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澜不敢去看俞氏,只是低着头,迅速地把那?天?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说完才?抬头去看俞氏的神色,只见俞氏的脸已经煞白,闭着眼睛抿着嘴坐在那?里不说话,胸口一起一伏的,明显是气得?狠了。
崔清月见状连忙便伏到俞氏膝上,把准备好的药丸递到俞氏嘴边,又轻声哀求道:“祖母消消气,这事原是妹妹被人算计了,实?在不能怪她。”
俞氏轻轻拂开崔清月递过来的药丸,沉声道:“我没事,用不着拿这劳什子药来给我吃,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了。”
崔幼澜和崔清月同时松了一口气,而下一刻崔幼澜的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至少这一世,祖母没有被她气死?,甚至亲口说了连药也不用。
见崔幼澜落了泪,俞氏也稍稍心软些?,对崔清月道:“扶你?妹妹起来,地上凉。”
姐妹俩一同在旁边坐下,俞氏半晌没说话,等再开口时,脸色又沉下去几分:“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知道。”崔幼澜早就想好了说辞,“我当时很?害怕,醒来就立即跑开了,若是没走?,恐怕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若是她直接说出徐述寒,俞氏是一定会让徐家来娶她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崔幼澜不想再绕到老路上去,索性说不知道,反正她本来就不认识徐述寒。
听她这样说,俞氏又沉默了,崔幼澜马上跑开了自然好,免得?被抓住丢尽崔家的脸,但是她不知道那?个玷污了她的人到底是谁,却也是件棘手的事,倘若没怀孕倒还好,虽然无法再入宫,大不了嫁给别家,总找得?到肯的,可是她如今有了身孕,还是要找到孩子的父亲为好。
这时崔清月的脸红了红,见祖母和妹妹都不说话,便大着胆子道:“宫里除了圣上,最多的就是太?监,所以?那?个人不是宗室就是臣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圣上身边的近臣,那?一日进出宫闱之人,不知宫里是否有记档,或许大姐姐那?里能查出来。”
崔幼澜不防崔清月开了这个口,差点愣了,崔清月平时看着话不多,没想到此时脑子转得?那?么快。
“还是先莫要惊动大姐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崔幼澜连忙阻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怕是大姐姐也没有办法,反而会给她多添烦恼。”
俞氏叹气:“七娘说的不错,若要去宫里查,牵扯便太?大了,可若是不查……唉,如今都不提七娘入宫的事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害她的人也不是个东西,有什么便冲着崔家来,冲着她算什么本事?还是用如此龌龊之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这件事上面,俞氏倒是完全相信了崔幼澜说的,是在宫里被人害了,而没有怀疑她是自愿与人私通,这多多少少让崔幼澜好受了一些?。
灯下枯坐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俞氏不敢立即就下决定,天?也很?晚了,熬不住只能先回萱茂堂。
她走?前又看了崔幼澜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叫了崔清月出去,对她道:“你?妹妹出了这种事,其实?我一开始也在心里埋怨她,可终归最难受也是她,你?这几日多顾着她些?,别让她想不开。”
崔清月虽已看出崔幼澜好像并不很?难受,但还是连忙应下,送了俞氏出竹风阁又回来,在回房前还是去看了看崔幼澜。
崔幼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坐着,见她回转来便冲着她笑了笑。
“妹妹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去歇了。”崔清月道。
姐妹俩互相道了别,看着崔清月离去的背影,崔幼澜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俞氏是没事了,可还有一个崔清月,她也不能不管崔清月。
不是她所害,却因她而受害。
崔幼澜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却仍旧没有去梳洗就寝,没过一会儿,果真见到凝碧急匆匆跑进来。
她料到凝碧有事,直起身子还没开口问,凝碧便道:“娘子,徐……那?人已经快到我们府外了。”
“我就知道。”崔幼澜冷哼一声。
从那?日分别时起,她早就料到这几日徐述寒必定是让永丰永年两个时时注意着崔府这里的动静,今晚虽然没有闹得?很?大,但崔府却是有人进出过几次的,与往常明显不同,永丰他们不可能不去禀报给徐述寒。
深夜频繁进出,便不会有什么好事,徐述寒一定会坐不住。
崔幼澜也忙了一夜,她连灌了几口茶,便起身说道:“我要去出去
一趟。”
想也知道徐述寒来了之后会干什么,总不可能是在崔家大门口干等着,先不说他万一惊动了俞氏会彻底打乱她的计划,便是这府上还住着昭王,也不能由着徐述寒大晚上胡来。
“娘子不累吗?”凝碧连忙跟上前来,迟疑道,“不如我去拦下他算了。”
崔幼澜道:“他不会听你?的。”
“裁冰和剪雪今日都受了委屈,特别是剪雪,你?们两个先在房里歇了,不用来跟着我,凝碧跑来跑去也累了,你?也赶紧去歇了,今日便让倚翠陪着罢。”崔幼澜迅速点完几个婢子,倚翠立刻紧随其后出去了。
夜晚的崔家祖宅还是那?样寂寥,黑漆漆的仿佛可以?把一切吞噬,包括方才?在竹风阁发生?的一场闹剧,也完全看不出任何踪迹。
已经是五六月的天?了,夜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寒浸浸的,崔幼澜把斗篷往头上罩住,领着倚翠往崔家大门处去了。
按着今夜的情形,徐述寒若要找她,一定是正大光明从大门来的。
因着夜已经极深了,几个门房都打起了瞌睡,忽见得?有两个身影远远走?来,想起今夜仿佛是不太?平,立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还没迎上去几步,人便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
借着烛火的幽光,门房看见了来人的脸,但毕竟他们只是宜州这里的仆役,对崔幼澜并不熟悉,斗篷遮了大半张脸,又黑灯瞎火的,根本就辨认不出来,只以?为是府上的仆婢。
“把边门开了,”崔幼澜压低了声音,“我出去见个人,就在大门边上,用不了多少时候。”
门房当然不肯:“这不行,这大晚上怎能随意开门,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
这几人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蒋氏,今夜已经彻底倒台,甚至很?快就要成为阶下囚,但崔幼澜倒也不会在此时与他们说这个,她早就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出去,便立即说道:“方才?七娘子身子不适,府里便请了大夫,夜里出去拿药也不方便,便索性让他们配好了送了来,我这是要去给七娘子取药。”
一听是崔幼澜那?里的事,几个门房便也不好再拦了,且刚刚确实?是请了大夫入府的,可见不是说谎,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便乖乖把边门打开了。
崔幼澜也急切,唯恐徐述寒已经到了外面,并且会闹起来,她一个闪身便出了边门,一阵寒风扑到她的脸上,她还没来得?及舒出一口气,便听见幽静的街上,仿佛有脚步声从远及近,向她走?来。
她心里一惊,不防一口冷气被灌进了喉咙,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崔幼澜一边掩着唇咳嗽着, 一边循着脚步声看去,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不?愿在崔家大?门口与?他?说?话,便连忙留下倚翠, 自己往旁边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在一段院墙边停了下来。
脚步声也紧随着她而停止了。
崔幼澜渐渐止住咳嗽,顺了一会儿气, 才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徐述寒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她垂下眼眸, 掩去眼中寒光, 嘴上已经冷冷说?道:“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什么?”
徐述寒朝她看去, 只见她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因?着周围实在太黑, 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只仿佛是淡色,她的半张脸都藏在了斗篷里面, 看不?清她脸上的神采,但徐述寒依旧可以?想象得到她霜雪一般的肤色。
今夜的崔家似乎不?是很太平, 徐述寒得知之后, 到底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趟, 他?虽疑心是崔幼澜出了事,倒还是踌躇了一阵,深夜来此必定是要惊动崔宅里面的人的, 而理由似乎也只能是实话实话。
贸然说?出此事,若是俞氏年纪大?了一时接受不?了出什么事, 这才是徐述寒最担心的,那毕竟是崔幼澜的祖母, 恐怕她会更讨厌他?。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崔幼澜却出现了。
徐述寒先前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她此时的处境,直想得胆战心惊,看她好端端出现在面前,能走能动,也能顺利出府,看来她是没事的。
只是咳了几声。
她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好听?的,从?前在徐家时她不?这样,或许也是有的,但因?为?次数少,所以?徐述寒完全记不?得了,甚至在她死的那一个晚上,他?看得出她心里有气有怨,但仍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徐述寒也不?遮遮掩掩,面对她近似诘问的话语,一五一十?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他?一直让永丰看着崔幼澜这里的动静,这几日更是让永丰和永年轮流盯着,只碍于某些原因?又不?能直接进去坦白,也是苦恼万分,而他?也知道崔幼澜同样让她的婢子来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说?谁。
“我能有什么事,”崔幼澜轻嗤一声,“倒是你大?半夜的在我们府外徘徊,不?像个正经人。”
徐述寒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指责过不?正经,他?听?后耳朵尖上便烫起?来,好在夜里是看不?见的,才能掩饰几分他?的尴尬。
崔幼澜见他?一时不?说?话,又继续道:“若不?是我及时出来,你是不?是就要进里面去了?我说?的话,你果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徐述寒按下怒气,想靠近一步,可又想起?她三番两次的抗拒,只能作罢,站在原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说?说?,其实你根本就舍不?得他?。你都闹了这么久,就不?要再闹了,明日一早我自会上门向你祖母说?明情况。”
崔幼澜算是一下子就被他?猜中了,但她怎么可能就此承认,然后再次乖乖认栽,她想了想,便冷笑道:“我祖母可受不?起?你这份大?礼,你死了这份心罢!你以?为?我此时出来是来找你好好商量的?我只不?过是来拦你,让你不?要进来,免得惊扰了昭王和祖母。”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徐述寒此时再也忍不?住,终究还是逼近她,“你想逃,但是逃不?是办法。”
崔幼澜抬眼看他?,这次没有后退,她道:“徐述寒,谁让你这么轻易就定义我的做法是‘逃’?我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也没有这个资格知道,我只是想走我自己的路,不?想再与?你有所牵扯,我从?此不?来干涉你,你也不?要再来干涉我,这些对于你来说?有那么难懂吗?”
徐述寒一怔,任他?素日慧心玲珑,眼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思绪忽然被抽空了一样。
而就在他?愣怔的片刻工夫,崔幼澜已经转身离开,徐述寒连忙追上去,但又不?敢逼得她太紧,只是离了她几步路这样走着,可她明知道他?在她后面追她,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最后是徐述寒渐渐停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崔幼澜进了崔家老宅的大?门,头也不?回。
可明明人已经走了,她方才的话却还是不?断萦绕在他?耳边,反反复复没有穷尽。
好像她说?他?不?懂,他?也确实不?懂,她仿佛施下了什么咒语,若他?不?懂,那些话便不?会停下。
夜风直直地往徐述寒的面门上扑,彻骨的阴冷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等到徐述寒终于想起?来要回去的时候,才觉已经头疼欲裂。
崔幼澜回去之后洗漱一番,已经累得快要晕头转向,脑袋一沾枕头边立即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天?亮,然而也并没有睡很久。
俞氏一早便让人来请她过去萱茂堂,不?过这也在崔幼澜自己的预料之中,她的事根本就拖不?得。
俞氏几乎是一夜未睡,若说?先前她的心腹大?患主要还是蒋氏,那么此时蒋氏已经不?值一提,她也再没有心思去理会,满心里记挂的就只有崔幼澜,崔家以?及宫里的崔元媞。
她盼着崔幼澜入宫之后能帮扶崔元媞,姐妹两个互相扶持,特别是崔幼澜必须要赶快生下皇子来,稳固崔元媞和她自己的地?位,然
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彻底成了泡影,甚至崔幼澜一人还旁生出许多?枝节。
俞氏恨不?得把设计崔幼澜的人千刀万剐。
虽然可以?换了崔清月去,但崔清月根本比不?上崔幼澜,否则一开始便会让崔清月入宫,崔清月未来也能生皇子,但崔元媞的助力却要少许多?,不?如崔幼澜能从?旁出谋划策,巩固圣宠。
崔幼澜自己又要怎么办?
如今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少不?得就要再给她寻一户人家,是让她打了胎儿再嫁,还是带着孩子嫁过去,俞氏想了一夜仍旧没有做下决定。
她眼下倒庆幸,她们此刻是在宜州,若是在盛都,很多?事便没有那么好隐瞒了。
俞氏对崔幼澜道:“七娘,你是想回盛都去,还是继续留在宜州?”
崔幼澜也一时猜不?透俞氏的意思,又怕俞氏对她有气,俞氏脾气算不?得很好,答错了反而会惹怒俞氏,便道:“祖母的意思是……”
“你现下这样,我觉得还是留在宜州为?好,”俞氏的眉头深深皱着,她今日手上拿了一串佛珠,一直捻着,“入宫是再入不?得了。”
崔幼澜默了默,道:“孙女明白。”
俞氏手上的佛珠不?断发出敲击碰撞的轻响,她继续说?道:“我昨夜也想着你六姐姐说?的话,让娘娘去仔细查一查,可若是没查出来,反而闹得人尽皆知,对你来说?更不?好,对崔家也不?好。”
闻言,崔幼澜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小鸡逐米似的点了点头。
俞氏又打量她几眼,总觉得崔幼澜奇怪,这事对于她来说?几乎是天?崩地?裂的,她怎么能那么淡定?
莫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俞氏暂且也管不?了这个了,又对崔幼澜说?道:“依我看,在宜州寻一户人家嫁了也不?错,当地?也有不?错的人家,只是门第低些,但也正因?如此,崔家才能说?了算,就当你是寡妇再嫁。”
这倒是和前世崔幼澜未发现有孕前,崔家的思路差不?多?。
崔幼澜咬了咬下唇,道:“祖母,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你……唉!”俞氏连连摇头,却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你在姐妹几个里面是最聪敏的,没想到到头来最糊涂的也是你!你昏了头!你说?得轻巧,可你想过没有,这孩子你要怎么处理?”
俞氏头疼不?已。
“祖母都说?了寡妇再嫁,那就先生下孩子,然后再寻合适的人嫁了。”崔幼澜道。
崔幼澜早就想好了,俞氏是一定要她嫁人的,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忤逆俞氏,那就先顺着她的意思,不?要先一口咬定不?再嫁人,这样反而会惹怒俞氏。
她提出先生下孩子,那么至少到孩子出生都不?用考虑嫁人的事,先拖着再说?。
等孩子生下来,她也把宜州这里摸清楚了,便干脆脱离了崔家自己带着孩子过,那时孩子已经生下来她又咬死不?肯嫁人,崔家嫌她丢人,大?抵也是不?想认她的,到时就做宜州一个普普通通的寡妇,若是宜州不?适合待,那么去其他?地?方也使得。
俞氏又看看她:“七娘,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可不?能一时头昏。”
崔幼澜点了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俞氏才开口道:“依着我从?前的性子,根本就不?会给你说?话选择的机会,直接一碗落胎药下去,哪怕你一尸两命,那也只是你自己的命不?好。但如今,我年纪大?了也怕作孽杀生,弄不?好那是两条人命,还有便是你也算是从?蒋氏手里救了我,就算没有昨夜那一出,她心术不?正,害我也是早晚的事,我不?能那样对你。但你让我看着你走这条路,我终归还是……”
崔幼澜走过去,伏到俞氏的身边,轻声说?道:“祖母,我先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你气死了。”
俞氏听?见她说?这个,许是觉得有些晦气,张了张嘴想说?她几句,但最终还是叹了叹。
“而我也因?为?这些事,一辈子过得辛苦艰难,成日郁郁,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崔幼澜回想起?前世,痛苦地?闭了闭眼,却还是继续说?下去道,“我不?想活得和那个梦里一样,所以?我想尽办法揭发了蒋氏,改变了梦里发生的事,我想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能变好的。在那个梦里,我的孩子先天?孱弱,我为?他?费劲了心血,那个孩子……我也想让他?开开心心过一世,不?再缠绵病榻。”
说?到那个孩子,崔幼澜的心中便如同刀绞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俞氏:“若祖母实在无?法接受,也觉得我给崔家丢脸,那我可以?离开崔家,不?会令大?家蒙羞。”
俞氏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竟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崔幼澜的发鬓,令崔幼澜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正在她忐忑不?安之际,才听?见俞氏道:“七娘啊,我方才都已经松了口了,你却还是极力想说?服我,可见是真的要一意孤行了,唉,你可知你这伶牙俐齿,越说?我便越心痛,若是你入了宫该有多?好……罢了,如今木已成舟,我杀了你的孩子,也只是让你对我多?增怨恨,难道我还真能把你赶出崔家不?管你?我知道你们几个私下都嫌我严厉古板,但若是我真的心狠些,你说?要离开崔家,那我就是直接将你扫地?出门,一点金银细软都不?许你带了,你又能如何??”
俞氏说?到最后,话语中竟带着些揶揄,崔幼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扯了嘴笑了笑。
俞氏到底因?为?崔幼澜的事头疼不?已,对她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还要再想想之后怎么安排。”
今日崔幼澜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若俞氏果真强硬到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甚至立刻就要给她灌药,她也只能让凝碧立即去找徐述寒,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向徐述寒低头的。
没想到俞氏竟然同意了,虽也是种种原因?交织所致,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这还远远不?能使得崔幼澜安心下来,她的事情尚且还不?能算完全告一段落,留待俞氏去安排,然而入宫的人选却一定会落到崔清月的头上,崔家目前只有她们两个年纪相当,再前头的已经嫁了,后面的妹妹都还小,是不?可能送入宫的。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而无?视崔清月的苦难。
崔幼澜想着崔清月的事, 才刚刚有些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憋闷起来。
今日她?在来萱茂堂之前,崔清月还拉着她?的手一直叮嘱她?不要和俞氏犟嘴,不要和俞氏硬来, 多与俞氏说些软话,俞氏或许就心软了,虽然崔幼澜早就有打算, 但崔清月如?此关切,还是不免让崔幼澜心下感慨。
崔清月那么好?, 她?不能?害了她?。
可崔家是一定要送一个?人入宫的, 崔元媞没生下皇子,她?和崔家都不愿意?让储君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这个?人不是她?就是崔清月。
想到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 崔幼澜便忍不住心寒, 不仅是为了自己, 也是为了崔清月。
她?不明白幕后之人为何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手段来害她?,就算她?不能?再入宫, 崔清月也是可以入宫的,而按照前世所见, 崔清月入宫并没有什么波折, 不像是宫里的人冲着崔元媞和储君之位去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崔幼澜自己所猜测, 或许上辈子她?出?了事之后,崔元媞和崔家便有所提防,所以特意?护住了崔清月, 使其免于像她?一样?遭到伤害。
那么崔清月之死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到底是被人害的,还是崔清月自己病死的?若是被人所害, 是否又?和当初害她?的是同一人所为,一直在宫里的崔元媞又?可有察觉?
经历过俞氏的事, 崔幼澜完全不敢妄下定论?,真相说不定远远不止大家所看见的那样?,就像上辈子俞氏摆明了是被崔幼澜气死的,就连崔家也无人怀疑,甚至连王妈妈的死都被归结
为殉主,然而如?今抽丝剥茧之下,虽不能?完全肯定,但十?有八九也是蒋氏借机动的手。
崔清月的死或许也是异曲同工。
一定不能?让崔清月再入宫。
崔幼澜一路念着崔清月,却又?忽然开始害怕起回去见到崔清月,俞氏和崔清月是因为她?而丢了性命,如?今俞氏一事已?解,却不想崔清月之事更为棘手。
她?不由放慢了脚步,裁冰以为崔幼澜累了,便道:“娘子,去前面先?坐坐吧。”
崔幼澜正心中烦闷,又?加之不太想立刻回去,便同意?了裁冰的话,穿过游廊不远处正好?有个?水榭,这几日坐在那里清风徐来最是舒适。
谁知这一段游廊还未走完,斜里却出?来了一个?男子,崔幼澜吓了一跳,眼下家里情形特殊,还有昭王在,她?须得小心谨慎,不过看仔细了之后才发现只是一位崔氏族兄,是先?前被叫过来在崔府给昭王作陪的。
“七妹妹到哪里去?”族兄见了她?便笑问道。
崔幼澜指了指前面:“去那里坐坐。”
“去那里做什么?”族兄道,“那里临着水,这时节天虽热起来,但却还没有很热,身上染了寒湿是不好?的。”
他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崔幼澜便打算还是回去了,族兄见状又?道:“我们在前面花厅里玩,七妹妹不如?去我们那里坐坐,也是惬意?得很,自家兄弟姐妹,不用拘束。”
崔幼澜挑了一下眉,斜眼看他。
族兄被她?看得心下一惊,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七妹妹为何这么看我?”
“阿兄如?此盛情邀请我去和你们一起玩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罢?”崔幼澜笑了起来。
她?长得本?就如?春花照水,芙蓉染露,一笑起来总是摄人心魄的,那位族兄先?是一愣,然后移开了眼去,神色也飘飘忽忽的。
都说崔幼澜机敏过人,果然瞒不过她?。
族兄只好?道:“是昭王殿下想见七妹妹。”
崔幼澜哼了一声,也不客气:“殿下要见我,阿兄就眼巴巴地来引我去了,如?此殷勤,倒让我不得不多想。”
“七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面对她?的奚落,族兄连忙解释,“这是在家里,你会有什么事呢?况且昭王殿下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想见你一面,便让我来请,是我怕你推脱不去,这才说了谎。”
崔幼澜道:“阿兄以后可不准这般,咱们崔家的人行事要端正,方不会被人抓了把柄去。”
蒋氏和崔文和的事已?经有风声透了出?来,虽然昨夜内情究竟如?何被俞氏瞒得死死的,但崔氏上下都知道蒋氏从前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如?今她?终于倒了台,无疑也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眼下被崔幼澜一说,族兄便后背一凛,连连应是。
崔幼澜也不想再为难他,毕竟也算是自家兄长,再者,她?打算去见一见昭王,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次已?经偶遇过一次了,见一次也是见,两次也是见,崔幼澜想不出他到底为什么要见自己,所以不如自己去问个清楚,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族兄把崔幼澜引到花厅里,对她?道:“我们和裁冰都在外面等着。”然后便关门出?去了。
昭王周从嘉坐在东面的琉璃花窗下,见崔幼澜进来,倒也不起身过来,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
崔幼澜上前两步,先?向昭王行了礼。
周从嘉道:“七娘子随便坐吧。”
崔幼澜闻言并不拘谨,果真找了个?地方坐了,离得昭王不远不近,正好能听清楚对方说话。
“祖母让我们不要冲撞了殿下,殿下偏偏找我来,倒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崔幼澜先?笑道。
日头从花窗里斜进来,光晕打在昭王身上,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单薄。
周从嘉也回之以淡淡一笑:“七娘子果真是个?爽快人,不过七娘子不要误会,本?王找七娘子自然不是为的私事,而是公事。”
“公事?”崔幼澜紧接着道,“若有公事更不该找我,再不济也是同我祖母说,殿下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周从嘉顿了顿,说道:“本?王听闻昨夜贵府上九老爷及其夫人出?事被关,但崔家似乎并没有打算声张此事。据本?王所知,这位蒋夫人在宜州可谓是仗势欺人,作恶多端,宜州当地百姓有不少被她?欺凌的,若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恐怕民怨难平。”
原来昭王竟是为了此事而来,崔幼澜垂下眼眸,蹙了蹙眉心。
今日见到俞氏时,俞氏并没有再提蒋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事更要紧,还因为俞氏打算将蒋氏的事直接内部处置了。
崔幼澜了解俞氏,当初捉到了那个?老单头,俞氏也只将他放了,并不肯报官,以此保全崔氏的体面。
虽然蒋氏在宜州城已?经臭名昭著,但在俞氏看来,蒋氏和崔文和不能?让他人判处,自家除去祸害肃清崔氏就够了,从此崔氏族人也不敢再像蒋氏那样?无法?无天,为祸乡里。
眼下昭王难道是对俞氏的处理方式不满意??
崔幼澜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方才还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一下又?转回小心谨慎,倒像一只猫儿一般,周从嘉不由有些想笑。
“七娘子不要误会,本?王没有别的意?思。”昭王思忖片刻,继续道,“老夫人年纪大了,本?王不好?直接去她?面前说得太过,皇后娘娘对本?王有抚育之恩,老夫人也算是我半个?外祖母,本?王不能?有违孝道,所以才特意?找来七娘子一同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