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发生何事?”
车夫道:“夫人,小姐,今日杏榜张榜,前头都堵住了,乌泱泱的全是人,怕是得等上一阵。”
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之后,杨妗妗拧着眉问:“不能换条路吗?”
“可咱们后头也堵了好几辆马车,想回头也没法子啊。”
杨妗妗自言自语:“差点忘了,今日是景阳郡主六十大寿,参加寿宴的人可不少,这才出门没多远,可不是都堵在这儿。”
“罢了,那就暂且等等吧。”
话音才落,前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
“为什么榜上没有我?为什么没有我!他们肯定是花钱买试题了,不公!实在不公!”
“喂!总不能你自己考不上,就随便质疑别人吧。”
“就是,这人怎么这样啊,张嘴就来。”
“难道我们这些上了榜的人,就是你能随便污蔑的吗?我看你这人才是居心叵测。明明圣上之前已经下令查明,之前试题泄露一事,确为子虚乌有,是有人想要诓骗考生钱财编造出来的谣言,你竟还在这儿胡说!”
“就是,难不成你是在质疑圣上?”
“赶紧报官,将他抓到大牢里去,他也就安分老实了。”
旁边凑热闹的人越说越过分,那人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看向众人的眼神愈发阴狠。
恰好旁边有个猪肉铺子,他跑过去,直接夺了那屠夫的剔骨刀,朝着方才洋洋得意的那几人砍去。
“都去死!都给我去死吧!”
“啊——!”
“杀人了!”
“快跑啊,死人了!”
本就拥堵的人群,此刻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推搡挤攘之下,最前头的马车,有马儿受惊,撅蹄子开始疯跑,出事的马车又撞到另一辆马车上,最后林家的马车也受到了波及。
“玉儿!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黛玉本就体弱,剧烈颠簸之下,当场犯了旧疾,渐渐失了力气,最终脑袋磕在车壁上,渐渐陷入晕厥。
她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杨妗妗拼死朝她扑了过来,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玉儿……你怎……”
再后面的就再听不清了。
不知过去多久,黛玉突然在脑海中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此人似人非人,言辞语气都十分怪异。
“滴——!”
“系统0375号已绑定,正在核实宿主数据。”
“确认身份,宿主姓名:林黛玉,该世界灵魂人物——警告!!!绑定出错!”
“正在试图解绑……”
“解绑失败!”
“检测到宿主正处于危险状态,开启主动救助功能。”
“能量消耗过大,低能量警报!”
“系统能量不足,暂时进入休眠状态。”
后来,她渐渐能听见家人呼唤她的声音。
“玉儿……”
“姐姐……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呜呜……”
是球球,别哭,姐姐没事——
杨婉婉抱着球球,打算带他出去,“球球乖,咱们不打扰你姐姐休养,让小姨陪你出去飞高高好不好?”
这时,林如海突然拉着正打算给黛玉喂药的杨妗妗,激动地说:“方才玉儿的眼珠好像动了!”
球球跑过来,指着黛玉的手也喊着:“姐姐的手指也在动!”
“这真是太好了,定是上天保佑咱们大小姐了。”
可众人这时候却瞧见黛玉突然面露惊慌,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是谁、谁在说话?”
林如海立刻说:“什么?玉儿,这是在你的绛仙阁里,除了咱们自家人,也没别人了,方才自然是咱们在说话。”
“不对……不是的,还有一个声音。”黛玉再度想起昏睡之中时,那似人非人的声响。
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窃窃私语:“莫不是咱们家大小姐,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说不定是魇着了。”
黛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白了,下意识朝昏迷之前,护住自己的继母伸手,寻求她的庇护。
“妗姨……”
毕竟杨妗妗是了解黛玉曾看见过奇象的唯一知情人,赶紧握了上去。
“都胡说些什么。”杨妗妗扭头看向众人,面露不悦之色,申饬了一句。
“天子脚下,什么妖魔鬼怪敢胡作非为,莫说没有,就算有,咱们家是清白人家,行得正坐得直,也不必害怕那些东西。”
婢子们忙连声告饶。
“夫人说得极是。”
“是奴婢们一时失言,还请夫人饶恕。”
她又温柔地笑着安慰小姑娘说:“玉儿,别多想,也别怕,况且妗姨觉得许是你之前撞击到了头部,产生了一些幻听的后遗症,妗姨这就为你施针,稍作缓解。”
黛玉轻轻颔首,握着她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
“施针需要安静的环境,不便被人打扰,婉婉,把她们都叫出去,你在门口亲自替我守着。”
“知道了,姐。”
“还都愣着干吗?走,都给我出去。”
把闲杂人等都清了出去之后,杨婉婉顺带把球球也抱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了杨妗妗和林如海夫妻两个。
等房门被关上之后,黛玉又一把抓住林如海的袖口。
“爹爹,我真的听见它说话了。”
杨妗妗归置银针的布包才打开,针都还未取出,就听见小姑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过后,林如海轻拍女儿的手背,心里想着,得赶紧找大师和真人来家中,为女儿做一场法事,驱除了这邪祟。
就是不知他这重活一世的魂魄,会不会也受到影响,罢了罢了,不管这些,女儿的安危最重要。
“明日,爹爹就去打听京都有名的大师真人在何处栖身,一定将他们都请到咱们府上,为玉儿驱邪。”
反倒是杨妗妗问:“它都说什么了?玉儿可听清了?还记得多少?”
黛玉盯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慢慢追溯回忆说:“它自称……是一个、细桶?大约是形状比较细窄的木桶之类的?可我瞧不见它,却能听见它在我脑子里说话。”
“细桶……”
杨妗妗突然有了个很荒谬的联想:“系统?”
“玉儿,你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它都说过些什么?”
黛玉的记性同球球一样,都极好,她很完整地复述了一遍,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所听见的全部内容。
“还真的是系统啊!”杨妗妗都快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林如海急忙问:“夫人,你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何物?”
“呃……这个么”
杨妗妗在考虑,要不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说出来,但又看见床上躺着的小姑娘模样实在羸弱又慌张,到底不忍心了。
“其实,我大约是知道一点的,但不一定完全准确,你们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件……嗯,让我想想该用什么东西形容。”
脑中灵光一闪,杨妗妗道:“有了,可以将它视为一件法器。”
“就是外头真人高僧们做法时,常用的那些?”林如海问。
“差不多吧。”
这下父女俩立刻就懂了。
杨妗妗接着说:“既然玉儿说它曾救助过她,多半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而且,既然它如今正处于休眠状态,那就先别管这么多了,等它什么时候开机了,咱们再讨论下一步的事。现在玉儿就好生将养身子,该吃吃,该喝喝,什么都别太放在心上。”
“开鸡?”林如海对这个词尤为陌生。
杨妗妗立刻解释:“不是吃的那个鸡,就是——苏醒,等它什么时候苏醒了,咱们再商量,如何?”
“可是万一——”林如海还是不放心,这东西就这么放着不管,怎么想都膈应。
黛玉却说:“我相信妗姨。”
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杨妗妗的手背上,那上边有大片的淤青,看着十分可怖,多半是当时在马车上,手掌垫在她的脑后,为了护住她才受的伤。
夫妻两个都关注着黛玉,见她的视线放在杨妗妗的伤处,一个抿唇,一个急忙用袖子遮掩。
“多谢妗姨护玉儿周全。”黛玉泪光闪烁,哽咽着道谢。
“嗐,你这孩子,什么谢不谢的,在我心里,你和球球都一样。再说,妗姨这也不碍事的,就是瞧着严重,没伤着筋骨,过几日就好了。”
门外的管家高声问道:“老爷,夫人,荣国府那边派了个婆子过来,说是要探望咱们家大小姐,眼下是否要让她见一见大小姐?”
里边三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就派来一个婆子?做样子给谁瞧呢,贾家的人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杨妗妗忍不住腹诽。
不过到底顾及着小姑娘的颜面,没有真的说出口。
贾家这事办的,林如海虽然也不高兴,但还是问:“玉儿是否想见那婆子?”
床上的黛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背过身去。
谁也不知她眼中的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滚落到鬓角的青丝之中,又沾湿了枕巾,寒透了她的一颗心。
“既然玉儿不想见她,那我这就让管家打发了她。”杨妗妗给了林如海一个眼神,示意他多陪陪小姑娘,自己出去处理。
谁知等杨妗妗出了绛仙阁,走到偏厅门口,却听见里边球球在说话。
“你不许见我姐姐!我记得你,你就是之前欺负过姐姐的那个人。”
此刻的球球,就像一只努力张牙舞爪吓唬敌人的小兽。
“林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就算这是在你们林家,也断没有这样冤枉人的。”周瑞家的虽然有些心虚,但声量却不小。
“你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球球本来想上手推她出去,但他也不傻,比较了一下自己与她的身高,就知道行不通,于是跑到院子里,抢过一个正在洒扫的仆从手里的扫帚,又冲进了偏厅。
“你再不走,我要赶人了!”
“我可是我们家太太派来的!”周瑞家的就不信,林家真的会任由一个小孩子胡闹,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因此双手撑腰,十分嚣张。
“哈——!我哒哒哒哒哒哒——!”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球球,立刻胡乱挥舞着扫帚,春日多雨,扫帚沾了不少污泥。
翩翩今日周瑞家的为了显得神气,特意穿了一身料子最好的新衣,泥点子甩到她衣裳上的时候,她立刻心疼地叫了起来,跺着脚开始往外退。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我,接了到你们家这么个差事,还叫你们毁了我这一身好衣裳,你们林家就是这么对待岳家的人吗?简直家风败坏!怨不得先前人人都说,林姑娘尖酸刻薄,还小心眼儿。”
听到这里,旁边倚着柱子,边嗑瓜子,边看热闹的小姨杨婉婉冷笑了一声,用手里的瓜子皮击中了她的后膝。
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周瑞家的毫无准备,直接扑倒在地,恰好双手扑在排水沟里,张大的嘴里,恰好被溅进去好些污水。
“哕——!”
紧接着就是一阵又一阵干呕声,根本停不下来,偏她脚上失了力气,站又站不起来,只能继续这么狼狈地趴着。
“你们两个是死人啊,不知道赶紧扶我起来!哕——”
荣国府跟来的两个粗使仆妇赶紧上去搀她。
“快回府!哕——!我要立马哕——告诉太太去!哕——”
周瑞家的说话含糊不清,两个仆妇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林家的人这会儿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指着她嗤嗤笑着。
“赶紧走啊!”周瑞家的气得不行,又跺了一下脚。
这回俩人听懂了,赶紧应声:“是,是是。”
人走以后,杨妗妗才露面,淡淡地吩咐:“把污渍赶紧清理干净,拿水洗一洗,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是,夫人。”
林家的那位洒扫的仆从憋着笑,赶紧走到自家小少爷跟前,问他讨要扫帚。
“小少爷……扫帚该还了。”
“喏,给你。”
还了扫帚以后,球球拍了拍手,走到亲娘面前。
“娘亲,我把坏人赶走了。”他挺着小胸脯,仰着一张小脸,正骄傲地等着挨夸。
“嗯,干得不错,今天记你一个首功。”
有些事大人做不那么方便,但小孩子做就不一样了,谁家小孩子不惹事,不闹腾的。不过孩子么,年幼无知,即便人家真的找上门来,最多说上两句也就是了,糊弄人的事,谁还不会做了。
“哦吼!首功!球球拿了首功!我要去告诉姐姐,我把坏人赶跑咯——”
欢呼雀跃的球球,又跑去绛仙阁了,林轩赶紧追了上去。
“慢点,别摔了。”杨妗妗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无奈摇头。
她又看向旁边一脸事不关己的亲妹妹,问:“是你出的手吧?”
“没啊,有我什么事,都是球球一个人干的,要骂你骂他去。”杨婉婉说完,就也跟着溜了。
“一个两个的,无论大小,都不让人省心。”杨妗妗嘴上骂着,脸上却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不过,确实是挺解气的。”
“妗妗——”
突然被喊了一声,杨妗妗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的来人。
“嫂嫂?”她笑着迎了上去。
“我听说你们的马车受了惊,你和黛玉没事儿吧?”苏夫人两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倒是没事,黛玉磕了一下脑袋,正在房里休息。”
“还说没事,你瞧瞧你这手上,都青紫成这样了。”苏夫人怜惜地给她吹了一下。
“怎么也不上药啊?幸亏我担心你们受了伤,从府里带了两罐专治外伤的,我这就给你试试。”
被人关心的感觉自然是很好,杨妗妗亲热地反握着她的双手。
“我的好嫂嫂,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家里怎么会少了药。早就已经上过一遍了,许是方才不注意,药膏都擦在衣裳上了。”
“说得也是,我这也是关心则乱,那就先带我去瞧瞧黛玉那孩子吧,这会儿醒着的吧?”
“嗯,昨晚昏睡了一夜,今早已经醒了过来。”一边说着话,杨妗妗一边领着她往里走。
苏夫人压低嗓子,悄悄问她:“诶,方才我在你们门口瞧见了荣国府的马车,是谁来看过黛玉了?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没谁,来的只是个仆妇罢了。”说起这个杨妗妗就来气。
“啊?这也未免太……”苏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即便是她听了,都替黛玉心寒。
“一个仆妇方才还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她们荣国府的主子呢,我已经打发了出去,没叫她见着玉儿。”杨妗妗忍不住跟她吐槽。
苏夫人点着头说:“你做得是对的,你们林府的大小姐,即便荣国府的长辈不来,至少也该派个体面的同辈来探望,问候一声。打发一个奴婢过来,成什么样子,没得叫人笑话。”
一瞧见黛玉憔悴虚弱的面容,苏夫人就心疼得不行。
“乖乖诶,怎得这般模样了,真是遭了大罪了,大伯母回去就同你大伯说,这次定要想尽办法,严惩那当街闹事的罪魁祸首。”
自己的外祖家,一个亲人也不曾来,才认亲没多久的大伯母却看着她掉眼泪,两者对比之下,让黛玉不禁鼻尖一酸。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受了伤,怎么好再伤心,该高兴些,身子才能好得快。”杨妗妗也在一旁劝她。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自己拭去滚落的眼泪。
“嗯……有妗姨和大伯母对我这样好,我高兴才哭的。”
“这孩子,真真是叫人心疼,难为你说出这样窝心的话来,大伯母接下来,日日都来看你还不成吗?”
“玉儿的眼泪就这么把你大伯母引来咱们府上,回头你大伯父怕是一个人在家见不着她,就得登咱们的门要人来了。”
两位夫人相互说着俏皮话,黛玉听了,果然破涕为笑。
“谁要登咱们家的门?是刚才的坏人吗?球球才不许她见姐姐,来一次赶走一次!哼!”
方才球球非要抢着给姐姐喂药,打翻了药碗不说,还弄脏了自己的一身衣裳,林轩才抱着他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
“我就说呢,是哪个小英雄做的好事,原来是我们球球,快到大伯母这里来。”苏夫人笑着朝他招手。
球球笑呵呵地跑了过去,挤在她们中间。
“快夸夸我吧,大伯母——”球球随处撒娇,习惯成自然。
“夸你夸你,我们球球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姐姐了,真是了不起,这么棒的小孩儿是哪家的呀?”
苏夫人笑看向旁边的黛玉。
“原来竟是我们家的,妗姨,你说说球球怎么这般英武?”黛玉笑着接茬,又把话头递给了继母。
球球巴巴地等着亲娘的下一句。
杨妗妗只好也遂了他的意,也跟着夸了一句:“那自然是他自己长的,长的还是一副熊心豹子胆,小小年纪就敢效仿武松,打起老虎来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个不停。
至于林如海,苏夫人来了之后,他不便久待,便去到了书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道折子,痛斥当街行凶,制造混乱的元凶。甚至连旁边故意挑衅的人,他也没放过,称他们为帮凶,请求圣上严惩不贷。
大朝会上,谢临风也站出来参了一本,除了他与林如海二人,好些受了牵连的官员都纷纷请求圣上主持公道,彻查此案。
“朕定会给诸位爱卿一个交代,此案就交由京都府尹负责审理。”
京都府尹是一年近六十的老臣,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跪下请旨。
“启禀圣上,当街杀人踩踏案件,本该确实由京都府负责,奈何近日府衙关押的犯人实在太多,确实没有多余的牢房了,还请圣上明察。”
皇帝很快想起,春闱前,京都府衙确实关了一批造谣生事的。
“既然如此,那此案就移交给了大理寺负责审理。”
涉案的读书人身上至少都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由大理寺审理倒也还算合情合理。
大理寺卿站了出来。
“臣领旨。”
散朝之后,林如海与谢临风走在一起。
“实在是未曾料到,此案竟然会被移交到大理寺去了,若是在京都府衙,尚且可以施压,但大理寺……我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谢临风身为通政使,与大理寺卿同为正三品官,且与对方私下并无交情,眼下就有些使不上力了。
“兄长不必介怀,如海都明白。我倒是有一好友,就在大理寺。”
“哦?那这岂不是正好,你到时候直接去寻他,倒更便利一些。”
林如海说的这个好友,乃大理寺寺正余子明。
案件审理了十几天后,余子明突然邀他过府一叙。
“莫不是案件已经快要结束了?”林如海猜想。
谁知等到了余家,得到的却是另一个结果。
“如海,事情背后仿佛并不简单,我这边已经查出了一些端倪。那些刻意挑衅者,其中有人在事发之前,家中曾收到过来历不明的银钱。发狂杀人者的这里——”
说到此处,余子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本就不大正常,去年他家中遭遇剧变,性格越发孤僻,还十分顽固执拗。这次又没能考中,本就精神有些恍惚,再经人故意刺激,一时冲动,就犯下了无可挽回之事。”
林如海还是痛恨此人,接着说:“事情终究是他所为,小女至今还在卧病休养,恕我实在无法同情此人。”
这倒也能理解,余子明一边点头,一边给好友倒了一杯酒。
“他自然是罪有应得,只是幕后之人才是真正推动这一切的元凶,作为负责审理此案之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责无旁贷。”
“子明,若有用得到如海的地方,尽管同我提就是,你我交好多年,这件事也关乎小女,于情于理,我都会尽力帮你。”
余子明饮尽杯中之物,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今日请你来,确实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
“我听说,你和锦衣卫千户陈安在扬州共事过,关系还不错,能否让他帮我调查一个人?”
“是他,我以为你会直接让我帮你找北镇抚使卢云澜,毕竟京都传言,都说他和我关系不错,他也确实曾在御前替我说过话。”
“他?呵呵,得了吧,那条美人蛇心思可毒着呢,看着对你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两面三刀,信谁你都不要信他。作为朋友,我真心地奉劝你一句,离他越远越好,你以为他是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坐稳了北镇抚使这个高位。”
提到此人之后,余子明明显怨念很大。
就连林如海都看得出他们似乎很熟悉,但关系也很不融洽。
“你们很熟吧,那你怎么不直接找他?”
“谁跟他熟了?早就老死不相往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宁愿同东厂的人亲近,那就也是我们大理寺的仇敌!”
余子明如此愤慨,也是有原因的。
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合称为三司,对于重大案件,一般要通过三司会审,才能最终结案。
但这些年,司礼监掌印所掌控的东厂,权力却逐渐凌驾于这三者之上,不过人家刑部有位阁老坐镇,都察院左都御史好歹与六部尚书同级,唯独大理寺最不幸,什么都比不过,处处被东厂压制。
“罢了罢了,提他做什么,平白招惹晦气。你先告诉我,我这忙你到底帮是不帮?”
“我试试,不过得提前告知你一声,陈安未必真的会卖我这个面子。”林如海也不敢给他保证事情一定能成。
余子明摆了摆手,对他说:“好赖先这么着吧,不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由于安乐老亲王有命,陈宁一直在林府,林如海是通过他找的他哥哥陈安。
陈安也确实答应了帮忙,而且行动迅速,才短短两天时间,就把结果送到了余子明的手里。
但很可惜,余子明还来不及动作,东厂那边就先动手了。
“不好了,余大人,东厂的人连夜把行凶踩踏案的犯人都带走了。”
“都带走了?岂有此理,东厂简直欺人太甚!此案是圣上钦点,交由我们大理寺主审,东厂竟敢越权行事,随我速速去见寺卿大人!”
余子明官位太低,无法面圣,这件事只能交给上官,由他到御前去,与司礼监的掌印进行博弈。
可等大理寺卿赶到宫中时,那位掌管东厂的司礼监掌印早已在御前禀明过了。
“圣上说了,东厂提拿嫌犯之事符合情理,不过事情涉及绝密,不便告知寺卿大人。寺卿大人,您还是请回吧。”
负责传话的内侍说完之后,就转身又入了大殿。
大理寺卿只得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此案还是尽快了结了吧。”
在宫门口等候许久的余子明,最后得到的,就是大理寺卿这一句无奈的劝告。
“可此案是圣上亲□□由咱们大理寺——”
“好了,东厂比咱们棋高一着,既然技不如人,便要懂得知难而退。东厂的手段不必我多言,你也清楚,事已至此,犯人是要不回来了。尽快结案吧,别到时候被别人反将一军,说大理寺审理案子刻意拖延迟缓,自己惹得一身骚。”
说完这段话,大理寺卿的马车缓缓驶离,独留下弓着身子,低着头的余子明一人在原地。
“大人,咱们也回吧,您昨晚一夜奔波劳累,都没合过眼,今早又站在这儿,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时辰,就这么个折腾法,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说话的是余子明一手带到现在的下属,他唠叨的时候,余子明仰头看了一下今日的天。
“青天白日,万里无云,还真是个极好的天气。罢了,听你的就是,回吧。”
当马车经过某条巷道,突然钻出一头发狂的驴,还拉着满满一板车的竹子。
因竹子的头尾两端都十分尖锐,又是从侧面相撞,在惯性的作用下,表层未经固定的几根竹子快速前冲,直接插入了马车内。
坐在前头负责赶车的下属见此情形,目眦欲裂。
“大人!”
“啊——!”
几乎是发生在同时,马车里的余子明惨叫了一声。
帘子掀开的一瞬,被竹子刺中右边肩胛的余子明模样狼狈,因忍痛而齐齐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大人!我就送您去医馆!”
余子明归家遇袭的消息,林如海是当天下午知道的,下值之后,他即刻赶往好友家中探望。
“林翰林,我家大人失血过多,如今正在昏迷当中,怕是无法同您说话。”
“无碍,你时刻跟在你家大人身旁,今日之事,可否详细告知于我?”
“您是我家大人的至交,卑职自然知无不言。”
从余子明家离开的时候,林如海脑子里始终隐藏着一个怀疑。
事情根本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这接二连三的事件背后,总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他是否也早已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回到家中之后,林如海更是挨个叮嘱。
“近日接连发生意外,夫人,你外出时,要多加小心,一定要让婉婉陪同在侧,切忌去太过偏僻的地方。”
“好。”
“知道了姐夫。”
杨氏姐妹都点了点头。
“玉儿在家休养,基本不会出门,家中的护卫们也须得谨慎些,这方面管家多注意些。”
“老爷放心,我自会亲自盯着。”管家也立刻表示了。
“至于球球,他日日都得去苏老先生处,接送途中,让车夫尽量不要走小道,让林轩也要多看着他,别叫他乱跑。”
“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没提到的……”林如海眉头紧拧,唇角也抿着,整个人看起来很紧绷。
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倒扣的杯子,杨妗妗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