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玩吧。’明宝清甩了甩手腕,心想。
接下来的时间,就只听林间悬红坠地脆声接二连三响起,因为不间断,所以有了乐曲一般的曼妙节奏。
高?台上?,倚在软榻边的萧奇兰稍稍坐直了身子,转脸时先看见了垂在榻边的镶了金红边的银纱裙,孔雀翠羽一片一片,缝了满裙,在春风中翕动着纤羽,彷佛是在这裙衫生出来的,毫无绣线的痕迹。
萧奇兰稍稍仰脸,入目就是重重叠叠的宝珠项链,因配合孔雀裙,所以宝珠以蓝、绿、黄、棕为主,项链下裸露的肌肤丰润细嫩,没有任何将?要衰败的征兆。
“呀,崔四倒是起劲了,怎么不藏拙了?”萧奇兰甜蜜地笑了起来,看着倚在榻上?的无比尊贵之?人,道:“不曾想明大娘子箭术这样精妙。”
“听闻明真瑄的箭术在陇右军中也算排得上?号。”穿着轻薄铠甲的荆统领走了过来,又俯在圣人萧世颖耳畔低语了几句。
“噢?”萧世颖额间花钿是蓝花点?红蕊,衬得她一双眸珠深若星海,华贵之?余,还?有一丝邪魅之?气,“这事儿?到现在还?能如此有趣。”
萧奇兰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又听萧世颖道:“这小娘子一出,悬念皆无好没意思。瞧着那一对对的,只想着赛事散后出去做交颈鸳鸯,不若男女同赛吧。看那林三郎的眼珠子都要黏上?了,就让他上?场离近些?看吧。”
“您让林千衡和明娘子搭档比赛?”萧奇兰惊讶地问。
萧世颖轻笑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道:“高?家的面子也不能这么踩。”
“那明娘子要与谁同赛?”萧奇兰含下了脖子,眯眼笑的时候见萧世颖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荆统领随即退下。
过了约莫一株香的时间,明宝清的独赛中胜出毫无悬念,她甚至都没有补之?前缺掉的几轮,就遥遥领先,分数漂亮得刺目。
萧世颖着人问她要什么赏,她没客气,利落潇洒地转了转手里的银勾长?梢弓,高?高?举起。
“念旧啊。”这三个字的尾音拖得长?,让萧世颖语气有了点?叹息的意味。
“原来明娘子是这样一个人。”下首的矮榻上?,一个穿着常服的俊美郎君慢悠悠地说。
“怎么?宇文侍郎对她也有所耳闻?”萧奇兰道。
宇文惜转过脸望着萧世颖,他生就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很美,但?一丝女气都没有,笑起来时,风月无边。
萧奇兰素来对男色毫无感觉,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见过我阿兄带回来的一份手稿,说是她设计的一个槽碾,还?要求在工部?的记档中署上?明氏所著。”宇文惜说:“阿兄素来古板无趣,但?偏与明娘子每月都有些?书信往来,惹得嫂嫂这把年?岁开始吃醋,拆信一看,全是些?农用器具的探讨,我还?以为有热闹可以瞧。”
“什么热闹不好瞧,瞧你阿兄阿嫂的?”萧世颖轻笑着说:“倒是没想到明娘子的才能会?在这里。”
听到圣人说要看一场男女同赛的消息,场下好些?被明宝清勾起斗志的男女都有些?跃跃欲试。
“你来不来?”
高?芳芝一边捆袍袖一边冷声问林千衡,明宝清出现时他有些?失态,收敛地不够快,这让高?芳芝不悦。
林千衡看着孤零零站在场上的明宝清,刚想回绝,就见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过来。
明宝清似乎也很没想到,但?更多的表情林千衡没看到,因为她转过身去了,仰脸看着严观。
“来。”林千衡喉头酸紧,道。
“你怎么来了?”明宝清惊讶地看着严观,随即看向他手上?拿着的弓箭,“你要与我同赛吗?”
“是。”严观的神色很平静,但?握着弓的手紧了紧。
他能看见她,能站在她身边,他那颗乱撞的心就被捆住了,觉得生死也无关紧要了,反正阿娘的仇也报了,她,也遇见过了。
明宝清很困惑,不知这算是怎样一个安排,把她弄进?来也就算了,为什么把严观也弄进?来了?
她舒开不自觉皱起的眉,道:“先比了再说。”
严观笑了一下,问:“玩得痛快吗?”
在开赛的铜锣声中,明宝清只是点?点?头,用口型说:“还?行。”
得了这弓箭,她更想去山林里打?猎,不想射这些?不会?动的红果子了。
上?场的一双双人几乎都在看他们,好奇的,鄙夷的,警惕的,嫉妒的,探究的,困惑的,种种种种目光,可谓丰富多彩,但?他们二人却只看了彼此,然后就望向
明宝清的弓箭是明真瑄教的,她很记得第一次拉开弓的感觉,那是一把轻弓,右手拉弦抵在下巴上?时,弓像蛇一样扭着,弦贴着她的唇,颤微微的。
明宝清松手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箭果然是贴着靶子飞了过去,明真瑄却说她很有天分。
阿兄这样说了,她就信了。
天分在一箭箭中被证明了出来,但?谁又知道这是天分,还?是勤奋呢。
一拉弓,明宝清耳朵里就只听得见风声了,或者?说不是听见的,是看见的。
她还?看见了严观的风,一束一束随着箭的轨迹而生。
对于他骑射俱佳的表现,明宝清并不惊讶,想着弓箭是远攻用的,他平日?里许是用不到,所以都没有展露过。
双人赛是很要些?默契的,场地前有红线禁锢,射手的活动范围有限,若是两人的箭轨彼此冲突,碰在一块,就是自相残杀了。
射红的分数靠人工计数,有些?误差在所难免,但?似明宝清和严观这般箭无虚发的,一箭三雕起步的,分数也是一骑绝尘的,看都看得出来,根本也做不得手脚。
“这等人才,竟只是个不良帅吗?”宇文惜不解地说:“南衙禁军十六卫的遴选,这人都没去吗?还?是说,有什么猫腻?”
北衙主要负责圣人的安危,至萧世颖登基时,北衙就被她一手扶持起的暗卫所取代,宇文惜所言的北衙,其实也就是荆统领所掌控的军队,明面上?的一支是禁卫军,私下的一支连名字都没有。
至于南衙则是维护整个皇城稳固的,如左卫、右卫、千牛卫、金吾卫等等,自参军录事起就有官阶,一层一层还?可以往上?爬,不似不良帅,到顶了也就是个刀吏。
“那明娘子也该授予官职才是,她的准头不比这人差。”萧奇兰道。
“但?射程没他远。”萧世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兴致,“以这人的臂力,换上?重弓重箭,说不准能隔着山头射杀人呢?”
“那得有一双鹰隼眼了。”萧奇兰说。
萧奇兰看着萧世颖,就见她神色含笑,目光在场上?游离着,像是雨露均沾地在看每一个人,但?又像是谁都没有入眼。
糖壳碎裂的声音里冒出一丝异样的起伏,萧奇兰看了过去,就见明宝清和严观双双侧脸看邵阶平和褚令意。
“邵少卿的箭把明娘子的箭撞掉了。”荆统领看见了经过,道。
“故意的?”萧奇兰问。
“比赛么,策略而已。”荆统领道。
萧奇兰看向明宝清,见她忽得笑了,笑得灿烂,便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邵阶平的每一箭都被明宝清击落,她的箭头总是从他箭的中段直接洞穿,箭从弦上?带来的力道被击溃,随即堕地。
而她的箭只是滞了一部?分的力,残余的力道依旧还?够她夺下一枚红果。
邵阶平自取其辱,叫褚令意憋气得很,但?偏又夫妻一体,不能中途下场去。
“我方才是无心的!”邵阶平做出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来。
明宝清拉开弓,忽然掉转箭头对着他,惊得站在他们中间的高?芳芝一颤,箭都掉了一支。
“当着圣人的面,你这是做什么!?你也太不恭敬了!”邵阶平心惊之?余,更有兴奋。
赛场后的高?台上?,褚大学士眉头微蹙,听见褚蕴意斟茶的水声,就瞧了她一眼。
“本领不够,还?要挑衅。”褚蕴意分好两盏茶水,一杯给兄长?,一杯给自己,“姐姐当初真是走了眼。”
“他倒未必是自己想赢。”褚大学士端起小妹烹的茶啜了一口,就听褚蕴意道:“未必自己想赢?那就是想明大娘子别赢,顺便,卖林三郎和高?二娘一个面子?”
褚蕴意看着场上?的褚令意,褚大学士又道:“她若不喜欢了,和离就是,可她似乎还?在犹豫。”
“姐姐心意已定,只是有些?东西还?在料理。”褚蕴意说着,目光落在了高?芳芝和林千衡身上?,她听不见林千衡说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挺担心的,“明娘子又不会?在这里射杀了邵阶平,叫他做出这样一副急色来,似乎是巴不得别人来揣摩他的心意。”
“这小子,回家就挨板子。”褚大学士意有所指地说。
褚蕴意这才轻轻一笑,谨慎地侧眸去看边上?沉着一张脸的左仆射林期诚,他是林千衡的六叔,刚刚升调回京。
场上?,严观见到明宝清用箭对准邵阶平时一点?也不急,他拉开弓,目光却落在林千衡面上?,在林千衡也看他的时候,严观松了手,那箭出去时他看都没看,而那三个本该是林千衡囊中物?的红果被一箭射落。
林千衡循声看去,愕然看向已经收回目光,同时反手抽箭再射的严观。
“如果不行,换一个高?家女儿?上?场吧。”明宝清瞥了高?芳芝一眼,转回身把那一箭放出去。
高?芳芝听得心里冒火,但?一回头,自家那些?姐姐妹妹全部?在冲她瞪眼睛,高?三娘气得都坐不住了,被大姐拽坐下,又气呼呼站起来,冲她比划拉弓的动作。
“你左臂总是不稳,心底稍一犹豫就动摇。”明宝清的语气太平静,高?芳芝看着她,她也侧眸看高?芳芝,神情似乎是在品茶闲话,“心事很多吗?有什么值得你好想的?”
高?芳芝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把那只白羽箭捡起来,左臂伸直,虎口撑住弓箭,羽簇对着自己。
‘没什么值得。’高?芳芝心里这句话随着箭飞了出去,她射中了一个小小的鹌鹑蛋红果,叫她自己都振奋了起来。
林千衡讶异看她,高?芳芝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目光,自顾自抽箭再接再厉。
“明娘子与邵阶平有什么过节?”宇文惜诧异问。
邵阶平虽是太常寺的,但?也算宇文惜提拔上?来的,平日?里只觉这人精于数算调度,其他倒没有什么了解。
明宝盈和褚蕴意因为这事在书苑里谈论?过,她们以为无旁人知晓,却不知早被听了去。
但?因此事不大,所以并没有报给荆统领知晓,可荆统领却也知道,低声说了出来。
‘是温先生闲话时告诉荆统领的吗?’萧奇兰想着,‘温先生这样冷清的人,与荆统领在一处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她们谋生艰难,没想到还?有余力管别人的事。”萧世颖道。
宇文惜看着邵阶平微微蹙眉,说:“男女情好一场,被他做得这样龌龊,真是玷污了褚家娘子。”
箭筒里的箭有定数,射完了计分数,明宝清和严观又是头名。
两人今日?都穿着布衣,站在一块的时候,像是从严观的一身墨蓝里绞下一片颜色,湮成了明宝清身上?的月白。
“倒是登对。”宇文惜笑道。
“侍郎总喜欢保媒拉纤。”萧奇兰凉飕飕地说。
侍从扛来一把乌金重弓,似是要给严观做赏赐。
“这同明娘子那把银勾长?梢弓是同一个匠人打?造的,兰儿?,你去赐给他们吧。”萧世颖道。
萧奇兰心头一动,狂喜和警惕同时笼罩了她。
她震惊地望着萧世颖,萧世颖看着她,眼眸含笑,没有说话。
萧奇兰自小被萧世颖养大,但?人前人后都没有得到过她的承认。
萧世颖从没有给过萧奇兰解释身世,但?又没有刻意瞒过她,荆统领是知道萧奇兰身份的,温先生也知道。
但?除了她们以外,就连宇文惜也对她揣着狐疑。
而今日?,萧世颖竟直接让萧奇兰出现在人前,她面上?的困惑和犹豫不假,但?内心也难掩澎湃。
第089章 奖励
萧奇兰一直蜷坐在萧世?颖榻边, 站起身时,萧世?颖身上那件孔雀羽银纱裙宽大的裙幅自她?肩头滑下去?,她?像是?失去?了?庇护, 又像是?脱离了?掌控。
萧奇兰稳步朝帷帐外走去?,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走下长阶。
她?的突然出现让褚蕴意太惊讶了?, 甚至有些失态了?。
褚大学士从没见过萧奇兰, 只能问褚蕴意,但褚蕴意也只能答一句,“同窗。”
可这‘同窗’二字, 于很多对萧奇兰一无
所知的人?来?说, 已经有很多很多含义了?。
“她?有些像圣人?年轻的时候。”褚大学士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这一句如惊雷炸在褚蕴意耳畔,她?硬逼着自己移开目光看向射红场上, 看着那林间?的红果, 觉得它们就像此刻的萧奇兰。
萧奇兰自己却很淡定, 她?缓缓地看了?一周, 将各种目光看在眼里,最后才看向明宝清,对方眼底的惊讶让萧奇兰很愉悦。
“明娘子也算连中两元, 不知要再赏些什么好?”萧奇兰问。
这一瞬, 明宝清不再困惑于萧奇兰的身份,因为她?真有一件很想要的东西——明真瑶的自由身。
她?上前一步, 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见萧奇兰微微摇了?摇头。
这也不算摇头, 萧奇兰更像是?要晃掉黏在脸上的一缕碎发。
明宝清想起自己在温泉庄子外碰见萧奇兰, 而今日她?又出现在圣人?的高台上。
她?是?谁,她?是?什么意思?
周遭很安静, 又很喧闹,许许多多人?的混沌情绪和凌乱气息在搅动着。
明宝清无暇去?理会别人?的心思,只是?在想萧奇兰很可能知道?她?去?温泉庄子的意图,那么她?也知道?自己想要明真瑶吗?她?是?在劝自己不要这么做吗?
明宝清犹豫了?一下,涩声说:“我?想要从前那匹马,不知可不可以?”
萧奇兰没有立刻回答,等到侍从传来?萧世?颖的意思,才浅笑颔首。
“明娘子的箭术超绝,大家?从前都有所耳闻,倒是?这一位,”萧奇兰看向严观,道?:“有如此箭术却只做万年县的不良帅,实在屈才了?。南衙十?六卫历年的遴选,你都没有参加过?”
“小人?庸碌,有自知之明,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求个安稳度日罢了?。”
严观这话也算答得圆滑,并?没有一味自贬,但萧奇兰却不甚满意的样?子,口中话语半分余地也没留,“今岁秋后遴选,莫要忘记。”
严观张了?张口,觉察到明宝清担忧的目光看了?过来?,才道?:“是?。”
金鳞池这一场射红赛事,明宝清开头惶惑,中途痛快,末了?落了?块大石头在心里,压得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两人?毕竟不是?什么大人?物,拿了?赏赐就要走人?了?,场上由明宝清带来?的一点涟漪在萧奇兰突然的露面后被酝酿成了?一场汹涌的浪,明宝清虽然无缘得见,但也可以想象。
严观在出金鳞池的路上屡次看她?,想要开口说什么而未果。
“你不会是?要道?歉吧?”明宝清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弓,又看严观那把被他随手?挂在绝影背上的乌金弓,道?:“又是?弓又是?马的,我?多谢你还来?不及。”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严观问。
明宝清连射两场,也是?很累,日暮时分也不好奔波,就随着严观进了?一间?清雅客栈歇下。
她?倚在榻上,靠在凭几上出神。
严观还以为她?不会回答方才这个问题,盏中的茶水转凉,他正要替她?换一杯,却见她?端了?起来?,一口饮尽后道?:“那位萧小娘子,姑且不论她?是?谁。我?方才想替小弟求一个自由身,可她?不知是?在御前觉察到了?什么,阻止了?我?。”
严观想起萧奇兰那个细微的动作,道?:“嗯,她?的确有那个意思。”
“想来?也是?。”明宝清的口吻愈发沉重,“如若不论其他,我?们与圣人?,也算血海深仇。”
严观耳尖一动,确定周遭没有人?在窥听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兄弟不似姊妹得到圣人?垂怜宽恕,因为他们是?儿郎。”明宝清抿了?一下唇上将要坠下去?的水珠,道?:“可圣人?是?女?娘啊,听三娘说,圣人?有让女?娘入仕之心,有了?这个机会,那么三娘也是?三郎,三郎也是?三娘。”
严观注视着她?,她?眼底的惶惑没有遮掩,就那样?脆弱地铺在严观面前。
“圣人?她?,真的会对我们高抬贵手吗?”
严观握住她?搁在凭几上的手?,攥在掌心里焐热。
“如果你阿兄在军中得用,以圣人?的心性,会不会压制他呢?”
明宝清眨了一下眼,轻声道?:“君心难测,但他毕竟是?远在陇右,用就用吧。可我?们就在圣人鼻息所至之处。”
严观抓起明宝清的手?,说:“眼下我觉得你做得都很好,三娘也很好。”
明宝清看着他捋平她?的手?指,抚着她?的掌心说:“把自己放在圣人?的掌心里,继续做想做的事情,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坐拥天下,难道?连根毫毛也要在意?做我?们的小角色,过我?们的小日子就是?了?。”
严观抬起眼,对上明宝清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轻轻松开手?,明宝清没往自己的腕子上搁一点力,他的手?一拿开,她?的腕子就垂了?下来?,指腹掌心虽有粗糙,可甲面如玉莹泽,垂挂似佛手?。
“做小角色,过小日子。你好像就是?这么做的,为什么?你藏着什么事?”
严观沉默着,目光闪躲,明宝清微微一笑,反扣住他的手?腕,说:“不说也没关系的。”
她?很坦白地在耍以退为进的法子,严观也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被拿捏了?。
“我?手?上有一条人?命。”
“只有一条?”
严观顿了?一下,无奈地失笑摇头,重新找回情绪后,低声道?:“是?皇室中人?。”
他已经说的很少了?,心底更有一种想要和盘托出的冲动,把什么都告诉她?好了?,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
但明宝清是?那么敏锐,看着他猝然地皱起了?眉,连声追问道?:“这事是?叫圣人?觉察了?吗?今日把你安排进来?,就是?要试探你的箭术吗?你为什么不收着点,还拿了?那把重弓回来?!?”
“许也只是?巧合,我?在外头闹了?一小场,引来?了?圣人?身边的护卫。”严观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末了?几个字,几乎要被他吞吃了?,“他在,我?收敛什么?”
明宝清在他肩头捶了?一记,“闹了?一小场!?你的脑子呢?被绝影踹傻了??”
严观正色道?:“我?才没叫它踹到过。”
“别插科打诨!”明宝清很有些慌乱,只怕不是?严观连累她?,反而是?她?连累了?严观。
严观见她?忧心忡忡的,就道?:“就算圣人?有所觉察,说不准只想与我?交流心得。”
“这玩笑是?可以开的吗?!”明宝清大惊失色,赶紧捂住严观的嘴。
严观笑了?起来?,上下眼睫交错在一起,浓郁的笑意变得分外暧昧。
明宝清缓了?缓气,心里莫名有种破罐破摔后的踏实感。
随后,她?想起了?严观低语的那一句,‘他在,我?收敛什么?’
“林千衡在不在与你有什么相干的。”
严观被问住了?,这问题是?今日最棘手?的一个。
明宝清左等右等他也不开口,索性靠在凭几上闭上眼睡觉得了?。
“乌珠儿。”
良久,严观轻声唤她?。
明宝清没有做声,她?真有点困了?,但轻轻挑了?一下眉,示意自己听见了?。
“若非你遭受池鱼之殃,我?这辈子也许只能见你几面而已,眼下能离你这样?近,我?总想着是?你的不幸造就了?我?的幸运。”
明宝清心头轻颤,她?睁开眼,就见严观注视着自己,目光怅然而温情。
“从前的日子是?好,但我?跳出来?之后再回看,其实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好。”明宝清看着严观略微迷茫的样?子笑了?起来?,说:“听不懂吧?没关系,我?清楚自己这种想法不是?苦中作乐,也不是?自欺欺人?,除开二郎和三郎的境遇,眼下的日子确有畅快得意之处。你说,让阿姐来?选,她?选现在的日子,还是?从前的?”
神色变得轻松了?一点,爱慕之意也愈发压抑不住。
他看着明宝清,她?深吸了?一口气,合着眼道?:“我?身心自在,已是?万幸。”
拉了?那么多次的弓,身上还没有发酸,却已经开始发软了?。
明宝清软绵绵地靠在凭几上,身段起伏风情动人?,可以入画。
她?素着脸,美得愈发鲜明,她?闭上眼的瞬间?,像是?清冷的瓷化成了?柔软的绸。
她?怎敢又在他面前闭上眼呢?
她?就不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情吗?还是?说,她?就等着他做出什么事情呢?
这是?她?的陷阱吗?那就算是?扎满了?荆棘和尖刀,他也是?要跳进来?的。
严观离得很近很近时,对上了?一双有些迷蒙的眼。
明宝清这双眼与严观满是?深抑着欲望的眸子不一样?,室内灯光朦胧,她?的眼神停留清醒和虚妄的边界。
这双黑漆漆的眸珠并?不时常卖弄着聪明与灵气,出神时,过分黑的瞳孔会让她?看起来?有点呆,也有点冷,就是?这种神色会让人?有点心发颤,有些人?是?因为惧怕,而严观是?因为怜爱。
于是?,他很轻很轻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明明是?毛绒绒像狮子一样?的人?,亲吻时竟像一头小鹿在饮水。
这个联想让明宝清笑了?起来?,指尖慵懒刮过他的下颌,道?:“在侯府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样?,做偷儿?”
“嗯。”这种时候,她?问什么严观就答什么。
“怪不得。”明宝清在他耳垂上游离着,不摸不揉不抿,手?却掉下来?,虚虚贴在他的心头上。
“怪不得什么?”严观的呼吸愈发急促,濒临失控的样?子让明宝清又醒了?醒神。
她?将舌尖探出来?轻咬着,用气音虚送出一个字,“痒。”
严观看着自她?唇缝里探出来?的粉红舌尖,气息全乱了?,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展臂就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抱了?过来?,搂在怀中发了?狠般亲吻她?,碾磨她?,吮吸她?。
怀中人?的柔软让严观吃惊,他虽抱过她?几次,骑马时也有挨碰过,但这样?将她?扣在怀中亲吻时,她?玲珑的身躯贴紧了?,才让他深刻领会到这样?一个心骨刚强的女?娘有着怎样?一副纤薄的皮肉。
她?柔嫩的唇简直像一汪春水,会在他唇舌的搅动下荡漾开来?。
严观觉得自己在吃一个薄皮的柚子,明明不用咬不用嚼,只要用唇舌一抿,就有清甜的汁水涌出来?。
但他贪心啊,他非要重重地含一口,吮进更多的水。
明宝清捧住了?他的脸,严观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的阻止,可也不肯多挪开一寸,就这么深深看着她?。
明宝清的身子在射红场上绷了?一天,这样?缠吻一番,真是?根骨舒爽,但她?虽这样?想,却不这样?说。
“我?后悔了?。”明宝清说着就见严观像是?被人?凌空劈了?一刀,整个人?都要崩裂了?,她?徐徐伸手?按在他唇上,道?:“还是?别蓄须了?,蓄了?须肯定磨得更疼。”
严观在她?的话里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他‘死’得很快,‘活’得却很慢,愣了?很一会,皱着眉想明白了?她?的不满之处,盯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移不开眼,哑声道?:“我?轻些,轻些好不好?”
“多轻呢?”明宝清抿着唇,像是?藏着不肯让他再吃了?。
严观试探着在她?抿着的唇上碰了?一下,像对待一块豆腐,“这样??”
明宝清搓了?搓他的腮帮子,说:“循序渐进,知不知道??”
严观不住地点着头,一把将她?双腕扣住按在自己心口上,认真开始循序渐进起来?。
他须发生得很快,出门前肯定是?打理过了?,但过了?那么久,已经冒出来?一点点胡茬,时不时的,有轻微的刺痛感落在明宝清的唇上,加重了?那种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酥麻感。
明宝清觉得自己像一口泉,而严观只不过才掬了?一捧,就知道?自己将要溺死这里。
第090章 慈母心
天梁宫里的龙涎香配了?很重的冰脑, 就算是幽火焚出来的香气,闻起?来都是一股凉意。
萧奇兰赤足踏上冰玉阶,走到冰玉席榻旁, 把宽袍往臂钏里一塞, 伸手接过宫婢手中的帕子, 小心翼翼为萧世颖拭去面上的妆容。
软帕拭过一次后即弃, 不拭第二次。
萧世颖今日画的是倒晕眉,抹去青黛后露出的眉毛纤细而淡,让她原本气势逼人的面孔一下就变得婉约秀致起?来。
萧奇兰也是这种纤淡的眉毛, 与萧世颖很像, 只是眉形稍有不同。
她跪仰在榻边伸着手,萧世颖稍稍垂首迁就她,唇边含笑。
“我喜欢明娘子的眉毛, 不画而黑, 不描而浓, 纤长弯弯, 天然月棱一般。”
萧世颖睁开眼,看萧奇兰也卸了?妆,粉嫩的一张小脸, 荷花瓣一样?, 淡眉其实更衬她。
“我在你这个年岁时,也总觉得那个人的眼睛漂亮, 那个人的鼻子好看,对?自?己反而诸多挑剔。”
“现在呢?”萧奇兰手中的帕子拭过萧世颖额间的蓝红花钿, 抹去后还留了?一点小如豆米般大的红痕。
“早就不想这些了?, 有想要的美色,可以换种方式得到。”萧世颖说着合上眼。
她的睫毛也很疏淡, 这是一张着墨很少却?很美的脸,淡雅的面孔帮她很好地?掩住了?熊熊燃烧了?多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