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到底发生何事了?让你这般如临大敌,好像随时要跟谁打一架似的。”
“子明今日遇袭受了重伤,好在性命无虞,我担心你们也会遭遇类似的意外,这心里总是不安得很。”
“原来是这样,不过老爷你别想太多,咱们又没得罪什么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高官之家,哪里值得人家费这么大的功夫,刻意设计针对。”
“但我总觉得,自己说不定已经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官场凶险,情势瞬息万变,我又身处其中,总是看不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夫人,你还是听我的吧,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如海紧握妻子的手,深深叹息。
“我会的,老爷,你自己才更应该小心些,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你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杨妗妗竟一语成谶。
自这一日起,林如海便敏感地察觉到,他开始遇到种种不顺,譬如中午分给他的餐食掺杂着沙石,写好的文书无端被人泼水晕染了墨渍,借阅文渊阁的藏书,屡屡遭到拖延推诿等等。
但最明显的差别,还得是被召到御前的时候。
内侍以往待他和善,等候圣上正式召见的时候,会特意上一杯热茶让他暖身,顺便提醒一两句,今日圣上的心情如何之类。
现下却变得尤为冷淡,连笑脸都懒得给。
有时,他甚至得在外头等上许久,因为内侍总有事情急着禀告,圣上忙于其他事情,便会忘了要召见他的事。最长的一次,林如海从早上开始,足足站着等了四个时辰,全程水米未沾。
强撑着离宫,登上回家的马车之后,就陷入了昏迷,足足在家里休养了三日,才缓了过来。
林如海索性多请了两日假,懒得去白白遭罪。
难得闲暇下来,午睡醒来之后,披了一件外裳,就着黄昏,倚坐在窗前看书,窗外修竹林立,随着阵阵风吹摇曳,倒是十分安然惬意。
“老爷,北镇抚使卢大人亲自登门,说是来探病的。”管家突然进来通报。
“卢云澜?他这时候来做什么?”林如海还觉得纳闷。
“请他进来吧。”
既然是见外客,林如海还是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谁知等来的,却是自家幼子和对方亲密相拥的一幕。
“爹爹,卢叔叔来看你了。你怎么以前都不跟我说,你还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又那么温柔的朋友呢?”
面对幼子的质问,林如海实在不该如何作答,卢云澜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朋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有,温柔?卢云澜?这两个词是能放在一起的?
事情还得回到一个时辰前。
跟平日里一样,半梦半醒的球球吃了早饭,被林轩抱着上了去苏府的马车,陈宁则伪装成车夫陪同一起。
半路上,球球突然扭扭捏捏地说:“林轩哥哥,我肚子不舒服,想如厕。”
人有三急,小孩子的急比大人更急。
林轩赶紧让外头的陈宁帮着想办法:“陈宁,小少爷要如厕,你赶紧找个方便的地方停下。”
也是巧了,马车正好在卢云澜的宅子附近,陈宁他兄长陈安是卢云澜一手提拔的,当年陈宁尚且年幼,陈安离京办差的时候,他还曾在卢家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可以说,卢云澜是陈宁的半个长辈。
他下意识就把马车停在卢府,上前敲门,表明意图。
卢家的门房自然也认得陈宁,哪有不答应的。
“陈小公子客气了,带那孩子进来就是。”
得到允许之后,陈宁又跑回去。
“这家主人算是我的一个长辈,林轩,你在外头等一会儿,我带球球进去就行。”
“好!”林轩对他自然没有不放心的,毕竟他是安乐老亲王安排,特意来保护球球的。
带着球球进了卢府之后,陈宁熟门熟路地向西转,直奔茅厕。
“陈宁哥哥,再快一点……球球要憋不住了……嘤——”
球球又羞耻又难受,小脸涨红,两只手都攥成拳头,牙关紧咬,小小的身子颤抖得特别厉害。
“再忍忍!马上到了!”
等终于把球球顺利送进茅厕,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而卢云澜身为北镇抚司的掌权者,向来是不必应卯,这会儿正悠哉悠哉地擦拭保养他惯用的那把刀。
“你是说陈宁带着个小孩儿来借用茅厕?”他觉得一大早听见这么个消息,还挺有意思的。
他当然知道陈宁带着的小孩儿是谁,毕竟他的前上司——安乐老亲王,离京前,特意派了王府长史来交代过。
“知道了,既然来都来了,我这个主人家总该招待招待这位小客人,毕竟人家背后的那位,要是知道我怠慢他,怕是连夜要找我的麻烦。让后厨赶紧准备些小孩子喜欢的吃食。”
“是,那我这就过去等着,请那位小客人过来。”
“嗯,去吧。”
卢云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趣事,刀也不擦了,随手一甩,将它插回悬挂在墙上的刀鞘之中。
等球球终于完事,从茅厕出来,刚喊了一声:“陈宁哥哥,我们走——”
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他以为的陈宁,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是林小少爷吧,我家主人听说您来,特意吩咐小人在此等候,主人还说,要亲自招待您,特意让人准备了好些好吃的款待小少爷,还请小少爷随我来。”
“可我好像不认识你家主人呢。”
球球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瞧见陈宁就在那人身后,立马绕过他躲到陈宁的后头。
最近他被亲娘亲爹频繁培训保护自身安全的重要性,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像他爹娘举例的那些诓骗小孩儿的坏人。
“你是拐卖小孩儿的人贩子吗?”
“什么?”卢府的下人愣住了,他怎么就成了人贩子了?
“不是,林小少爷,您误会了,我是——”
“好了,你不要再想骗我了,我可不怕你!我告诉你,陈宁哥哥可厉害了,你肯定打不过他的!识相的,就赶紧放我们离开这儿!”
陈宁听着球球狐假虎威地震慑对面,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
“陈宁哥哥你笑什么啊?”球球一脸纳闷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又信誓旦旦地说:“嗷!我知道了!他肯定给你下药了!他想让你笑死,然后再把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儿抓起来,卖掉!”
听完他的这番推测,陈宁笑得更厉害,站都快站不稳了,扶着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勉强没趴下。
“陈宁哥哥!你、你不会真的要死了吧?”球球吓得不行,慌里慌张地开始往自己的小荷包里掏。
“娘亲给我的药,救命药,马上就找到了,陈宁哥哥你再撑一会儿,别现在就死了……呜!”
给孩子都急哭了。
卢府的下人无奈叹气,想要上前解释,安抚一下这位吓坏了的小客人。
谁知球球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手了,反而先掏出一包秘药,直接撕开往他脸上一撒。
那人翻了个白眼,一眨眼的工夫,就直愣愣地往后一倒,人事不省了。
把陈宁看得目瞪口呆,连笑都给忘了。
事情这下是真的闹大了。
陈宁赶紧解释说:“球球,这里是我一位姓卢的长辈的宅子,倒在地上那个是府上的下人,他真的不是什么人贩子,你给他下的什么药啊?毒药吗?”
“啊?不是……是迷药……”娘亲哪里敢给他准备毒药,万一他不小心把自己毒死了怎么办。
“呼——幸好幸好,问题不大。”陈宁刚才吓得魂都快没了。
等卢云澜当面听完陈宁复述这一段之后,笑着为他们拍手叫好。
“真不愧是老千岁看中的孩子,有勇有谋,很是不错。”
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家伙放在身边,这乏味的生活都变得多姿多彩了,卢云澜突然就理解了先前前上司的种种“不合情理”的做法。
“所以,陈宁哥哥,你刚才真的不是被那个人下了毒药,要笑死了吗?可是你当时连站都站不稳了,真的很像要……死掉的样子。”
一脸无辜的球球,两根食指不安地对在一起。
陈宁放松下来之后,笑着说:“球球,是你当时快要把我笑死了,你是怎么想到那些的?觉得他是人贩子……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想笑。”
“是爹爹和娘亲他们说的,人贩子通常都有以下几个特征,第一点,是对我表现很和善的陌生人。他是吧?”
卢云澜和陈宁同时颔首,表示赞同。
球球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掌,掰下一根手指头。
然后接着说:“第二点,他会主动邀请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吧?”
卢云澜和陈宁再次同时颔首,表示赞同。
球球又掰下一根手指头,接着说:“第三点,他会用好吃的或者好玩儿的诱惑我,也没错吧?”
“嗯,确实都对得上。”卢云澜笑着给予了肯定。
“那这三条都中了,而我爹爹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你说得很对,这件事确实不是你的错,所以,我叫他们准备的这些馅饼,你还吃吗?”卢云澜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球球瞅了一眼桌上香喷喷的吃食,又摸了摸自己已经空掉的肚子,有些纠结。
“嗯,我还是吃吧。”
“哦?”卢云澜勾起唇角。
“可你方才不是还说你爹娘说过,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吗?”
“可它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虽然我跟您先前确实不认识,但是陈宁哥哥他跟您是认识的呀,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也算是认识了,我是球球,我爹在翰林院当差,他叫林如海,我娘是一名大夫,她叫杨妗妗。”
球球呵呵一笑,又往人家跟前凑了凑:“这位美人哥哥,球球能有幸跟你认识一下吗?”
这要是换作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敢如此轻佻,卢云澜必然要他好看,但换作一个三岁稚子,就只剩下可爱了。
“当然可以,其实我不单单认识你的陈宁哥哥,还同你父亲是朋友,我姓卢,按照辈分,你可不能叫我哥哥,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旁边的陈宁一脸见鬼了的表情,卢大人和林翰林是朋友?他怎么不知道这事?他们应该也就见过一两次吧。
卢云澜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陈宁立刻低头装哑巴。
“球球见过卢叔叔。”球球乖巧朝他行了一个礼,小小的人儿憨态可掬。
“嗯,是个识礼数的好孩子,坐下吃吧。”早就听见这小家伙的肚子在叫了。
晃着小腿吃着东西,虽然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球球却一点都不拘谨。
“卢叔叔,你也是我爹爹的同窗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不是,我和你父亲,应该算同僚,不过我所在的衙门事情多,经常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同你父亲见面的机会不多,自然你也就不曾见过我了。”
“原来是这样,卢叔叔,那你可真辛苦,难怪你还这么年轻,就长出白头发了。”虽然大美人依旧是大美人,但白璧微瑕,总会令人替他惋惜。
卢云澜又笑了,意有所指地说:“你倒是、还挺会心疼人的。”
“不过没关系的,你看起来还是比别人俊美,尤其是卢叔叔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太好看啦,我都不好意思看你了,嘿嘿——”
虽然说着不好意思,但球球的两只眼睛却都粘在人家的脸上,舍不得挪开半分。
“是吗?还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你、当真觉得我好看?”卢云澜又凑近了些,对着小家伙缓缓一笑。
球球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就像一只吃了猫薄荷的小猫,就知道傻笑。
“好、好看,真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大美人谁能不爱!他球球就爱得不行。
旁边的陈宁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对方,心想:那还真不是,其他人看见卢大人的时候,都像是见了鬼。
看见笑了的卢大人,就像是看见了要立马吃人的厉鬼,躲都还来不及呢,喜欢?开什么玩笑……
“呵呵——也许吧,不过没有人同我说过,你是第一个。”
球球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那他们肯定是不好意思告诉你,悄悄喜欢你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记下了。”
“那个、大人,小少爷还得去苏府上学,要不我就先带着他——”
“不急。”卢云澜打断了陈宁打算告辞的话。
“难得今日有空,又恰好遇上你们,就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至于苏府那边,我会叫人过去知会一声的。”
“呃——”陈宁刚刚替自己壮胆,打算再努力一下。
卢云澜又露出黯然之色,开口问:“球球,不能多陪一陪我这个孤寡无依的叔叔吗?”
“当然能了!卢叔叔,今天我不去先生那里了,我一整天都陪着你,你千万别难过!”球球哪里舍得让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大美人伤心,况且人家才请他吃了好吃的。
“那就好。”卢云澜又再度展颜一笑。
“球球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嗯,可多了,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喜欢听树上的小鸟每天叽叽喳喳说话,喜欢陪着姐姐说话,还喜欢爹爹娘亲每天都回家,我们一起在后院里散步,喜欢看我的好朋友给我写的信,喜欢和清竹哥哥一起玩骑马,喜欢和先生学认字,喜欢和我的棋友一起下棋,喜欢陈宁哥哥和林轩哥哥每天都陪着我,还有很多很多。”
“这样,还真是丰富多彩啊,听得我都有些羡慕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能把身边的那么多人都放在心上。
“难道卢叔叔你平时没有喜欢做的事吗?”
“呵呵——”卢云澜突然垂头笑了起来,他的青丝成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了一些,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陈宁背后开始冒冷汗,球球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卢大人平时最喜欢的,莫过于——杀人。
“当然有了。”卢云澜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轻快,谁都能听出他的愉悦。
“而且每天都在做。”
陈宁咽了口唾沫,悄悄伸手,打算喝口茶缓一缓,谁知手一抖,没拿住,反倒把茶杯碰翻了。
“对、对不起,大人!”他下意识起身,对着卢云澜单膝跪地。
“陈宁哥哥……”球球一时愣住了,陈宁哥哥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
“只是打翻了茶杯而已,我在家里也经常不小心,没关系的。”
卢云澜温和一笑,对他说:“球球说得对,瞧你紧张的,快起来吧,重新倒一杯就是。”
陈宁刚起身坐下,卢云澜提着茶壶说:“来,我亲自给你倒,这回可别再打翻了。”
“不、呃,是!”他想拒绝,但对上大人的眼睛,又不敢拒绝,这茶就算给他倒了,他也不敢喝啊!
球球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还觉得大美人叔叔很温柔呢。
在卢府待了一天,和大美人相处得十分愉快,大美人还主动提出要亲自送他回家,球球简直都舍不得跟他分开了。
这也就是林如海为什么会看见,球球和卢云澜抱在一起,十分亲密的始末。
“呃,卢大人,这是和小儿在门口遇见了?”这也太说不通了吧,俩人第一次见,就、就这么要好了?
“不是的爹爹!我今天去卢叔叔家里做客了,卢叔叔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家,他送我回来的。”说完,球球还主动蹭了蹭大美人,大美人对他可真好啊。
因为过于诧异,林如海声音都变了:“你还去卢大人家里做客?”
他都没去过!
“是啊……爹爹,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亲爹好像对这件事不太能接受的样子,都快晕倒过去了,难道是因为不赞同自己今日没去先生那里好好上学?
“……没事,爹爹挺好的。”
就是再被你这么吓两回,怕是得折寿,指不定到时候就得中年早逝。
“赶紧下来吧,球球,你别累着卢大人。”
“卢叔叔,你抱着我累吗?”年纪还小的球球看向大美人叔叔,并十分真诚地询问。
卢云澜勾起唇角,声音都快温柔到出蜜了。
“一点儿都不累,球球很轻,比我平日里捉拿的那些嫌犯轻多了。”
“哇!卢叔叔好厉害,还能捉坏人。”小孩子对于这样充满正义感的英雄,总是格外崇拜。
一边的林如海不忍再看下去,闭上眼,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了两下,球球你个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能劳动他去亲自捉拿的嫌犯,每一个都比你爹的官位还要高!
作为一名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林如海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带上温和儒雅的微笑,继续接待客人。
“卢大人,请入座。”坐下总该撒手了吧,林如海是这么想的。
谁知落座之后,卢云澜非但没有放下球球,还当着他的面亲自给球球喂水喂吃的。
“球球方才不是还说渴了?来,卢叔叔帮你举着杯子。”
球球咕嘟咕嘟就着人家的手,喝了一整杯。
“谢谢卢叔叔。”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记得球球很喜欢吃这种酥皮点心,来,卢叔叔再帮你拿一个。”
虽然并不饿,但彻底迷失在大美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中的球球,乖巧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点心。
“怎么样?是我府上的好吃,还是你家的好吃?”
“卢叔叔家的点心皮更酥脆,我家的馅儿更甜,都好吃,但卢叔叔喂给球球的这块最最最好吃!嘿嘿。”球球下意识一碗水端平。
“你这个小鬼,点心那里有你的嘴甜。”
旁边的林如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画面对他的刺激,就类似看见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羊崽,主动跑向一只凶残嗜血的饿狼,还朝着人家不停地咩咩叫撒娇。
“球球,你姐姐一天没看见你,你既然回来了,就去陪她说说话吧,爹爹和、和你卢叔叔还有其他事情要谈。”
“好,姐姐肯定想我了,那卢叔叔还有爹爹,球球就不打扰你们了。”
规规矩矩地自行下地,朝着两位长辈行礼过后,才跑了出去。
林如海这才如释重负。
旁边的卢云澜见状轻笑了一声。
“林翰林放心,卢某虽然声名是不太好听,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对一个三岁稚子出手。更何况,这孩子还是老千岁离京前,特意叮嘱过要看护的人。”
他确实对那小家伙没有任何恶意。
“是,卢大人事务繁多,是小儿不该耽误卢大人。”
“好了,我今日特意来这一趟,不完全是因为那小家伙。你同余子明是好友,记得替我提醒他一句,别再查下去了。查不清的,不想死,就赶紧放下这个案子,有人已经盯上他了。当然,林翰林你也差不多。”
听完这段话,林如海面色沉了下去。
“卢大人可否明白告知,这背后究竟是何人?”
“说不得,我就提醒到这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时候不早了,想来林翰林也不想留卢某用晚饭,卢某就先告辞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留一下客,实在显得失礼。
“呃——若是卢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今日就留下用个便饭。”
“不嫌弃,那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如海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冬至!”
“诶!老爷,我在呢。”
管家可是许久不曾听见老爷喊他的名字了,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吩咐后厨,今晚做得丰盛些,北镇抚使卢大人要留在府里用晚饭。”
“明白,我这就亲自去交代一声。”
“前几日圣上说起林翰林病了,还记挂着林翰林的身子,今日卢某听见林翰林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想来是已经好全了。”
卢云澜依然保持着松弛又自然的姿态,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丝毫不介意主人家毫不欢迎,甚至差点对他翻白眼这件事。
“咳咳!”碍于对方锦衣卫的身份,怕他到时候在御前说上一嘴,林如海不得不委曲求全,立刻应付着假装咳嗽了两声。
“多谢圣上挂念,我这病也是时好时坏的,毕竟年岁越来越大,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才站了几个时辰,这身子就扛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卢云澜没有再继续威胁,而是瞧见他手边那本诗集,将话题引到诗词上去了。
虽然卢云澜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但他的学识却并不差,尤其是在诗词这一道上,可是连当今都亲口称赞过的,林如海与他谈论的时候,也不禁连连点头,生出欣赏。
等到杨氏姐妹归家,饭桌上多出个人来,不由自主地就多打量了几眼,对方长得确实引人注目。
再加上卢云澜刻意收敛,装作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看着就像一位寻常的年轻世家公子,就更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了。
“姐夫,这位是?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杨婉婉动起了小心思。
“这是——”林如海刚要报出对方的官职,提醒小姨子他是锦衣卫,离他远些。
球球却抢先一步,积极地介绍说:“这是卢叔叔,是爹爹的朋友,我今天在卢叔叔家做客,也是卢叔叔亲自送我回家的,卢叔叔人可好了!”
“哦——!原来是姐夫的朋友啊,不知这位卢公子,年岁几何啊?娶妻了吗?”杨婉婉就差直接问对方,觉得自己怎么样了。
“咳咳!吃你的饭,问那么多做什么。”杨妗妗在桌子底下拍了一下妹妹的腿,提醒她收敛一点。
又对对方笑着说:“小妹在乡野间长大,洒脱惯了,有些失礼,还望公子莫怪。既然是老爷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我们家球球今天也多有叨扰,卢公子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卢云澜突然觉得不单单是那个小家伙本人很有意思,他的家人好像每一个都挺有趣的。
“无妨,卢某今年三十有二,还、未曾娶妻。”
杨婉婉一听对方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更起劲了,又碍于姐姐的警告,不敢擅自开口,一个劲地在桌子底下戳亲姐姐的腿。
杨妗妗又拍了一下她的手,笑着替她问:“那不知,卢公子为何一直到现在还不娶妻呢?”
虽然看着人是不错,但万一他身体有什么隐疾,或者心里有个白月光什么的,就算妹妹再喜欢,两个人也不适合。
“一直不曾遇上心仪之人,再加上双亲去得早,也没人催,不知不觉就到现在了。”
没有双亲,倒是正好,婉婉性子跳脱,必不可能循规蹈矩地晨昏定省,杨妗妗心里还挺满意。
“原来如此,事先不知,公子勿怪。我倒是认识一些闺秀,卢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兴许我可以替公子做个媒。”
“别的都好说,只一点,对方还是得胆子大些的吧。”卢云澜唇角上扬的弧度又拉高了些许。
胆子小的,一知道他的身份,怕是都要吓死了。
杨氏姐妹对视了一眼,怎么感觉有戏,京都的闺秀谁能比杨婉婉的胆子更大?
旁边的林如海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开口,小姨子就真的要跳入火坑了。
“那个、夫人啊,卢大人的婚事,连圣上都为难,你还是别操心了。毕竟夫妻二人过日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怎么样才合适,就让卢大人自己找吧。”
听到这里,杨妗妗反应过来了,这位卢公子似乎身份不一般,那确实就不那么适合妹妹了。
“嗐,瞧我,球球他大伯母最近老跟我念叨着给人做媒的事,我也跟着凑热闹呢,不说这些了,都赶紧吃菜。”
卢云澜之后也确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闲聊些今日与球球的相遇的趣事。
不过临走前,他的目光落在球球黏着的一名少年脸上。
“林轩哥哥,我不想走了,你抱我回去吧,好不好?”
“林、轩。”上了马车之后,卢云澜念了一下这个方才听见的名字。
“去查查林家幼子身边那个叫林轩的,看看是什么来头。”
马车外的下属即刻应声:“是!”
临睡前,杨妗妗又去了一趟绛仙阁,给黛玉把了把脉。
“今日觉得怎么样?可还头晕?”
黛玉轻轻摇头,“都好着呢,头也不昏了。”
“那就好,基本没什么大碍,虽然不想让你出府,但每天还是得适当地在院子里多走一走,总这么懒懒地躺在床上可不行,你得多动一动。”
“知道了,妗姨。”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她确实有些犯懒,不爱动弹。
“对了,马上要到端午了,你外祖母那边,你还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就让人备一份礼送过去。妗姨个人是不太希望你过去的,端午我怕是空不出时间陪你,你一个人我是肯定不放心的。”说完,杨妗妗怜爱地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
垂着头犹豫了一小会儿,黛玉最终点了点头。
“我听妗姨你的,就不去了。”
“嗯,乖,我会让人同你外祖母解释清楚,你才受了重伤,她老人家一定也能理解。”
过了一日,宫里的贵妃赐了节礼到荣国府,荣国府把黛玉的那份差人送来了林府。
是两柄宫扇和两串数珠儿,黛玉起身谢了礼,给了银子打发了送东西的下人。
“宫扇给夫人和小姨一人送去一柄,念珠我自己留一串,另一串送去给老爷吧。”
“是。”雪雁和紫鹃领了话,就各自去送。
又过去了半月,史老太太派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一等丫鬟鸳鸯过来。
“鸳鸯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黛玉瞧见她的时候,正在算账,毕竟耽搁了一个多月,堆积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