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奏折是剑指皇上,暗示皇上不该用人唯亲。
之前安信侯府庄子上的住户摇身一变成了女吏,又成了女官,还可以说她确实有功绩在身,成功用人力孵出鸡崽,使得送鸡铺在民间开得如火如荼。但这次的下人有什么功劳?没听说啊!哪怕真把府上的客人服侍得很好,这不也是下人的本分嘛?
折子明面上是在说安信侯府,其实处处都在说皇上。
觉得皇上这样用人不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这么干下去以后就是昏君啦!但凡咱这位皇上少些魄力,这折子就不是指着安信侯府骂,而是直接指着皇上骂了。
皇上:“……”
皇上按下折子,只当根本没见过这糟心玩意儿,然后接下来几次三番地给安信侯府送赏。这也就罢了,反正皇上这些年没少往侯府里赏东西,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最重要的是有一天皇上竟然打发大皇子来安信侯府给先侯爷上香,只说自己突然想起这位忠诚能干的下属,但他作为皇帝不便来侯府,于是只能让大皇子代替他走一趟。
好些人在心里咬牙切齿,早死就是好啊!谁还能和死人争么?
待到詹权从兵营里回来时,大事小事都已经平息了。
见到昌华郡主,小夫妻自然有话说。
詹权虽然很支持郡主日常住在郡主府,但是他并不想和安信侯府疏远。别说他其实并非詹家血脉,就是好多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如果不日常维系着感情,大家都会渐行渐远,又说夫妻一体,故而詹权觉得昌华郡主平时可以多和侯府女眷走动走动。
詹权道:“母亲喜欢组织一种叫团建的活动,我猜测应该是团圆建设的意思,就是一家子的女眷聚在一起……具体做什么,我不是很清楚,谁叫我是男的,被她们排除在圈子之外了。”如果郡主不介意的话,那可以把下一次团建的地点设在郡主府。
团建不是月月都有的,偶尔这么一次,应该不会累到郡主,叫她误了自己事。
皇上还未赐婚时,昌华郡主就在宫宴上主动找了万商聊天,聊得很开心。后来又常在百花会的聚会场合见到万商,她对着万商一直都很喜欢。这份喜欢甚至和詹权无关。即便昌华郡主和詹权没有任何关系,皇上根本没有赐婚,她也会喜欢万商的。
而小辈姑娘们聚会时,昌华郡主和江岳见过几次。她们都不是那种尖酸刻薄喜欢比较的人,知道日后同嫁一府,自然有心交好,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昌华郡主对安信侯府的其他女眷不熟。
詹权当然有义务帮着介绍了,先说自己亲娘,再说府里的几位姨娘。
说到姨娘时,詹权道:“母亲对着几位姨娘都很好……母亲来之前,我对着几位姨娘都不熟。”这是正常的,谁家的儿子能见到亲爹的小妾啊,都是远远瞧见了就互相避开。詹权此前甚至都不知道姨娘们长什么样子,因为真的从未打量过她们的脸。
詹权又说:“后来有一次听见大哥管她们直接叫姨,金姨、木姨什么的,我便也跟着叫了。”叫姨呢,也没什么不对。在很多人家,长辈身边得用的嬷嬷都会被小辈喊一声姨。但叫了姨,就感觉是跟着万商这边论关系的,而不是跟着先侯爷论关系。
金宝珠她们仿佛不是先侯爷的小妾,而是万商的陪嫁了。
詹权和姨们相处不多,即便喊了姨,但平时依然没什么交集。他只能说一些自己知道的有限内容,也是万商从未隐瞒的:“金姨很会算账,帮着母亲打理着许多账本。没听说木姨擅长什么,但应该是擅长女红的,木姨的母亲现在就在技堂里当高级的刺绣师傅。再就是思姨了,这可是女中诸葛……哦,还有养生堂,那里面是……”
说着说着,迎上郡主若有所思的表情,詹权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很有求生欲地说:“母亲有一次说过,乡下地方从没有纳妾的,所以她并不喜欢妾这种存在。但家里有了妾却不是妾自己的错,而是男人们的错,故而母亲并不拿金姨她们当妾看。”
叫詹权直白地表明心意说自己此生肯定不会纳妾,他哪好意思说!
就这么隐晦地表达一下。
郡主道:“乱世不由人嘛,我心里有数。”
郡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詹权, 故作好奇地问:“母亲真是那样说的吗?”
詹权心道,母亲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的,他不过是提炼总结了下。但母亲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若不然府里唱戏时, 母亲也不会刻意拿着戏台子上的情节提点他们兄弟几个。要是他们兄弟敢纳妾, 虽然母亲不至于把他们赶出家门,但肯定不高兴。
大哥自来就是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 故而明知母亲不喜,绝对不会纳妾;詹权本人则有意维持府里现有的和谐,加上母亲待他不薄, 哪怕单纯是出于恩情呢,他也不会想不开去纳妾——又加上詹权有意和郡主好好经营夫妻感情,虽不好意思直白地表明心意, 但借着这个机会表下态, 只道母亲说了如何如何,其实全是他的心里话。
郡主却好似根本没有体会到詹权那点隐晦的心思, 反而追问道:“那母亲原话是怎样的?”和詹权相比, 她心里藏的全然是另一番心思, 定然都在詹权的意料之外。
她心说,果然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
她觉得詹权的性子很像是安信侯府的先侯爷。没说先侯爷不好,那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但依然是武官的做派, 和文官之间的勾勾绕绕、细腻缠绵差出去老远。
也没说武官不好的意思。
郡主只是习惯性去分析一个人而已。她自己的思维方式肯定是偏文官的。
詹权不知道郡主为何要追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说某日某时何种情况,母亲当时是什么表现;又某日某时何种情况, 母亲当时又是什么表现。郡主耐心听完后, 总结说:“所以母亲其实压根没说过纳妾全是男人的错,这样的话, 对不?”
詹权愣了一下。
能把皇上暗中交付的几次差事都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又在真刀实箭的战场上立功活下来,詹权显然不是一个笨人。他觉得郡主好似在提点他什么。詹权若有所思。
郡主又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几天并没有闲着,给几位姨都备了礼物,你看看合适吗?”至于给万商、静华道人的礼物自然早早就送了。只是寻常人家没有刚成亲的小媳妇给公爹的姨娘送礼的,故而还得找个时机才能送出去。
给金宝珠的礼物是一份菜谱,里面收录了十好几种风雅清新的小点心,显然是知道金宝珠的娘家开了酒楼。这些点心算不得是真正的秘方——要是真正的天下仅此一份的秘方,那金宝珠肯定就不敢收了——但金家酒楼主要也不是卖点心的,点心对于他们是锦上添花,故而就显得很合适,可以放在专为读书人开的那半边楼里售卖。
当然,要是金宝珠和娘家关系不好,这些个点心菜谱,她可以留一份当做女儿们未来的陪嫁。但事实就是她和娘家关系不错,她在府里不方便出门,把这样的菜谱送去娘家,就很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叫金家族人都知道她对家族的贡献。
金家但凡感恩,还不真金白银地给金宝珠送来?又因为时人几乎都很重视家族,这就叫金宝珠面子里子全都有了。
给木蕾准备的是一份名帖,是一个挺有名望的老先生的名帖,显然是知道木蕾娘家有个过继来的弟弟,而这个弟弟年少聪慧。木家那种情况,这个弟弟想要拜得名师不太容易,但有了这份名帖,他至少拥有一个珍贵的和老先生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这同样也是在算计人心。因为姐弟关系好,所以木蕾肯定在意弟弟的前程。而品性纯良的弟弟一旦前程有了着落,他日后便是木蕾的助力,更是安信侯府的助力。
给思玉的是一本抄录的笔记,见詹权抬头朝自己看过来,郡主笑着说:“是我爹生前的笔记,我从中挑了一些思姨可能感兴趣的内容,回头和思姨一起探讨探讨。”
至于给两位万姨的礼物等等,詹权已经没有心思往下看了,只是皱着眉头看向郡主:“你这不是……”这不是对府里的女眷挺了解的吗,怎么刚才还要向我请教呢?
郡主说:“我只是担心我了解来的和你知道的不一样,万一出现偏差就不好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詹权觉得自己好像被试探了。他并不知道郡主要试探他什么,明明他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郡主问了他什么——只要不涉及公务上的绝密内容——他都会说的。
詹权迎上郡主的视线,郡主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眼睛里全是坦荡。按说詹权这时应该夸一夸郡主,说她贴心,说这些礼物筹备得很好。但詹权却有一种感觉。
郡主想听的大约并不是这些话。
待小夫妻商量好了第二天一起回侯府,詹权便说想去洗漱一番。
待到詹权离开,郡主的心腹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出来,凑近了说:“二爷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来找您……刚之所以说了那句话,分明就是假借太夫人的口宣称他自己日后绝不纳妾,您不顺势害羞一下,怎么还……”聪明的郡主怎么偏偏就在夫妻相处之道上不开窍呢?刚刚竟然拉着二爷不断追问,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是在考察下属呢。
郡主却摇头说:“你不懂。”
心腹急了,她怎么就不懂了?不好继续反驳郡主,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就是叹给郡主听的。
郡主哈哈一笑:“是你更了解二爷,还是太夫人更了解二爷?”
“那自然是太夫人。”心腹道。
“这不就得了!”郡主没有继续对着心腹解释。
她当然也能按照心腹话里的意思,对着詹权装出一副小意温柔的样子来。但装一时容易,装一辈子难。因为她本质就不是那种小意温柔、善良赤忱的人。她仿佛天生就擅权谋。她也爱琢磨个人心什么的。她的落落大方、光明磊落全都是面具而已。
对着丈夫戴一辈子面具,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新婚头几天,为了不叫两边的长辈担心,她真就装了好几天。
但太夫人暗示过,詹权这个人对家人非常重视。根据郡主的观察,确实也是这样,他是那种为了家人好甚至可以不断委屈自己的人。这样一个人,如果作为妻子和他真正交心了,那么妻子会收获一份毫无保留的爱。如果不愿意和他交心,他倒是也会担负起作为丈夫的责任,但……与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擦身而过,未免有些太可惜。
所以郡主想要给彼此一个机会。
如果她表现出自己真实的并不君子磊落的性格,詹权依然能接受……
她更是知道所谓的坦诚是认真剖析自己,而不是这么试探着露出几分。
可惜她做不到。
就连这么试探着露出几分,都是出于对太夫人的尊敬。
安信侯府中,因为算到了詹权休沐,猜到他和郡主第二天一早肯定就会回安信侯府,故而万商正和乌嬷嬷聊到这对小夫妻。乌嬷嬷说:“太夫人您好似并不担心?”
乌嬷嬷帮着郡主整理过礼单,也算是和郡主近距离相处过几天。
万商说:“老二也好,郡主也好,两位都是场面人,别管他们夫妻感情如何,表现出来给我们看的就只有恩恩爱爱,所以我担心什么?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嘛!”
乌嬷嬷说:“这倒也是。二爷(在长辈面前)太过懂事,而郡主是个聪慧的。”
“其实我有些替郡主可惜,如果现在朝中已经有了完善的女官制度,郡主很应该去当官。她天生就该混官场。”万商对昌华郡主的评价很高,“她和思玉还不太一样。思玉虽然也有些政见,这已经很难得了,并且远远超过我了,但思玉有些理想主义。一个理想主义者是不适合当大官的。她难以适应那些最黑暗的最颠覆人性的东西。”
但昌华郡主可以!
乌嬷嬷想起之前那个被流放的前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事情最终闹得那么大,偏偏昌华郡主后期隐身了,聊起她时都觉得她是无辜的,忠臣遗孤竟然被人欺负了。
“不愧是那位的女儿!”乌嬷嬷认真地说。
万商哈哈一笑:“正因为是襄国公的女儿,郡主更应该去混官场了,她天然就拥有充足的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政治资源。虽然因为性别原因,这份政治资源转化起来有些许困难……但事在人为。”如果郡主真有心涉足官场,她肯定不惧这一点困难。
“若是郡主真去当官了,二爷岂不是很辛苦?”乌嬷嬷问。
万商心说,因为詹权的身世,他不是詹家子弟偏在詹家长大,又得詹家重视,他这个人便有些“奉献”精神在身上。他很需要被家人需要的感觉。只要他和郡主心意相通,那么就算他们这个小家庭因为郡主当官遭遇了许多冲击,他都不会觉得辛苦。
前提得是他和郡主真的心意相通了。
但就算万商看得分明,她也没法按着詹权和郡主的头让他们心意相通啊。
万商便说:“这都是咱们俩私底下偷摸着说的话。谁知道朝廷未来是什么动向,郡主究竟能不能当官?全都是一些毫无影子的事儿,哪能提前就替老二辛苦上呢?”
乌嬷嬷是在这个时代里土生土长起来的,哪怕再和万商亲近,她心里也一些根深蒂固的念头没法改变。她倒也不是心疼詹权,而是觉得如果郡主在未来真的当了大官,而一旦投身政治就会出现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那时候要是詹权和郡主被外力推动着渐行渐远,那么詹权至少还能回来安信侯府,而郡主自然是住在她的郡主府里。
乌嬷嬷就觉得万商果然是有大智慧,竟是什么都算到了。
万商要是知道乌嬷嬷是这样想的,肯定觉得冤枉。她提议小夫妻住在郡主府真的完全是因为襄国公夫人啊!再说有几个年轻人爱和长辈住在一起的?不利于培养感情!詹木宝和江岳那是没办法,但就算是他们,万商不也给他们弄了个蜜月旅行吗?
万商心里还是盼着郡主能有机会投身官场的,不然实在可惜。而郡主做官时能不能有一个相对不错的女官环境,就要看万商和皇后在未来很多年里是不是顺利了。
“我自己虽然成不了政治生物,但要是能给她们创造舞台,也不错啊。”万商偷摸着骄傲。
没几日, 安信侯府接到讣告,宋钰的舅舅去世了。
因为宋府做了不少铺垫,早就放出风声说宋钰舅舅生病了——这其实也是在为舅舅的新身份争取时间——故而大家虽为宋钰舅舅感到可惜, 但并不觉得此事意外。
万商亲自去宋府吊唁。
宋钰穿着孝服, 把万商迎进灵堂,待万商上了香, 又把万商领到一个休息用的小厅。这个小厅离灵堂不远但隐秘,若没有主家亲自领路,客人且找不到这一处来。
不多时, 宋钰的舅母就来了。
见她虽然双眼通红但仍保持着体面,万商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这里得再夸乌嬷嬷一句,这位嬷嬷能两度从宫廷中平安脱身, 确实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很会看人。宋钰舅舅装了半辈子男人, 几乎没有破绽,乌嬷嬷仔细观察她几回, 却瞧出了她的真实性别。不过乌嬷嬷瞧出这点后就只在万商面前提了一回。
而万商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
待宋钰的舅母提到, 她有个守寡的大姑姐要来投奔, 日后少不得带着大姑姐去安信侯府拜访,万商心里越发能肯定宋钰舅舅这次是假死,以方便恢复真实的性别。
万商便道:“万望你珍重自身, 待你出孝, 我还要寻你……你们做帮手呢!”
即便是假死,葬礼也要办得和真的一样。知道宋钰他们很忙,万商没多待就离开了。宋钰又亲自把万商送至大门口。一路上, 万商都在胡思乱想:宋钰真的喜欢喜乐吗?怎么我什么都没瞧出来?宋钰竟然连半点暗示都没有给我!若不是知道老大在分辨人的情绪这事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 我都要怀疑其实全是老大在胡说八道了。
万商又想:难道宋钰是那种相亲前先把自己各种证件全部亮出来的人?先把自己的条件都摆出来给对方看,要是对方有意呢, 那对方就会约见面;要是对方看不上这些条件,那沉默就代表拒绝了。可宋钰在别的事上明明不是这么被动的一个人啊!
真是奇怪!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什么情绪都不表露,女方这边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万商看来,喜乐还小呢。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
比起喜乐,她哥平安倒是真的该考虑结婚了。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在现代,万平安也到了要被家长疯狂催婚的年纪了。但他现在正在西北搞石子田,即便万苟和詹花花夫妻想催婚,也没法跑去西北……不知道平安的缘分会不会正好在西北?
关于小辈婚嫁的事在万商脑海里转了一圈就消失不见了。
她不是那种爱给小辈做媒的。
还是思玉的事情更重要,思玉因为和万商聊过扶贫的问题,决心把自己的文章撕了重写,所以没赶上在第一张正式的报纸上刊登。
万商心说:或许会有些可惜,因为第一张报纸很可能会被选入未来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历史书里;但思玉本人并不看重这些虚名,所以什么第一不第一的,其实也不重要。
考虑到种种现实问题,报纸果然是一月一期。不过遇到特殊情况随时能加印。
思玉的第一篇和扶贫有关的文章出现在了第三期报纸上。
此时京城里已经出现抄报员了。
和后世相比,每期报纸的印刷量不算大,只有两千份左右。但对比此时的印刷物来说,两千份已经很多很多了。只是这两千份中大约有一千份会送去各地的官衙,在各地进行张贴。剩下的京城权贵还要分一分。实际上用于售卖的报纸并不多。幸好就是各地衙门都新安排了张贴报纸的地方,有识字的平民真想读报,还是能读到的。
报纸的职能从后世那种方便大家获取信息变成了一种来自朝廷的威慑。
朝廷似乎在说我有这般利器在手,虽然平时只是浅浅地用一下,但谁要是敢和我玩舆论,我奉陪到底。
在万商看来,这哪里是她记忆中的报纸啊。
不过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每个月都会印两千份新报,这个效率还是极其惊人,刻印肯定是做不到的,找人抄录或许能做到,但那就需要大量的识字的且字迹工整的人埋头苦干,难度绝对不低。
因为报纸上不乏好文章,买不到报纸的人就只好自己抄录。不多久就出现了抄报员这个行业,供落魄书生赚一点笔墨钱。虽然经由抄报员这么一抄写,时效性是彻底没有了,但报纸上的文章却因此流传得更广。
思玉的文章毫无疑问写得好,哪怕她写的只是如何治理一县之民——考虑到此时的贫困度,基层的百姓全是贫困的,所以扶贫就变成了扶一县之民——在某些人看来这个立意太小了。但慧眼识英的大有人在,清风院直接把她的文章列入了教材中。
哦,清风院就是皇上登基后新设的一个部门,它的出现还和万商有些关系。新科进士都要去清风院接受一定时间的培训,等到考试合格,朝廷会根据他们的日常表现和考试成绩选官。这里头大多数人都会去地方上当小官,然后再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思玉发表了第二篇文章之后没多久,有官员找皇上议事时,就见这篇文章被抄录了放在皇上的桌子上。此事一传开,朝中的官员恨不得人手一份,以揣摩上意。
因为此时几乎没什么版权意识,等到思玉的文章发表到第三篇,就有机灵的商人从抄报员手里收购了她的文章合集,然后悄摸悄地紧急找人刻印,不需要弄什么复杂的配图,也不求什么名家笔法,只求一个快,好送去很多文教不发达的地方售卖。
当万平安从西北回来时,他的行李里竟然有一份《官场秘笈》。光看这名字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谁正经人写书起这个名字?万平安却好似很宝贝的样子。
万平安聪明是聪明,但不是读书的料,对着万商不好意思地说:“这书在那边可抢手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本……”詹木舒不是在准备科考么,不知道有没有用。
万商打开薄薄的秘笈一看,作者一栏标着“思玉先生”,当场愣了下。唔,万平安是彻底的外男,不好出入侯府内院,不知府里女眷的具体名字,不懂万商为何怔愣。
思玉这名字竟然会有重名!不过时人爱玉,这名字确实适合做笔名。万商心里如此想着。
再往后翻两页,万商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这不就是思玉在报纸上发表过的文章嘛!盗版书商真是乱来!想当然地就敢印书了!
万平安略有些得意地说:“这个秘笈暂时就只有第一册 ,但以后会有第二册、 第三册 ……我已经和当地的朋友们说好了,等到后面几册出了,让他们给我寄来……”
万商幽幽地说:“我已经看完第二册 了, 第三册 也看过一篇了。”
万平安:“!!!”
这第一册 还是刚出的,热乎着呢,姑姑上哪里看第二册、 第三册 ?
事实上思玉在报纸上的文章已经发表到第七篇了,全是扶贫这个系列的,而扶贫问题确实值得深入研究。按照这个盗版书三篇一册的算法,万商这话说得没有错。
万商把薄薄一本盗版书卷起来,不怎么用力地敲着侄子的头:“每个衙门都新设了读报处,西北那边应当也是有的。你是不是没去读报?啊!是不是没去读报?!”
“我一个教大家种地的,读什么报啊!”万平安委屈极了。
万商又忍不住敲了两下。
万平安这次回京是因为述职季到了,各地的官员都在陆陆续续回京。
按说他的等级还不够述职的,可是粮食是头等大事,又知道万平安背后还有一个安信侯府,石子田更是太夫人想出来的,当地的县令哪里敢贪功?述职时干脆把万平安一起带回来了,说不得借着万平安搭上安信侯府的关系,他述职时会更顺利呢?
这些地方官来到京城中,有擅长钻营的,也有不擅长的。
如果朝廷不清明,那么不擅长钻营的就会很吃亏。
好在这时的朝廷大体上是清明的。
但即便是这样,地方官们还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让自己在有限的述职时间中搭上更多的人脉,最好这次述完职后能官升一级,以后可以留在京城里当京官。
昌华郡主因此攒了一肚子的乐子事,待有空了就来说给万商听。有一次就说到某某官员似乎是太过着急了,以至于在什么场合闹出了什么笑话,把万商逗得不行。
笑完了,昌华郡主总结说:“虽然确确实实是闹了笑话,但也体现出了这个人其实对各类的排场并不熟悉,此事传出去后,说不得这个人就因此挣下两袖清风、勤俭为政的好名声了……” 别人笑他没见识,说不得他心里正偷乐,觉得自己这把稳了。
万商点着头:“没点厚脸皮、没个大心脏,真的没法当官。”
又一日,昌华郡主又兴匆匆地来找万商。她虽然有一些故作的爽快,其实是一个稳重之人,这次却是人未至声先到:“母亲!吴仙县的县令述职时带着一对母女!”
万商第一反应是闹出什么桃色事件了,刚要把眉头皱起来。
郡主兴奋地说:“吴仙县的县令要为那对母女讨官做!”
“什么?”
“那对母女中的母亲是一个接生婆,家传的手艺,已经传了好几代人。她们家有个绝活,一个孕妇快要生产的时候,她们能摸出她的胎位正不正,如果不正,她们有一套手法,可以帮着正过来。所以由她们家接生的,几乎没有因为倒生而难产的!”
“真的?!”万商觉得这个消息好到叫人难以置信。
“真的不能再真了!”郡主说。这个是有那位县令作为人证的,事情很好查,县令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他既然敢在述职季带人进京,这个手艺必然成熟有效。
产育从古至今都是一道鬼门关,但现代至少还有剖腹产技术。在这个时代里,根本没有产检一说,如果孕妇生子时,孩子的脚先出来,那基本上都会母子双亡。要是能在大月份时用手摸出胎位正不正,帮着把胎位正过来,这真的能避免很多死亡!
万商一个不迷信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想要念几句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这能救活多少产妇啊!
郡主笑道:“她们表示愿意把这门家传的手艺传授给更多人,但前提是朝廷得给她们封官。”话当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至少也应该给母亲封官,还准许她的女儿日后继承这个官位,这毕竟是她们一家子传了多少代的手艺。
“皇上肯定会同意的!”万商道。
这个买卖明摆着不亏。
而且朝廷中已经有一位女官了,就是庄三妞。
这意味着封女官最大的阻力已经没有了。这对母女的情况和庄三妞非常相似,都拥有实打实的技术,也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技术。庄三妞能当官,她们就能当。
郡主骄傲地说:“若不是母亲此前一力促成庄师傅为官,这对母女又如何敢跟着当地的县令进京,如何敢和朝廷提要求呢?”自古民都是避着官走的,虽说这对母女确实是被宗亲逼得走投无路了,但没有之前的铺垫,她们永远想不到可以投靠朝廷。
郡主眼睛亮亮地盯着万商。
额,身在兵营的詹权大约从未被妻子这么注视过呢。
虽然他们夫妻磨合得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