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贬为庶民后by西瓜珍宝珠
西瓜珍宝珠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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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盈站在桌前,看着那些繁重的账册,她转首看向老主事的书案,赵算官正坐在侧边,皱个眉头不停拨上拨下。
“赵算官可?知,老主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算官比明宝盈早进几年而已,除他之?外,度支司老主事所领的两?案里就只余下几个笔吏了。
此时屋里也没有笔吏在,赵算官听得明宝盈此问?,顿时连算都算乱了,他搓了一把?脸,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唉,咱们还?是别管别问?,将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驾部司拟的票券,户部不过?是批一下,老主事就算落了印那也是受蒙骗的。”明宝盈粗略地将那摞堆积的公务翻看了一遍,又道:“驿券往后不从咱们这过?手了?”
赵算官是在官署里眼见着大理寺将人一个个抓走的,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正月里还?根本没歇几日,熬得人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若不是知道明宝盈家里有白事,他真?要发?火了。
“明算官,你那稳重性子哪去了?”赵算官睇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也不瞧瞧走了多?少人,若不是咱们两?个算是新进的,眼下还?能站在这说话?!?”
“赵算官别恼,我知道你是个敦厚性子,张六每次对老主事不敬,老主事忍气,你都会替他斟一杯疏肝解郁明目的菊花茶,你平素虽是寡言少语的,但对老主事也敬重有加,看不上那小?的将度支司当成他自家产业,一副来日可?凭血脉继承的样子。”明宝盈语气恳切,道:“再说了,老主事私卖驿券十来年?这事,你信?”
赵算官默了一默,道:“你我信不信有什么?紧要的?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他还?伸手在明宝盈眼前的账簿上重重敲了敲,听那压抑的口吻,明宝盈知道他绝对是不信的。
明宝盈垂眸瞧着自己眼前的账册,千两?万两?的流水就在这上头。
“这事儿不是要有一个说法。”她突地说。
赵算官收回手背在身?后,疑道:“此话?怎讲。”
“这事,要的难道不是那十来年亏空掉的银子吗?”
赵算官朝外头觑了一眼,拿来一个算盘装模作样地拨弄着,说:“可?只怕最后落得一摊不得不认的烂账和几份血淋淋的口供罢了。”
明宝盈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这时又听小?吏来报,说陇右道进奏院送来几大车的铜币,要人去清点入库记账。
进奏院是各地在京的办事处,首要的职责就是接待本道赴京大员,向朝廷缴纳赋税、进献祥瑞等事,再就是替要来本道做买卖的商人开具票券,接受他们的铜币,商人就可?以拿着这份票券去各州郡折换铜钱,免去路上带着大笔铜钱奔波的危险。
而各道收到的铜钱又可?折算成赋税,各州郡也就不必费心押送税币进京了。
全国各有十八个道,商人飞钱数目庞大,隔三差五就有一次,进奏院虽然已经核算过?一遍,但入了户部,自然也要有一道查验。
张六手下的几个算官倒也不是全然不做事,只这种繁琐耗时的事情,一向是推给他们这些没有家世,没有倚仗,一如老主事这样出身?的小?官们去做的。
如今他们身?上也摊了一堆的事,忙得也是胡子拉碴,一身?油味,所以权当做听不见?了。
少了老主事,谁都遭罪,他若真?出了什么?事,看张六还?有没有从前的清闲好日子过?。
眼下这些事务堆积在眼前,明宝盈若不去,那又是赵算官去。她今日还?不是来上值的,但见?到赵算官忙得团团转,有些不忍心,就打算把?这些铜币入了库再走。
铜币已经在户部的钱库,明宝盈带着两?个小?笔吏往钱库去了,经过?廊上时往他们的屋里瞧了一眼,发?现张六也很稀奇地坐在那忙着,方才明宝盈来了这么?久,他竟然是一声都没冒出来,做一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醒些也是应该的。
明宝盈快步离开时,觉察到似有一道目光飘了过?来,她猝然侧眸,果然见?张六飞快低下头。
‘奇怪,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这样窝窝囊囊躲躲闪闪做什么??’
明宝盈正想着,拐角处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抚上明宝珊给她做的风领,风在她身?上寻不到空隙可?以钻,只吹凉了她的鼻尖。
陇右道的几个小?吏抬了钱来还?没走,站在钱库门边的角落里,缩在一处说话?取暖,见?到来人是明宝盈,几个小?吏似乎有些失望。
明宝盈瞧了他们一眼,见?都是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是官署里做老的人了,想了想,道:“他还?没回来。”
“我们不是来找老主事的!”其中一人忙不迭道,另一人则狠白了他一眼。
明宝盈见?他俩一个精一个木,有些好笑。陇右道进奏院押运铜钱的小?吏一直都是他们俩,想来性子还?算老实,不然不会把?这种跟银子打交道的事情交托给他们。
铜钱是一千个做一串的,称一称算一算也就出来了,明宝盈瞧见?筐底部还?有一大堆的残币,道:“这一回的残币这样多??那就不以个数来算,只得称量。”
“听算官安排就是,只叫我们回
去有个交代就成。”小?吏道。
户部的钱库里也攒下了不少旧币,明宝盈打眼一瞧,问?身?边的笔吏,“上一回把?这些旧币移交给铸钱监还?是老主事吩咐的?”
笔吏点点头,轻声道:“那一位整日只知道拿大,面上的事情他还?做些,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他哪里知道呢?”
陇右道进奏院的小?吏听到他们讲了这些,小?心翼翼凑了过?来,道:“老主事还?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明宝盈说:“你们同老主事关系倒好。”
小?吏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与老主事家住得近,这么?些年来,时不时见?着一面,混也混熟了。原本逢年过?节的,我家那口子给老主事端一两?个菜去,老主事也回给我家娃儿一个红封,今年过?年他就没回来,倒是来了好些大理寺的官差,把?他那间宅子都翻空了,但什么?也没找着。”
“没有的东西,找什么??婶子吃了那么?些年的药,家里没有余钱,婶子走了之?后,这两?年的钱倒是都攒着了,没处用了,就那么?些,棺材本都不让攒啊。”另一个小?吏小?声嘟囔着。

在家里待了整三个月, 懒散惯了,劲不是一下就能提起来的。
明宝盈倒在车里昏昏欲睡,脑海里却不清静, 老主事和明真瑶在里头冒来冒去的。
明宝清驾着的马车是新的, 板材严实, 密不透风, 拉车的马儿虽才养了几日不久,但是一匹耐力很足的敦实矮马,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因为游飞半道上被邵阶平的人劫走了, 所以驴车也?丢了, 那头养了多年?的小灰驴也?不见了,严观和游飞事后找了几日,发现好好一头驴已经皮是皮, 肉是肉, 进了医馆, 也?进了肉铺。
虽然?事后那私杀小灰驴的人徒刑一年?, 但车毁了,驴死了,就跟林姨的死亡一样都?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小毛驴的死叫游飞和明宝锦更难过?了, 但两个少年?都?不说, 在大人跟前也?不表现出来,只凑在一块伤心?。
后来, 明宝清稍微缓过?来几分,也?发觉家里少了点什么,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东转转, 西转转,盯着东院牲口?棚里的骡子看了好一会, 见它边上的食槽空空的,终于?是想起来了,原来这个家里还没了一头驴。
兰陵坊的马坊还欠着明宝清两匹小马,明宝清带着游飞和明宝锦去领小马的时?候,还碰见了熟人——一个枣红脸的壮年?人,嘴里叫着大娘子就朝她走了过?来,明宝清愣一愣,立刻喊他邱有喜。
“大娘子还记得小人。”那壮年?人憨憨笑。
明宝清当然?记得他,邱有喜同陶二郎去撅蓝草苗时?遇见的那个邱有福是兄弟,都?是邱嬷嬷的侄儿。
其?实若要马坊的官牧来说,卓氏留给明宝清的那间马行?本身不是最?宝贝的,最?宝贝的是里头几个养马挑马的老师傅,邱有喜就是个经年?老道的养马师傅。
马坊缺人手,官牧很器重邱有喜,给他配了几个打?下手的小徒弟。
因马坊的马儿大多是不卖的,养得好才要紧,所以不善言辞的邱有喜在这里很自在,不必受掌柜的嫌弃。
“那些官差收了马行?之后,将马行?里那些二房的人都?赶跑了,其?他都?没变,只把我们几个养马的师傅要到了这里。”邱有喜说。
邱有喜要比邱有福更像邱嬷嬷一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会凹进去两个窝窝,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我听说二爷他外放了是不是?”
看见旧人,总想起往事来,邱有喜竟是提起岑石堂来。
明宝清有些意外,道:“你在这马场里,消息倒是不闭塞,是了,我也?是才听六舅母说的。眼下应该已经往代州去了,代州没有刺史,他任了长使暂代刺史职务,也?是想干得好能补任刺史,呵。”
家里有白事,所以明宝清今年?没有去给岑石信拜年?,反而是舅母姜氏派人来送年?盘,顺便说起岑石堂要外放的事情。
“因二爷要走,岑府卖了些人出来,有个粗使恰进了马场,所以我才知?道的。”邱有喜一边领着她们往马驹棚里去,一边说。
“卖了十?来个吧。但二舅母在京中住惯了,不想走,又顾念着表妹她们,总要留人伺候的。”
王氏实在是左右为难得很,既不愿意妾室跟着去了,天高?皇帝远的,还可以充夫人。可代州那地方,同京城怎么比?
再加上岑贞善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家中几个妯娌都?各有心?思,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她万般放心?不下,再怎么样也?要将岑贞善的亲事先定下才是。
这些闲话都?是姜氏的嬷嬷说给明宝清听的,老嬷嬷坐下了喝了两壶茶,把王氏的烦心?事当笑话说。
邱有喜提了老东家几句,就此打?住,大步走在前头给众人引路。
他给挑了一匹质素不错的小马,但小马不多,眼下合适的只有一匹,若要两匹,得再等上一等。
明宝锦倒不是不能等,只她更想要一匹能拉车的好马,方便全家人出行?。
马车也?是因为明宝锦挑了健马才去买下的,这马车比驴车坐着宽敞、稳当,但大家心?里都?很惦念着从前小竹车,那是明宝清一点点做起来的,载着她们风里来雨里去,载着苗玉颜回来,又载着她们进城去的小竹车。
明宝锦偷偷难过?了很久,直到明宝清又做了一双竹铃铛,还是悬在车角上,一步一晃一响,明宝锦瞧着那双铃铛,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变,这就很好了。
明宝盈还是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听见车外竹铃声响,她靠在车壁上,移开车窗,道:“阿姐,快到家了吗?”
明宝清笑道:“快到了,一路过?来这样嘈杂你都?没声,反倒进了兰陵坊,安静了,你就醒了。”
她们俩到家门口时,就听见身后明宝锦叫,“姐姐!”
回过?头一看,明宝锦正坐在那匹半高的小马上,游飞牵着马缰绳在边上走着,肩上还扛着一根长长的竹蔗,这一看像根玉棍子。
“哪来的竹蔗?”明宝清问。
“公主府的护卫阿姐给的。”明宝锦道:“公主赏下的,吃不完呢。”
竹蔗好吃,只是吃起来不文雅,要吐渣滓,一家人坐下来吃倒是没关系的。
游飞砍竹蔗的时?候留了一截,留给给明宝珊吃。
“不过?,二姐姐会吃竹蔗吗?”游飞有些想象不出明宝珊吃竹蔗的样子,觉得她那张小巧的嘴都?张不开。
明宝盈嚼着竹蔗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三个月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
她掩着口?吐掉蔗渣,道:“二姐姐她呀,最?喜欢吃竹蔗的,冬月里一能买到竹蔗,她屋里就断不了,冬日里就
跟只竹鼠似得,一直啃啃啃,也?亏得她牙口?好,体质也?凉,怎么吃都?不上火的。不过?竹蔗也?不算便宜,她如今抄起针线来没个休的,想想,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吧?”
所以这一截竹蔗就在正屋的茶几上留了一夜,等着明宝珊来吃。
早起游飞带着小马出门?溜了,昨晚上众人啃竹蔗啃得起兴,说好了今日吃官园里炸的油香,所以眼下老苗姨和蓝盼晓也?赖床呢。
官园里供杂工们吃食,油香、笼饼、胡饼、汤浆一类的吃食也?对外卖。
游飞带着一篮子的油香回来,虚掩了大门?就往文无尽屋里进,文无尽虽然?还半倚在床上,却已经摊了半床的书。
“文先生,吃油香啦!咸口?的,淡口?的,你要哪个?”
文无尽故意问:“甜口?的。”
甜口?的油香搁了糖,所以要加一文钱,有人要厨子才炸呢,家里大人也?不常吃甜口?的油香。
果然?就见游飞愣一愣,道:“先生你不是一向吃葱香咸口?的?或者吃淡口?的,蘸一点锦儿碾的椒盐?”
“你没买甜口?的?”文无尽笑问。
“买是买了。”游飞说得吞吞吐吐,动作又磨磨蹭蹭,不想把糖馅的油香往外拿。
“买是买了,不过?是给小妹的嘛。”文无尽戏耍小孩心?情好,掀开被子起身,道:“快给她吧。糖馅热乎乎吃更好味呢。”
热水在炭盆上暖着,文无尽提起壶来斟了一杯移到一旁,坐下来用帕子拈着拿起个油香却没吃,而是先小心?翼翼翻过?一页书。
他吃得很慢,看书很细,两个油香都?吃了半个时?辰,正在揩手准备拿笔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些响动,就扬声问:“谁?”
“是我。”朱姨的声音还是很轻易就能辨出来的,文无尽没有起身,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朱姨的步伐有些急,匆匆就往内院进了。
明宝清明日才去官署上值,今日还可歇一日,正在厨房帮着明宝锦给成衣铺备点心?,不只是她,除了明宝盈之外都?在东跨院里。
游飞正在翻耕土地,老苗姨掏出了种子正在盘算着今年?怎么种作物,明宝清和蓝盼晓一个在碾米粉,一个在筛米粉,而明宝盈昨日带了些账册回来,正坐在书案前拨算盘。
花厅里矮榻正中的小茶几上还摆着那一小节竹蔗,墙上悬着明宝锦画的一副小鸡啄米图,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颇有小家趣味。
众人忙忙碌碌,又慢慢悠悠,院子里无人又安静,就显得忽然?疾走进院里来的朱姨格外慌乱。
她立在院中呆了一呆,直直往正屋去了,伴随着吱呀推开门?的声音,朱姨一脚迈了进来,不知?怎的,她一眼就瞧见留在那茶几上的一节绿竹蔗,心?头忽然?就是一紧。
“三,三娘,二娘昨晚上回这来了吗?”
明宝盈听得这句,一下就掷了笔走出来,“没有!怎么了?二姐姐不见了?”
朱姨一下就软到在地,哭叫道:“那,那就是一夜没见人了。”
明宝盈一下也?扶不起来她,陪她一起跌坐在地上,连声问:“怎么回事,先别急,细细说来与?我听。”
“昨个她正裁衣裳呢,忽然?就发起了愣,说自己想到一件事,要回来同你说。”朱姨紧紧握住明宝盈的手,竭力让自己把话说清楚,“我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讲,你们姐妹天天见面,不差这一晚。她本来都?被我说服了,忽然?又把剪子放下了,说今晚上就要同你说。霜降那时?候出去送衣裳了还没回来,铺子来了客,我一下走不开,瞧着天色不早不晚的,街面上也?还算热闹,她又不是什么小孩了,就让她自个回来了。”
朱姨说到这,后悔得浑身都?在抖。
“后来她还折回来拿了件没做好的衣裳去,说晚上就在家里睡了,我也?应了她,一晚上没回来,早上迟迟不见人,卫二嫂那时?就觉得奇怪,守了一会子还不见她,但也?只以为她先回我们自个那了,直到我去铺子里,觉得不对劲,还以为她睡过?头,没想到,竟是丢了一夜,我的儿啊,你要出点事儿,娘真是不活了,不活了!”
明宝盈心?头也?是砰砰跳,她强作镇定,问:“阿姨知?不知?二姐姐紧赶着回来要同我说什么事?”
朱姨的眼泪顺着鼻梁淌,她使劲抹了一把,摇摇头,道:“我见她是突地想起来的,一下就紧了个脸。我也?问了她的,她也?想说来着,不过?,好像是碍着小莲在边上穿针理线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小莲母女同你们也?亲厚,再说这孩子素来嘴紧,有什么事是二姐姐连听都?不愿意叫小莲听到一丝的?”明宝盈琢磨了一下,道:“莫不是张六的事?”
朱姨一把扣住明宝盈的手,道:“张六!你与?张六是同僚,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事?”
明宝盈定了定神,把朱姨扶到了榻上,道:“您别急,我这就找大姐姐,立刻出去寻二姐姐,若是张六做了什么歹事,舍掉我这条命也?要叫他碎尸万段!”
朱姨原本把明宝盈往外推了推,忽然?又猛地拽了她一把,道:“有个什么消息要来告诉我。”
明宝盈还没应她,手腕子又被她紧紧一扣,就见朱姨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杀人都?要算我一份!”

从成衣铺子到明家, 说远不远的?,但?又不是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
离了临街的?铺面后,兰陵坊里除了民居就是官园子, 回家的?路有很多条, 有些小路热闹, 沿途都是百姓家的?饭菜香和娃娃哭声, 有些大路反而冷僻了,走过去全是篱笆院墙,望进去不是冬末春初时尚且萧条的?林子, 就是带着点鱼腥气的?塘子。
这些路明宝珊都很熟悉了, 甚至比道德坊的?某些小径还要熟络,她心里想?要卖了道德坊的?那间?小宅院,彻底搬来过来与姊妹们同住, 但?又知道朱姨是更喜欢独门独院住着, 她不能不顾念朱姨的?心思, 所以就没有提。
明宝珊脚步匆匆地?往家中去, 只经过一个拐角时,与个‘婆子’撞在了一块。
她顾不得自己也摔疼了,连忙去扶那位‘婆子’, 只是人家身子敦实, 明宝珊一把拽不起她,反被她掀了过去。
这‘婆子’的?手铁爪般, 明宝珊被她钳着颈,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更别提高呼, 跟只兔似得被提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她仰在这车里,才看清了那‘婆子’, 这根本分明是个矮壮的?汉子,穿着女娘衣裳戴着假髻乔装了一番。
明宝珊虽从没见过这人,但?很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这汉子用布条勒死了她的?嘴,捆了她的?手脚,将身上的?花袄翻了过来,又扯下?假髻往车里一扔,驾着马车往外?城去了。
外?城几个坊要么就是柴木林、鱼塘一类的?地?方,要么就是穷乱之地?,明宝珊知道自己的?性命大概就是要在那种地?方交代掉了,怕得浑身都在抖,脑子里空白一片,倒在车里颠了几颠,再怎么挣扎也无望,脑海里终于涌出?好些念头来。
‘阿娘一定是要哭死了!’明宝珊闭了闭眼,温热的?眼泪淌进她的?头发?里,‘大姐姐她们知不知我是为什么死的?呢?会替我报仇吗?不不,不要报仇,愿她们早些忘了我,好好带着我阿娘一道过日子,可,可是我,我真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的?好日子才开了头呢,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的?好日子啊,怎么就断送在,断送在他张六的?手里!’
也不知她是胡思乱想?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个婆子呵了一声,吓得明宝珊一抖,这声音她恐怕是忘不掉,谁会忘记强灌了她一碗落胎药的?人呢!
“带着这贱人又上哪去!?要来个金屋藏娇不是?”
“别碍了郎主?的?大事!还不快些滚回去!”
“郎主?的?大事?你这走镖出?身的?护院怎么也干起替牙人兼鸨母的?活计了,六郎君给了多
少赏钱,竟使得动你做事了!?”
“你们妇人懂什么!?这不是那些拈酸吃醋的?破事!”
那汉子又无奈又着急,怎么也想?不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更叫他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好啊,这不是拈酸吃醋的?破事,这是金屋藏娇的?美事了?我就说他这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原来想?旧人了。亏我还信了你这贱人一家的?话,什么再无瓜葛,什么姐妹相扶,还是夜里想?爷们想?得睡不着,火急火燎地?要岔开了腿!”
宋氏气得厉害,可下?了马车一步步逼过来时,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个能藏娇的?地?方。
她顿住脚,狐疑警惕地?看着眼前这辆小马车,道:“打算把她往哪领呢?!”
那汉子死死盯着宋氏,嘴里含着一箩筐的?‘蠢’只待喷薄而出?,恨不能把这个也解决了。
“说话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晓得六爷的?一项罪处,若是捅破了,家都散了,今日是要拿她性命的?!少夫人还要继续听吗?!”
宋氏骇得大退一步,知道自己今日是坏事了!
家中这几日气氛凝肃,她自然觉出?不对味来,也打听了,晓得是度支司的?官署里出?了事,有人和兵部?驾部?司的?官员联手卖了什么驿券,卖了十来年了,总之是亏了朝廷老大一笔钱。
宋氏转身就要走,可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来,问那汉子,“真是要杀了她?她两个姐姐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听闻同公主?殿下?也有私交。骤然死了个妹妹,她们怎么会不查?”
“妇人之见!你在这里截住我已经坏了事,休要再啰嗦不休!快些回去!”那汉子露出?恶相来,咆哮道。
宋氏虽被他吓住了,但?脑子也在飞快地琢磨着。
她见过明宝清、明宝盈,同她们也打过交道,很知道这两个小女娘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明宝珊从前与六郎交了心,叫她听着了些不该知道的?事。难道,难道就是驿券的?事!?六郎私卖驿券?不会不会,他没这个本事,那就是,公爹他……
宋氏只觉得脑海里‘嗡’声作?响,天塌般的?银子亏空,不抓到正主怎会罢休?杀个明宝珊就能了结?
‘我的儿!要叫张家断送掉了!’
宋氏什么都想?不到,只记挂着自己的?儿子,可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能赶在张家坠落前把孩子救出?来?
宋氏将自己的?手肘掐出?血来,面上却愈发?镇定起来,对那汉子道:“你把她交给我吧。”
“交给你?”
宋氏点点头,道:“我在这附近有间?磨坊,是娘家嫁妆,正月里歇了业还没开门的?,可以安顿这贱人。这贱人我恨毒了她,但?想?想?,将这性命拿捏在手里,说不准还有用。”
“小人是奉……
“我知道你奉谁的?意?思,六郎也使不动你,但?银子总可以吧?为什么要她的?性命,你应该也知道些,这一劫家里能不能躲过还未可知,”宋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番勇气和谋划,对那杀人如杀鸡的?护院道:“把她给我,回去你照样复命,我会给你备好现银、票券。这一劫若能躲得过去最好不过,若有个什么万一,你多少也有一条后路,去偏僻州府替自己买一个清白身份,好过为人鱼肉。”
“若事情就坏在她身上呢?”那汉子虽这样说,可显然心动了。
宋氏冷笑了一声,说:“这贱人不像她姐姐,她没这么本事,若她能坏事,只能说明这事原本就会坏。因为这根本是要见银子,而不是见人命的?一桩事。”
宋氏说完这句话后不久,车门就打开了,明宝珊就看见了她,她站在车外?,面白如纸。
出?乎明宝珊的?意?料,宋氏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她没有将明宝珊带到什么磨坊,反而堪堪赶在宵禁前进了道德坊。
明宝珊被押在车里,并?不知道自己又回来了,只晓得马车好像进了一个没门槛的?院子,然后停住了。
她被推下?车时脚摔到了一堆油渣滓里,就算被宋氏的?乳母黄嬷嬷提起来了,鼻腔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油味,还不是一味的?油香,反而苦得有些刺鼻。
这分明是个油坊。
明宝珊抬起头,正见到宋氏软坐在一张竹椅上,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明宝珊一眼,似乎耗空了所有的?力气。
黄嬷嬷提来一壶热水,喂她喝了一杯,宋氏忽然大吸了一口气,脸上滑下?两行泪。
“你从前是听着了什么?落得今日这一遭?”
直到口中的?布条被解下?的?时候,明宝珊才有了种切实的?感?觉。
她很难想?象居然会是宋氏救了她,方才她在外?面说的?那些话明宝珊也隐约听明白了,但?她不知道宋氏想?怎么做。
明宝珊舔了舔口角的?血,慢慢说:“有一日夜里,他也是喝多了,说要买一艘画舫。我说画舫价贵,一年又没有几日好乘坐的?,平日里还需养着一群船工,实在太不划算,就别买了,可他却笑着说张家有的?是钱,他父亲有个能生钱的?好法子。”
宋氏听到这里心头一紧,看想?着明宝珊单薄的?身子,她又松缓下?来,心道,‘红口白牙一张嘴,无凭无据的?,她又曾做外?室,与郎君有旧怨,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可轻易辩驳。’
只是想?到这,宋氏又紧了紧眉头,道:“还有呢!”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张郎中不至于派家中养着的?门客来杀她,何必走这一步险棋?毕竟是人命。
明宝珊惶然地?望着宋氏,屈着身子小声道:“可张家并?不算什么特别有积攒的?人家,一艘画舫算下?来一年费个几百两都打不住。”
“你倒很清楚。”宋氏轻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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