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都生生受着,不敢还手,更不敢还嘴。
他三伏天给人挑牛粪,挑了整整十几天,人家工钱可还没给呢。
二郎就咬着牙发誓:大哥,俺周二郎这辈子死也不当穷人,不做这人下人。
俺要做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能俺踩人,莫要人踩俺!
打那以后,二郎依旧不爱干农活儿,却也不再逃避,让干什么,就闷头儿干,再苦再累也不再吭一声,甚至连挑粪上肥这种脏活儿他也不躲着了。
只是人变得话少了,不张扬,也不爱显摆了,即便十四岁那年中了秀才,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大哥,后面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轰隆隆!
一声惊雷将周大郎思绪打断,竟然又变天了。
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儿砸下来,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三天!几家欢喜几家愁,麦子收回来的人家谢天谢地,感谢族长的救命之恩,胆子大想着再等一等产量能高一些的人家则愁云惨淡,饭不能咽。
庄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是土木机构,甚至是茅草屋顶,外面下大雨,屋里淅淅沥沥下小雨儿,屋里返潮气,霉菌滋生,周锦钰哮喘还过敏,又开始胸闷气短,小脸儿隐隐发青不好看。
周家人现在也有经验了,知道是屋子里潮气大,周大郎提前烧制好了许多木炭,就是害怕到了梅雨季,侄子犯病,没有炭火可以烘烤屋子。
侄子怕潮气,还怕烟熏,周大郎为了烧制出真正的无烟炭,不知道砍了多少柴,烧了多少窑,才算摸到一丝窍门儿,不过成功率仍旧十分低。
周大郎房间里的漏雨情况稍好,就只有一处,所以他把周锦钰抱过来,自己则一天好几遍用炭火一点点儿耐心烤干返潮的墙根儿。
周锦钰突然就明白原主灵魂消散时对他的恐吓,“爹没了我可以,他还有娘,娘可以再生;娘没了我也可以,她还有爹;我走了,最放心不下大伯,你将来要好好照顾他,你不听我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锦钰当时觉得这哪是三岁小娃,这就是一妖孽吧,瞅瞅这说出来的话,把事情看得多通透。
是啊,原主死了,周二郎和朱氏再伤心,也总会熬过去,日子还要继续。就像当初父亲走了,他也就起初那两年最伤心,后来——
后来就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呗。
怪不得自己前世卷生卷死也只能考上个211,好容易大学毕业,卷生卷死主要靠刷脸进了大厂名企,结果赶上疫情裁员,直接被炮灰出局。
自己充其量也就一个只会考试的刷题家,眼前这小鬼才是满身的高质量人类气质,利害关系看得通透。这要穿越到现代,肯定比自己混得强一百倍,妥妥得霸总人设。
还特么有点儿病娇,要我听话,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我,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都是鬼,叔叔怕你?
咱是知恩图报的人,你大伯如今成了我大伯,我自己的大伯,我孝敬他那不是应该的。
“大伯,别烤了,上来睡觉吧,钰哥儿给你讲个故事。”周锦钰伸着小懒腰,打了个哈欠,奶腔奶调开口。
别说,一开始不习惯,习惯以后感觉这小娃的奶腔奶调还挺可爱的,自己就权当安装了个变声器呗。
周大郎见侄子犯困,将夹着的炭放火盆儿里,站起身冲周锦钰比划:那意思是他身上有烟气儿,出去换件衣服。
“去吧,快去快回。”周锦钰摆摆小手儿。
周大郎走到布帘子遮挡的隔间儿脱掉外袍,略微擦洗了一下,换了身洗干净的里衣出来,便看到小侄子双手枕在脑后,一只小脚丫悬空挂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无聊地晃来晃去。
精神状态比早上显然好了许多。
周大郎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感,养娃就是这样,越养越亲。
周锦钰“大伯,我爹给我讲了许多英雄好汉的故事,我选一个给你讲吧。”
周大郎瞅着他,憨笑点头。
周锦钰稍加修改,给他讲了水浒传中鲁智深的故事,只不过他精力不济,讲了一半儿,正讲到“倒拔垂杨柳”的精彩之处,他小脑袋往枕头上一歪,竟是呼呼睡着了。
周大郎的世界里除了干活儿,几乎没有其它,除了周家人,跟外界几乎零交流,周锦钰的故事简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讲得他双眼放光,热血沸腾,这一抱粗的大柳树究竟是拔出来,还是没拔出来呢?
急死个人哩,看着小侄子乖乖巧巧的软软一团,睡得香香的,无辜的长睫毛偶尔煽动两下,这也不忍心叫醒问问。
反正也睡不着,不若自己出去找棵差不多粗的柳树一试,看看到底是自己厉害,还是那鲁智深更厉害。
次日,终于雨过天晴,周大郎顾不上高兴天儿终于放晴了,这会儿就是千斤的粮食也抵不过鲁智深对他的吸引力。
周锦钰悠悠醒来,对上周大郎放大的脸,吓一大跳。
周大郎见吓到小侄子,忙后退一步,满脸焦急地比划。
这些日子的相处,周锦钰连猜带蒙对他要表达的意思能理解个大概,他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忘记自己讲到那儿了,干脆又重新从头讲了一遍。
周大郎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多听一遍厌烦,他恨不得再多听几遍才好。
周锦钰讲到鲁智深徒手连根带树整个将大柳树拔出,周大郎目光闪了闪,人家鲁智深是旱地拔树,他昨晚虽然也将树拔了出来,到底下了几天雨,土已经松软。
这样的比试不公平,须得等到土地晒干以后,他再试上一试,昨晚一试,他感觉自己仍有余力,未必就比那人差。
周锦钰见大伯听得兴起,干脆把鲁智深的另一经典桥段——拳打镇关西,三拳打死郑屠的故事讲给他听。
其快意恩仇,直让周大郎心中豪情万丈,突然就理解了二郎当年说什么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对做官没兴趣,更无所谓什么人上人,人下人的,伺候人和被人伺候他都不喜欢。
他想做鲁智深那样的大英雄,就像侄子所说,大丈夫行侠仗义,恩怨分明。
禅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等二郎考上举人,等侄子的身体好转,他就开始攒钱,攒够了钱他就要去拜师习武。
一大早,终于雨过天晴。
饭桌上,周老爷子让小孙子坐自个儿旁边儿,咋看咋喜欢,孙子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看着竟比他爹二郎小时候还俊哩,二郎是文曲星,就不知道这能和神仙对话的小孙子是那路神仙转世下凡尘。
他老周家的祖坟当真冒青烟了。
“凤英,回头儿你跟王老七家的说一声,她家宰猪的时候给留个猪腿骨,回来熬成汤给俩娃儿喝,钰哥儿现在胃口好了,得给加点儿荤腥。”
“成,爹。另外俺听说那人参才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俺寻思着咱整根儿买不起,要不今年卖了粮咱买几根儿人参须子给娃喝。”
老头儿点点头,“就按你说得办,下次去薛神医那儿抓药的时候,一并给买上。”
周锦钰低头喝着鸡蛋羹,胸口酸胀,有泪欲出,努力憋回去了。
前世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正年轻,怕耽误她自己二婚,坚决不要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自己都还要人照顾。
最后几个姑姑决定轮流养他,姑姑是亲的,可姑父不是。大姑父是个要体面的人,不会直接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但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眼神比二姑父直白的嫌弃还令人难受。
三姑和三姑父对他算是最不错的了,三姑家的独生女表姐却是个不好惹的,各种委屈不提也罢,寄人篱下哪有资格矫情委屈,不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生活独立。
吃过早饭,周家父子趟着水去了麦场。
连下三天大雨,遍地积水,院子里的水都能没过脚脖子了,可以想象地势低洼的农田里水积得有多深,加上前天的大风,没有收回来的麦子是彻底完蛋了。
麦场也被淹了,到处一片汪洋,自是没有办法打场脱粒儿,只得先把麦垛摊开晾晒,等过两天地面儿干了再说其他。
不光周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人人脸上洋溢着躲过一场劫难的兴奋,在接连大雨之前提早把麦子收回来,感觉就像白捡回来的粮食一样,莫名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比那大丰收还令人激动。
老少爷们儿们满身的力气,一边儿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儿互相热情地搭着话,就连平日里有些小矛盾小摩擦的村民之间,竟也觉得今天对方格外顺眼。
“二柱,起得够早的呀。”
“老六,俺睡不着啊,俺们家老老少少八口子人,统共就四亩自耕地,还全都是旱田,这要麦子真被水泡绝了收,俺家得要饭去。”
“说得是,几年前麦子被淹那次,咱庄里多少卖闺女的,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的算命好,那卖到勾栏院的,可就惨喽。”
“那咋办,把人逼到那一步了,也不能看着娃儿饿死,好歹是条活路。”
“是这么回事儿。——对了,上次俺家小胖跟你家柱子打架那事儿吧,俺婆娘做得不地道,老哥别往心里去。”
“嗐,小孩子打架那不是常有的事儿,再说哪个婆娘不护崽子,咱都是一个门宗里的,说句那不好听的,今儿俺周二柱让桥西姓高的欺负了,你就说你管不管吧?”
“那必须的,说起来那姓高的仗着他们族里出了个押司,可没少欺负咱们姓周的。”
“可不是咋地,也不知道长庆家那二郎明年能不能考个举人老爷回来,让咱姓周的也硬气一回。”
“这读书的事儿咱哪懂,莫要说周家庄,咱整个临河镇多少年都没出一个举人老爷了,不过我看二郎这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往那儿一站就跟咱不一样,天生——”
说到这儿,周老六突然就闭了嘴,把后半句“天生有那官样儿硬咽了回去。”换成“天生长得好模样儿。”
周二柱不明白这不简单和长得好坏有啥关系。
周老六却突然想到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倘若二郎真能中举,那自家三妮儿嫁给周大郎岂不是就成了举人嫂子,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说不定还能帮帮她兄弟。
自家三妮儿虽说长得五大三粗,皮肤粗糙还有点儿黑,不咋讨男人稀罕,可跟大郎站一块儿那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儿嘛。
这晚上灯一拉,谁也看不出谁白,谁也甭嫌弃谁黑,被窝那么一钻,大胖娃娃生出来就高人一等,大户人家的小少爷起步,再让他那举人二叔教教念书,说不得将来又是一个举人老爷……
周老六越想越远,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三妮儿和周大郎是天作之合。他家大妮儿周秀莲那傻闺女不听劝,死活要嫁给王老七那杀猪的外来户吃苦受累,这三妮儿的婚事说啥也得他这个当老子的做主。
此时,村里除了周老六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有周二柱这种穷到身上没有一根儿毛可以拔的贫困户,体面会办事儿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拎了东西到族长家表示感谢。
周长元做族长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族人对他的感激和推崇,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对于族人竟然有如此重大的作用。
他不过是受了长庆那小子的鼓动,又被长庆跟那儿激将,加上他岁数大了,心开始变软,想到那年麦子被淹后,族人忍饥挨饿卖儿卖女的惨状,于心不忍,才召开族会,说了那番话。
如今看着族人那一张张真诚的脸,周长元胸中激起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冲动,他这把老骨头若是去见列祖列宗之前能为族人办上几件好事儿,被写在宗族功德录上供后辈瞻仰,也算这辈子没白活,这个族长没白当。
周长元做了这么多年的族长兼里长,自然是极会办事儿的人,笑呵呵说,“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长庆先跑来提醒我,说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
他没说上香时神仙预警这事儿,虽说他自己供着神仙,但心知肚明,这玩意儿不好说,你信他也不行,不信他也不行,实在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就信一信,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间接卖了周长庆个好儿,显得自己不居功,他又让媳妇儿把族人送的东西拿了不少给周家送去。
这就是他为人的高明之处,提一下周长庆并不会抢去他多少风头,相反还一举两得,一来让周长庆满意,二来族人们知道他是个不抢功的,有什么好事儿也会继续来找他牵头儿。
周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可谓春风得意,在周家庄走到那里都有脸面儿,村里人对他的热情直线上升,让老头儿忍不住开始幻想今年的甲长选举。
随着麦粒儿归仓,农人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周锦钰惊喜地发现系统储物空间中的鸡蛋竟然孵化成功了。
周家养的是芦花鸡,小鸡仔孵化出来当然也不是想象中毛毛绒绒可可爱爱的纯色小黄鸡,而是灰不拉几带点儿黄白,一只只胖乎乎的土憨憨,睁着两只绿豆大的小黑眼睛摇摇摆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周锦钰趁人不注意,悄悄放进了鸡舍里,然后假装才刚发现一样,大声叫了起来,“娘,大姑,奶奶你们快来看呀,这里有好多小鸡。”
家里几个女人飞快地从屋子里跑出来,周凤英跑得最快,等她看到那群毛绒绒的小鸡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发应过来,一拍大腿!
“娘,嫂子,你们赶紧过来看,咱家老母鸡成精了,俺说最近咋老也不下蛋,敢情都藏起来孵小崽子哩。”
朱氏喜欢小动物,看着小鸡仔心里怪稀罕,周老太太先是惊喜,后是发愁,“这多小鸡仔子,可咋养,得吃多少粮,这万一要养了半天,等不到下蛋,染上鸡瘟,可就赔死了。”
周凤英大手一挥,不以为然,“娘,干啥总往那坏处想,咱家养了这么多年鸡,遇上鸡瘟的能有几年?这养鸡就跟做买卖一样,你就甭想那么多,干就完事儿,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说啥交给老天爷呢?”周老爷子从外面回来瞧见娘儿几个都围着鸡舍,纳闷儿。
周凤英过来拽他胳膊,“爹,好事儿,你赶紧过来看看。”
周老爷子低头看闺女拽自己胳膊的手,训斥,“多大个人了,不像话。”
“噢,俺大了就不是你闺女了呗,行行行,俺不像话,赶紧抱你孙子啊,等你孙子再大点儿,再抱也就不像话了。”
周凤英说笑着松开他爹的胳膊,抱起周锦钰,往老头儿手里一塞。
老爷子忙接过来,大掌护好孙子的腰,“成天咋咋呼呼,你就不能稳当点儿,不怕摔了娃。”
“摔不了,小儿子,大孙子,老头儿的命根子,拼着俺摔也不能让你宝贝孙子摔。”
“爷爷,快看,好多小鸡。”周锦钰小手指着鸡舍打断父女俩的对话。
老爷子刚才就听到了小鸡叽叽喳喳的叫声,这会儿走到近前一瞅:好家伙,竟然有十来只。
“咋买这多只小鸡仔儿?”老头儿皱眉,“净瞎胡闹,养着几只够钰哥儿吃鸡蛋就行了,弄这多干啥,家里粮食多得人都吃不下了咋地?”
周凤英就笑,“爹,一文钱没花,白捡来的,咱家老母鸡成精了,偷偷摸摸给孵出一窝小鸡仔子来。”
“竟有这事儿?”
这老母鸡在全家几口子人的眼皮子底下,竟能把鸡蛋藏起来,还孵出小鸡来,当真稀奇。
周锦钰大眼睛扑闪着天真无辜,一本正经瞎忽悠,“爷爷,钰哥儿昨晚上梦到我们家养了好多好多只鸡,好多人都来家里买鸡蛋,大姑在一旁数银钱数到手都抽筋了。”
“数钱数到手抽筋儿?”
妈呀,这得多少银钱,周凤英反应过来笑得直不起腰,朱氏和老太太也忍俊不禁。
周老爷子没有笑,他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孙子什么来历,但来历肯定不简单,指不定是那路神仙下凡历劫,投胎到自家,孙子说的话十有八九有玄机——
老头儿直接拍板儿:“既是天意,这鸡,养着!”
正这会儿,兰姐儿带着王老七家闺女从外面儿回来,“娘,娘,俺大舅要有媳妇儿啦,俺听见秀莲姨说要把她家三妹说给俺大舅。”
“你说啥?”
周家几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俺说秀莲姨家的妹子想要嫁给俺大舅,不信你们问云姐儿”兰姐儿大声道。
王老七家闺女云姐儿在一旁用力点头,“俺姥爷来找俺娘说要把俺三姨说给大郎叔,俺亲耳听到的,假不了。”
“云姐儿,好娃子,你姥爷有没有说为啥要把你三姨许给俺家大郎?”周老爷子激动之余,还保持了几分冷静,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得先摸清楚了再接。
云姐挠挠头,“俺没细听,就听见俺姥爷说大郎叔除了不会说话,没别的毛病,说俺大郎叔不是生下来就哑巴,将来生出的娃肯定也不是哑巴,后来说了啥,俺就不知道了,俺睡着了。”
小丫头这话说完,周老爷子眼圈儿发红,多少年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释放出来了。
老天开眼,终于有人看到俺家大郎的好了,这些年媒人给大郎说的媳妇儿,不是残疾就是痴傻,就连翠香那样的闺女都看不上大郎。
终于有一个识货的好闺女愿意给大郎当媳妇儿了。
秀菊那姑娘好呀,不缺胳膊不缺腿儿,身体倍儿棒好生养,可比翠香那样儿的强太多。
一家人都为大郎开心,唯有周锦钰心中难过,可他一个三岁半的娃娃该如何去干涉大伯的婚事?
又拿神仙那一套忽悠爷爷?
越了解这个时代,就越发现古代人与现代人最大的的区别就在于时代环境造成的观念不同,而非智商上的区别。
莫要小瞧古人,也不要觉得人家的决定都愚蠢,如爷爷这样的人,或许没有学识,但生活的磨练教给他最朴素最接地气儿的生活智慧。
先看看再说吧,看大伯是什么意思,也看看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周老爷子吩咐家里人谁也不许和大郎提前说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万一到时候不成,让儿子空欢喜一场。
夜色如水,柔和的月光笼罩着平静祥和的小青河,周大郎趁农闲,在附近采石场找了份儿短工,一天下来,满身的灰尘泥土,嘴巴、鼻孔、耳朵里俱是粉尘。
脏是脏了点儿,但人家给的工钱多,也值了。
在家里洗不痛快,干脆等到入夜跑到小青河里再冲一冲。
男人褪去外袍,露出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的古铜色躯体,身材修长,宽肩窄腰,臀部挺翘,大腿笔直且结实有力,扑面而来的阳刚之美。
水花四溅,周大郎如飞鱼入水,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第15章
周大郎在水中双腿用力一蹬,借力扭转身体,竟是一个倒空翻跃出水面半米高,接连来回数次翻转腾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月光下,身姿柔韧宛若蛟龙出水。
上了岸,周大郎涮洗完脱下来的脏衣服,换上清爽干净的外袍,回了家。
次日,周大郎起身洗漱,以往除了周二郎穷讲究每天早晚用柳条儿刷牙,一家人都是随便用清水漱漱口,没人特意去刷什么牙,现在却全都开始向周二郎看齐,男女老少都用柳条认真刷牙。
起因是周老爷子发现自家小孙子每天都跟那儿认真洗他那小白牙,又想到自家二郎白到泛光的牙齿,突然就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要二郎以后真做了官,他们一家人张嘴一说话,一口牙齿可就露了怯,到时候岂不是给儿子丢面子,让人家瞧不起二郎?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头儿雷厉风行,立即下令,家里每个人都要刷牙,一天两遍!
这是周家的家规,必须遵守!
吃过早饭,周大郎要去上工,周老太太叫住他,“大郎,你过来一下。”
周大郎跟随老太太进屋,老太太塞给他一块儿奇奇怪怪的纱布,周大郎不解地看了老娘一眼,不明白娘这是何意?
老太太抿嘴儿笑,又拽过那纱布拎起两侧的挂耳,示意周大郎弯下腰,周大郎很聪明,几乎立即就领会了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了,弯下身子,让老太太帮他戴上。
却听老太太道,“你啊,没白疼钰哥儿,钰哥儿央俺给你弄的,说是石头灰进到你鼻子嘴巴里怪难受,叫俺给缝个能挡住口鼻的东西,这挂到耳朵上的法子还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哩。”
周大郎心间一片柔软。
庄子东头儿周老六家。
此时周秀菊姑娘正使出千金坠的功夫,死死抱住她爹的脚腕子,又哭又闹不准他爹出门去找媒婆。
“爹呀,打死俺也不嫁给周大郎那傻汉。”
周老六来气,“你倒说说,人家大郎哪里傻了?”
周秀菊气鼓鼓,“跟周二郎一比就傻。”
“我看闺女你才是真傻,嫁给周二郎那样儿的你得天天伺候他,还得看他满不满意;大郎就不同了,娶个媳妇儿不容易,把你当心肝儿宝贝疼,你说说那个划算?”
周秀菊抬起头溜了他爹一眼,:“爹,要不你找媒婆商量商量,把俺许给周二郎做妾咋样,俺不占周大郎便宜,你就让俺吃点儿亏伺候周二郎呗。”
“你……我——”
周老六气得不知道说啥好,真想一巴掌打醒傻闺女。
统共仨闺女,一个比一个脑子不清醒,大妮儿非得嫁穷小子,二妮儿攀高枝儿伺候婆家一大家子还被人瞧不起,如今这小的比俩大的更让人着急。
周老六叹口气,蹲下身子,语重心长道,“妮儿啊,你听爹一句话,这俗话说得好,啥锅配啥盖儿,你跟周二郎站一块儿就跟那黑白无常似的,他不搭呀。”
周秀菊委屈抹眼泪儿“还不都是爹你造的孽,大姐、二姐,就连小弟都随俺娘长得白,就俺倒霉随了你,俺不管,俺就稀罕周二郎那样儿的,不嫁周二郎也成,你给俺找个像他那样儿的,反正俺不嫁周大郎!”
周老六见闺女油盐不进,气性也上来了,老大老二没后悔药吃,这老三的婚事儿说啥自己也得替她做主。
不管闺女哭闹,直接给锁屋里,让婆娘看着,自己一甩袖子直接去了村里媒婆家。
恨他就恨他,早晚会明白他这当爹的一片苦心。
周老六找媒婆前来说合,周家人喜不自胜,只这喜悦还没持续半天,就高兴不起来了。
周秀菊不管不顾在家里闹上吊,说她死也不嫁周大郎,这么个大事件,一下惊动了整个周家庄。
最难受莫过于周家人,秀菊这一闹,叫自家大郎情何以堪。
这人就跟物件儿一个样,越有人抢越是香饽饽,越没人要就越没人要。
周大郎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平静。
曾经——
情窦初开时,那种毫无来由的羞涩念头时常会涌上心来,让他想象着将来会拥着什么样的娘子睡觉生娃娃。
只是,事与愿违。
一次次被人嫌弃,他麻了,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活着到底是在期盼些什么发生。
直到听钰哥儿讲完那一个个热血的故事,他想开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活成自己想成为之人,何须在意他人评头论足!
傍晚,斜阳西下,极尽温柔的橙色暖光覆盖了半个大青山,小青河边儿,垂柳依依,一小童站在河边儿弯着身子,用力掷出一块小石头,石头迅速掠过水面,连跳两下后,扑通!沉入水中。
“大伯,快看,我成功了!”
周锦钰开心地冲周大郎喊,黑亮的眼睛灿灿发光。
周大郎蹲下身子,鼓励似得摸摸他小脑瓜儿,将一粒大小形状都适合打水漂的小石头递到他手上,又调整他的站姿,胳膊抬起的高度,以及出手的角度,进行战术指导。
周二郎误打误撞给自己找了个赚钱的门路,虽说赚的不太多,可回家的路费足足够用,这次没等到一个月,第二个旬假就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在镇上找不到顺路车,只好走路回来,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赶回来,这样能在家里多呆一晚上。
一到村口桥边儿,就看到大哥正带着钰哥儿玩耍。
周二郎想给儿子个惊喜,悄没声下了桥,借着河堤上柳枝的遮挡,蹑手蹑脚摸过去。
周大郎听到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却见周二郎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冲他摇头,周大郎会意,无声笑了笑,轻悄悄退到一边儿。
周锦钰这会儿全部注意力都在打水漂上,玩儿这个就跟打游戏一样,总想挑战更高难度,他就不信今天打不出三个水花来。
架势扎足,正蓄力待发,忽地被人从身后抱住,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小手——
周锦钰吓一大跳,下意识回过头,鼻尖儿差点儿撞上周二郎放大的俊脸。
“周——爹?”
一段时间没见,有点儿代入不适应,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周二郎”。
周二郎点点头,一手揽住他身体,一手扶住他手腕儿,带动着他的手,将手中小石子抛了出去。
一条长长的抛物线,四个完美的连跳!
“乖,看到没,你哪里都没有做错,大伯指导得很好。你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相信自己,出手的时候不够坚决,记住爹的话,不要过分关注结果,既出手,就要稳、准、狠!”
周二郎说着话,低头挑捡了一块儿合适的小石头递到儿子手上,“嗯,再试试看?”
周二郎一针见血点出儿子的毛病,周锦钰抛开杂念尝试着又试了几次,果然有效果,在第三次的尝试的时候终于突破了自己的纪录,一连打出三个水花儿。
周二郎见儿子额头鼻尖儿上冒出许多白绒绒的细汗珠,怕他累着,不敢再让继续耍,从衣襟里掏出帕子给擦干汗,又抓着他的小手在河里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