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珊听着她这句讥讽,只是小声道:“我与他曾议亲,总是知道一些的?。”
朱姨为她在明侯跟前百般施媚,要了不少嫁妆,就是怕她嫁入张家过得不够畅快。
“然后呢?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仔细你的?小命!”宋氏眼下?根本不为明宝珊与张六的?那些旧情感?到怨恨,她只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一下?就能割掉她的?头颅。
“我说不信,又说张家没银子买画舫,张六就有些急了,但?又醉着,只含含糊糊念叨着‘驿券’‘无本买卖’之类的?话,我那时根本没有听懂,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明宝珊的?命捏在宋氏手里,她即便?还知道一些更要紧的?,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宋氏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没有看宋氏,但?知道宋氏眼下?在看她,琢磨着,像是在估量什么。
人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的?,宋氏眼下?瞧着明宝珊,心底又生出?那么点悔意?来。
‘滥发?驿券到底是驾部?司的?错处大,即便?糟老头拿了一些好处,总也多不过他们。驾部?司那几家把银子吐出?来,糟老头再找几个替死鬼的?,这一劫会不会也就过去了。’
宋氏又斜了明宝珊一眼,见她油脏满面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怎么就舍不下?她这条贱命?!这算是砸在手里了!杀不杀的?,倒成了我的?罪过!’
第164章 宋氏
宋氏这一夜没有决定该不该留下明宝珊的性命, 她一夜未归,回家去也要有个说法,但家中?只有婆母问了她一句, 听?她说是在寺庙里住了一晚等着烧头香, 便也没了话说。
张六这夜连她的院子都没进?, 直接宿在了妾室房里, 宋氏哪怕是死在外头了,他也不知。
宋氏搂着儿子枯坐了一上午,张六晃进?来拿了钱又走到她跟前来逗孩子。她打量着他的神色, 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最好是事态平息的平静。
“那驿券的事,大理寺有眉目了吗?”宋氏问。
张六瞧了她一眼?,道:“叫你操什?么心, 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吧!”
“我这也担心啊, 昨晚上在西院你可还好睡?”宋氏意有所?指地问。
张六瞪了她一眼?, 道:“不过是风声大些, 有什?么不好睡的!我清清白白,怕什?么?卖驿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各地州府都有卖的, 人家还明码标价呢!上等驿券银一锭, 中?者驿券四贯,下者驿券三贯。”
“小打小闹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
宋氏这话不讨张六喜欢,怀里还抱着孩子就挨了他一记巴掌, 连簪子都被打脱掉了。
“我张家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非得寻晦气!”
宋氏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 张六撇下被吓哭的孩子直接出门去了。
孩子哭着哭着不哭了,转过身来看宋氏, 见她头发掉下来一大缕,就揪着玩,玩着玩着笑了,可他笑了,宋氏却哭了。
本朝的驿券起先是因传递军情重务所?以奉特旨可以差遣驿者,故而是由驾部司来办,后来延伸到官员办公差也可享有,渐渐就成了一股风气,官员即便只是因私事外出,也以能驰驿为荣。
如果身为官员,还需私下赁车租船,或仅得下马、驴骡为座驾,便觉失了
身份体统。
驿券一事滥觞不止,概因上行下效,官员风气如此,富商有样?学样?,这是先皇在位时就有的弊病,只翻十来年的账册已经?算萧世颖手下留情了,也是考虑了朝野震动,有碍社稷的缘故,故而只能先问这十年。
宋氏还记得自己少时跟祖父母外出时,祖父那非上马不坐,非站船不乘的派头,只这家业交到下一代,却没有再这样?的风光了,宋氏上京来成亲时,驿站的好马不足,先给了高?官富商,驴车莫说宋氏不肯坐,就是嬷嬷都嫌弃寒碜,还是花了银子让几个民?夫抬着她去了下一个驿站的。
如今想想,那几个民?夫约莫是官府私役的,上午还在田里为一家的生计口粮劳碌着,下午还得来做白工抬轿子,宋氏给出去的银子十之八九是到不了他们手里的,有也只是三瓜俩枣罢了。
宋氏掉着眼?泪想着这些零碎的旧事,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越是心慌意乱。
这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蒙昧妇人没有念过书,她空有一种含糊且不敢承认的论?断,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边看一条自上而下奔腾着的河流,既看不见水的来处,也看不见水的去处,更看不到水底的暗流,可河面上的波涛是那样?浑浊而汹涌,像是能够冲破一切沉疴。
等宋氏回过神来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已经?玩着她的头发睡着了。
宋氏亲了亲他,闻着他身上越来越淡的奶香,她心里酸涩一片,轻手轻脚把他交给自己的乳母黄嬷嬷,不由得又琢磨起该怎么处置明宝珊来。
但还没仔细想呢,宋氏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岑府的主?母请她过府吃茶去。
宋氏有些心烦,对安置了孩子出来的黄嬷嬷道:“这都喊我两?次了,上回拿我当枪使还没跟她算账呢。”
黄嬷嬷说:“岑家的郎主?外放了,她也是闲着没事做吧。老奴听?人说,她私下里辗转托人打听?了咱们宋家大夫人娘家的二?郎、三郎呢,约莫是想给女儿寻人家呢。”
“我嫂嫂娘家那几个小郎君别的不说,一个个都老实本分,三郎更是个聪明的,往后若得了功名?,何必求她的女儿做媳妇?再者说,她那大女儿瞧着虽是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可我不大信,总觉得有股子奸猾味,我可不做这桩媒,省得以后赖上我的。媒人不好当,瞧瞧我嫁的这样?,再叫我碰上给我做媒那史?婆子,我只怕也难扯出一个笑脸来,不骂她也算客气了!”
宋氏念叨着,就见黄嬷嬷就自己手边递了一碗盐姜茶,她看着那碗暖呼呼的茶,心想偌大的张家也只有黄嬷嬷一心为自己了。
宋氏握着握她粗糙的手,端起来喝了大半,张嘴又忍不住说起王氏的烦心事,说一说别家的倒霉事,心头也舒坦些。
“王氏眼?下倒有这个闲心张罗女儿婚事,自家郎君原本有个国子监司业这样?清贵的官位,就那么丢了,跑到代州那种地方当长?使,还说什?么等同刺史?,真是笑死人了。王氏浑身上下就数一张嘴最硬,这分明就是贬,不过国子监那些学子一连闹出那么多的事,后来那件事还死了个主?簿呢,如今才贬岑二?郎,已经?算是给岑家留面子了,要我说,在代州长使的位置上再坐不稳,还有得贬呢,到时候岑家家主这位置也要挪腚了。”
“再有什?么事情,总不好耽误儿女婚事,年岁到了呀。”黄嬷嬷说。
“那些个外甥女一个个不都还站着没嫁呢。”不知怎么得,这句话就从宋氏嘴边溜出来了,想起明宝清和?明宝盈来,她心头就‘砰砰’乱跳起来。
黄嬷嬷道:“她们这种女娘,有了官身就是充作郎君用了,婚嫁自然也不那么上心了。”
宋氏又轻哼了一声,像是不屑,片刻后她又喃喃道:“嬷嬷,早知嫁人后是这样?一副光景,我就不嫁了,咱们留在就留在益州过日?子多好。”
黄嬷嬷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娘子,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肠软的,这辈子手上唯一一桩见了血的事情,就是那小贱妇肚子里那块肉。虽是她行事不端,自轻自贱做了别人的外室,居然还赶在您前头怀孩子!可回来后您还是整宿整宿发噩梦,怀小郎君时又生怕有个什?么报应落到他身上,可小郎君是多俊一个孩子,可见老天爷觉得您没做错。只是昨晚上咱们偷偷跟出去,确是走错了一步,眼?下还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料理了才是。”
“依嬷嬷您的意思?”宋氏同这个乳母最亲厚的,但凡碰上什?么要紧的事,大半要听?这个乳母的主?意,可这一回,黄嬷嬷却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她若还是个外室、妾室什?么的,老婆子我真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可眼?下人家自己顶门立户,我瞧她像个人样?起来了,又与那些姊妹亲厚,倒真不好下手,只怕有后患。眼?下若是杀了她,岂不是别人屙屎反叫咱们给擦屁股?”
“那张六晓得了只怕要笑!说不定到时候连着我一块下狱,他倒兴高?采烈续弦去了!”宋氏这一下忽然下定了主?意,她连连摇头道:“不杀不杀,我就是养着她我也不杀!”
但明宝珊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宋氏心里有了个主?意,她想着将明宝珊藏在油坊运渣滓的车马里,送出城去,送到她的嫁妆庄子上看管起来,这样?也算有了张六的一样?把柄。
如此盘算起来,倒也称得上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只是还没等宋氏想好,就听?下人又来报,说有位明家大娘子要见她。
宋氏吓得差点把茶碗给砸了,被黄嬷嬷一把揽住肩头。
“不怕,不怕!明二?娘失踪,她疑上六郎君也不奇怪,夫人您定一定神,我这就打发了她去!”
黄嬷嬷口中?虽是这么说着,心里也觉得这事情棘手,明宝清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亲自上门来,看来她为了这个妹妹真是有点不管不顾了。
“去,叫她去偏门!她有个什?么脸面站在我张家的正门!?我肯见一见她,就是给她脸了!”
宋氏眼?巴巴送黄嬷嬷出去,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跟到那偏院里,掩在廊下看着黄嬷嬷叫人开了门。
明宝清很不客气,一步就迈了进?来,宋氏只见她穿了一身黑袍子,显然是男装,很宽的身幅被一根皮带子松松系着,看起来有些缭乱不羁,像是匆忙出门随手披裹的衣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强耐着躁动在与人打交道的感觉。
宋氏往廊下又藏了藏,不敢叫明宝清看见自己。
“明大娘子,您今儿是做什?么来的?”黄嬷嬷剔着指甲,轻蔑地觑着她。
“宋氏身边数你最亲厚了?我二?妹妹那一桩事,也是你办下来的吧?”
明宝清这话说的很含糊,黄嬷嬷听?出她想诈人的心思了,在心底发笑,觉得她还是太嫩,于是就喷了喷鼻子,
嗤道:“哼,怎么?明大娘子自己都还没嫁人呢,眼?下要为个没成型的孽种来向我讨说法了?亏你还张得开这个口!真是不怕羞!”
明宝清看着黄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在她耳后扇了扇,招来一缕风。
黄嬷嬷心里也是怕的,被明宝清这个诡异的动作更是惊到了,一下拔高?了声音,挥掉她的手,道:“你,你做什?么!?犯的什?么癫病!”
她自骂她的,明宝清只是看着掌心虚握着的一缕风,道:“嬷嬷既是宋氏最亲厚的人,跟进?跟出的也必然是你,如此有体面的人,身上怎么沾染着这么苦的油渣滓味,榨的胡麻?”
游飞是跟着明宝清一块来的, 听到她这句话,立刻骑着自己?那匹小马跑走了。
为了尽快寻回明宝珊,严观从禁苑拉了两头猎犬出来, 一路闻着明宝珊的气味去了外城, 结果又折回道德坊了。
因为那油坊的味道太?大, 遮盖了明宝珊的气味, 猎犬实在闻不出来了,只在路上一圈一圈的打转,线索就此断在那里。
但?也正因为油坊的味道大, 黄嬷嬷回来只伺候宋氏梳洗了, 自己?头上身上还都是油坊的气味,尤其是头发,明宝清一下就闻出来了。
见黄嬷嬷脸色大变, 明宝清就知道自己?找到妹妹了!
“你家夫人还真有本事, 会?使这灯下黑的把戏, 连猎犬都甘拜下风。”明宝清说?罢就要走, 黄嬷嬷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明宝清抬手一刀就割了过?去, 袖口皮肉都破开了, 黄嬷嬷痛得矮了身子,却又去搂抱住明宝清的腿, 连声哀求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我们娘子救了你家二娘子啊!女官、女官您听我说?, 可别冤枉了我家娘子啊!”
黄嬷嬷这话叫明宝清一皱眉,就见宋氏也从廊下跑了过?来, 护着黄嬷嬷,又畏惧地看着明宝清。
“真的真的!我们夫人昨夜跟去了,才?救下了你们二娘子。”黄嬷嬷见她迟疑,连忙又补了一句,这话也就把真凶也挑明了。
明宝清觑了宋氏一眼,也懒得质问?她为什么救了明宝珊又不将她送归。
宋氏毕竟是张家妇,如果黄嬷嬷所言不虚,宋氏一时间真动了恻隐之心救了明宝珊,恐怕也正在懊悔该怎么处理她。
“一切待我见到妹妹后自会?有定夺。”
明宝清将自己?的袍子一扯,垂眸只见一片浓沉的黑色,黄嬷嬷手臂上的那点血根本没在她的衣服上显现出来。
‘还是深色衣裳好,见了血都看不出,难怪北衙军的官袍都是乌黑深青。’
明宝清心想着,重重将马鞭挥在地上,劈开响亮的一道尘埃。
宋氏在这一记鞭声中抖了抖,颤着声道:“嬷嬷,嬷嬷,明二娘知道郎君的那些事,郎君又对她下了死手,这事没有个善终的,我备好细软,你,你带着宝儿回益州去躲一躲吧!”
明宝清将明宝珊从油坊救出来接到家中安顿好时,明宝盈站在户部官署的门前,偏首听严观的手下快马加鞭递来了这个消息。
“多谢告知。”明宝盈轻声说?,然后跨步走进了官署,一路往户部存放积年账册、副券的屋子去了。
人是大理寺抓的,但?账册和副券却是刑部比部司派人押走的,比部司专门审查与?银钱利益牵扯的案子,所以这一项也是该他们的。
明宝盈瞧着屋里的几处空,总有四?五个大箱子就那么抬走了,比部司要把钱挖出来,账本上全是假的,应该从驾部司那几个郎中、外郎下手才?是,只大理寺这一回倒宽容起来,说?他们有品级有官身,一板子都没打,每日?在牢狱里还有笼饼白粥可食,提出来审一审又送回去,不过?是形容落拓一些,皮肉并没有半分损伤。
倒是户部司几个小官日?日?被?审,活像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明宝盈进不去大理寺,孟容川昨日?因有驾部司的事务要请教原本的驾部司郎中,所以特许入内。
他出来时特意?绕了一绕,瞧见了睡在草席上的张老?主事,只是叫了他几声他都没醒,差点以为他死了。
后来隔壁牢房的老?算官说?他昨夜被?提审了一夜,刚回来没多久,这是累得睡死了。
孟容川没敢带任何的吃喝进去,在这种事情上稍有不慎,自己?也要断送,他盯着老?主事鼻端的干草看了许久,的确有翕动,这才?离去。
驾部司的官员进了大理寺,彷佛只是被?软禁起来了,刑部几番催促还是无果。
‘这就是撇着张郎中不去审查的缘故吗?想等他自乱阵脚,好将这数年的银钱都一并掘出来?可除了二姐姐这一桩事之外,张郎中还真算得上沉得住气,若他一直这么沉得住气,也不去动那些赃银,如驾部司那些官员一样,陛下总不会?一直忍下去。可若陛下强令大理寺动重刑,又或者勒令大理寺将这件案子的审理直接移交给刑部,只怕惹得朝中人人自危,礼部主客司刚被?情理过?,眼下又轮到驾部司,届时朝局不稳,定然有人生事。’
明宝盈一路思量着,回了度支司院子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张六。
她一脸凝重,倒很符合张六对她的揣度,明宝珊一夜未归,她自然要担心的。
不过?张六没有去招惹明宝盈,只是含着笑脚步轻快地从她身边拐走了。
张六走过时带起的风都有一种令人不快的触感,明宝盈恨不得一刀把他心窝子捅穿,但?却只是闭了闭眼,忍下心头怒气。
‘宋氏还真是瞒着张六把二姐姐给救下来了,奇了。’
明宝珊没在宋氏手里遭什么大罪,只是跌脏了衣裳,摔紫了膝盖,眼下已经换了衣裳,在榻上睡了一炷香的时辰就醒了,推着朱姨出去说?要见明宝清。
明宝清走了进来,见她瘦纤纤一人躺在被?子里,眼里就涌出怜惜之情来。
“大姐姐,大理寺如今是不是还没有证据抓张郎中?张家是不是还好端端的?”明宝珊一把握住明宝清的手,见她点了点头,就道:“我也许知道张家私卖驿券的进项是用什么法子藏住的!”
这话叫明宝清也惊讶了,她道:“张六竟蠢得连这事都告诉你了?”
明宝珊抿了抿唇,道:“他倒没有直说?,是我自己?的猜测。他曾提及张家有一间酒窖,就说?是存了几百坛的好酒,几十年的上百年的都有,我看是不可信,存着这么些好酒的酒窖怎么会?那么籍籍无名?而且酒不能?轻易开坛,那些存酒是酒是水都两说?,就算是酒,难道就真存了几十年?但?我听张六得意?洋洋地说?酒卖得怎么怎么好,竟像是不缺主顾的样子。这件事情张六只提了一次,是他醉后呓语,那日?他给我买了一套鸽血石的首饰,同?我及笄时得的那一套品相相差无几,我觉得太?贵,恐他是拿了家里的银子,想要他退回去,但?他不肯,说?起家里有这样一个会?生钱的酒窖,还说?若是连妆点我的银子都没有,他还养着我做什么?我……
明宝珊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哽咽,她看向明宝清,道:“那鸽血石我没留,早就还给他了!”
明宝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她连连点头,像是明宝珊不论说?什么,她这个做姐姐都能?包容理解。
明宝珊倒在明宝清怀中缓了一缓,才?继续道:“我原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见三妹为驿券的事情焦心,我总觉得驿券这个词很耳熟,裁衣裳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张六他也说?过?驿券,美滋滋说?这可是一桩无本的买卖,会?不会?是人家给张郎中的贿赂并不是直愣愣的送钱,而是用好酒的价钱买一车的白水去呢?!”
“那酒窖在哪里你可曾听张六说?起过??”明宝清也觉得明宝珊这说?法大有可信之处,不然张郎中真不至于要杀明宝珊。
“他,他说?过?,”明宝珊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一些温存的记忆,她甩了甩脑袋,道:“就在灵泉乡!可是灵泉乡上本来就产酒,酒窖更是星罗棋布,能?找到吗?”
“禁苑的两只狗都能?嗅到你的味道,有了这一条线索,还有什么是朝廷的鹰犬找不到的,这事儿若真叫你料准了,顶多两天必有消息。”明宝清拍了拍明宝珊的手,道:“眼下你什么都别想,好好歇着,姐姐办事去了。”
明宝珊搂着被?子点了点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淌了下来,这时原本垂下的帷帐又被?明宝清一把撩开,她俯身下来,用帕子擦干明宝珊的眼泪,轻道:“再坏的人也有好的片刻,记着那些好的时候不羞耻,谁能?说?忘就忘呢?”
帷帐像一片衣袂一样轻轻落
下,明宝珊虚着眼躺在床榻上,只见到朱姨又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在床沿边坐下,守着她。
明宝珊本来只是闭着眼假寐,不多时真睡着了,梦里有她的及笄礼,她戴着那套漂亮艳丽的鸽血石晃亮了张六郎的眼睛,所以他才?会?那么记着这套首饰,心心念念给她买了一套相似回来。
年少的心是真的,也是经不起颠簸的,得到了的,就显得廉价了,她也好,鸽血石也好,不过?就是能?用银子买到的,既然是可以衡量价值的东西,也就没了价值。
明宝珊醒过?来时异常平静,望着守着床边的明宝盈笑了起来。
“朱姨去灶上给你熬骨头汤了。”明宝盈垂眸看她,道:“二姐姐,痛不痛?”
“骨头又没断,喝什么骨头汤,我要吃烧肉烩菜。”明宝珊道:“就是膝盖疼,得青紫几日?呢。”
“都是为了我。”明宝盈轻道。
“才?不是为了你,是我要立大功了。”明宝珊玩笑道。
明宝盈这才?笑了一声,明宝珊撑起身子来,翘着指往外戳,道:“快把那节竹蔗拿来给我,是给我留的吧?”
竹蔗被?削了皮,切成一寸长?,一指薄,躺在小碟里,还配了小叉子。
明宝珊无语地说?:“给小娃娃磨牙用啊?这吃着怎么痛快?”
“痛快个屁!嘴都豁了,还啃竹蔗!?”朱姨又尖声尖气起来,走进走出忙活不休。
明宝珊动了动嘴,口角的裂伤果然还没完全愈合,只可怜巴巴把薄薄的竹蔗当?做香片含着,闭着口小心翼翼嚼。
第166章 小团鸡
张家是先抄得了证据才抓的人, 比部司的官吏夜里往灵泉乡上去了,一大早就站在张家门前?了。
原本?应该是张家的男丁不论?年纪全部抓走,而女眷就地软禁。
宋氏死死搂着自己的儿子, 只想着若是把儿子带走她也就跟着走了。
原本?有官吏上手?来拉扯的, 宋氏连牙都亮出来了, 只听得其中一个押官道:“你是宋氏?”
宋氏不明就里, 抬起眼看那押官,左看右看也不认得,只畏惧地点了点头, 将孩子抱得更紧。
“你儿子, ”押官上下瞧了瞧她们?母子,翻了翻手?中的一本?簿册,道:“三岁?”
宋氏心?里涌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颤巍巍又抬眼看她, 连连点头。
“先行随母软禁。”那押官说着, 报刀四下巡视着。
宋氏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和黄嬷嬷一道搂着孩子往角落退去,自觉往屋里去。
张家的男丁只此一个不必下狱,张六这才反应过来, 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朝宋氏跑去,嘴里怒叫着, “你这贱人,竟敢坏……
只是话没有说完, 已?经被刀吏一脚踹趴下去, 他被反捆了手?,直接一脸摔到地上, 被提起来时?满面的血。
宋氏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耳。
看着一脸血的张六,虽然这事是自损八百,但宋氏却还是感到一阵快意,张六也有挨别人揍的一日?!
宋氏在院里被软禁了足有小半月,这府上其他女眷过得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和孩子都还是有吃有喝的,除了院门口站着的官兵,孩子甚至都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氏熬呀熬,等来了一个笞杖十棍,发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京的惩处。
她带来的嫁妆自是没有了的,但宋氏眼下哪里还想着这个,她能把黄嬷嬷和儿子带走就不错了。
颇为讽刺的是,带宋氏回益州也是一张驿券,只这驿券上可?没有任何驴骡可?使?唤,顶多就是遇河的时?候可?以乘船,再者就是押她们?回去的刀吏可?以在驿馆歇脚,能在驿馆喝一口水,吃一口食而已?。
宋氏受了十棍,虽是用荆条行刑,并不致残,但也留了两腿的疤,而她还要用这两条腿没好全的腿走回益州去。
城门口,她远远瞧见了一个女娘骑在马上,似乎是在等她。
宋氏以为是明宝珊,走近了才看清是明宝清。
她瞧了瞧宋氏,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只是交了一袋铜子给两个刀吏,又给了他们?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
“主事您也太好心?了。这婆娘的下场比那些人都好了太多,老嬷嬷和儿子都能叫她全须全尾地带走,您还给她准备这些路上的盘缠。”刀吏道。
明宝清扫了黄嬷嬷一眼,宋氏立刻侧了侧身子,挡在黄嬷嬷跟前?,望着明宝清的那双眼睛里登时?就全是泪了。
这婆子待宋氏一片慈心?,待别人却是手?硬心?狠,明宝清本?来不愿来这一遭,是明宝珊请她来的。
明宝珊说自己如今一点儿都不怨宋氏,也不怨黄嬷嬷了,她想把这件事好好的了结了,往后?就再也不想了。
明宝清没有同宋氏说一句话,只交代了刀吏几?句,说那孩子还太小,路上多有耽误了,还请多多包涵,容她们?几?分。
宋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几?分,因那刀吏转首回来看她背上的孩子,点了点头。
她知道张家的其他女眷下场定然比她更惨,宋氏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觉得命运好像拐到了一条不算最好但也不算最坏的路。
回了益州,祖父祖母已?经不在,她将在祖宅如何立足?能否立足?也还有一番好周旋的。
走出城外,宋氏转首看了孩子一眼,见他正一眨也不眨眼地瞧着远方,像是那有些什么值得期盼的,宋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劲儿来,她轻声对孩子说:“阿娘带你回家了,啊。”
明宝珊这次检举有功,得赏银百两,还赐了她百匹绸缎,百卷丝线,百枚金针。御赐的绸缎全是上品,一共一百二十匹,买闹市的大宅都够了。
明宝珊许久不碰这样的好料子了,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朱姨既欢喜又后?怕,白天高高兴兴像只花蝴蝶一样在绸缎堆里飞来飞去,一入夜就发噩梦,噩梦全是明宝珊的各种死法?,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才渐渐淡了。
明宝珊的成衣铺子一开门就热闹非凡,全是来瞧个稀罕的,又有好些贵妇人说想买那些御赐的绸缎,价钱随便?明宝珊开。
更有甚者,居然要给明宝珊说亲,吓得她直接关了门,索性就在家中多歇几?日?。
原本?明宝珊还以为朱姨会埋怨她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但没想到朱姨什么话也没有,只是挑了几?匹布,各裁了几?尺,就出门找她那些个姐妹显摆去了,这对于朱姨来说可?谓非常谦逊了,明宝珊有些好奇,揶揄道:“阿娘这回倒不嫌我躲懒了。”
朱姨那时?喝多了酒,倒在榻上歇着,半晌后才道:“既有你这论功行赏的,就有那被严惩不贷的,咱们?得了好,整个铺子都有了御赐的名头,还怕往后?没有生意做?眼下合该低调踏实?些,免得刺了哪些人的眼。”
这教训,朱姨自裘老八身上学到了,小人物?搅和进大事情里,稍不留神会死的!
所以她主动提出把道德坊的那间?小宅子卖了,把卖宅子的钱都交给了蓝盼晓,同明宝珊一块回来住,彼此间?有个照应不说,这宅子还在公主府边上,金吾卫夜巡,公主府门口的护卫值夜,总漏不过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