……”
明日香弦鸣是心怀怨恨的,是满腔怒火的。
她无法不去怨,无法不去恨,那些躺在六尺之下的人们,是她灵魂的另一半。当她失去他们时,一部分自己也跟着被撕裂,装进了冷冰冰的小盒子,埋入地下。
“如果不甘心就这样灭亡,你为什么不反抗?”
期待着【主角】来拯救世界,只能证明软弱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接受了上界的设定,祂不敢向那些强大的存在反抗,只敢怨恨她。
“即使你是我的故乡,即使你是我的来处……”
“我还是希望你就这样走向毁灭。”
明日香弦鸣嘴角越勾越高,在墓园中央止不住地狂笑,她拍手赞叹着祂的溃散,后背靠在队友们的墓碑上,感觉他们在与自己一同弹冠相庆。
【你疯了?你也会死!】
绿眸女性擦去挂在眼角的泪水,竭力抑制着自己的笑意,“非常感谢你的精彩演出,现在……我找到你了。”
顺着因果流动的方向寻去,世界的内核在绿眸中映出。
已经成长过的【主角】,拥有看穿因果的权限。她从很早以前就能看出故事的走向,但是看到并不代表能改变,很难说一个人从混沌中清醒后却发现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望与残酷。
但她无比感谢此刻的清醒。
【等一下,你绝不该!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在祂的惨叫中,明日香弦鸣拧下【内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令人厌恶的声音终于消失,世界的崩解也就此开始。
她闭上眼,放松地躺了下去,被不知道谁的墓碑基座磕了一下,伸手一抹发现是金丝眼镜的。
明日香弦鸣笑着锤了一下旧友的墓碑,“你这家伙,死了都还这么硬脾气。”
世界是怎样毁灭的?
最先停运的是头顶的太阳,天空维持着不祥的赤红,再也没有黑夜降临。各类定则失效,失去重力的物体在空中飘动。能量不再遵循守恒定律,倒塌的楼房突然融化或是结满冰花。
然后一切都碎裂,化作粉末,有意义的事物被解构,形态与色彩不复存在。
因为【内核】的存在,明日香弦鸣对所在的区域有短暂的庇护,但沙化不可避免地来到她身边,裂纹像一朵花那样在石碑上盛开,再随着风整个碎开。
最后的最后,声音也消失了,她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灭世的悲歌演奏到末章,那是比死亡还要更令人绝望的乐章,明日香弦鸣孤独地沉没在冰河中,就连思想也凝滞。
这里是由毁灭编织的温床,灾难与死寂为她作枕,悲伤与恐惧谱成摇篮曲。
静谧而安宁,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
······只可惜她还有必须要见的人。
当她跌跌撞撞从小巷中走出时,看见因果线,人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死气,明日香弦鸣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回到了侦探世界。
冒着风险吞下【内核】,明日香弦鸣终于拥有与世界意识平起平坐的权柄,那些【命运】再不能阻止她的行动。因为这个世界有她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牵挂与羁绊凝成锚点,让她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
明日香弦鸣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铐在床柱上。
不止是手腕受到制约,连拇指都被窄布条捆在了一起,这种在自己家里被当罪犯对待的方式让她迷惑了一瞬。明日香弦鸣低头从衣领咬出一根发卡,勾着脑袋,含住那根发卡,轻松捅开了锁。
然后她一抬头就和门口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对上了视线。
“为什么捆······”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两人就一拥而上按住了她的手脚,卷发青年皱着眉,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
“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查到她的数据,但装成她的样子还睡在她的床上······”
明日香弦鸣忍无可忍,强行抽出手臂,往松田阵平的俊脸上怼了一肘子。
虽然卷毛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体术强了很多,但放在她面前还不能称为对手。明日香抬手就来了一套揍弟拳。萩原研二要来阻止她,被她跟着一起揍了一顿。
刚开始两人还挣扎得很厉害,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地束手就擒任她打了。
明日香弦鸣揍不下去了,这两人对着她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喜悦到看上去快要哭出来,把她盯得毛骨悚然。
萩原研二直接不由分说给她一个熊抱,很大一只非要往她怀里钻,松田阵平这家伙完全没有之前的内敛高冷,非常强硬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被团团包围的绿眸女性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即使爆/炸现场十分惨烈,她可能被认定死亡,但短短三天也不至于让两人变成这样。
“我好好回自己家,怎么就被你们定为非法闯入了?不过就出去了三天,办离婚也没那么快吧?”
半长发青年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小弦鸣,我们上次见到你是在三年前。”
过近的距离让他顺着敞开的衣领看到一抹暗色,萩原研二近乎急迫地解开她的扣子,却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
明日香弦鸣发现紧贴着自己的青年身体颤抖着,出于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感。
那具曾经完美光洁的躯体上,如今横布着一道又一道疤痕。
手臂上的烧伤与爆/炸伤证明她曾经近距离遭遇了爆/炸与火攻。
胸口的枪伤几乎是擦着心脏过去的,当时必定打进了肺里,造成了气胸。
大型兽类的咬痕在肩膀、手臂和大腿各有一处,她似乎与某种非常危险的猛兽搏斗过。
最令人心惊的是腹部那道从剑突延伸到髂前上棘的刀伤,那几乎划开了她的整个腹腔,缝合的手法也很是粗糙,现在留下的疤痕深深凹陷了下去。
大伤迭小伤,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有些疤痕的颜色淡了,看上去像是隔了很长的时间,有些颜色很深,像是新留下的。
明日香弦鸣绝不可能如她所说只在外面度过了三天。
但她只有三天的记忆。
那么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让她忘记了所经历的事情······或者说不愿再想起吗?
或许那些伤疤就是答案。
他们没能救她于危难。
······他们总是晚来一步。
萩原研二甚至不敢问她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明日香弦鸣给人的感觉还和三年前一样,如海一般的包容、温柔、深不见底,但她的身体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此同时,看上去和三年前没有两样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明日香弦鸣却感觉他们外露的气势有微妙的改变。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家里的狗狗在外面和狼混在一块,回来以后多了几分血性和野性?
“疼不疼?”
半长发青年抚摸着那些伤疤,动作算得上轻柔,却带起了女性一阵阵战栗。
松田阵平默不作声地堵住她的退路,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贴在身后,像一座厚重的山。
明日香弦鸣被两人夹在中间,不得已伸手握住萩原研二的手腕。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疤,竟然感到久违的怀念。
那是闯荡岁月的注脚,是赤红灾难中金色的剪影。在吞下【内核】之后,她的身体就已经因为强大的能量损毁,不管是【末日世界的明日香弦鸣】,还是【侦探世界的明日香弦鸣】,都已经从根本上湮灭,不复存在了。
说实话,这个过程很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以不正常的速度、不正常的方式走向衰亡,有些地方在发胀,像是快被吹破的气球,有些地方烫得惊人,如同岩浆在奔流。
但这里有挚友萩原千速,有恋人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还有放不下心的诸伏后辈与父亲。
为了【回家】,付出必要的代价是理所当然的。
如今呈现在世人面前的这副躯体只是精神的外显。
大概刚脱离末日世界,其对她的影响还作用在精神上,待到某日她遗忘了那个世界的一切,代表着【过去自己】的疤痕也会跟着消失。
可明日香弦鸣真的会忘记自己的过去吗?
青年浅紫色的下垂眼中流动着晦暗,他俯身,吻上了她肩头的疤痕。
和周遭皮肤不同的质感,通过触觉敏锐的唇部传向大脑,萩原研二阻止自己的意识继续分析这些伤痕的成因,因为每一条都在重复着他的无能与无力。
该怎样形容那种心情?
像是砸碎了一只玻璃瓶,再缓慢地将心脏放在玻璃渣上,缓慢的刺痛是一场漫长的刑罚,萩原研二既是受刑者,也是行刑人。
“研二,你在做什么?”
这样诡异的氛围开始让明日香弦鸣感到难耐了,之前的搏击再加上后来的拥抱,让他们呈现出一个很不妙姿势。
松田阵平跪坐在身后,她跨坐在对方的腿上,被搂住了腰。
萩原研二从前面抱住了她,毛绒绒的脑袋凑在胸口,蹭得直发痒,更何况他此刻正在轻轻舔舐她的疤痕。
青年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我在…重新认识你。”
明日香弦鸣偶尔会发现萩原研二一些像狗狗的地方,他偏好用嘴去感受这个世界。当然,这在婴儿时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含着奶嘴才能止住哭声,遇见玩具就往嘴里放。因为幼儿的视力和听力没有发育完全,便选择通过这种方式,对未知的外界伸出试探的触角。
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萩原研二很喜欢亲吻她,用唇去感受温度,用舌去勾勒形体。
明日香弦鸣直接抓住了萩原研二的头发,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往后拉,半长发青年被迫仰着脑袋,唇边挂着暧昧的银丝。眼角泛红,浅紫色的下垂眼如隔迷雾,迷离地望向她。
他看上去有点委屈,像是在问【为什么阻止我】。
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的松田阵平用鼻子拱了拱她的颈窝,示意他在,又轻轻咬住了她的后颈。
明日香弦鸣问,“你们是想做什么吗?”
卷发青年低笑,“为什么不呢?”
这下她是彻底惊讶了,在感情方面一向高冷内敛的松田阵平也有这么直接的一天。明明她对卷毛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一逗就会红着耳朵恶狠狠瞪回来,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松田阵平嗅着她发间的雪松气息,不安定的内心终于得到抚慰。
太突然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道歉礼物还没有完成。分离的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直到爆/炸发生,他也没能见她一面。
过于荒诞的展开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但深夜在阳台上抽烟时碰到同样叼着烟的幼驯染,他像被一盆冷水泼醒,从头顶凉到脚底,彻底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是现实。
是没有明日香弦鸣存在的现实。
接着开始不停的抱怨,没来由地抱怨,明明知道这样不对,但还是会生出怨怼。为什么他们毫不知情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实?为什么诸伏景光中途抛下队友?如果他们没有去追踪那个绑架犯,她就不会改变计划,进而导致死亡?
救人是不会有错的,但松田阵平自己也没法说清楚,如果再来一次,他们选择袖手旁观明日香弦鸣就不会出事的话,代表正义的警官还能否迈出拯救的那一步。
迟来的崩溃几乎要将松田阵平击倒,当他看着幼驯染眼底的乌青,他知道对方与自己身处相同的境遇,他们同样难过、同样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