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虽是苗娘子的忌日,但?在坟头烧下去的东西肯定还是父母一块分的,游飞给游郎君也买了两套纸衣裳。
“咳咳。”明宝清这几?日在试炭窖,已经?快被?烟熏得麻木了,今日来烧冥纸祭奠,山风还是成心与她作对,她走哪吹哪,索性就熏吧。
她一面?咳,一面?听着明宝锦与游飞的闲话,听到其中一句,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同游郎君合葬的,只?是苗娘子的衣冠冢?”
“嗯,那悬崖太陡峻了,崖底又下不去,还是个蛇虫窝。翁翁只?在崖边瞧见我?阿娘的一块裙布,她的背篓就挂在崖下边的树上,翁翁吊上来一看,里头还有些治伤的药材。”游飞的神色越发黯然,但?他刻意地扬起了声调,道:“等?下我?还要去崖边烧一些纸钱,小布头,大姐姐,那你们就别去了。”
崖边的风很大,游飞用身体挡住风好不容易点烧了起来,听见明宝锦叫他快回来,游飞握住系在他腰上的树藤,望了过去。
明宝锦和明宝清一脸担忧地站在那里,游飞看着冥纸燃烧殆尽,就起身朝明宝锦走了过去,余烬在他身后被?风卷起,像一条破碎的黑纱,缠缠绕绕,飘入崖底。
这一日,游飞的心情总是有些萎靡的,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们还顺路拖了一根柴木下来,天凉之后就要冷,像她们和游家?这种砍柴艰难的人家?,要早早开始囤柴木了。
明宝清在后院缓坡上试烧炭窑的时候废了不少柴,黑烟滚滚,想瞒住也难,卫大嫂逮到机会就说风凉话,说她成日闲得发慌,烧柴给山暖脚。
这话要不是卫大嫂说的,其实挺好笑的,又生动贴切,明宝清自己夜里想起来的时候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次拖柴回来时,明宝清又被?卫大嫂撞见了,她找到一丛小根蒜,正在卖力薅拔。
瞧见她们,先是警惕,随后也觉得明宝清不会做抢蒜这样的事,一张嘴又预备着嘲讽了。
明宝清真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索性站定了听。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反而让卫大嫂摸不着头脑了,一手蒜一手箩的
呆站在那,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游小郎。”
周大郎自明宝清背后走来,打破了眼下奇怪的僵持。
“啊?”游飞不解地应了一声,周大郎瞧了卫大嫂一眼,朝他招招手。
游飞走了过去,周大郎俯下身来,同他说了一句话。
“啊?”游飞更纳闷了,下意识转脸望着明宝清。
明宝清牵着明宝锦快步走了过来,问:“怎么了?”
周大郎倒不怕明宝清乱传什么,她又不是卫大嫂,而且钟娘子本来也跟她家?女娘走得近。
“就是管游小郎要一点他的童子尿,每天早晨第?一泡你都给我?拿过来,我?给你一个子。”
“童子尿,你有什么用啊?”明宝清三人都困惑极了。
周大郎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道:“你放心,不会拿去搞什么歪邪玩意,我?有用处。”
“我?倒不担心这个。”游飞有点发臊,手悄悄捂了捂裆。
“帮帮忙。”周大郎说得谦卑,搅得游飞不好意思,只?能答应了。
第046章 炭窑
天渐渐凉了, 夜里?更发冷,睡在一块的明宝清和明宝锦开始抢被子了,抢着抢着, 总有一个?人会醒过来, 不是明宝清把明宝锦搂进?怀里?, 就?是明宝锦自己滚过来, 两人抱在一块睡,越睡越暖和。
秋天可太舒服了,明宝锦喜欢赖在秋天里?, 不像热天的时?候, 总做后?羿射日的梦。
明宝清身上的竹木香气都渗进?她睡过的席褥里?了,好些时?候明宝锦都醒了,可一鼻子闷进?去, 闻着闻着就?又?睡着了。
觉浅的时?候恰有‘哗啦’一声响, 像雨, 但明宝锦知道, 那是老苗姨在院里?把前一日收起?来的豆重又?倒回竹篾上晾晒。
明宝清刚去看过后?院炭窖里?焖了一夜的炭,觉得挺似模似样了,心情不错地走回来说:“西头还有一拢没收的糯稻田, 是不是姜家的?”
“好像是。”老苗姨说, “姜大郎种来孝敬他老娘吃的,怎么了?”
明宝锦听见明宝清在笑?, 笑?声温柔极了。
“我等下去问问姜大郎卖不卖,小?妹昨晚上又?做馋梦了。”
明宝锦又?羞又?欢喜, 彻底清醒过来, 在床上绞着被褥滚来滚去,白嫩嫩好似一团糯米丸。
蓝盼晓和林姨快被针线活计淹没了, 蓝盼晓正缝一床新被,林姨手上拿着一件做给明真瑶的冬衣。
明宝清去给小?毛驴加草料,从竹门的缝隙里?瞧见游飞跑了过去。
很快,争执声传来,明宝清蹙眉走了过去,哭声也冒了出?来。
蓝盼晓听到钟娘子哭了,忙把针线一收,差点同从屋里?刚出?来的明宝锦撞在一块。
她怕是周大郎动了手,但又?不好贸贸然进?去,只搭着周家的篱笆墙望进?去。
只见游飞提着个?罐子跑出?来了,周大郎追在后?头叫他,越叫他,他脸上的惊悚越甚,赶忙把罐里?的东西泼到墙角的杂草堆里?。
周大郎见他泼了,也不追了,站在那无奈道:“这就?是个?药方子,我姐说最灵验无比,而且还包生儿子。”
他说这话时?叉腰拧着身子,其实?是说给屋后?头人听的。
“周忠山!我求你休了我,别这么作践我!”
钟娘子痛哭着说,一字一句都好似是扯破喉咙迸溅出?来的,即便看不见她的人,也能想象到她的撕心裂肺。
还有一把苍老又?怨怼的声音在劝她,明宝清隐约听到听到几句。
“这就?是剂药,你一捏鼻子就?熬过去了,谁叫你不会生呢?你倒是说说,我家大郎有没有亏待过你!?我说给他讨个?小?,借个?肚子,他也是不愿意的。”
游飞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如做了帮凶。
明宝清看着周大郎,面色发冷。
只蓝盼晓不知道昨天的事,小?声问游飞,“周大郎让你采的什么药?”
游飞整张脸都拧在一起?了,半天才道:“尿。”
蓝盼晓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大郎的背影。
周小?娘子从门里?冒了出?来,觉得自家被看了笑?话,面上露出?几分不快。
蓝盼晓平日绝不是多事的人,也知道周小?娘子性情自私,素来打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
但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周小?娘子,赔着笑?说:“你还是劝劝你阿兄吧。问医求药无可厚非,但有些偏方不可尽信呐。”
周小?娘子应该也觉得恶心,所以微微撇了一下嘴,朝后?头瞧了一眼?,叹气道:“可我姐也不是胡说的,她邻居就?是用了这个?方子,生了个?胖小?子呢。”
“靠喝童子尿?”
明宝清只不过复述了一下这个?所谓的方子,周小?娘子就?一副很受不住的样子,拈着帕子掩了掩口鼻。
“又?不是我要?她喝,你们来逼我做什么?”她委屈起?来,一拧身子不理会她们了。
蓝盼晓气得说不出?话来,被明宝清扶着回去了。
游飞走出?来对?明宝锦说:“真奇怪,没孩子就?没孩子呗,喝尿干嘛?抱一个?不就?行了?破庙里?那么些现成的孩子呢,挑一个?喜欢的不就?行了。”
“哪间破庙有孩子呀?”明宝锦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事。
“十里?乡上的破庙,前朝的吧。离那间大观音庙还挺近的,附近的乞丐,没爹娘的孩子,很多都在那混着。观音庙初一十五都会布施,吃上一顿也能饱好几天。”游飞说。
“你怎么知道?”明宝锦又?问。
游飞讪笑说:“有时候,会去找他们玩。”
因那里?流民不少,就?算是孩子,也不可避免会沾染某些习气。
他们的游戏总是带点赌,爬高墙、滚铜板,赌注总是一把瓜子、炒豆、花生什么的,偶尔也赌一两个?铜板。
明宝清并不知道破庙里那群无家的孩子是什么境况,但从游飞的口吻中?揣摩到了一些。
“既觉长日无聊,多练几个?字,多绞点绳子。别让你翁翁担心。”
游飞连忙答应了,伴随着很大一声‘叽咕’。
“你没吃东西啊?”明宝锦揉揉肚子,她也还没吃。
“忙着送尿。”游飞无奈道:“我先回去啦!”
他朝自家跑去,瞧见道上来人,黑黢黢一大个?,咧开一口白牙飘在半空中?。
游飞叫道:“黑叔。”
黑大从手中?布袋里?摸出?两个?野柿子给他,继续朝这边走来。
明宝清瞧见他笑?容舒展,知道事情是办妥了,就?道:“里?长怎么说?”
“里?长说让我们去挑地呢!他还奇怪我的消息怎么比他还灵通。”黑大笑?得都能看见肚肠了,把手里?鼓鼓囊囊的布袋递过去,“这是给四?小?娘子的。”
明宝清接过来一看,除了四?五个?柿子之外,剩下的都是皂角和无患子,他知道这家女娘多,各个?喜洁。
“多谢。”明宝清道。
黑大又?说:“不过没什么好田了,我们仨在东主的田边上寻了一处荒地,慢慢垦吧。”
明宝清听他这样说,也算松一口气。
黑大见状道:“您以为我们有了自己的田,就?不替东主干活了?垦荒地哪有那么容易,还要?攒钱买砖瓦盖房子呢。总还要?巴望着东主多赏我们几年饭吃呢。”
“那就?好,安定下来了,日子也就?有盼头了。”明宝清说:“孟老夫人遇上你们几个?心眼?实?在的,也是运气,她虽是有侄子的,但……
她没有再说下去,黑大其实?比明宝清听见瞧见的事情更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东主每月最盼着就?是三娘子回来给她带信。”
“三娘快放授衣假了,”明宝清说:“足有一月会在家中?。”
黑大脸上的笑?容转为困惑,看着她屋后?冒起?的阵阵灰烟,道:“家里?没事吧?”
“噢,我建了个?炭窑在烧炭。”明宝清一边说着,一边领黑大绕过家里?往屋后?坡
木材金贵,她这几次都是拿竹子在试。
“上头这一层烧出?来都挺好的。”明宝清用竹枝拨弄着上一窑里?烧出?来的竹炭,露出?底下没烧完的块块翠色,“就?是底下一层,总也烧不透。”
窑口还封着烧,黑大瞧不见里?头是什么样的,看着草叶飘动的方向是迎着烧火口的,知道明宝清这一处是做对?了的。
“火苗你是怎么引过去的?”
明宝清用竹枝抵住烧火口斜上去三寸左右的地方,道:“这里?是通的。”
黑大绕到窑后?去看,边打量边说:“烟囱……
“啊。”明宝清眼?睛一亮,道:“烟囱入口应该贴地,不贴地气流不通,只往上去不往下来,当然烧不透!多谢,你是烧过窑吗?”
“是你自己想到的,我都还没想明白呢。”黑大不好意思地说,“在瓷窑里?打过几日散工,但你这个?炭窑,我还没看明白。”
黑大捏起?那几块竹炭,深黑光亮,捏开的声音清脆。
“好炭。”他忍不住说:“明娘子打算接买卖做了吗?”
“你肯砍柴吗?”明宝清太想卸掉这活计了,周家长工帮着砍了一阵的柴后?,她都要?忘了砍柴的苦了。“一担柴能出?三十几斤炭,我可以给你十斤。”
黑大一口应下了,又?四?下看了看,道:“我先给你砍点竹子,把这炭窑也用篱笆圈起?来吧。省得夜里?有人生出?什么心思来。”
这土坡上是一块陡壁,要?从上头下来得冒着跌断腿的,但从边上过来就?简单多了。
“好。”明宝清倒不是太担心,半夜的炭窑正烧得滚烫,来偷的人自己都要?烫个?半死。
炭窑燃烧着,明宝清时?不时?来看一眼?,用来封口的湿泥面被火烤的已经出?现裂缝,她淋了些湿泥水上去,又?用一把小?竹帚把泥面刮平。
等烟囱里?透出?来的已经不是灰烟而是青烟,那就?是成炭的征兆。
明宝清开始封烧火口,要?把这个?窑能进?气的地方都牢牢都封住,好阻止里?面的炭继续烧。
她算着这一窑能出?多少的炭,要?给紫薇书苑去。
虽然免除束脩,但因在这里?上学的女娘各个?出?身好,总喜欢带着米粮、笔墨、茵毯等物供给书苑使用,不过几日功夫,就?已经成了风气。
明宝盈虽没有提,但明宝清之前去时?,眼?看见某家的奴仆扛着一条浓金赤红的茵毯进?了书苑,说是天冷了铺在地上能暖和些,又?见不知哪家的下人抬着几捆分割好的鲜鹿肉也跟了进?去。
明宝清怎能不知道这种习气,这些炭算是量力而行,表了心意。
明宝盈在女学有些时?日了,问她如何,她从来都说很好,先生博学,同窗友善,吃喝周到。
但形形色色的人一多,就?不可能万事如意,更何况紫薇书苑里?的女娘出?身多有不同,有市井商贾家的幺妹,有书香门第的长女,其中?身份最为贵重的,要?数高将军的次女高芳芝,以及女学第一次考试的头名——褚大学士的小?妹褚蕴意。
别人或许不清楚明宝盈的身份,但她们二人一定知道。
不过除她们之外,下一位王小?娘子的父亲就?只是七品了,还是去岁刚刚提调入京的。
寻常人家的小?郎都不一定能学上几个?字,而能够考入女学的女娘们自然也不会是贩夫走卒能养出?来的。
其中?,出?身最次的秦五娘也是在布铺丝绸堆里?养大的嫡女。
或许不该这样说,明宝盈眼?下才是出?身最次的。也难怪那天听说她在城里?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只能住在寺庙里?时?,秦五娘会那样按捺不住欢喜。
明宝盈想,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会是紫薇书苑里?最末等的人。
其实?明宝盈也怕,不过她的畏惧很有限,可能是跌入谷底,没有什么外物能够再失去后?,恐惧也就?显得渺小?了。
她没有对?明宝清说谎,紫薇书苑的先生的确博学,同窗也友善。
但她没有说,博学的先生还十分严苛,同窗也并非人人友善。
第047章 豆豉与锁子纹
紫薇书苑开学正?式的?第一堂课, 就以状元褚蕴意、榜眼萧奇兰和探花明宝盈三人为首,将这?女学里的?人分?为了三组,每组二十人。
如何分?呢?让女娘以考试名次排序挑选, 明宝盈是三甲最末, 所以她身后那一列座位上,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入座。
直到周束香走?了过来, 抚裙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周束香便是周九娘,她那一日?不小心在人前说破了明宝盈想询问苏先生能否住在女学的?心思,此后就一直多有歉疚之?意。
明宝盈真不觉得那次的?事情有什么, 反而觉得周束香心肠实在太软, 这?样活着?太辛苦。
“你应该随心选的?。”明宝盈轻声说。
周束香身上柔和静谧的?熏衣香沁了过来,她蹙了一下眉,道:“我?就是随心。”
先生吩咐下去的?课业由每人独立完成, 却是整组评级。三组之?中最末等的?, 要负责整个女学的?洒扫。
明宝盈这?一组在初次旬考中只?有一张甲等, 七张乙等, 余下十张全是丙等,甚至还有两张上连评价都无,直接被?先生斥道:“愧对纸墨!”
在家里都未曾捏过笤帚的?女娘, 又怎么会甘愿做些洒扫活计, 自然是磨磨唧唧的?,怨声载道的?, 还有不少企图让婢女代劳的?。
明宝盈看了看天色,道:“快些把事情做好, 我?们匀一些时间评一评大家的?文章, 短处需改正?,长处可借鉴。”
“我?们这?些人的?文章有什么值得借鉴的??”沈十四娘不屑地说, 她觉得入了明宝盈麾下,就是弱将带弱兵,胜利无望。
明宝盈放下扫帚朝她直直走?过来,沈十四娘虽知道明宝盈不可能动手,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她擦身而过。
“褚娘子、高娘子。”明宝盈唤住要走?的?褚蕴意和高芳芝,道:“可不可以借你们的?卷子来看?”
褚蕴意和高芳芝是好友,高芳芝是第一个选褚蕴意的?人。
她们一个是清秀佳人,另一个则娇小妍丽,性子都有些傲慢,但若说骄横,也不算。
“你自己也是甲等。”高芳芝瞧着?明宝盈,又扫了沈十四娘一眼,道:“底子薄的?人,能把你的?文章吃吃透就不错了。”
明宝盈没看见沈十四娘的?面色如何难堪,只?是又道:“做文章不似算术,没有鲜明的?对错之?分?,至于高下之?别,还是要多看几篇才更明晰。”
高芳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褚蕴意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蹲下身把书箱捧在膝上,从其中取出卷子交给了明宝盈。
“给她吧。”高芳芝也说,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满是不屑。
明宝盈道谢的?声音追出来时,高芳芝和褚蕴意已经走?到门边了。
高芳芝瞧见那辆小小驴车怡然自得地停在边角,被?那些华美的?轿子和车马包裹着?,也没有落了下乘。
她觉得,那是主要因为坐在前室的?明宝清看起?来实在太自如平和了,有种世外隐居人,入人间卖菊蔬的?感觉。
褚蕴意顺着?她的?目光睇了明宝清一眼,道:“走?吧。”
“怕我?冲过去打她?”高芳芝戏谑地问。
“你才不会这?样。”褚蕴意说。
“那竹车看起?来反倒没那么憋闷。”高芳芝望着?明宝清,说:“宠辱不惊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世上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到?”
“何必这?样高看她?说不准,她也就是认命了。”褚蕴意轻道。
高芳芝登上了褚家的?马车,坐定?后又掀帘继续看明宝清,道:“林千衡那厮这?样放不下她,我?自然要高看的?她,否则岂不显得我?更不值一提了。”
褚蕴意知道她不
满与林千衡的?婚事,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大娘子与林三郎也不见多有情分?,你我?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怎么忽然就看不开了?”
“谁喜欢吃人剩饭?”高芳芝放了帘子,道。
“人家也没成婚。”褚蕴意无奈。
高芳芝沉默下来,道:“我?瞧明三娘聪慧,她姐姐亦是灵巧之?人。”
“怎么?原来怕自己比不过?你还有怕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跟她比较!?我?怎么就没有个情丝袅袅的?前未婚夫在呢?怎么就不是林千衡那厮忧心忡忡,怕我?心里有挂念,容不下他呢?”
这?些话,高芳芝也只有对褚蕴意说。
褚蕴意轻轻揽住她肩头,道:“别怕。”
褚家的马车不算太奢华的,相反低调而稳妥。
但住在万年县的这些高官家的马车,严观只?要扫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车厢里传出女娘有些愤慨的?声音,所以他的?目光顺着?褚家的?车盖移开了这?么一瞬,他隐约听见了‘林千衡’三个字。
“林千衡?褚家?”严观微微皱起?了眉。
明宝清总会来接明宝盈回去,一月中其他时间里,他不知她在做什么,也没有由头去瞧她,只?有这?一日?,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清楚她什么时候走。
所以在这?么一截时间里,严观就躲在这?棵茂盛如垂幕的?枫杨树后,静静看着?她。
明宝清身上总算是换了件新襦裙,青蓝一色染得很好,将她的?肌肤衬得颇为清透,乌发用?竹簪挽成一个简单的?斜髻。
她每次来等明宝盈的?时候,手上都不会空着?,总是拿捏着?几个小竹器。
眼下也是一样,明宝清垂着?眸,在仔仔细细钻一管竹笛上的?孔。
风从她身后扑过来,拨弄着?她后颈处那些细碎的?绒发。
严观忽然觉得很熟悉,他好像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那一幕发生时,他离她更近,他仰望着?她,他听见她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带那位娘子去看大夫!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必要时帮他们报官,你呢,你有没有事?’
她站在高高的?马车上,圣洁如在云端的?仙人,因听到了他的?祈求而将目光投注了过来。
而他,因为太过肮脏,以致于不敢看她的?眼睛。
只?记得她身后是阴霾而狂暴的?灰暗天空,乌黑的?长发被?风推过肩头,像晕开的?墨迹一样拢住了她。
那时他心里有一个很小的?念头飞速掠过,连他自己都抓不住。
现在,严观想起?来了。
‘她应该戴一条纱巾的?。’如今的?他又想,‘坐在前室赶车迎面都是风,一定?很冷。’
窥伺这?种行径堪称龌龊,连树都在惩罚他,风里裹着?的?毛虫一层层黑刺毛,只?在他颈上一粘,就拱起?豆粒般大的?红肿疙瘩。
严观受了疼,付出了代价,心里反倒好受些。
明宝清看起?来并不着?急,她今日?也没平时那样早到,略迟了半个时辰。
严观又想看着?她,又担心天凉昼短,再不出城就要赶夜路了。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明宝盈才提着?书箱出来,她笑,她也笑。
明宝清摊开帕子递过去,笑道:“我?跟二娘去吃茶了,这?是甘草梨糕点,吃着?嗓子舒服。”
二娘指的?并不是明宝珊,而是邵二娘邵棠秋。
明宝盈把梨糕捂在手里,还想上后头跟明宝锦一起?分?,但这?回小妹没有跟来,而是摆了一篓篓炭。
“给书苑的?。”明宝清解释道:“天冷了,我?想留着?现银去打探三郎的?消息,若是能把他弄到草堂寺附近的?南山温泉里,咱们见他就有望了。”
明宝盈拿了这?炭就很不好意思了,忙道:“我?自然知道大姐姐的?心思。”
可苏先生其实并不喜欢用?这?些所谓自家做的?炭火,炭若不好,恐会爆裂伤人,但想想,让仆妇用?在厨房里总是无碍的?,便也道谢。
姐妹二人又走?出了书苑,搬下炭后车上还有两小罐糖,一罐饴糖一罐红糖,还有一些丝麻针线。
针线丝麻是缝制冬衣用?的?,至于糖,明宝清解释道:“给小妹买的?,她和苗姨想试着?做一做福民乡的?糕点,冬节里有口福了。”
小小驴车能从纤细的?巷道穿行而过,在这?点上的?确比马车更加便利。
枫杨树的?垂叶比起?前月来已经疏落发黄了不少,再过一月,想来就做不了幕帘挡不住人了。
严观没有走?远,他从另一条道上绕了出来,不远不近地缀在驴车后头,瞧着?她们俩进了静宁观,这?才转身回了官廨。
‘好歹知道不能走?夜路。’他想。
静宁观里还是那样寂静,空气像是凝滞的?,因明宝清和明宝盈的?到来才有了几分?轻快。
黄嬷嬷已然习惯明宝盈每日?下学后会回来了,得知她明日?要回家,她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
方时洁白?了的?头发黑不回去了,但瞧着?她比这?模子一寸寸切米花糖的?样子,总比之?前整日?抄经要显得有生气一些。
“豆豉也好了。”方时洁瞧见她们就笑,领着?她们去道观后厨里看那几坛的?豆豉。
静宁观不大,明宝清隐隐约约已经闻到豆豉香气了。
明宝盈也是跟着?方时洁做了豆豉才知道,原来做豆豉还用?的?到游老丈种的?那种苘麻的?叶子。
煮熟的?黄豆放在竹编盖帘上,风干了残留的?水分?,然后裹上一层麦粉,再用?苘麻叶子盖上。
“用?其他的?叶子就不是这?个味道了,我?方家豆豉秘而不宣的?法门。”方时洁那时笑了起?来,对明宝盈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明宝盈每日?下学回来都会同方时洁一起?来看一看黄豆,看着?它生白?毛,变绿毛,绿色转深后再日?头下晒上三日?,等那种黏糊糊的?酵液都干到能被?直接搓掉的?时候,黄豆就可以下罐了。
罐子是明宝盈和方时洁一起?洗刷的?,黄嬷嬷没能插上手。
“花椒、姜片、烈酒、盐水,”方时洁松开手,掌心的?果仁掉进罐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三妹喜欢花生,四妹喜欢杏仁。”
“方姐姐这?一碗水端得好平。”明宝盈笑着?说。
那日?做下的?豆豉静静在窗台上待了一月,方时洁此时来掀开坛布一角,一种厚实浓郁酱香味很快冒了出来,明宝盈脑海中一下就蹦出松软冒热气的?蒸饼和稠绵的?白?粥来。
“怎么样?”方时洁笑着?看向明宝盈和明宝清,恍惚间,好似在看方时敏和方时柔。
晚膳,她们如愿吃上了蒸饼和白?粥佐新豆豉。
这?一餐其实极简单,一点荤腥油腻都没有,全在于浓豆豉与淡饼粥的?碰撞,花生和杏仁的?香气,咬到花椒时过瘾的?麻感。
黄嬷嬷眼含热泪地看着?方时洁缓缓咽下一口粥,不用?她说明宝清也猜得到,这?是方时洁吃得最像饭的?一餐了。
也许是新换了地方,明宝清这?一夜睡不着?,明宝盈倒是睡得香,只?在她起?身的?时候呢喃了一句。
明宝清轻手轻脚走?出屋,站在檐下望月。
她心里有很多事,如蓝盼晓说的?那样,她是一家之?主,凡事都要未雨绸缪。
冬日?的?炭,冬日?的?衣,冬日?的?粮,这?些都一日?一日?在落定?,但明真瑶的?事情,明宝清还没有拿定?主意。
到底是一事不烦二主,去见林千衡呢?还是直接找温泉汤监的?官吏呢?
明宝清思量着?,忽然听见些许响动,是从后头方时洁的?住所传来的?。
静宁观从没有外客,明宝清担心方时洁朝那边去了几步,见到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在院外,她不敢走?近了,只?隐约瞧见了黄嬷嬷提灯迎了出来,借着?灯光,明宝清看见她脸上写?满了惊喜和殷切。
至于阴影里站着?的?那个人,明宝清只?看清了对方袖口上被?灯光照亮的?一团锁子纹,跟方时洁绣在方时敏、方时柔冬衣上的?一样,这?是由波斯锁子甲转变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