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说后世的职高,如果学校路子比较广,就能给学生安排专业对口的去处。
在朝堂先后任命了庄三妞、杨喜为官后,相信未来会有更多人选择向朝廷贡献独家技术,用以换一个官做。而朝廷得到了这些技术,肯定是要推广出去的,只有把技术转化为生产力,才能利国利民。所以未来朝廷肯定会开设各式各样的培训班,这些从培训班里出来的人肩负着转化生产力的重任,直接挂靠工部,获得“吏”的身份。
培训人员时,如果人员已经有了一些基础,这样培训起来就会更顺利。
所以技堂完全可以和朝廷合作!
我先对人才进行一个基础的培养,然后送去你那里进行专项培养;对于我来说,我培养出来的人才没有浪费,对于朝廷来说,这样更有效率了,绝对是双赢。
“不过这样一来,等我死了,我们安信侯府估摸着要把技堂献上。”万商又说。
等到技堂的规模越来越大,很多小吏都和安信侯府有了联系,那时候如果有皇帝怀疑侯府的忠心,那肯定是怎么看怎么可疑。不如一开始就不给皇帝怀疑的机会。
但现在还不用去考虑那么遥远的问题。而且技堂只是把小部分的精英人才输送给朝廷,数量肯定会大大少于朝廷需要培训的人才,不存在侯府垄断了小吏的现象。
詹木宝觉得母亲一切都好,就是总不避讳地说死啊死啊的,啊呸呸!都呸掉!
万平安说:“那要是这样,技堂的规模还要再扩大,五溪铺的院子就不够用了。”
“这没事,五溪铺可以是总校,我们在京郊选个别的地方开分校嘛!”万商说。
就是又要砸好多钱进去了。本来搞科研就花钱,现在还要加大力度培养人才,钱花得更多了。好在用印书坊去皇帝那里换了两个大庄子,她现在私产相当丰富。
三个人就技堂如何扩大规模讨论起来。
万平安说:“生源肯定是不用愁的,一听说是侯府开设的技堂,百姓们都会抢着把孩子送来。咳,说句不好听的,以前听说谁家把孩子卖去妓堂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一家子真是丧尽天良。现在说到技堂,大家都默认就是侯府的技堂,都比大拇指。”
万商最开始取“技堂”这个名字,完全是从“技校”一词转变来的。
后来有一阵子她也觉得这么叫好似会叫人误解。
但她一直都没有改名字。既然有一些词语能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变了意思,说明语言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她盼着终有一日当大家提起“技堂”,第一反应就是一个供所有人学习技术的好地方。她盼着世间能有越来越多的技堂,然后再无妓堂。
讨论到很晚,才讨论出一些章程。
詹木宝想叫表哥留宿,万平安表示还要去父母那里,请父母去正式提亲。
万商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不应该啊!真是太不应该了!她明明很喜欢大侄子,也很喜欢苍大夫。她颇为不好意思:“咳……不如再说说你和苍大夫的故事?”
万平安:“……”
万平安和苍术的婚事很顺利。
苍术本来还担心当年老大夫在乱坟岗捡了她, 这样的身世会叫万苟和詹花花不喜。没想到这对夫妻第一时间上门提亲,从头笑到尾,是个人都能瞧出他们的高兴。
苍术心地又好、又有本事, 这样的儿媳妇打灯笼都不好找啊!
婚后, 詹花花更是从来不摆婆婆的谱,恨不得一日三餐都亲自做好了送到苍术手上, 又把那位收养了苍术的老大夫接过来帮着照料。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苍术写的书能救助很多很多穷苦百姓,他们觉得这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落自己家里了。
家里又不是穷得所有劳力都要下地干活, 然后指着儿媳妇做饭养鸡织布裁衣,要真是那样,确实没法给苍大夫一个安静的写书环境。托妹妹的福, 万苟和詹花花现在过得是富裕乡绅的日子。既然如此, 何必非要折腾儿媳妇,占用她宝贵的精力呢?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 苍大夫继续精进医术、写科普书, 万平安升至小官、继续推广石子田。这在万苟和詹花花看来都是积攒功德的, 心里总忍不住为孩子们骄傲。
他们觉得如今这日子啊,是越来越顺心了。
而对于万商来说,日子同样是越过越顺的。
游戏刚刚成真时, 她所谓的权威性完全是依托于“太夫人”这个身份而来的。外人瞧她是朝廷诰命, 因此寻常人不敢欺上来;家人瞧她是大长辈,因此必须要孝顺她。
但大家是不是真心敬重她,这不好说。
如果万商处事不当, 慢慢折损了这一份因为身份而自动获得的权威, 那她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就只能看他人良心了。万商绝对不允许自己只能被动赌他人良心。
现在却不同。
万商实打实地挣来了宫里的看重、武勋的敬重、百姓的爱戴和家人的拥护。
这是一份比“身份”厚重许多的“财产”。
某种意义上来说, 万商已经是个超级大富翁了。此富,富在人心。
所以,要是在各类宴会上碰到了不喜欢的人和事,万商现在可以没什么顾忌地给人甩脸子。被甩脸子的人不仅不敢当面说什么,还得寄希望于太夫人别记恨自己。
好比有人带着漂亮乖巧的庶女来万商面前晃悠,万商起先真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被姜小霜提醒了,这是想要送来给她侯爷儿子做妾的,万商直接就黑了脸。
便又有人揣度着万商的心思,开始说那个领着庶女到处晃悠的人如何不好。
其实万商也不爱听这话。
她们这个年纪的贵夫人聚会——万商其实内心从没觉得自己这个年纪就怎么了——聊的话题十有八九是万商不爱听的。这要搁一般人,话题不爱听,还得先估量一下周围人的身份,看自己是生受着,还是怎么的。万商现在就能直接改变话题内容。
万商就说:“你们都知道我在家里庄子上弄了一个专供人学技术的技堂吧?你们谁要是开了善堂,养了一些孤儿没处去的,待他们稍微大些了,可以介绍去技堂。”
大家心说,我们确实时不时地去善堂里施粥,但谁还真去开善堂啊?
但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又一窝蜂地夸万商善良。
万商有意提点一下大家:“我不过是瞧着庄师傅、杨师傅得朝廷重视,先后当了官。当官后就要传授技术。而传授技术的师傅有了,那学生呢?学生该从何处找?”
如今被抛弃的婴幼孩多是女婴。庄三妞和杨喜作为女人都顺利当了官。这些被抛弃的女婴被好好培养,未必不能再出女官。如苍大夫,她当年被丢在乱坟岗,要不是得好心老大夫收养,早就成野狗腹中餐了;她现在却创造着一本又一本科普医书。
贵妇们开善堂并不犯忌讳,因为行善积德之于她们就如一件金贵的装饰品。
再往大了说,开个善堂、养些孤儿,日后都去学了技术,这是为朝廷分忧!
有些话从万商口里说出来显得特别可信。
都知道万商有圣宠,这圣宠不是都看在她亡夫的面子上,里面有大半是她自己挣来的。被这样的人点拨了,大家恨不得把这话一字一句嚼碎了,放心里仔细掂量。
只不过家家户户都有难念的经,有些人确实把万商的话听进去了,但善堂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开起来的,被各种琐事一缠,被各种原因一限制,轻易就放弃了。最后真的正儿八经去开了善堂的竟然只有襄国公夫人。她反正是自己当家做主的,昌华郡主嫁人后常怕母亲寂寞,襄国公夫人就觉得哪怕是叫女儿放心,她也该找些事情做。
她本性内敛,不是那种爱社交的,也不喜欢弄权,开个善堂正和她意。
万商大学时去孤儿院里做过义工。去之前还以为做义工要干体力活呢,真到了孤儿院,发现孤儿们都被照顾得很好,大学生志愿者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孤儿们玩耍。
这已经是心理层面上的关爱了。
于是等襄国公夫人的善堂开起来,万商也找机会换了寻常的衣服,悄摸悄地打算去当半天义工,然后发现……此时的善堂和后世的孤儿院根本不能比。这还已经是襄国公夫人实打实地投入金钱、认认真真地做善事的结果了。万商只觉得心酸不已。
于是等到宴会上再遇到自己不喜欢的话题,万商又有新的说头了:“可怜见的,善堂里的这些老人孩子真是太可怜了……亏得皇上登基后,朝廷有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若不然他们肯定坚持不到这时候。”但还是可怜啊,只是勉勉强强地活着而已。
私下无旁人时,姜小霜指着万商大笑:“她们在那里说十两银子一匹的布做了窗帘仍是不好,又说冬日暖房里养出来的青菜虽然难得,但多食了不利于养生。你转头就说善堂里的人多么多么可怜……再这么下去,哪里还有人敢邀请你参加宴会啊!”
万商道:“其实我也不耐参加她们那些宴会,江岳正怀着身孕,我盼着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重要,非要拉着我说孕妇该多吃些什么、不该吃什么,这样才能好好地生下男孩来。又说什么每日都叫儿媳妇念个什么咒,也保管生男孩。”
一方面是真的厌烦这些天天盯着别家女眷肚子的人,哪怕这样的人是少数,大部分人绝不会如此失礼。另一方面,万商有自己的事业,确实没必要和所有人交好。
既然她想要发展技堂,那就专心发展技堂,要是人际关系都得搞得面面俱到,上上下下都被长袖善舞地笼络住了,皇上该以为她有什么想法了呢——虽然现在皇帝不会这么想,但未来还有好多年,等到皇子夺嫡时,谁知道那时会有多少风云变化?
就当万商是未雨绸缪吧。
她在宴会上由着自己性子来,确实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不至于真把人得罪狠了,但也叫上头看到了她从始至终都是真性情。一个真性情的人不会叫人太过警惕。
姜小霜忍不住问:“我见你好似真心不介意你儿媳妇生男生女。”
詹木宝成亲两年多快三年了!他被守孝耽搁的,现在都多大年纪了!
换作一般人处在万商的位置上,肯定早急了。
江岳怀孕后,等到胎坐稳了,趁着月份又还没有很大,活动还算方便,万商特意安排着叫詹木宝休沐时陪她出门散心,又或是在家设宴,请了江岳的好朋友们过来一起玩玩笑笑。许是出门时被人瞧见了,便有人说瞧着江岳的肚子,这胎怕是女儿。
所以那些在宴会上凑到万商面前说不讨喜话、做不讨喜事的人,其实全都是以己度人,为了巴结万商啊!可惜把万商烦得不行,臭乎乎的马屁全拍在马腿子上了。
“生男生女不都是喊我祖母么?”万商无语极了。但她这话也就只能在姜小霜面前说说。她要是在人群中嚷嚷出来,一百个人里头得有九十九个觉得她是在强行挽尊。
姜小霜摇着头:“怪你把侯府经营得太好了,也怪你把儿子养得太好了。你要是想彻底清净下来,那还是得盼着你儿媳妇尽早给你生下一个孙子来。不然你瞧着吧,总会有人带着漂亮乖巧的姑娘去你跟前晃悠。哦,说不得直接去你儿子跟前晃悠。”
万商不担心詹木宝。
这孩子很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绪,要是有人想要算计他,只要他感知到了,凭他跟着江岳外公学出来逃命大法,再不济他身边总有几个侍卫,他难道真能被算计了?
万商摆摆手:“我以后还是尽量减少出门吧,除了百花会的聚会,别的聚会能推就推。”还是在家里宅着好啊,家里人不闹幺蛾子,家里的空气都觉得更清甜一些。
姜小霜冲着万商一摊手:“你觉得百花会里就没有这些事了?”就是姜小霜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如果她儿媳妇嫁进来十几年都没给她添孙子,她估计也很难想开。万商的小日子过得太叫人羡慕了,百花会里也有嫉妒她的,就盼着江岳这一胎生个女儿。
她们觉得江岳生女儿,万商没孙子,那万商的日子就不圆满了。
她们反倒是比万商圆满。
姜小霜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清一清百花会的队伍。
万商对着姜小霜还是很信任的,话题都聊到这个份上,她直接说:“现在朝廷里已经有两位正儿八经的女官了。咱就不能胆子大一点,假设在未来我们女人能和男人一样做官?要真是那样,家里的孩子肯定是谁最有出息就培养谁,管它是男是女。”
姜小霜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小心翼翼地飘出来:“你是说……女人科举?”
“想想又不犯法,就算咱这辈子见不到,难不成咱孙女也见不到?”万商说。
姜小霜若有所思。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那我再把百花会里的人员筛一筛。”
百花会里的姐姐妹妹们不一定都盼着女子科举,虽然大家最初加入百花会的目的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有一些人只不过是想要借着这种方式参与一些事,然后好帮助她们的丈夫、儿子立功而已,以此增加她们在自己丈夫、儿子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地位”和姜小霜想要谋求的地位肯定是不一样的。
万商说:“你知道我家里有个……应该算是家庭私塾吧,一开始就只收了我侄女一人,因为确实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女孩。后来陆陆续续收了几个亲戚家的女孩,比如静华道人的侄女们,我大儿媳妇江岳的侄女等等。但加起来也才不到五个人而已。”
“她们的老师是顶顶好的,有安民、养民、保民之大才。”万商又说。
姜小霜眼睛一亮。先不打听老师是什么来路,因为她很信万商的话,万商说了是顶顶好的,那肯定是顶顶好的。她直接问:“难不成你现在要对外招收学生了?”
“是的!”万商神秘一笑,“但是我们只招收女学生。”
思玉也不是完全不教男学生。三爷詹木舒备考秀才时,她帮他批改过文章。小四因为是双胞胎姐妹的小跟班,时常会去思玉面前晃悠,思玉教双胞胎背书时不会刻意忽略他。但万商看得出来,哪怕思玉的心结淡了很多,她还是打心里不喜欢男性。
万商暂时没提及思玉,杀鸡焉用牛刀,还不需要把这尊大佛搬出来。
万商只说:“因为我侄女要当助教,就是协助教书的意思,总不能连一些基础的启蒙、简单的念诵都让那位顶顶好的老师亲自来教吧?老师自己还要治学,还要写文章,她的时间金贵着呢。既然是我侄女一个小姑娘当助教,我们就只招女孩子啦!”
家学嘛,又不是公学,自然是想怎么招生就怎么招生了。
四年后。
耿金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 头发特意摸了些油,抿得整整齐齐。她忍着心里的紧张,跟着万家的几位老嫂子一起, 由丫鬟们引着路, 朝安信侯府的荣喜堂走去。
说起出身呢,耿金妹的祖父是个秀才, 她算是耕读出身。不过她祖父考中秀才那会儿,还是前朝哩。那会儿虽然朝廷重科举制,但世家、大儒他们不认呐, 你若是没有一个好出身,哪怕满腹经纶也走不远。耿金妹的祖父走了一辈子都没走到皇城。
等到耿金妹的父亲当家时,天下局势已经有些乱了。她父亲便直接做主回了乡下老家。在乡下那地方, 耿家有田有佃户, 小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等到耿金妹长成,便嫁去另一个耕读人家, 前前后后生了四个孩子, 最后只养活了长女和幼子。
要是当时市面上就能买到苍大夫写的那些有图有字的医书, 耿金妹幼时学过几个字,她是读得懂的。要是读懂了,她照着医书养孩子, 说不定四个孩子都能养活。
唉, 只能说她那两个孩子福薄,没生在一个好时候。
前朝末后几年,耿金妹也遭了一些难, 好在都过去了。待到新皇登基, 耿金妹已经小四十岁了。那会儿,她长女刚刚二十, 幼子将将十一。而她的丈夫已经病逝。家产已经不剩多少。耿金妹再是耕读出身,吃了那么多苦,瞧着也和村妇差不多了。
按说耿金妹这样的人是很难扒上安信侯府的。可巧,新皇登基后破了世家的千年阴谋,叫天下人知道了近亲成婚竟然不利子嗣。耿金妹的长女当时嫁人已有四年,膝下还未有孩子。耿金妹便寻了夫家的族长,费了好一番口舌,终于叫女儿和离了。
其实耿金妹早就想叫长女和离了。
长女的前夫那一家,便是耿金妹如今想来,都忍不住要在心里狠狠骂上几句丧尽天良的。说起来呢,两家确实有些亲戚关系,那家人起先装得特别好,又有亲戚情分在,便想着女儿嫁过去后不会被磋磨。结果呢?其实耿金妹的女儿嫁过去第一年就有身孕了,之所以没生下来,就是因为那一家子没个好东西……总之是吃了大苦头。
耿金妹便想叫女儿和离,偏耕读之家重视名声,觉得族里不能有和离女。那会儿耿金妹刚死了丈夫,儿子又年幼,在族里本来就没什么发言权,实在帮不了女儿。
好在老天有眼,朝廷出新政策了!
近亲成婚不利子嗣啊!
耿金妹真想仰天大笑。虽然她心里清楚,两家的亲缘关系已经有些远了,女儿流了一个孩子后,就借口给父亲守孝,硬是没叫那混账再挨身,自然不能生出孩子。
但在族长面前不能这么说话。
耿金妹只说世家都得罪老天爷了,可见近亲成婚无论如何都要废除。再有,既然是耕读之家,说明族中的弟子还是想要通过科举出仕的。未来有弟子走到殿试那一步,忽然被朝廷知道族里竟然还有姐妹冥顽不灵,依然嫁给了近亲,叫朝廷怎么想?
耿金妹扯了大旗,如此这般地终于把女儿接回来了。
又一年,女儿再嫁,成了万家妇。
没错,这个万就是安信侯府太夫人的那个“万”!
说到安信侯府的这位太夫人,家乡人就没有不念着她好的。万家的族学不仅收万家的孩子,也会收亲戚家的孩子。耿金妹的幼子就借着长女的关系进了万家族学。
这孩子确确实实是读书的料,如今才二十一岁,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既成了举人老爷,那就要进京赶考了。
万家的接连两任族长都是个和气人——万家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夫人,太夫人都是和气人,其余的人但凡聪明,自然不敢不和气——直接找到耿金妹,说正好族里要派年轻后生给太夫人送特产去,不如搭着一块儿进京,如此亲戚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耿金妹欣喜若狂,在心里止不住地念佛。万家族人正儿八经地视他们为亲戚,太夫人自然也会正儿八经地视他们为亲戚。不求亲戚日后怎么提拔他们,只要有这一门亲戚在,别人不敢随意欺负他们,这就比那些无依无靠的人强出去百倍、千倍了。
考虑到他们进京后要拜会万商,耿金妹思来想去还是跟着儿子一起进京了。
这便是耿金妹此刻出现在安信侯府后院的原因。
她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但她的“世面”只集中在乡下地方,最多就是见过一两位县令夫人。先不说县令夫人和侯府太夫人之间差着多少个品级,只说咱们万家这一位太夫人,能是一般的太夫人吗?她打理着技堂,这几年为粮食的增产做出了多少贡献!
今年年初,皇上提出要立大皇子为太子,同时还说了要建一个功臣阁。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皇上对大皇子满意得不行,故意把立太子一事和建功臣阁一事放在一起说,就是在拿捏朝臣呢。你们还想不想要功臣阁啊?想不想名垂千古呀?
耿金妹一个平头百姓不好妄议储位,只知道反正最后是大皇子顺顺利利地成为了太子,功臣阁也顺顺利利地建起来了。能进功臣阁的,基本上都是当年跟着皇上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头一个就是已经去世多年的襄国公,自然也少不了第一任安信侯。
至于后来入朝的这些大人们,谁叫他们来得晚了呢,和襄国公这些老人比,他们再是差事办得好,功绩也显得有些拿不出手啊。他们也知道自己争不来这个名分。
谁知就在这时,竟然有人上奏折提议要抬太夫人入功臣阁。
太夫人可是女眷。民间许多女人连祠堂都进不去,太夫人如何能入功臣阁?而且太夫人也是后来的啊,都知道皇上打天下那会儿,太夫人还在家乡逃灾呢。她是皇上登基之后才被找回来成为太夫人的。这样一个乡野村妇,怎么能比襄国公那些人?
可仔细一盘算,太夫人的功绩实在不少。
只为着一个遍地开花的送鸡铺,无数百姓就能自发抬太夫人入阁。而送鸡铺其实还是太夫人诸多功绩中最不值一提的。南方的梯田、西北的石子田,叫地方上每年多出了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又能养活多少百姓!更不要说技堂前前后后弄出的野豆子肥田法、新制的耕具、套种间种技术……哦,听说技堂正在试验一种高产的新种子!
太夫人的功绩不止在农事这一块,只是百姓最关注这个。
耿金妹虽然比着寻常的乡下妇人有见识一些,但平日里并不爱拉着儿子打探朝中要事。只为着太夫人入阁这事,她忍不住再三关注了下,没少拉着儿子问长问短。
听说最初上奏折提议太夫人入阁的大官姓宋,就是前朝那个宋清官的孙子!
耿金妹忍不住一拍大腿:“好!清官的后人果然也是清官!”
听说许多大人反对太夫人入朝。
有人说,那些功绩不能算在太夫人头上,而是应该算在技堂里面发明了野豆子肥田法、新制耕具的那些具体的工匠们身上,只要把他们拎出来赏赐一番也就是了。
耿金妹直接呸了回去:“要这么说,将军没战功,战功全都是底下那些士兵的,赏赐士兵就是了;县令也没政绩,因为具体的事都是县丞、主簿、衙役他们做的。”
又有人拿太夫人性别说事,说什么阴阳有别,乾坤无论如何不能颠倒。既然太夫人是女眷,由着皇后下令,按照历史上赏赐有功女眷的惯例赏下去,这也就行了。
耿金妹表示不解:“朝中都有女官啦,这会儿说阴阳有别是不是晚了?”
还有人竟然搬出了襄国公,如果真叫太夫人入了阁,襄国公泉下有知,见自己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却不得不和一个妇人相提并论,他心里会是何种想法?
耿金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心里也敬重襄国公。
好在外人虽不能说什么,襄国公夫人和昌华郡主却是可以站出来的。昌华郡主直接拿出了襄国公生前的手稿。他虽然算不到等自己去世后会出现一个万商这样的人物,但在人才方面,他一直都主张不以出身论。为此,襄国公写过很多相关的文章。
昌华郡主举着父亲生前的手稿,说父亲若有幸见到太夫人活民无数,只会敬佩她的人品、感慨她的付出、肯定她的功绩、赞叹她的远见……父亲还说有功则赏呢!
大家都知道当襄国公写不以出身论时,主要是为了针对世家,指的是选才时不应该以姓氏论高低;但是非要理解成不以性别论高低,这篇文章成立吗?依然成立!
马上就要走到荣喜堂了,耿金妹赶紧收敛心神。
太夫人本来正陪着小辈们在院子里玩闹,得了通传说老家亲戚来了,也没有特意装扮。万商不爱摆谱。见亲戚嘛,尤其是穷亲戚,一定要表现得随意些,这样才显得是自己人。要真是诰命服一穿、各种金银珠宝一戴,那是给下马威时才有的排场。
传话的人机灵,早就告知万商来的人里都有谁了。哪怕万商对着老家的亲戚并不熟悉,但知道一个辈分就行。不等亲戚们下跪给万商磕头,万商便对着孩子们说:“这是打老家来的婶娘叔娘们,你们照着喊就是了。骄骄,你要喊婶奶奶、叔奶奶。”
骄骄就是詹木宝和江岳生的女儿。骄骄是她的小名。
等小辈们打完招呼,知道万商肯定要和老家的亲戚聊聊,年岁大的自然就懂事地告辞了。骄骄年岁小,自己走路不快。金宝珠生的双胞胎姑娘一个叫詹木兮,一个叫詹木景,取自楚辞中的“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一句,詹木兮抱起骄骄就走。
耿金妹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作为万家的亲戚,她自然知道万商名下有一对双胞胎庶女。
看詹木兮和詹木景长得一模一样,就知道是那对庶女。实话实说若非双胞胎这个明显特征,其实耿金妹并不敢揣度詹木兮和詹木景的身份。被教养得这么好的女孩儿,简直就像天上仙女!但因为是双胞胎,又有刚刚打招呼时的那一番称呼打底,她才信这是一对庶女。再看骄骄这个年纪这个打扮,也能猜出她是万商嫡亲的长孙女。
太夫人就由着庶女抱走孙女了?因为孙女不想走,庶女像是强行抱走了她。
那是庶女啊!
那是嫡长孙女啊!
太夫人半点都不担心庶女们会对她的嫡亲孙女不利?
耿金妹想起自己少年时曾随母亲去过几次县令夫人开设的宴会。那时她祖父还活着,秀才的孙女这身份不高不低。她更衣时无意撞见县令家嫡女庶女拌嘴。归家后她偷摸着把这事和母亲说了,母亲道拌嘴算得了什么,深宅大院里还有更多的算计。
这事给耿金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再有她女儿前夫一家,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内院藏了多少恶心事。
故而看到双胞胎这么轻易地带走骄骄,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
但她很快就又想明白了。
“太夫人就是太夫人啊,哪能用世俗的道理生硬地往太夫人身上套!”她在心里如此想着,“太夫人是来改变世道的。若深宅大院里只有算计,那必然是掌家者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