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愿以比干意,尽忠江山,尽为江山,使得天下俱欢颜。”
胤禛抬头,“皇阿玛,追封二哥,立弘皙为太子,儿臣不后悔,却也盼着皇阿玛多疼儿臣一些,成全儿臣玲珑愿。”
当老子的明旨打儿子的脸,他是新帝,也需要立威。
若戴方两家人被起复,会比任何人对胤禛都忠心,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臣子们看到,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哼笑了声,“你打小就不是个心眼大的,当初你能为了条狗剪了老九的鞭子,今儿个来打你老子的脸,朕一点都不意外。”
人老了就容易心软,康熙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还能看顾这江山多少年,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吝啬为新帝立威。
他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碍朕的眼,只一点你记住,别叫女人牵着鼻子走。”
“有用的女人可以纵着,却别纵过了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胤禛恭敬应下,他知道,老爷子这是答应了。
他并不意外,当儿子的对老子的心态总是更了解些,尤其是这老子还曾经是皇帝的情况下。
想着耿舒宁,胤禛心里有些憋闷。
老爷子只知道他纵着耿舒宁,却不知道他是纵得她把自己往别人那里推。
即便他想,那女人没有心,他们传不出什么狐媚惑主的小话来。
出门时,胤禛没忍住抬头看了眼天,二月天高云阔,空气还格外干燥,有风无雪。
他突然问苏培盛:“雪落是什么声儿?”
“这……奴才还真没注意过,没什么声儿吧?”苏培盛没见过耿舒宁的书信,满头雾水,小心翼翼伺候着胤禛上皇撵。
胤禛微讽地勾了勾唇,是没什么动静,就跟龟缩在慈宁宫那混账一个样儿。
在正经的朝廷大事上,胤禛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帝王。
一道密旨,将戴方两家被流放的族人从盛京和直隶接到京城,胤禛没急着传出消息去。
陈宏富快马加鞭行至京郊,在托合齐的驻守下,进了被高墙围起的宽阔庄子。
他带着造办处出来的十个师傅不眠不休好几日,设计出了玲珑炭炉。
托合齐令手下可信任的中营副将和汛兵从附近庄子上请了许多劳力过来,送入了庄子里。
二月下旬,外城开了几个铺子,以朝廷的名义售卖玲珑炭和玲珑炉。
炭一块两文,可燃烧三个时辰,每家每户每日限买三块。
铁皮炭炉一个两百文,可供玲珑炭多燃烧两个时辰,每家每户限购一个。
一开始百姓们还不敢上前,毕竟周围驻守着步兵衙门里的兵吏。
还是跟随托合齐出来巡逻的陈宏富看见,他在采石场跟普通苦力待了好几年,最清楚百姓们怕什么。
很快,就有兵吏敲锣打鼓叫喊起来——
“皇上仁慈,怕百姓们冷天难熬,特叫人做了玲珑炭!”
“皇恩浩荡,一块只需要两文钱,一夜不用添炭火啦!”
“想买的只管进屋子里试试看这玲珑炭暖不暖!不暖不要钱!”
百姓们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儿?
要知道,就是黑炭,他们一夜也得烧个五文钱的炭。
因为贵,家里穷的都只有最冷的时候才烧炭,其他时候就是硬熬着。
现在两文钱就可以暖和一夜?
那岂不是不用因为省钱,死熬着不舍得烧炭了?
百姓们想活,无非就是吃饱穿暖的事儿,涉及这方面,再害怕那些兵老爷们,他们也敢往铺子里去。
等发现这些兵老爷们并不拦着人,虽然口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却只维持秩序不叫人生乱后,三家铺子前都排起了长队。
胤禛下午批完了折子,没歇晌儿,微服出来看。
见着不少百姓穿得破破烂烂,却兴高采烈提着炭往家走,胤禛紧绷的心神稍松了些,脸上见了笑。
苏培盛瞅着主子高兴的时候,小声禀报:“爷,耿大人叫人传信,再有两日就能进京。”
胤禛淡淡嗯了声,“叫高斌出京迎一迎,别出什么乱子。”
三月初就是立太子大典,胤禛已经冷了佟家不短时候。
老爷子给他面子放出戴方两家的人,叫朝中这几日都安分不少,他也得给太上皇面子,不好一直打压佟家。
江南舞弊案已经斩了几个监考,南地学子被安抚下来了,他可以暂时不追究,送回来的证据并不充分,先按下不提。
河南贪污案他却不打算纵容。
弘皙成了太子,佟家绝不会安分。
佟家确实有几个可以用的,胤禛打算在太子入朝之前,将隆科多彻底摁下去。
元宵一过,他就给耿佳德金下了密旨,叫他送回常思臣与隆科多勾结的证据回京。
回到宫里,胤禛坐在御案前,拾起川陕那边送过来的密折翻看。
胤禛北巡后,蒙古安分了一阵子。
可私下里,策妄阿拉布坦对西藏那边的动作一直都没停,岳升龙那边一直密切关注着呢。
苏培盛见主子又要忙,叫人奉茶上来,便要安静退到角落里。
但他还没动作,胤禛突然开口。
“耿佳德金许久没见耿舒宁了吧?”
苏培盛:“……是,少说也得有三两年功夫了。”
从万岁爷登基后,耿知府在畅春园,后来又去了河南,自没机会见闺女。
胤禛云淡风轻吩咐:“后日一大早,你亲自去慈宁宫接她过来,就说玲珑炭的功劳朕不会忘,叫他们父女二人见一面吧。”
也是巧了,苏培盛过来请人的时候,慈宁宫里请安的妃嫔难得还没散。
前殿里格外热闹。
先前小产的苏常在,还有宁贵人,都被太医诊出了一个月的身孕。
一下子得了两个喜信儿,叫耿舒宁看着,太后就差夸一声儿子好种了,笑得眉不见眼。
听闻苏培盛的来意,太后笑着催促耿舒宁,“正好,舒宁你赶紧去御前,把这好消息告诉皇帝,也好叫他高兴高兴。”
皇后等人都在,连钮祜禄静怡也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来了。
在座的妃嫔当中,除了齐妃面色格外阴郁外,其他人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是喜色。
得知皇上要给耿舒宁见阿玛的恩典,不像太后那般高兴,包括皇后在内,看向耿舒宁的眼神都带着惊疑和打量。
皇后笑着附和太后的话试探,“想必是耿知府差事办得好,万岁爷才给耿知府这个恩典吧?”
齐妃嗤笑了声,上下打量耿舒宁,“姐姐说得是,这也是好事儿,耿知府官运亨通,耿女官出了宫,这亲事倒是好说了。”
耿舒宁脸上实在拧不出绯色来,只好装害羞低着头告退。
太后笑着拍拍耿舒宁的手,不想理这些酸话,中用的没几个,倒是有功夫操心她身边的人怎么安排。
她笑着给了后妃们一个钉子,“你先去跟皇帝禀报好消息,本宫舍不得你,想叫你多伺候两年,你的亲事本宫慢慢替你张罗。”
耿舒宁恭敬应下来,跟着苏培盛往养心殿去。
一到养心殿,耿舒宁就发现,御前的气氛格外紧张,好几个守在门口的宫人面色煞白。
赵松看见苏培盛,跟看见菩萨一样往这边颠。
“干……苏总管,万岁爷震怒,打发了宫人出来,好一会子没上茶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苏培盛:“……”这特娘真是他的好儿子,快孝死他了。
旁人不敢进,他苏培盛吃饭的家伙事儿格外硬不成?
赵松偏没发现苏培盛的瞪视,反倒冲着耿舒宁笑,“万岁爷早就吩咐,耿女官若来了,先在偏殿候着,等时候差不多,再叫您出来。”
苏培盛眼珠子一转,对了,还有这祖宗……
耿舒宁可不会再给苏培盛拿她顶刀的机会,反正她不穿花盆底,三两步踏上台阶就往偏殿转。
人都走远了,话才扔过来,“我只是宫女,用不着人伺候,两位谙达先忙差事要紧。”
苏培盛:“……”您要不跑得这么快,我就信了。
没法子,眼下耿舒宁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怕皇上自个儿都没苏培盛清楚。
那是打不得骂不得,更放不下,活脱脱一个真祖宗。
他也不敢跟过去一样,说把人提到皇上跟前就把人提过去,这祖宗连万岁爷都敢打呢。
苏培盛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
耿舒宁在偏殿里,也隐隐约约听到了皇上发火的声音,应当是气狠了,说起刻薄话来格外不留情面。
“……都叫狗吃了不成?狗都比你们聪明!”
耿舒宁点头,是,狗咬人的时候格外狡猾,闷不吭声说张嘴就张嘴。
“连个人都看不住!常……你们自个儿的脑袋干脆也摘了算了!”
“河南贪污是一天两天了吗?……噶礼算什么东西,叫你们连圣旨都忘了,你们怎么不忘了吃饭!”
“杵着作甚?滚出去!”
耿舒宁正听着,没多会儿,苏培盛灰头土脸地捧着茶过来了。
“耿女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求姑娘帮个忙,送盏下火的茶进殿吧!”苏培盛没给耿舒宁拒绝的机会。
“再叫万岁爷气下去,气坏了身子不说,耿知府估摸着也要受牵连。”
耿舒宁面色微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那便宜爹的生死她不能不管。
这世道其他德行都好说,一个‘孝’字能压死人。
她今儿个过来,就做好了会跟胤禛见面的准备。
先前做了那么多,这大招也到了该将死的时候。
她没吭声,端起茶盘来,跟着苏培盛,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进门后,直面胤禛浑身凛冽的冷意和杀气,如乌云压顶,令耿舒宁呼吸一窒。
她这才明白过去他对自己确实多有纵容。
起码这人在她面前喊打喊杀时,没有这样暴戾又惊人的气势。
胤禛得知常思臣叫佟家派去的家奴给灭了口,山西巡抚噶礼和河南巡抚都暗中帮了忙。
耿佳德金只是个知府,许多事儿他也无可奈何。
知道自己差事没办好,好在他还有点小聪明,从常思臣的家奴身上得到了一点证据,现在却没了人证。
胤禛气得想杀人。
证据是有了,甚至河南、山西和山东官场上互相勾结,贪污受贿的证据都有,可最关键的人证,还有大部分账册却都消失无踪。
等于叫胤禛知道了底下贪得多厉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敲打佟家都无从说起。
耿佳德金和吏部尚书李光地,新任刑部尚书陈廷敬都在,全都跪在地上,被训得三孙子一样。
即便耿舒宁的动静不大,震怒中的胤禛耳朵好使,还是听到有人进来,抬起满含戾气的眸子怒喝。
“朕说滚出去——”看到耿舒宁微微发白的小脸儿,他的怒火噎在嗓子眼。
耿舒宁低垂着眉眼,不敢在这档口捋虎须,将茶水放下,蹲了蹲身,小声回话。
“奴婢得主子吩咐,前来给万岁爷道喜。”
“宁贵人和苏常在都诊出了一个月身孕,主子请您有工夫的时候过去看看。”
说完,耿舒宁也不多留,对耿佳德金看过来的目光也只当没看见,飞快退出大殿,就在门口候着。
没过多会儿,李光地和陈廷敬抹着冷汗,互相搀扶着先出来了。
耿佳德金落后几步,见到门口的耿舒宁,露出个松口气的笑打招呼。
“知道你在太后身边差事当得好,阿玛也就放心了,你今年出不出宫,太后娘娘可有打算?”
耿舒宁表情冷淡给耿佳德金行了个蹲礼,“主子的心意,舒宁不敢多问,倒是额娘心疼我,早早就替我张罗了一门亲上加亲的好亲事。”
“我今儿个过来,也是想托请阿玛帮我谢过额娘的好意,舒宁只能心领了。”
“主子虽不曾说怎么安排我,却有心多留我两年,若是得知家里急着说亲,只怕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耿佳德金面色变了几变,在御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骂纳喇氏愚蠢又不安分。
家里有个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女儿,纳喇氏是嫌烫手吗?!
他勉强露出个笑,给了耿舒宁准话,“你安心伺候主子和万岁爷便是,你额娘那边我会叮嘱她不必多操心。”
“往后有什么要紧事儿,不必跟你额娘说,叫你七叔传信到河南给阿玛就行。”
耿舒宁这才露出个淡笑,“是,舒宁记下了,阿玛慢走。”
耿佳德金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他还急着回家一趟安排些事儿,明儿个就得启程回河南,只能点点头。
“回头阿玛叫你七叔给你送些银子过来,你也照顾好自己。”
待得耿佳德金离开后,耿舒宁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苏培盛就含笑凑过来了。
“姑娘冷了吧?万岁爷请您进去呢,奴才叫人送热茶进去。”
耿舒宁偷偷吸了口气,来了。
她笑着谢过苏培盛,干脆利落又进了大殿。
胤禛已经没在御案前,殿内被摔碎的茶盏也已经被收拾干净。
他就靠在窗户边上的罗汉榻上,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看不到表情。
耿舒宁顿了下,一步步走近,蹲身,“舒宁请万岁爷圣安。”
“起来。”胤禛放下手,淡淡看她,脸上还残存着一丝烦躁。
“坐下说话。”
耿舒宁听话搬了个圆凳,隔着胤禛三步远的地方坐下。
“不知道万岁爷要跟舒宁说什么?”
胤禛睇眼看她,“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混账怎么能一边对他倾诉衷肠,又一边惦记着出宫,不矛盾吗?
耿舒宁垂眸,比过去任何一次在胤禛面前都要平静。
“万岁爷不是已经给舒宁安排了去处吗?”
胤禛刚刚压下的怒火,又有了点子余温。
他冷笑了声,起身行至耿舒宁面前,抬着她的下巴,慢慢弯腰。
“你果真要绞了头发,青灯古佛,也不愿意待在朕身边?”
虽然恼怒,可胤禛并没有发火,声音甚至跟耿舒宁一样平静。
“你既靠着自己的本事,叫朕一次次纵容你的放肆,就该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朕不可能叫你为别人所用。”
“哪怕是出宫,出家,你同样要在朕的掌控之内,风流寡妇能做的事儿,你一件也做不成。”
耿舒宁被抬着下巴,只能与他锐利的眸子对视。
也许是靠得太近,她竟从那双琥珀色的丹凤眸里,看出了委屈和无奈。
她有点走神,这狗东西委屈个屁,无奈个六啊!
“唔……”耿舒宁下巴一疼,只晃神的片刻工夫,就又被箍着腰肢提到了软榻上。
她下意识缩了下身体,胤禛动作一顿,慢慢放开她,双手撑在榻沿上,眸光清冷。
“又不想说话?”
耿舒宁可不想再跟他卿卿我我,赶忙回话,“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万岁爷。”
“行,你慢慢想,朕等着。”胤禛将她困在榻上,一点都没碰到她,却靠得极近,丝毫没有离远点的打算。
耿舒宁觉得,这有点摁墙的意思了,偏身后空荡荡的都是软垫,叫她心里有点没底。
她将手背到身后,使劲儿掐了掐掌心,努力冷静下来。
至少没被压着,近些有近些的好处。
该说的话她早想好了,耿舒宁主动抬起头,认真看胤禛。
“您可能不知道,在您还不是皇上的时候,我就喜欢您。”小卷毛四四对妈妈粉来说不要太可爱。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像喜欢您一样,喜欢过别人。”她不追星,只追过四大爷一个偶像。
虽然脱粉了,曾经也在论坛跟说四大爷黑粉大战过不知道多少回合。
胤禛被她过于直白的衷肠震了下,“你……”
耿舒宁:“您总说我的眼睛藏不住事儿,现在您看看我就知道,我一个字都没说谎。”
只是有些事情没说全而已,因此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坦然。
胤禛震撼之余,却更为不解,“既如此,你为何要将朕往别人那里推?”甚至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耿舒宁勾起略有些悲凉的笑,“万岁爷是不是觉得,我连尚寝嬷嬷的差事都要抢,甚至不惜算计您,所谓喜欢也不过虚情假意,对吧?”
她突然用力推开胤禛,不等他恼火,主动拉着他坐回榻上,站在他膝前,以最近的距离,重新与他对视。
“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留下的理由?”
胤禛:“……”为了留下,将他推开?!
略居高临下的角度,不只会增强气势,还能迎着光,让胤禛看清她的悲伤。
“我所有的算计,对您都没有任何伤害,我舍不得也不可能伤害您,您只要稍稍忍耐,就可以拒绝她们。”
“可不论是钮常在,还是索常在……甚至后宫妃嫔,您想过拒绝吗?与其说是我的算计,不如说是您顺水推舟。”
胤禛蹙眉,“你……朕不可能独宠一个女人,被人知道了,你活不成。”
“我知道。”耿舒宁点头,眼圈渐渐红了。
“但我更知道,帝王的恩宠虚无缥缈,色衰爱驰那日,我也得推我身边的年轻女子来固宠,甚至要面临宫人爬床的局面。”
“陈嬷嬷他们都说,万岁爷对我有意,待我与旁人不同。”
“可对您而言,我与其他人没有区别,您想要我,要别人也行,不是吗?”
胤禛似乎被她的话镇住,一时没能言语。
耿舒宁退后一步,目光始终看着他,“我想忘记额娘的遗愿,想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我知道万岁爷有三宫六院,我努力想说服自己为爱做妾,可我试过了,我真的做不到。”
她又后退一步,“我额娘是被爬床的女人气死的,我从小吃够了继母的苦,我不要后半辈子都跪在别人脚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走额娘的老路。”
这一次耿舒宁没有哭,可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胤禛总觉得她比泪如雨下还难过,这叫他心窝子又升起一股子不再陌生的酸涩。
他忍不住起身,想拉她。
他不想让她一步步远离。
“皇上!”耿舒宁继续后退,三步之外,缓缓跪地,一滴泪直直砸在湖绿衣袍上。
“若回报不了我同等的感情,就看在舒宁对您有用的份儿上,放过我吧!别叫我后悔自己的一腔情意。”
胤禛心底似是被猛地蜇了下,疼得他五脊六兽喘不过气。
他还是没忍住,大跨步上前将她拉起来。
他低头,有许多话想对耿舒宁说,她想要的,荣华富贵,风花雪月,他都可以给。
但定定地看着耿舒宁,不自禁替她擦掉腮畔落下的泪,胤禛嗓音哑得厉害。
“除了独宠,你……还想要什么,朕都可以……”
耿舒宁打断他,“每次听到后宫的孕信,都像有把刀子捅在我心窝子里,您还不明白吗?我为何算计您?我只是要确定一件事——”
被抹掉那滴眼泪后,耿舒宁就没再哭了,毕竟掌心不太疼,实在哭不下去。
她与胤禛四目相对,铿锵放刀:“我想做唯一,不要成为其中之一,若让我以后都眼睁睁看着您临幸他人,甚至在我的床上——我宁愿去地底下陪我额娘!”
“你敢!”胤禛带着说不出的烦躁瞪她,面色冷厉。
“宫人自戕的罪名还用朕跟你说?”
耿舒宁挣开他的束缚,再次恭敬跪地:“那就请万岁爷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成全舒宁。”
这一次,她的傲骨再没有退却,抬起头,逆着光,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哪怕青灯古佛,舒宁甘之如饴,我可以耿氏全族的性命发誓,此生绝不背叛!”
当然,自梳也行,不然就得偷偷喝酒吃肉了。
怕胤禛看出她走神,说完,她将脑袋磕在手背上,等着他的答复。
胤禛确实被她这番话震到了。
从没人如此热烈地表达过自己的爱意,更没有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斩断自己留下的路。
耿舒宁有句话说对了,他确实无法回应她这样浓烈的感情。
而耿舒宁捏准了他的性子,最务实不过。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拿出的新奇玩意儿,对他很有用,他不会逼着耿舒宁去死。
胤禛没扶她,倒退着一步一步坐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沙哑出声。
“好,朕答应你了,你去吧。”
耿舒宁偷偷吁了口气,不枉费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左膀右臂的路子,终于走通了。
“舒宁——谢万岁爷恩典!”
她平静地起身,“舒宁告退。”
转过身,她慢吞吞行至门前。
苏培盛早听到动静,大气不敢喘地开门。
人怎么请来的,自然还得怎么送回去。
哪怕只为了耿舒宁对主子爷这样的情深意重,苏培盛也愿意把她当祖宗供着。
耿舒宁踏出门槛,突然顿住脚步,怔忪抬头,看向天际。
天儿已经不早了,灰蒙蒙的,却有一点一点的白落下。
她倏然回头,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却依然露出带着酒窝的笑,再给这狗东西最后一击——
“爷,下雪了。”
刹那间,冷静看她出门的胤禛,深邃眸底掀起剧烈波澜,心底猛地一空。
大雪纷飞起了阵势之时,耿舒宁也干脆利落离开了养心殿。
胤禛没拦着,只觉得殿内地龙可能烧得太猛了,叫人呼吸不畅,走到窗前,大开着窗户,安静看落雪看了好一会儿子。
快到晚膳时候,苏培盛实在熬不住,搓着手捧了大氅过来,小心翼翼上前伺候。
“主子,天儿冷,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胤禛由着苏培盛伺候,天寒地冻的他也知道冷,只是不想动。
“苏培盛,你现在听见落雪什么声儿了吗?”胤禛平静问,似是疑问,又似是呢喃接了句——
“朕怎么听不到呢?”
苏培盛心窝子莫名酸涩抽了下,说不上是为了那小祖宗还是自家主子,张了张嘴却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胤禛也不用他回话,自己接着往下说——
“身为皇子也好,皇帝也罢,朕既然生在皇家,传承子嗣是朕的责任,最忌讳专情,以她这玲珑心思,难道不懂吗?”
“说喜欢朕,朕就没见过她这样喜欢人的,叫人半点摸不着心肠,你信不信,就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回了自个儿屋里,指不定怎么偷笑呢!”
越说胤禛越觉得自己有理。
“她就是个纯粹的混账,说什么帝王宠爱虚无缥缈,朕就差纵容她骑在朕脖子上了,以她的聪明,在宫里立足,还用靠朕的恩宠?”
“再说了,她勾得朕不上不下的,又不把酸话说清楚,朕怎知她的心思?”
“朕说她狡言饰非,浑身都是心眼子,一点不为过吧?”
苏培盛:“……”那您就别招这祖宗了呗!
后宫那么多愿意哄着您的,有不需要您勾的,您倒是去啊!
胤禛阖上眸子,尽量冷静地去听落雪,心里的火气却叫他连扑簌声都听不见。
“狗奴才,你舌头叫人割了?”
“朕只是不想叫她的盘算落空,朕有错吗?”
“你说她是不是仗着自己有本事,朕纵着她,才敢这样一次一次算计朕!”
苏培盛被主子冷冷睨上一眼,心里叫苦不迭,只想顺着主子的话应和。
“万岁爷说得是,都是姑娘的错,您就不该纵着她!”
胤禛被噎了满口的风雪味儿,火一下子熄在胸膛里,憋得他五脊六兽哪儿都不舒坦。
他一脚踹苏培盛腚上,“朕是那样刻薄的人吗?对待有功之人朕若不拉拢,谁还肯为朕卖命!”
“若叫人知道朕连个女子都欺负,别说朝臣了,百姓们都得笑掉大牙!”
苏培盛捂着腚,满脸复杂,特别想说,您就是掐死那祖宗,想不叫人知道缘由还不简单?
可他自认没有耿舒宁那么硬的脑袋,他不敢说,只好赔笑。
“万岁爷息怒,要不回头奴才叫陈嬷嬷好好劝劝姑娘,也叫姑娘知道您是为了她……”
“满嘴胡沁!”胤禛低低冷喝,“朕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作甚,朕是为了江山社稷!才要容忍这样的混账!”
苏培盛:“……”行吧,您开心就好!
胤禛的猜测倒没错,耿舒宁一进值房,将门关紧了,窗户缝关严了,将蜂窝煤点上,就把自己闷进炕上的被褥里笑了。
她知道,自己这玩弄人心的婊招,放在后世演个电视剧,估计能被人骂出好几十集。
可……她从来不是个好人,她自私她认啊,她能出宫过逍遥日子了哈哈哈……
从穿过来到现在,她是碰见偶像一时起过花花心思,后头迷茫的时候,甚至还有过睡睡玩儿也行的心思,对此她没什么心理负担。
对性,她还是那个念头,能叫人开心,不伤害别人就行。
是前朝后宫还有那狗东西青玉阁里的逼迫,一次次叫她在飘之前就清醒过来,彻底明白了这个世道的规则。
她的花花心思也就全收起来了。
说到底,她这个前粉随偶像,务实,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有句话她没撒谎。
她要自己在皇上那里成为唯一的特殊存在,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后宫里的悲剧之一。
就算出宫后要被看管,庄子上的空子总要好钻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成问题。
至于生理需求……女人自己也可以愉悦自己,她多攒点银子,到时候搞点小玩具嘛。
地契到手,皇上的承诺到位,哪怕还有四个月才能出宫,她已经忍不住幻想出去后的逍遥日子了。
越想,她肩膀颤抖得越厉害,憋笑憋的。
但陈嬷嬷端着晚膳进来,看到埋在被褥里颤抖的耿舒宁,可不这样想。
她慌张将晚膳提盒放在矮几上,赶紧去扶耿舒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