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带回来的两份儿佛跳墙被分开盛放到小碗儿里,一人面前一碗儿。
周老爷子知道这玩意儿忒坑人,不过今儿高兴,舍得!他又命人开了好酒,要跟两儿子喝。
二郎拿过酒坛子来,帮老头儿斟满了,老太太也给倒上,又给大哥倒了一杯,站起身来,大郎也紧跟着站起来。
二郎举起酒杯,道:“爹,娘,二郎和大哥不孝,让你们担心了,这杯酒,敬二老。”
兄弟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头儿看着自己的大郎、二郎,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给憋回去,他特别想说:“你们两个不孝子,知不知道你们老子这半个月没有睡过一宿好觉,初一十五烧香,变成早晚一炷香,大小神仙都给请回家来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下好,你们老子以后可有事儿干了。
月月都得伺候这帮神仙们。
心里这么想,他嘴里说的却是:“乖娃,都是爹的好娃,你们为国出征,爹不能拦着,不过下次得先告诉爹,可不能一声不吭就全都跑了。”
二郎连连称是。
爷儿仨喝着酒,周二郎敏锐地注意到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大姐,今天好像话特别的少,偶尔说两句也是心不在焉的。
莫非是大姐开的店遇到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儿,二郎给周凤英夹了一筷子菜,又顺手给云娘夹了她喜欢吃的丸子。
抬眸,状似随意地问道,“大姐的铺子最近还顺利吧。”
突然被二弟问到,周凤英愣了一下神儿,忙回道:“啊?哦,好,挺好的,铺子挺好的。”
周二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姐若遇到了难处就跟弟弟说,这次得了不少封赏,家里不差银子。”
周凤英忙摆手,“二郎你想多了,大姐是那有难处不跟你开口的人吗?要真缺钱了,不用你说,大姐也得找你要去,铺子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云娘心细如丝,今天从太白楼回来,她就发现周凤英的不对劲儿了,出于女人某方面的直觉,云娘本能地觉得大姐的失常和男人有关。
周凤英显然不愿意说,二郎也不好多问,或者大姐的难处不方便当着家里人直说,回头儿先问问云娘再说。
吃过了饭,一家人回自己屋儿,周二郎牵着儿子的小手,周锦钰想了想,默默把云娘的手也牵了起来。
云娘低头看向儿子,周锦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底下,云娘嘴角儿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温柔的月光洒满了院落,浸染出梦幻般的银灰色世界,是如此的宁静与祥和。
进了屋,云娘过来帮丈夫脱掉官服,周二郎眼尾微挑,晕着些酒后的薄红,翩然一笑,“辛苦娘子。”
看着爹娘眉来眼去,周锦钰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男人行不行的标准线是多久呀,这里也没有某度科普一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周锦钰小脸儿一热,呸呸呸,关心他们俩口子这个干嘛,自己只是一个孩子,单纯的孩子。
第138章
浴池里,水温烧得有些高,水面上一片白雾缭绕,在热气的熏蒸下,周二郎的鼻尖额头悄然渗出细密的薄汗,散开的乌发泄了满肩,被水汽濡湿了,一缕贴在绯色的唇瓣,像是被他一口咬住了,有水珠子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在白玉一样的肌肤上显得流光隐隐。
朱云娘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热气烫的,还是怎么的。周二郎抬眸看了她一眼,“愣着干吗?下来。”
朱云娘飞快地瞟了丈夫一眼,咬了咬嘴唇,慢慢蹲下身子,一只光洁的脚丫慢慢探入水中,啊!唔——一声短促地轻呼,下一刻人已经被二郎掐着腰抱入了水池中。
二郎长指按在云娘的柔软的唇瓣上,轻笑,“你叫什么,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朱云娘一双杏眼羞恼地瞪他,二郎的指尖按压着她可爱的唇珠,微微用了力,挑眉,“再瞪一个我看看?”
朱云娘别过头去,周二郎拽过她的手,将一块儿洗澡巾放入她手中。
“留着力气帮我擦背。”
朱云娘:“……”
云娘不想让墙外烧火的小丫鬟儿多想,帮丈夫擦完背就迅速换了衣裳出来,不久后,周二郎也出了浴间。
这会儿已经是初冬,尤其是夜里,气温很低,周二郎在里衣外面披了件皂色的滚毛边儿斗篷,衬得人清雅又矜贵,因着人刚洗过澡,眉浅眸清,莫名诱惑。
外面烧火的小丫鬟见他出来,忙站起身,低着头,细细地叫了声“老爷。”
周二郎极轻地“嗯”了一声,大步离去。
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每个毛孔都透着惬意舒坦,周二郎心情不错地转到儿子的房间,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想必是睡下了。
二郎轻轻推开屋门儿,屋子里漆黑一片,他点了一盏小烛灯,灯光很微弱,并不会影响到儿子睡觉,坐在小孩儿床前,听着他轻微匀称的呼吸,二郎突地心生感动,拽过孩子的小手,慢慢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仿佛想要的又很简单,只要孩子好,其他的好像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不可舍弃。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周二郎起身熄灭了灯,转身出了房间。
清晨,拉开窗帘,阳光温柔地铺了满屋。
昨日睡得太晚,周二郎次此时还有些惺忪的睡意,眉眼间尽是一片慵懒,抬手将乌发挽上去,随意地别了根碧玉簪,准备出去洗漱,周锦钰跑了进来。
“爹,你起来啦。”
“嗯,今日钰哥儿又不用去书院,怎么不多睡会儿?”周二郎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
昨晚他看着儿子安然熟睡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真觉得功名利禄并非那么重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岁月静好,不也是神仙生活?
结果半宿做梦,他就梦见自己权倾天下,群臣莫敢不从,就连皇帝也不过是他手中操纵的傀儡。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地大逆不道,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而已。
想要权势,想要地位,想要名利荣华。
他上次跟皇帝说他自己好奢靡,也并非完全是假话,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吃穿用度他真是半分都不愿意将就的,当然,更不想让这么乖的宝贝儿子有半分委屈将就。
周二郎弯腰抱起儿子,道:“钰哥儿比爹走的时候瘦了。”
周锦钰就笑,“爹,我长个子了,我已经不是同窗里最矮的那一个了。”
“是么?”周二郎爱怜地捏了一下儿子的小鼻头,“下来看看长到爹哪儿了,爹昨天都没注意到呢。”
周锦钰从二郎身上一出溜滑下来,小手比划着跟二郎比个子,不过将将到二郎腰的位置。
周锦钰呵呵笑着抱住他爹的腰,撒娇,“爹,今日立冬,立冬家家户户吃饺子,我想吃爹亲手包的饺子,我们全家一起包饺子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二郎:“……”
这是什么鬼要求?
包饺子?
周二郎一捂脸——不想干。
周锦钰仰着小脸儿看他,“爹若不会包,钰哥儿教给爹。”
周二郎一脸为难。
周锦钰抓了他爹的手,摇晃,“爹就勉为其难吧,钰哥儿想吃爹包的饺子。”
周锦钰是很乖巧听话的孩子,可他极少和大人撒娇,亦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儿子撒娇的萌样儿周二郎招架不住,应了他。
周锦钰长长的眼睫覆盖住大大的眼睛,掩盖住中眸光中的失而复得,在他心里周二郎向来是无所不能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爹是可能会死的。
他爹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小说里拥有不死光环的男主角人设,他怎么可能会死。
直到这次,他爹被皇帝派去当使臣,什么狗屁使臣,不就是去当炮灰吗!
派三万兵马去跟人家十几万军队对峙,傻子都能看出你大干就是为了面子走走过场,压根儿就没想真打。
人家杀了你的使臣,你又能奈何?!
若非爹的本事大,最后爹和大伯能不能回来都两说。
周锦钰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为穿越者,竟然如此窝囊无能,除了会晚上躲在被窝里流眼泪,祈祷爹和大伯千万不要出事,他做不了一丁点儿有实际意义的事。
立冬吃饺子是大干朝的习俗,以前在周家庄的时候,每天都是老太太、凤英和云娘三个女人一起包。
吃着早饭,周二郎冷不丁提出要跟家里人一起包饺子,一家人都用“二郎今日莫不是发烧了”惊愕眼神瞅他。
周锦钰抿着嘴儿笑,周二郎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今日立冬,忽然想起小时候爹娘包饺子给我和大哥大姐吃,二郎好像还从没给钰哥儿包过呢,这几日休沐,反正闲来也是无事,就当打发时间了。”
说完,他抬眼看了对面儿坐着的周大郎一眼,笑道:“不如大哥也一起跟着包吧,全家人一起包,热闹。”
周大郎嘴角儿微抿,从小和二郎一起长大,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弟了,什么全家人一起包热闹,分明是二郎怕自己包不好出丑,得拉个垫背的,到时候要出丑也不能他一个人出丑。
周老爷子挺高兴,自从来了京城,一家人就各忙各的,少有一块儿干事儿的时候,想起那时候在周家庄一家人一起收麦子,收稻谷,虽然累,但是心里觉得踏实,舒坦,很有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的感觉。
周家有自己的暖房蔬菜,现在除了发展出韭黄,还试种成功了黄瓜和芹菜,周锦钰之前说给他爹个惊喜,说的就是暖房黄瓜,大干朝独一份儿,简直卖出了天价,一瓜难求。
小丫鬟们洗菜,周凤英和云娘一块儿调馅料,羊肉大葱,芹菜牛肉,黄瓜鸡蛋,韭黄肥肠,一共四种馅料儿,相当丰富了。
两个女人在厨房调着馅儿料,朱云娘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呢,二郎让搞清楚大姐到底是怎么了,怪怪的,绝对不正常。
云娘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有八成把握猜测大姐有可能是看上什么男人了,因为大姐最近爱打扮了,以前舍不得买太贵的衣服,现在只嫌衣服不够贵,越贵的穿在身上越有感觉。
首饰也开始各种添置,完全不像她以前的行事风格,这女人一旦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九成是喜欢上某个男人了,唯恐自己不够好,唯恐自己配不上,她自己亦经历过。
组织了一下语言,朱云娘试探着开口,“大姐的气色最近真不错,是用了那家铺子里的水粉呀,看着就像没有涂一样。”
弟妹一说这话,周凤英心疼得肝儿疼,永颜坊的老板简直就是个强盗,在她家买胭脂水粉就跟被人抢劫没什么两样儿,掏钱的时候你都能听到银子哗哗流走的声音,别提多心疼了。
可再心疼,周凤英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买了,她没想着再嫁,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再当新娘子还不够让人笑话,她只恨自己没有在出嫁以前认识对方。
可就算出嫁以前认识了对方,他俩也不可能成的了,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南州城,数千里之远,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是命,不认也得认,认命归认命,但她每次见到对方,就只恐怕自己穿得不够得体,妆容不够精致,首饰不够华美,不为别的,她就是不想让对方对她有不好的印象。
就跟着了魔一样,多少钱都舍得往身上砸,只为让自己显得年轻一点儿,好看一点儿。
其实她一开始并未觉察出对方对她的不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就开窍了,这一开窍还不如不开窍,两个人再也不能正常合作了。
简直是又想见对方,又害怕见对方。
周凤英这边睡不着觉。
天工院的老板在家里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是凤英爽利能干的样子,她的嘴唇可真好看,红红的,那么红。
他这人平日里最是抠门儿不过,不该花钱的地方绝对不花钱,那银子都得花到刀刃上,花到有用的地方,昨儿看见周凤英上了这太白楼,鬼使神差就跟着进来了。
只这太白楼的心太黑,要上这三楼观景台,一人十两银子,就这,还爱上不上!
掏银子的时候,他都能听见银子哗哗流走的声音,只是他太想见周凤英了,别说是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还是算了。
还不如买个礼物送给凤英,这不比便宜外人强?!
第139章
天宫记老板郝有财,今年三十有五,婆娘过世好多年了,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俩姑娘拉扯大,现如今都已经嫁人了。
他没有儿子要继承家产,这些年做生意积攒下的银子早就够他颐养天年,现下就是什么也不做也没什么打紧,他就是小时候穷怕了,饿怕了,看见银子不赚,浑身不舒坦。
女人刚过世那几年,他还年轻,是想着再找一个来着,只是他一人拉扯俩孩子也顾不上张罗这事儿。
再说那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要啥啥没有,也没有女子愿意跟着他,时间一久,这事儿也就放下了。
后来从走街串巷地卖货郎做起,靠着有点儿小聪明又肯吃苦,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家里有了银子,这鳏夫也好,岁数大也好,全都挡不住媒婆的腿,他也相看过几个,都挺好,比自己长得年轻,模样儿也俊,配他是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他也说不上来差了点儿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娶也行,不娶也行,那就干脆不娶,反正他一个人也过习惯了,多一个人还得重新适应。
直到遇见了周周凤英,跟她在一块儿他感觉自己话特别多。周凤英一点儿不也烦,非但不烦还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年积累的那些生意之道,两个人特别能说到一块儿去。
他觉得周凤英看他的时候眼里有光,和周凤英在一块儿待着,没来由就觉得心里快活。
除了脾气相投,单从容貌来讲,周凤英长得也是他见过的女子里最合眼缘的,全都长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她不像后宅里那些娇娇弱弱的女人,性子又野又泼辣,有时候还冒着一点儿傻气,就觉得挺好,哪儿都好。
同样的,郝有财在周凤英眼里也是好看的,甚至完全不输给周二郎,周凤英喜欢郝有财一脸憨厚,做起生意来却头头是道。
她还喜欢看他打算盘,手指如飞,打得噼里啪啦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可比自家侄子成天吹那破箫顺耳多了。
想到郝有财,一向大大咧咧像个汉子一样,全然不知道风情为何物的的周凤英,脸上竟然露出一抹难得的娇羞。
看着这样的大姑姐,朱云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的八分猜测变成了十分肯定。
至于那人是谁,云娘心里亦有了些猜测,不过,她是不会当面儿同周凤英确认的。
大姐到底看上了什么人,派人一查便可知晓,到时候自有二郎做主。
她若当面儿问了周凤英,到时候二郎不同意,大姐定会以为是自己多嘴了,亲姐妹都可能为了男人老死不相往来,何况是大姑和弟媳之间。
二郎对大姑姐怎么都行,就算是今天棒打鸳鸯,明早起来人家还是姐弟,自己却是不行的。
姑嫂两人随意闲聊着的功夫,手底下的馅料儿就给调好了,其他都省事儿,就是这个肥肠的馅料儿费了些功夫,需要先将肥肠给卤好再进行切丁调制。
这还是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块儿包饺子,几个女人手底下自然是熟练的,兰姐儿包得慢了一些,但也像模像样。
周锦钰当然也会包,可他突然意识到在这里他应该是不会的,装模作样儿跟着大人学,先把饺子皮儿放在右手,故意先少夹了一些馅料,太少,再来一点儿,好像多了,又再放回去一些,动作笨拙地学着大人将饺子皮对折,封口。
再怎么装成业务不熟练,他也是会的,包出来的饺子不算精巧好看,也没到很糟糕的地步。
这对于第一次包饺子的人已经非常难得了。
“你瞅咱们家钰哥儿这小手儿,可灵巧得很呢。”周凤英忍不住开口夸小侄子。
周老爷子亦看着孙子笑,“钰哥儿能干,二郎都不一定比他包得好”
手里攥着个饺子皮半天没动的周二郎:“……”
周锦钰歪头看着他爹笑,夹了一筷子肥肠馅料放到二郎攥着的饺子皮上,又给略压了压。
“爹,快包呀,很简单的。”
二郎低头看了一眼自家有些幸灾乐祸的臭小子,捏了下他的小鼻子,把儿子揽过来,“你来教爹怎么包。”
其实他刚才已经观察外甥女儿包饺子半天了,像是大姐那种熟练工,压根儿不用去看她是怎么包的,她怎么包都能包好,因为太过熟练,动作快到你根本就看不清。
反倒是兰姐儿这种新手上路的,因为慢,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可以被看得清清楚楚。
周二郎把儿子拉过来,是怕万一包得实在不尽如人意,就可以耍赖,儿子也不过是第一次包,教出的徒弟包不好那不是很正常吗。
周锦钰一板一眼,教得特别用心,“爹,你就是像这样,先对折”
周二郎挑眉,“这样?”
“不是的,爹,你用拇指和食指托着饺子片会更灵活。”周锦钰抬手纠正他爹的动作。
“哦,明白了。”周二郎点点头。
周锦钰小手儿认真比划着,“然后你再像这样用力一挤……”
周二郎依言照做。
周锦钰:“爹,需要再捏得紧一些,防止煮饺子的时候漏馅了。”
“好。”
在儿子的亲自指导下,周二郎捏好了人生第一个饺子,白白胖胖的元宝形。
周锦钰满眼都是小星星,崇拜地看着二郎,“爹,你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这么好。”
“哪里,是我们钰哥儿教得好。”周二郎看了对面儿迟迟没有动手的自家大哥一眼,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爹已经学会了,快去教教你大伯吧。”
周锦钰眨了眨眼,心领神会,朝他爹咧开小嘴儿,露出漏风的小牙,说了声“好。”
周大郎倒不是真的像二郎一样怕出丑,他只是想等弟弟先包出来,根据弟弟的发挥水平,来决定他该发挥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让二郎那么尴尬。
周锦钰还以为大伯和爹一样怕难堪呢,又跑到大郎身前,“大伯,我们一起包。”
周大郎嘴角儿微翘,摸了摸侄子的小脑瓜,随手拽过一个饺子皮儿,放在虎口处,三下五除二,一个肚皮鼓鼓的小饺子乖巧地地待在大郎的手掌心。
周锦钰:“……”
大郎笑而不语,抬眼瞥了自家弟弟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大哥让着你呢。
周二郎一捂脸。
一家子说笑着,饺子很快包好,小丫鬟端去煮。
周凤英使坏,趁小侄子不注意,给小侄子脸上擦了一道儿面粉,周锦钰不干,嘻嘻笑着找姐姐报仇,也给兰姐儿脸上擦了面粉。
抹完就跑,钻到离自己最近的大伯怀里求庇护。
兰姐儿不饶他,绕过大舅的胳膊就往周锦钰脸上抹,周锦钰低着头左躲右闪,兰姐儿瞅准机会就往弟弟小脸儿上抹,大郎不着痕迹地护着小侄子,又不能让兰姐儿觉得让偏心眼儿,一个大意被外甥女儿在脸上抹了一把。
见抹到舅舅脸上,兰姐儿不好意思了,叫了声“大舅”
周大郎笑笑,给了外甥女儿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没有抹去脸上的面粉,站起身来往外走,众人都以为他是去洗脸呢,却没想到大郎走到二郎身边时,轻描淡写地大手一晃——
下一刻,周二郎的俊脸上多了一道白。
大郎出人意料地举动,让一家人哄笑出声,就连云娘也禁不住肩膀抖动,低着头闷笑。
周二郎自己亦失笑出声,抹了把脸笑道,“大哥不用替二郎擦粉儿,弟弟白着呢。”
他这话更是引得众人大笑不已。
一家人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饺子很快端上来,周锦钰要吃肥肠馅儿的,周二郎感觉自家儿子当真是重口味,在外面偷着吃臭豆腐,这又喜欢上吃猪大肠。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拦着。
肥肠他以前也吃过的,那时候家里所有的银钱几乎都用来供他读书了,过年连一点儿荤腥都舍不得买,大姐买了一副猪大肠回来过年。
知道他爱干净,大姐把那猪大肠来来回回洗了无数遍,冬季大冷的天,冻得大姐手通红。
云娘有时候会委屈,觉得他偏向家人,他的确会偏向,没有家人的付出,就没有他的今天,他永远都欠家人的。
云娘没有经历过,她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的这种情感,出生在农家是他的命,嫁给他这样出身微末的人,亦是云娘的命,她必须接受这一点。
周二郎淡淡地垂下眼帘,捡了云娘爱吃的羊肉大葱饺子不动声色地放到了她眼前。
周锦钰实在爱极了肥肠的肥厚香醇,爽滑软嫩,咬在嘴里又弹又韧,特别有嚼劲儿。
大姑显然是领会到了肥肠的精髓,那必须不能把肉丁切得太小,一个饺子里包一到两块儿肥肠最是合适不过。
这蘸料儿也要讲究,捣烂的腊八绿蒜泥配香油。
周二郎都没眼看儿子,他近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待着,儿子这是完全放飞了。
瞅瞅,这都什么变态搭配,强忍着让儿子吃了五六个饺子,把他眼前的蒜泥碟子给拿走了。
“大蒜太辛辣,吃多了烧心。”
周锦钰委屈地看了他爹一眼——
爹,你知不知道你多造孽,钰哥儿一半儿的快乐都被你拿走了。
他嘴上说的却是,“爹,你也尝一个,特别好吃。”说着话,他将要夹给自己吃的饺子拐了个弯儿递到了周二郎嘴边。
二郎张口咬住,把蒜泥碟子又推回到儿子跟前,“若是特别喜欢,就再蘸着吃三个吧。”
达到目的,周锦钰忙不迭点头,“听爹的,钰哥儿都听爹的”
周二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儿,儿子长能耐了,都学会迂回了,知道以退为进了,可恶的是他竟然真着道了。
从主屋出来,周二郎带着儿子去主屋午休。
周锦钰中午吃得多又太油腻,二郎担心他会积食,一只手托住孩子的手掌,指腹顺着儿子拇指指根桡侧缘向着指尖方向缓缓推拿。
小孩子本来就新陈代谢很快,其实周锦钰并没有觉得吃得多了不舒服,不过有一种不舒服叫“你爹觉得你不舒服”。
二郎这种离心推的手法叫“清胃经”,推了约莫一会儿,又把双手掌心搓热,以孩子的小肚脐为中心,顺时针轻揉。
他的力度比平时略轻了一些,这会儿刚吃完饭没有半个时辰呢,力度大了,反而对孩子没什么好处。
初冬的午后,太阳光不是很热烈,温柔地铺了半边床,舒服地让人昏昏欲睡,周锦钰懒懒地躺在松软厚实的被褥里,被父爱捋得浑身舒坦,就差发出小猫儿一样的咕噜声。
享受的小模样儿可爱极了。
小孩子入睡很快,没多一会儿,周锦钰浓密的小睫毛耷拉下来,覆盖住薄薄的眼皮,阳光映照出孩子鼻尖儿上若有似无的白色嫩绒绒,生命是这般的生动美好。
战场上尸体堆叠,残肢断臂,鲜血喷溅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没有人可以适应良好,何况连家里杀只鸡都嫌弃血腥而不去看的周二郎。
他性子比大郎要狠,但这个狠劲儿并未真正有机会落到实处,大郎经历过被狼群攻击,手撕群狼的血腥残酷,心志远比二郎要强大得多。
尽管周二郎给自己做了足够的心理预期,但当利箭就从他的眼前飞过,刺入一个士兵的胸膛,他甚至能够听清楚利刃入肉的“噗呲”声。
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了,人命在这里变得一文不值。
对他来说,制定诱敌深入这一策略时,曾经兴奋难眠,一想到能干掉哈撒的精锐,就让他无比激动,身为一介书生,他却要在战场上征服这片土地!
但到了真正干掉哈撒的精锐的那一刻,周二郎的心情是无比复杂的,漫山遍野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有敌人的,亦有自己人的。
他需要一遍遍强调,告诉自己这些人必须死,他们不灭,死的就是大干朝的百姓,才能抵消内心的不安。
亲身经历了这样的血腥残酷,周二郎知道自己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亦说不太清。
意识从血腥战场上抽离,周二郎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儿子的小额头,朱云娘正好进屋瞅见,抿着嘴儿笑。
周二郎见云娘进来,把儿子往里侧抱了抱,招呼她上床。
朱云娘拉上帘账,脱了鞋子外衣,轻手轻脚上了床,二郎掀开被子的一角儿让她进来。
云娘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儿,道:“身上凉呢。”
“无妨。”周二郎揽了她过来。
两口子躺下,朱云娘说起周凤英的事儿来,周二郎先是微微诧异,随后哑然失笑。
“大姐不是兰姐儿,她可不是个吃亏受气的性子,就随她折腾去吧,她自己高兴就好,左右不过是个商户,真要有什么麻烦,自有我为她兜底。”
见二郎心情不错,朱云娘小声嗔道,“云娘有时候真得羡慕大姐。”
周二郎食指轻点了下她的额头,“羡慕大姐干吗,大姐是个命苦之人,莫要太贪心。”
周二郎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了,你已经是幸运之人,何必妒忌可怜之人得到的一点儿偏宠。
朱云娘往二郎怀里靠了靠,小手揽上对方的腰,轻声道歉,“云娘知错了。”
周二郎长指安抚般地划过云娘的长发,道:“不是说想自己开间铺子吗?五千贯够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