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呼呼的寒风嚎叫了一整夜,早上一出门,冷意袭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而禹北的天气只会比安京城里更加寒冷。
周二郎穿上了厚厚的狐毛裘衣,一家子依依不舍地送出门来,周老爷子叮嘱儿子出门在外不要臭讲究,吃饱穿暖比什么都重要。
二郎点头,又抱起儿子叮嘱一番,末了摸了摸钰哥儿的小脑袋,道:“等爹回来。”
说罢,放下孩子,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一段去,周二郎这才轻轻挑起窗帘,向家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复又放下帘子。
转眼周二郎已经走了半个月有余,大郎在军营半个月二十天才回来一次,周老爷子自打视察了一次自家的农庄以后,舍不得回来,这么多地,闲着太浪费了,干脆住在了庄子上,带着庄子里的人搞起暖房蔬菜的种植。
周老太太不放心老头儿,跟着一块儿搬去庄子上住,朱云娘哪敢让俩老人独自在外面,派了个丫鬟和小厮一并跟着去了,她自己亦三五不时被邀请参加夫人们的聚会,有合适的场合便会带着兰姐儿一块儿去,忙得不可开交。
周凤英更是忙,小侄子给出了不少主意,什么买二赠一,买五抽奖,表面上看是自己吃亏了,实际上多卖出的货早就赚回来了,生意比别家都要兴隆,就是这帮子做生意的没有傻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争相效仿。
但周凤英铺子里的人气已经起来了,越是人气好,就越不愁人,别人效仿也不怕。
一家子都有自己的事情干,都在忙,除了周锦钰。
周二郎乍然离开家,周锦钰极是想念,想要写封书信给爹,又不知道他的落脚地在哪儿,这会儿有没有到达禹北,那里的天气比安京城还要冷,自幼在南方长大的爹是否能适应。
还有,禹北的情况复杂不复杂,爹会不会有危险。
爹在家的时候总是管东管西,有时候真的会烦,现在没人管了,才知道有人愿意事无巨细的为你操心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那些个细枝末节的记忆瞬间,会让自己觉得内心溢满了温暖,这点点滴滴的温暖足以填补心中曾经的缺失。
云娘现在对自己释怀了很多,但怀疑过就是怀疑过,这根刺拔不出来,她只是在努力说服自己,他知道,她亦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是亲儿子;她亦知道他必须是亲生的,这样这个家才能好。
云娘想要二胎,周锦钰何尝不想让她有,父母如果能再生一个亲生的孩子,他的负罪感就会少很多,他会像爹疼爱自己一样,去爱弟弟或者妹妹。
甚至无数次,他祈求上苍,让原来的钰哥儿能重新投胎到云娘的肚子里,为此他愿意把所有的福分都给弟弟,所有的不好自己承担,让弟弟聪聪明明,健健康康,活活泼泼,人见人爱。
爹骨子里极其在乎血缘,他那样优秀的人,应该有他自己亲生的孩子。
好歹是穿越过来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比如章夫子在课堂上考教功课时,周锦钰会不自觉代入现代人思想去解读,每每令章夫子惊讶不已。
周锦钰谨慎胆子小,更不是张扬的人,在他爹面前唯恐被看出什么不妥,除了在发明创造这种他爹不熟悉的领域稍微展露一些,别的方面绝对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
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爹说什么都对。
我什么都听爹的。
爹高兴就好。
在书院里却是难免少年心性,有时亦被激起不服,与章夫子来一场现代文明与某些封建糟粕的撞击较量。
不过他仍是胆小,万万不敢挑战君权、父权、男尊女卑、三纲五常这些东西,只是在某些具体事例上,温和地表达其不合理之处。
贺景胜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与夫子辩论时的钰哥儿与平时乖巧的钰哥儿完全不同,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徐坤从一开始就觉得周锦钰跟别人不一样,现在更是觉得周锦钰真得很不一样。
在周二郎看不到的地方,周锦钰开始悄悄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他就像一个小小的蜗牛,偶尔探出两个小触角试探一下,有点儿风吹草动又吓得缩回去。
所以,一般情况是章夫子若是略略点头,他就继续说;若是章夫子拍案叫绝,他就立马住嘴。
他不想出名,更不想当神童,安安生生的,不比别人差,不给爹丢人就最好不过。
周锦钰和人在一起,绝对不去抢夺别人的光芒,但他自己的光芒亦不曾被人覆盖,书院里的孩子都喜欢同他玩儿。
哪怕是冯浩,也不得不承认钰哥儿真得是很好,他很弱,身体很弱,家世在这里亦是根本不够看,但他就是有一种很温和很温暖的力量,吸引着大家都愿意同他玩儿,就连徐坤这样霸道的人也会不自觉让着他。
下午,从书院里出来,张福过来接,周锦钰一个人坐在因为宽敞而显得冷清的马车里,掀开车窗帘子,默默地看着窗外。
今儿阴天,天都还没黑呢,就早早的起了雾气,白茫茫混沌一片,笼罩了整个安京城,路上行人稀稀,树木也都光秃秃,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忽地,一辆飞速疾驰的马车闯入视线,看样子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办,道路狭窄,周锦钰令张福避让一旁让人先过去。
两车相错的瞬间,周锦钰只听到一阵破空声,随后有人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未及挣扎几下,周锦钰的意识就陷入了昏迷。
光天化日之下,张福被人敲昏,周锦钰则被劫走了!
张福迟迟接不回钰哥儿来,云娘觉察出不对劲儿,带人出来找时,早已经过去多时。
待看到脑袋流血的张福,以及空空如也的马车时,朱云娘惊惧焦急之下,腿一软,人瘫了下去。
秋霜忙搀扶住她,“夫人,您得挺住呀,家里现在没人,小少爷还等着您去救呢。”
朱云娘紧咬下唇,让秋霜扶自己起来,“快!快!你赶快去贺府找贺夫人帮忙!”深吸一口气,“我去九门提督府报案。”
“是,夫人。”秋霜得了吩咐,不敢多耽误一刻,撒开腿往贺府飞奔!
朱云娘撑起发软的双腿,加快脚步往提督衙门方向飞奔,钰哥儿丢了,她和二郎就没有未来了,钰哥儿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她这双小脚如何能用来跑,忍者钻心的疼,朱云娘努力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终于,她看到了一辆驴车。
朱云娘双眼放光,连跑带扑踉跄着拦在了马路中央,吼得歇斯底里:“停车!停车!”
把驾车的老汉吓一大跳,慌忙急喝一声拉住缰绳,就见对面的女人直接蹿上车,单手一扯,头上的金钗珠翠全都扯下来,冲他恶狠狠道:“速带我去九门提督府,这些都是你的,晚一刻,我家老爷要你的项上人头!”
老头儿被她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弄懵了,她这都说的啥?那来的疯婆子?
朱云娘见老头儿呆愣愣不动,急死了,没工夫跟他解释,猛地上前,尖锐的金钗抵在老头儿的后脖子上,怒吼:“我让你快啊!”
话吼出的瞬间金簪用力扎入老汉的皮肉,老汉只觉后脖子一疼,知道对方是来真的,不敢耽搁,甩开鞭子驾着驴车直奔提督府而去。
其实朱云娘一个弱不禁风的妇人,老汉真反抗亦能制住她,只不过云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太富贵了,老汉一个小老百姓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头,不敢得罪。
到了九门提督府衙门口,朱云娘直接抡起鼓槌,咚!咚!咚!一通击打。
老实说提督府门口的这面鼓,平时几乎就是个摆设,敢来敲的除了达官显贵,老百姓的事情麻烦不到身位三品官的九门提督身上!
所以,这鼓要么不响,一响就是棘手的事儿。
衙役不敢怠慢,速去禀报,很快朱云娘被带入大堂,人在急疯了的时候,胆量比任何时候都大,甚至不惧生死,朱云娘见到提督大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乃翰林侍读兼南书房行走周凤青之妻朱氏,我夫君奉陛下之命去禹北赈灾平乱,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他唯一的独子竟然在大人御下范围被人劫持而去,请大人速速下令关闭九门,以防犯人将人带出城!
第110章
给本官扣得好大一顶帽子,提督大人被朱云娘惊到了,关闭九门?你开什么玩笑,没有陛下的首肯,谁敢做这么大决定,你儿子不过是个五品官之子,哪来这么大排面。
吐槽归吐槽,提督大人亦知周凤青这个五品官非是一般的五品官,就连自己这个三品大员在他面前都得避其锋芒,沉吟了下道:“朱夫人爱子心切,本官可以理解,但切莫胡言乱语,安京城的九门各司其职,除非遇到重大事件陛下亲自下旨,本官是万万没有这个权限,亦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朱云娘哪懂这些,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屈膝请罪,“云娘莽撞,给大人请罪,只是钰哥儿乃家夫膝下独子,视若珍宝,求大人速速派人寻找,云娘感激不尽。”
不用她多说,提督大人也不敢耽搁,周凤青出去为皇帝办事,独子在自己御下范围真出了什么事儿,以皇帝目前对周凤青的宠信程度,为了安抚周凤青的情绪,说不得要治自己一个“办事不利”的罪状,他招谁惹谁了。
当下,迅速派人通知九门守卫严查出城的人员以及车辆,并加强巡查城内可疑人员以及车辆。
周锦钰成日与贺景胜混在一处,贺夫人几乎把他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得了秋霜的禀报,亦是心急如焚,派人去锦衣卫找贺武说明情况。
贺武当即带了锦衣卫的人去出事地点寻找线索。
来赈灾之前,周二郎就从所知晓的蛛丝马迹中,知道北方两地灾情不容乐观,其中尤以受灾最为严重的禹北为甚,可等真正置身其中,都不用到达灾情的最中心,仅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足以击穿周二郎。
他从小到大生长在南江富庶之地,少有真正的灾荒之年,他所以为最苦的日子便是天天啃芋头,今天才知道他对“穷苦”的认知不足千万分之一。
大雪过后,寒风肆虐,逃荒的饥民三三俩俩老幼相扶、步履蹒跚着艰难前行,一个个皮包骨头衣着褴褛、脸色浮肿发青、眼珠子更是乌黑外凸,木讷呆滞,残阳将天边染成血红,朗朗乾坤仿若人间地狱,百鬼夜行。
那饿极了的人什么能吃,皮带,树皮,观音土,甚至鸟粪都往嘴里塞,塞进去以后难以消化掉,就会胀肚子,可哪怕肚子胀到了若怀胎六月,饿极了的人却仍然被饥饿感支配着不知死活地往嘴里塞东西,直到被活活胀死!
更有那野狗秃鹫跑来分食尸体,当周二郎看到两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撕扯着孩子幼小的肢体时,扶着车窗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灾民之惨状,触目惊心不足以形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周二郎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愤懑与使命感!
禹北如此惨烈的现状既是天灾,更是禹北地方官欺上瞒下、不作为的人祸所致,要真正解决问题救灾民于水火,他一个副职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必须要李尚书来下这个决心。
周二郎找到李尚书诚恳交心,一向从容淡定谪仙模样的周翰林难掩怒火,义愤填膺。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李尚书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理想化的自己,心里轻叹一声,真以为弄几个贪官就能解决问题?窟窿太大,堵不上的。
只不过他这个户部尚书被徐庚架空久已,这禹北知府是徐庚一派的人,让周凤青这把开封的利刃捅上几刀,给首辅大人添添堵也不是坏事儿。
李尚书缓声道:“周大人曾为李某解围,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相熟,交浅言深,本官有几句话要忠告周大人,拔起萝卜连着根,周大人可知道这禹北的根是什么?”
周二郎挺直脊梁,义正辞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
“说得好!”李尚书拍案而起,“既是如此,你我二人就联起手来为民做主、管他是哪方的牛鬼蛇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誓要荡清这禹北的鬼魅魍魉!”
身为二品大员的户部尚书以及皇帝身边的宠臣被任命为钦差大人前来巡查,禹北的地方官早就得到消息,提早做好了各种迎接应对的准备。
接风洗尘宴办得极为低调,饭食和酒菜节俭而不失规格,简单而不将就,把饭菜做到表面朴素实则内有乾坤,这可比简简单单的大鱼大肉要难得多,禹北的地方官当真是用心了。
这菜用了心,上菜的人更是诚意满满,为周二郎布菜斟酒的侍女身段儿风流,娇媚如花,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如此美人,不笑纳都说不过去。
周二郎没有阻止对方大献殷勤,甚至还多看了这位侍女好几眼,引得对方脸红娇羞,当真是目含春水芙蓉面,比那些个状若鬼魅的灾民不知道要赏心悦目多少。
这位侍女的身份不一般,明面上是侍女,实际上是禹北知府大人最为宠爱的小妾。
舍不下女人套不来狼,早就听说周大人生得好,乃是大干朝一等一的美男子,这样的人,眼光自是极高,不是一等一的美人诱惑不到他。
酒宴结束,周二郎在对方有意灌酒之下喝得醉醺醺,晃晃悠悠站都站不起来,斟酒的侍女顺理成章,搀扶着他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管家过来送早饭,在门外面候了好半天,才被允许进屋。
钦差周大人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看上去神清气爽一脸餍足模样,而他身边的女人就不同了,眼下乌青,神情倦怠,一副骤雨狂风吹海棠,饱受摧残□□的可怜小模样儿,我见尤怜。
能给知府大人当管家的人,自然是心细如发,他眼尖得发现床头一整根长长的蜡烛都燃尽了。
洞房花烛夜也不过如此吧,也可以理解,从安京到禹北路途遥远,想是憋闷坏了。
官家感慨:年轻就是好啊,这位周大人能干如斯,知府大人所不及也。
只是这……
他该如何回禀?
周大人如此行,不就变相说明知府大人实在不行?
可又不能不如实回禀,周大人倘若不行,知府大人才真正要不行了,丢脸总比丢乌纱强得多,管家觉得还是如实回报为好。
这边李尚书油盐不进,对禹北官员们欺上瞒下的行为痛心疾首,斥责不已,拍桌子摔茶杯!扬言要亲自上书如,将禹北的情况实禀告皇帝陛下!
周翰林则恰恰相反,该睡的睡了,该拿得拿了,且吃相不是一般得难看,就连禹北知府这样的巨贪都忍不住自愧不如,对周翰林咬牙切齿又恨又爱。
恨他把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儿搜刮去四分之一不止。
爱他收了好处真给你办事儿,不但办事儿,还特别会办事儿,你想不到的办法他能替你想到,一手瞒天过海之术比自己这个官场老油条玩儿的都天衣无缝。
罢!罢!罢!
钱没了可以再捞,人没了就全没了,就当是拿钱买命吧。
禹北天寒,到了夜间更是天寒地冻,知府大人家后花园的上等客房内却是暖意如春,几柸檀香木在雕花铜炉中烧得红融融通透,噼啪闪着火花。
身着素色锦袍的周大人慵懒地侧卧于软塌之上,单手撑住额头,随意翻看着一本儿蓝色账本册子,冷白的手腕间戴了一串色红如血的琥珀佛珠,华光内敛。
血珀常有,通透无瑕者罕见,所以,极品血珀一颗已是难得,周大人手腕上这串儿足有二十来颗,简直世所罕见。
这是知府大人压箱底儿的收藏,他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戴,送给周二郎时当真肝儿颤。
对面儿圈椅上,美人手抱琵琶半遮面,玉手轻拨慢挑,清亮的琵琶音倾泻而出。
周二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散漫的轻笑,视线一滑,朝吴知府扫去几丝锋芒,“吴大人就给我看这个?”
吴知府尴尬干笑。
周二郎:“你傻?我傻?还是尚书李大人看着像个傻子?”
“做假账亦不是你这种做法,你就让本官拿着这种东西去呈给陛下,嗯?”
啪!一声轻响,铜炉中的火苗瞬间蹿起尺高,账本儿被周二郎随手扔进了火炉。
“让本官替你遮掩,就趁早同本官透个实底儿,我也好心里有数,清楚该如何替你操作,若是不信任本官……”
微顿,周二郎缓缓说道:“若是不信任本官,女人我留下,人都睡过了,本官不赖账,你这里的事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绝不深究!”
嘴角嗤笑,周二郎语气冷下来,“至于你送来的那些个金银珠宝,怎么送来的,你还原封不动地带走——收多少银子办多少事儿,本官绝不占你便宜。”
说着话,周二郎就要撸下手腕子上的血珀,吴知府忙上前阻拦,“大人这是哪里话来,实在冤枉吴某人了,这账本儿虽有些问题,可以也并非全然作假,至少七分为真,三分为假。”
周二郎信了他的鬼话才怪,把话倒过来说,三分为真,七分为假还差不多。
不过他倒也不指望姓吴的真能把老底儿透给自己,若是如此愚蠢,吴知府也做不上今天的位置。
其实周二郎想要的只不过是真实账本儿的线索。
想到此,周二郎不客气讥讽:“找得都是些什么没用的蠢材,本官随便扫一眼就能挑出三处有问题之处来。”
语意一寒,“做假账不是要你做得像真的一样,是要你做得比真的还要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否则被人看出问题,一处有问题,就处处值得怀疑,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就都成了可疑之话,你这不是叫本官给你帮忙,你这是要拉本官一起下水,同你共赴黄泉路!”
“吴大人,本官喜欢银子本假,可还没到要钱不要命的程度,若要本官与你合作,这账本先拿回去做漂亮了再说。”
周二郎一顿连消带打,吴知府听得冷汗直冒,他并非具体做账之人,还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账本儿竟然做得如此漏洞百出,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呀,该死的账房百死不足惜!
吴知府坐不住,起身匆匆告辞,他要去找账房先生算账,却不知周二郎亦不是精通账册之人,刚才装模作样一番翻看,不过是特意表演给他看。
账册本身有没有漏洞根本就不重要,这本就是引蛇出洞,找出真账册的一个圈套。
第111章
禹北共计五十三个县,重灾区二十五个,受灾人数更是多达三百多万,朝廷拨下来的救灾粮本就杯水车薪,又遭层层克扣盘剥,到达禹北之时剩下一半儿就不错了,禹北的地方官再剥几层,真正到达灾民手上的粮食不足二三。
手里紧攥着真实的账本册子,周二郎久久不发一言。
到这会儿他才明白禹北的粮食缺口有多大,不是查处几个贪官污吏就可以解决的。
若单论罪名,这禹北知府所犯之错还真罪不致死,但现在他必须得死,不死不足以平息民愤。
安京城护城河的河面儿上飘着件孩童的小衣裳,还有顶带水貂毛的六棱小帽子,朱云娘见到那衣裳和帽子,瞬间就晕了过去。
周锦钰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一名腰挎长刀的彪悍汉子坐他对面闭目养神,还有一名四五十岁嬷嬷模样的妇人守在他身旁。
见他醒来,那汉子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闭目养神,倒是那名妇人同他说道,“小公子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周锦钰一脸害怕惊慌地往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儿,颤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那妇人不接他话茬,道:“小公子不喝水先吃点儿东西吧。”
周锦钰大眼睛里蓄着眼泪,用力摇头,“我不吃东西,你们快放了我,我要回家,呜呜……”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嘴巴缝上!”对面的汉子被他哭得心烦,不耐烦出声恐吓。
周锦钰被他吓得身体一哆嗦,用力绷住了眼泪,不敢哭了,苍白着小脸儿不由自主往身边的妇人身上靠。
妇人有点儿心软,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出声安慰,“小公子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咱们不会为难你的,而且呀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爹了。”
周锦钰不由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们是要带我去找我爹吗?”
妇人点头。
周锦钰不解,“可为什么——”
“小公子不要问那么多,大人的事情你不懂,你乖乖听话就好了。”
“真的是去找我爹么,嬷嬷没骗我?”周锦钰追问。
“放心吧,嬷嬷没骗你。”
一连几日赶路,驾车之人专挑偏僻的荒野小径走,从不住店留宿,吃住全都在车上,每日会由那面相狠厉的汉子骑着马出去弄饭菜回来。
仔细观察下来,周锦钰发现绑架自己这些人似乎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是了解,不但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车里更是一直点着炭火,唯恐他冷到冻到。
再联想到那妇人的一番话,周锦钰基本可以断定自己被绑架跟爹在禹北的事情有关,这是绑了自己用来威胁爹,好让爹投鼠忌器。
外面天寒地冻,四周又是荒郊野岭,逃是不可能逃得了,即便侥幸逃出去了,也是个冻死,周锦钰决定先配合着他们,见机行事。
这日,马车到了一处驿站,驿站的守卫得了上头命令,严查安京城方向过来的行人车辆,尤其是带着孩子的。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车内只有一名衣着富贵的小小姐和一名老妇人,倒是一口可以装得下小孩子的大木箱子引起守卫的注意,吩咐妇人打开。
妇人为难道:“官爷,我们小姐回乡省亲,里头都是一些女儿家的衣服物件儿。”
“少废话,叫你打就赶紧打开!”守卫骂骂咧咧。
那妇人只得掏出一把钥匙扔给那守卫,守卫看不到的地方,妇人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紧顶住小姐的后心。
那守卫打开箱子,胡乱扒拉几下,只是一些小女孩儿穿的衣物,还有几个银锭子从包裹里散落出来几颗,那守卫毫不客气地把几锭碎银塞自己衣襟里,大手一挥,“走吧,走吧,放行!”
周锦钰被乔装成小小姐,为了逼真,对方给他戴了女孩儿的假发,甚至两只耳朵被扎了耳洞,戴上了两只珍珠耳环。
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周二郎知道禹北知府不可能束手待毙,也必然会放手一博,为此做足了应对的策略,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千里之外自己的儿子身上!
周二郎是真怒了,暴虐的火苗在漆黑的瞳孔里骤然炸开,他嘴角抽搐着,扶着圈椅缓缓站了起来,又一步步踱步到吴知府跟前,倏然俯身逼近,冷笑出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吴知府的脸上,五只鲜红的手指印瞬间红肿隆起。
“你给本官听好了,倘若伤到我儿半分,本官要你后悔来到这世上。”周二郎一字一句,声音阴冷如冰。
“还有,本官只有一个儿子,你可是有三子两女,全家一百三十二口。”
“一百三十二口不够,治你个诛九族的罪如何?罪名本官都替你想好了,私藏兵械,意图谋反。”
“陛下岂能由你为所欲为!”吴知府捂着半边脸争辩。
“呵……”
周二郎嗤笑一声。
“本官六元及第,入翰林不到一个月官升一级,行走南书房上达天听,如今又被陛下点为钦差,不出意外此间事了,回到京城必然会加官进爵。”
“你倒说说陛下是相信你这个罪臣,还是信本官,至于证据——”
“怎么?吴大人为官多年,没办过屈打成招的案子吗,冤死的李县令可是在地下看着你呢。”
微顿,“当然,吴大人若是骨头硬不肯招也没关系,你手下总有人抗不住,不是吗。”
吴知府肥胖的身子顺着椅子滑下来,瘫倒在地,崩溃大叫,“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周二郎揉了揉眉尾,不耐烦,“行了,别跟这儿干嚎了,吵得本官心烦,原本本官是想保你,可你不实在,不跟本官说实话,若不是本官多了个心眼儿,竟不知道禹北的窟窿如此之大,死了如此多的人。”
又道:“即便是本官冒着天大的风险不杀你,陛下也要杀你,不杀你无法向饿死的一百多万饥民交代,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所以你非死不可!”
继续,“原想着杀你一个,保下你全家,再与陛下禀明实情,陛下知你死得委屈,定然会弥补你的家人一二,不成想你竟然如此愚蠢,不识好歹,胆敢劫持我儿!”
一番话让吴知府面如死灰,他想用周锦钰换周二郎手上的账本,却是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与周二郎撕破脸的资本,他敢动对方的独子,对方就能诛他九族。
更让他绝望的是,周二郎说得对,禹北如此情形,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吴知府抱着周二郎的靴子痛哭流涕,忏悔不已,求周二郎谅解。
到了禹北府,就是吴知府的地盘,劫持周锦钰的一行人紧张一路,终于到达目的地,不自觉放松下来,找了间酒楼吃饭。
席间,周锦钰说要去大解,因为一路上周锦钰都很听话,胆小老实的性格深入人心,他还不断问嬷嬷,“快到禹北了没有,怎么还不到,他好想见到爹。”
因此几个人没多想,挥挥手让他去,周锦钰喏喏地,说他不知道茅厕在那儿,让嬷嬷领着他去。
嬷嬷领着他到了茅厕门口,周锦钰进去后发出吭吭哧哧的声音,半天不出来,嬷嬷等得有点儿不耐,问他什么时候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