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得太入神,万商随手接过一杯水,下意识抬手喝了一口,然后呛住了。
这水是云夫人递的,原本是想要让万商舒缓舒缓,哪知道呛住了,她又赶紧轻抚万商后背。等万商缓过来了,云夫人连忙说:“我以后再不提什么姑表姨表亲了。”
万商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刚刚是想到了……”
万商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后,才压低声音说:“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念过什么书,所以若是我说错了、闹了笑话,反正这些话也只有咱几个听着,不要往外传了。”乌嬷嬷除外,你一定要坚守职业道德,把话传给皇上!
“行,我若是往外传,就叫我……”云夫人举起一只手好似要发誓。
万商赶紧把她那只手压下去,笑得一脸真诚:“你说不外传,我就信你了,何苦要发誓。其实也只是咱们姐妹间的闲聊而已。”她做出一副回忆往昔的样子。
“我虽没念过什么书,但那些年世道乱,我为了避祸,不得不从这里跑到那里,从那里跑到这里,路上总会遇见一些人,偶尔从他们口中听说一些事。这样也长了些见识。”万商道,“我今个儿要说的,证据嘛,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但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天下的人那么多,不做姑表亲、姨表亲,我还能找着别的姻家。但要是真生出来的孩子不好,我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到时候全家人都要跟着悲痛。”
“我听说啊,血缘太近,生出来的孩子会有问题,不是说每个孩子都有问题,但比方说生七个,死三个,剩下四个可能有好的,可能有缺胳膊少腿的,可能有瞧着和正常人一样,结果长大嫁娶了之后才发现不育的……咱们不能去赌这个,是不是?”
云夫人觉得这话听上去很荒谬:“竟有这样的?可天底下那么多做姑表亲、姨表亲的,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她倒不是怀疑万商,而是怀疑最开始传这话的人。
万商摇摇头:“我原本也和你一个想法。但我后来又想,我们小村子里,有些合该天打雷劈的人家,他们不愿养女儿,只想生儿子,那若是生下了女儿怎么办?直接就溺死了。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没人伦、不好往外讲,周围邻居问起来你家昨天生孩子了,怎么不抱出来?他们就叹上一口气,这孩子生下来没福,没睁眼就去了。”
好似这孩子是自己死的。但其实呢,就是被弄死的。
生下健康的女儿都能给溺了,那若是生下残疾的孩子呢?
贫苦人家生孩子,很多都是婆婆给儿媳妇接生,一家子关起门来的事,外人能知道什么。富贵人家呢,说不得接生婆都是家养的,捏着婆子的身契,她敢说什么?
孩子父母肯定不会说孩子生来不好,因为有人相信,孩子要是生来残疾,一般都是父母不做法、遭报应了。为了不被人说嘴,这样的孩子干脆不养了——也有贫苦家庭真的养不起残疾孩子的——对外就只说是生下来便死了,反正孩子不入祖坟,甚至都不立坟头,直接找地方挖个坑埋了,把土回填了压平,谁知道孩子埋哪里去了。
万商甚至怀疑孩子不入祖坟、不立坟头的规矩到底是谁传下来的?不会就是为了掩盖孩子身上的不妥吧?荒山野岭那么一埋,别人想说孩子有问题都没有证据了。
云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万商又说:“再或者孩子生下来四肢健康,瞧着没什么问题,大家都很欢喜。但养着养着,养到六个月,发现孩子的眼睛还不会追着大人跑,养到三岁发现孩子还完全不会说话,这个时候会怎么办?冬天一场风、夏天一场雨,孩子就没了。别人问起来,也只是说天气变化,孩子没照顾好。孩子父母肯定不会说是因为孩子有问题。”
贫苦人家就说自己没照顾好,世家就更好解决了,一切推给下人。然后一个院子的下人都被杖毙,给小主子陪葬。主家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谁又能说出什么呢?
“是了,养儿不易,好好的孩子、精心地养着,都不一定能长大。一个病孩……”顺姨想到自身,眼眶有些红。此时孩童夭折率高,她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幼年早殇。因为孩童夭折率高,所以这里头要是真有病孩被故意弄死的,外人轻易不会怀疑什么。
万商陪着叹了一口气。
是啊,这又不是现代,孕妇一发现怀孕,就会去正规的医院里建立档案。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怀孕、生育都是一个家庭内部的私密事,孩子更是父母的私有物。
云夫人有些被说服了。
不过她之所以能被说服,是因为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万商已经在安信侯府里慢慢经营出了“我很靠谱”这样的人设。在云夫人这里,万商天然就是值得信任的。
可如果是外头的人听说了万商刚刚的那番话,肯定还是不信的居多。
归根究底是万商没有拿出任何证据。
万商说畸形的、智力不全的孩子都被偷偷弄死了,但世人反倒要说你这个疯子在胡说八道。世人会说,孩子本就是难以养活的,这年头,谁人家里没死过几个孩子呢?他们甚至还要谴责万商:“孩子夭折已经很可怜了,你还编排他们生来有缺陷!”
开棺验尸都解决不了问题。
一来,此时的医学技术没法通过遗骸确认一个人是否智障和不孕不育。二来,近亲结婚生出有问题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一个概率问题,真要开棺验尸,就要开大量的棺验大量的尸,可是幼孩夭折不进祖坟、不立墓碑,还能找见几个幼孩的坟?第三,时人极其看重身后事,开棺验尸这件事本身就会招来无数反对,必遭世人辱骂。
所以想要证明万商说得对,只能是上位者出手,耗费人力在民间慢慢排查。
万商想了想,又说:“咱们婚假习俗中有一条是同姓不婚。我就自己瞎琢磨,最开始提出同姓不婚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因为同姓之人血缘关系太近?”
云夫人点头:“对,一直都是同姓不婚。但我竟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
“逃灾的路上,我也遇到过读书人。”万商继续编造她的逃灾经历,“分了他一块小孩巴掌大的干粮,我问为什么说同姓不婚。那读书人就给我掉书袋子,扯什么左传啊,又扯什么国语晋语的,他原本怎么说的,我已经忘光了,只有大概意思还记得。就是说,书上写夫妻双方若是同姓,那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或者干脆不能生育。”
“这好像就和咱们刚刚说的那些对上了。”云夫人顺着万商的话往下想,“咱们说姑表结亲、姨表结亲,生下来的孩子可能会不健康,或者这孩子大了不能生养。结果读书人说,同姓结亲也会这样。难道说姑表结亲、姨表结亲和同姓结亲是一样的?”
万商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可怜我就是没啥学问,要不然我也上圣贤书里找寻答案去。反正关于同姓结亲那些话,绝对不是我瞎说的,确确实实就是书上的大道理!读书人那么推崇书,朝廷选拔人才也看重书,书上总不可能写错了。”
云夫人对书本还是很敬畏的,听得万商如此说,郑重地点了点头。
万商又开始假设举例——
“因为同姓不婚,所以咱从来没见堂兄妹成亲的,对吧?那我举个例子,假如我除了宝儿,还生了一个闺女。我特别疼这个闺女,不顾外人说什么硬是要把她留在家里招赘,那么她生的孩子就姓詹。这个孩子就不能和宝儿的孩子成亲。但如果招赘一事半路改了,孩子改成了他父亲的姓,那么按照姑表亲,这个孩子又能和宝儿的孩子成亲了。可说起来,孩子一直都是那个孩子,为什么一时可以,一时又不可以?”
“难道说,孩子姓詹时,和宝儿的孩子成亲后,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但只要改了一个姓,其他都照旧,生下来的孩子就健康了?这听上去很荒谬,是不是?”
“再或者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是我和先侯爷的后代,他们的骨血都传自我和先侯爷,待到他们长大,正好有那么一家,他们家有同父同母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做事不讲究,两个儿子分别娶了他家女,女儿也嫁去他家。结果两个儿子的后代不能结亲,因为有碍健康,但儿子的后代却能和女儿的后代结亲?可是明明第三代的骨血都是一半来自我和先侯爷,一半来自姻亲家,其实构成都是一样的啊。”
“可见,既然咱们赞成同姓不婚,那也该赞成姑表不婚、姨表不婚。”
这个逻辑乍一看强词夺理,细想……细想就觉得强词夺理中确实藏着些道理。
你承认同姓不婚吗?若是承认,那就得承认姑表不婚、姨表不婚。
云夫人觉得自己彻底被说服了。
万商给足了大家消化的时间,瞧着大家的脸色,差不多都接受她说的话了,才又给大家念了念紧箍咒:“总之呢,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咱们府里,孩子们日后嫁娶时,就尽量不要找血缘关系太近的了。不过,这些话千万不要往外头传,免得得罪人而不自知。毕竟我看那些世家……他们联姻来联姻去,表妹嫁表兄,表弟娶表姐,好像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世家懂得总比咱们多吧?”
特意提一嘴世家,是怕乌嬷嬷觉得这条消息不重要,不往上传递。
牵扯到了世家,肯定都是重要的。
云夫人心肠有些软:“是不好往外传,我住在城外道观的时候,隔壁山头就是宝济寺,听说香火极为灵验。我见过承恩公府的女眷去寺里上香,很多人都说承恩公府里要出一位皇子妃了……”承恩公府就是吴皇后的娘家,惦记着大皇子妃的位置呢。
万商:“!!!”
万万没想到云夫人竟然会砸出这么大一个雷。这个雷砸得好,也不好。
好是因为这雷牵扯到了皇后和大皇子,而乌嬷嬷以前就是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对这位旧主肯定有情分。她不知道姑表做亲的坏处也就罢了,现在知道可能会生出不健康的孩子,她能不告知旧主一声么?所以说,这消息乌嬷嬷必定是要往宫里传了。
不好是因为这雷牵扯到了皇后和大皇子,皇后是皇上心爱的发妻,大皇子是皇上看重的长子,万商明明觉得姑表亲不好,听说大皇子要娶表妹了,却一点表示都没有,皇上是不是得在心里掂量一下她的忠心?但是呢,要是万商没眼色的在大皇子的婚事上指手画脚,这又不行!皇家之事哪里是你能指手画脚的?万商就进退两难了。
万商反应极快,脸上立刻显出几分肃容:“按说咱们位卑人轻,不好评说皇家之事……但如果姑表做亲果真不好,不提醒皇后娘娘一声,倒是显得我们不忠心了。”
云夫人结结巴巴道:“可、可是……要怎么和皇后娘娘说?”
万一皇后心里也是乐意的呢,咱们这一说就同时得罪皇后和承恩公府了啊!
万商一脸为难地转头看向乌嬷嬷:“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知在宫里还有什么亲近的老姐妹没有?若是方便的话,不若去找老姐姐谈谈心……若实在不方便……”
最后几个字,她故意说得很慢。
果不其然,不等她说完,乌嬷嬷就说:“老姐妹么,我还是有那么两三个的。太夫人放心,您一心一意为主子娘娘着想,为这份忠心,我也要找老姐妹暗示一番。”
万商假意松了一口气,郑重谢过乌嬷嬷。
乌嬷嬷又连说不敢。
话题再扯回来,重新回到詹木舒未来的婚事上。
万商这次倒是没玩心眼,说了些真正推心置腹的话:“舒儿日后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在这件事上,是你和我能帮他呢,还是他二哥能帮他?都帮不了!武官和文官,就是泾渭分明的两边,用武官的这一套在文官那里吃不开。所以呢,我想着日后最好给舒儿聘一个文臣家的姑娘,哪怕他岳丈只是五品的官儿,只要能教一教舒儿文臣间的勾勾绕绕,在舒儿没有彻底成长起来时看顾一二,这就好了。”
云夫人一脸感动地看着万商。
“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其实呢,就是不结亲,舒儿的舅舅不还是他舅舅么。”万商表示自己真没打算挑拨云夫人和她娘家人的关系,“甥舅关系是永远断不了的。”
云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当然明白太夫人您的意思。实不相瞒,其实先侯爷也是这么打算的,他那时就说想给舒儿找个文臣家的姑娘,倒是权儿可以找武勋。”
詹权么?
万商在心里盘算着。其实詹权很适合走孤臣之道。而要做孤臣,他的妻族就得好好选择,至少不能是那种牵扯颇多的。要这么说的话,武勋也不是很合适了。因为武勋现在就隐隐有抱团凑在大皇子身边的意思,毕竟是战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交情。
但所谓孤臣是只忠于皇上的。
万商心里慢慢算计开了:“老二这边……先侯爷去世前倒是和我提过老二,说已经把老二托付给皇上了,所以在老二的事上,先侯爷叫我不要胡乱插手。”先侯爷给皇上递的遗折上特意提到詹权,皇上才会夺情安排詹权的差事。万商这么说也没错。
云夫人连忙表明自己的态度:“外头的差事,咱们确实不好插手,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夫人替权儿看好了合适的姑娘,那正是权儿的福气。”
万商又开始摆出她那(假装的)没见识的模样了:“不不不,我觉得先侯爷说得对,咱都别插手。先侯爷既然说已经把老二托付给皇上了,皇上也应承了,那才是老二真正的福气。你想啊,皇上应承了啊!所以,皇上会给老二选一位好妻子的吧?”
云夫人:“???”
真敢想啊,太夫人您是真敢想啊。
除非皇上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做孤臣。
万商心说,如果皇上早先没觉得詹权能被培养成孤臣,我这提议就算是一种提醒。皇上究竟是真的想用詹权这个人,还是看在先侯爷的面子上,一试探就出来了。
未过多久,消息果然被进上到皇帝面前。
乌嬷嬷虽然是皇上安插的探子,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她将要在安信侯府生活一辈子。“不出意外”的意思是如果万商是一个恶主,那就出点意外,这样乌嬷嬷也能从中脱身。但只要万商是个好主子,那乌嬷嬷就会竭力去避免意外。
她确实是探子。除了这个身份,她更想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
不必多说,乌嬷嬷现在自然相当满意万商这个主子,她冷眼瞧着安信侯府里的其他人,也都不是恶人。从乱世和宫廷里挣扎着活下来后,她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所以她在上报消息时,会在确保消息真实的情况下,隐晦地替安信侯府刷刷好感度。
首先就是调整消息的顺序。
比如说,关于詹权婚事的讨论,明明万商和云夫人是直到最后才提起的,但乌嬷嬷在上报消息时却故意把这件事放在了开头。皇上一打开密折,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万商理直气壮地碰瓷行为——额,如果这个时代存在“碰瓷”这一说法的话。
皇上当时就笑了出来:“竟是被一家子无赖赖上了!”
语气里分明透着一股子亲近。
这时候呢,如果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是那种极为得脸的,平日里能和皇上说些玩笑话的,那太监就可以在此时说句经典台词:“好久没见皇上这样笑过了。”
咳,只可惜没有这样的太监。
人们常常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位于权力巅峰的人永远都是威严赫赫的。其实不然,只要不去染指他们手中的权力,他们也可以表现得很亲切。甚至他们还热衷于表现出自己亲切的一面,好似这样一来,他们也是拥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可怕的政治生物。
当然,如果有傻子真信了他们的亲切,这个傻子迟早会走上死路。最好就是在上位者愿意表现出亲切的地方,你正好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举动,配合了他的演出。
这样一来,上位者舒心,你也得利,某种意义上的共赢。
皇上虽笑骂无赖,但心里却是想起了先安信侯詹水根这些年的鞍前马后,想起了他义无反顾的救驾,想起他临终前递上的折子……这样一个忠心臣子已经死了,死了,就不担心他日后会生变,皇上完全可以把自己登上皇位、成为孤家寡人后,内心还剩下的那一点点袍泽情,全都寄托在詹水根身上。这就是忠臣义将界的“白月光”。
此时,见安信侯府里的其他人如詹水根生前一样真诚,连儿子的亲事都可以坦然地交付给皇上,这个“白月光”的光环就从詹水根一人慢慢扩散到了整个安信侯府。
指着皇上为白月光发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甚至略有逾越都会影响白月光光环的质量,但只要白月光始终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皇上抬手护一护肯定是愿意的。
皇上继续顺着密折往下看。
乌嬷嬷汇报消息,最重要的是言简意赅,因为皇上没那么多时间看家长里短。但有关姑表亲、姨表亲不好的阐述,乌嬷嬷却把万商说的每一句都写上了。这样固然显得啰嗦,可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乌嬷嬷要把事情说清楚,只能这么汇报。
她这个汇报是单给皇上的,皇后那里没有。
就算皇后是旧主,但去了安信侯府做探子,她真正的主子就只有皇上一人。这对于万商来说,又有一点好处。因为没经过皇后,除了皇上谁都不知道事情的起源在万商这里,所以如果皇后心里真的惦记着要把娘家侄女说给亲儿子,皇上拒绝了,皇后怪不到万商头上。而如果皇上看到了乌嬷嬷的消息却没有理会,仍是由着大皇子娶了他的亲表姐妹,那万商的话反正已经传到皇上跟前了,皇上不会怀疑万商的忠心。
皇上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起来。
这密折里的说法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无论真假,皇上当下就有了决断,一定要安排人去查验此事!
不光是想要用这件事来对付世家,更重要的是纵观史书、放眼天下,一个皇帝口碑好不好,就是要看他有没有让老百姓吃饱,看他在位期间有没有繁衍出几倍的人口……每一个明君都会重视人口!人口要是多了,单就这一项,都能吹成是盛世了。
所以,如果安信侯太夫人说的那些是真的,那民间的近亲结亲就得尽快杜绝。
百姓在皇上眼里是一个总数字,是一个符号。百姓养儿本就艰难,健康孩子都不一定能顺溜养大,要是生下来的孩子先天不足,他们根本看不起病,那就是白生!
生一个是无效人口,生一个又是无效人口……这是极大的浪费!
再说安信侯府,詹木舒终于为那位无缘得见的姑姑写完传记了。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有多忙,又要陪着大哥一块儿学律法,又要和大哥一起去跟着庞管事盘点家里的库房,还要认认真真地为姑姑写传记。好在是传记终于写完了。
他捧着传记兴匆匆跑进荣喜堂里,万商正带着大丫鬟们一起查账册。
不等詹木舒说什么,万商就招招手把他喊到自己跟前:“瞧瞧这一页的账册,看出哪里有问题没?”
詹木舒顿时就感知到了一种当初跟着先生读书被临时考校的紧张。
万商打趣道:“这些个账册,现在有我看着,我忙不过来就请你娘过来帮忙。以后等你们娶了媳妇,就由你们几个的媳妇来看。好像是轮不到你看。但我想着,你完全不懂也不行,真不懂就会被人糊弄。所以,你认真瞧瞧,这一页有问题不?”
毫不意外的,詹木舒又脸红了。
他努力板正着一张脸,盯着账册认真检查,这账册应该是大厨房那边的采买账册,这一页记录的都是食材的购入。冬天到了,什么食材都在涨价,尤其是蔬菜,价格比起春夏时翻了几番。肉食也买些,量不算多。再还买了海货、山珍等不常见的。
肉不多是因为安信侯府在守孝。
过了热孝后,此时的人并不会完全禁断肉食。除非是那种想要刷名声的,才会连着三年一丝肉、一滴荤油都不沾。像汀兰院里住着的那三个孩子,因为年纪小,就要适当吃些肉,每天都会给他们吃鸡蛋、熬肉粥。再就是万商这里,也少少的有些肉菜,但大肉还是没有的。至于詹木宝这样继承了爵位的宗子,最多就是用荤油做菜,或者用肉当配菜,装盘时再把肉撇出去,明面上是见不到肉的。
大厨房最近采买的肉,主要是为了熬油,量上就小了一些。
乍一眼看过去,账册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詹木舒这些天跟着庞大用查看库房,不是白看的,他指着某一行的“山珍二十斤”,说:“这里记得有些不清楚,山珍也分好多种呢,到底是干木耳、干蘑菇,还是野果子,价格肯定不会一样。但这里却笼统地记了。”这一笔至少能贪掉几两银子。
“不愧是舒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万商不吝夸奖。
山珍这一类的食材不是每天都需要采买的,很可能一两个月、两三个月才买上一次。做手脚的人或许觉得他们几个月才动一次手,不容易被看出来,就这么做了。
詹木舒被夸得高兴,低着头继续盯着账册看,似乎还想再看出点什么,好再得一个夸奖。结果看啊看啊,看了好一会儿,他摇头说:“似乎没有什么了。”
万商笑道:“其实这整一个的账册都有问题。”
“咦?”
万商耐心解释起来:“你看不出来很正常,因为我只给了你这一页。要配合另外的东西一起看,才能看出问题。咱们自己有庄子。平日里吃的鸡鸭也好,菜蔬也好,不够了才会去外头买,大多数是自家庄子那边送来的。按照我的意思,虽然都是自家的东西,为了两边账册明晰,庄子那边送了多少吃食过来,卖了多少钱,那边要记上一笔。府里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钱,也要记上一笔。但他们却不是这样记的。”
万商拿出庄子上的账册给詹木舒看。
大厨房的账册是每日买了多少东西花费多少钱。
庄子那边的账册呢,每日只记录收成和消耗,不记钱。比如某月某日收获萝卜三百斤、消耗五只鸡等,这个消耗包括维持庄子运转需要的部分和送府里的部分。因为大宗的粮食买卖都按季度来,所以到了季度盘账的时候,才会涉及到银钱的计算。
两份账册的记录方式完全不同,想对账都不好对。
而因为很难对账,若万商说大厨房贪污了,只怕他们还要大声喊冤。可万商手里有一本物价单,按照这个物价单,自家的厨房总是按照京城内城的物价去采买自家庄子上的产出,这就是有问题啊!
第20章
万商指着那一行山珍说:“我甚至怀疑这都是故意安排了试探我的,要是我连这个问题都看不出来,他们就知道我的斤两了。但是,只看出这点又算得了什么,一次买卖山珍最多贪那么十几二十两银子,我以前还是平头百姓时,就听说大户人家最要脸面,为这点银子抄下人的家,还不够折腾的,很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要是这些管事果真早有准备,那么就算被抓到了在山珍上动的手脚,他们也能推到其他下人头上。本来就没贪污多少,他们又只是监管不力,主家绝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再当场表一表忠心,主家看他们别的方面没有疏漏,说不得更信任他了。
“他们竟然还妄图拿捏起主家来了?”詹木舒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万商心说,纵使是朝堂上的大事都有主弱臣强一说,皇上软弱了,大臣都敢拿捏皇上。府里的管事试图拿捏她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这一点都不叫人觉得意外。
对着詹木舒,万商只说:“所以府里才要改制啊。”
詹木舒郑重道:“大哥与我会好好学习律法,争取尽快弄个章程出来,以后府里的管事都要拿了资格证再上岗!”他越发意识到资格证的重要,这不仅是为了叫管事学了律法后心里有敬畏,不会在外头做些贪赃枉法的事,还能以此确立主家的权威。
“有了资格证还不够,还要有监管,而监管又要建立在一个完善的赏罚制度的基础上。”万商认真地说,“有功了就要赏,不要吝啬;有错了就要罚,不要徇私。”
“多谢母亲教导,”詹木舒起身,对着万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我记住了。”
万商的账册本来就看得差不多了,借机教导詹木舒一番后,就叫丫鬟们把账册全都收了起来。万商对丫鬟们也和善,笑着说:“今日又陪我看了一天账册,大家这些天都辛苦了……这样,乌嬷嬷快去把首饰盒捧出来,叫姑娘们一人挑一支簪子。”
丫鬟们闻言一个个都喜逐颜开。
詹木舒在一旁若有所思,这就是母亲刚刚说的赏罚分明么?
首饰盒是早早准备好的,里面摆的簪子主体部分都是银,虽然不是特别重吧,但也不是那种轻飘飘的,重点是簪子尾部做了各样的花型,花蕊部分用了碎玛瑙、碎玉等物来添彩。这样的做工,这样的设计,对于丫鬟们来说,真就是难得能拥有的。
乌嬷嬷乐得给万商增加名望,笑着说:“你们有福了,这是太夫人特意去城东万珍阁找老师傅们订做的。也就是我年纪大了,若不然我也求着太夫人偏给我一支。”
这显然是玩笑话,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快活的空气。
等丫鬟们领了赏,外头传话说是汀兰苑的金姨娘来了,正在茶房里喝茶。这就是荣喜堂的下人会做事,金姨娘来了,太夫人不知道要不要见,要什么时候见,先领着姨娘去茶房里坐一坐。这样姨娘不用在寒风里吹着,面上自有一份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