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几日沈初宜身上疲倦得很,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眠,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在用膳。
就这样一晃神就睡了十日过去。
膳食都是太医院特地列了单子的,口味清淡却滋补,能让她迅速消掉身上的水肿和赘肉。
生?产完没几日,沈初宜就明显感觉到身上松快许多?,没那么沉重了。
除了肚子上的肉皱皱巴巴,松松垮垮,四?肢都不显得臃肿。
等到十日之?后,她的精气神就养回来,日子也恢复如常。
她不再整日昏睡,每天都有时间处理宫事,甚至开始跟着黄茯苓编的新八段锦锻炼身体。
最开心的当然?是每天都能陪伴小?雪团。
刚生?下来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
一开始小?雪团还跟猴子似得,脸蛋红彤彤,眼皮还有些肿,没过几日就漂亮起来,红肿消退,立即便白嫩起来。
他眼睛又大又圆,脸蛋白皙滑嫩,一头乌发?又短又亮,算是沈初宜见过最漂亮的婴儿。
主要是自己生?的,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一日雪团刚吃了奶,奶嬷嬷就把?他交到沈初宜怀中,沈初宜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给他拍奶嗝。
雪团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在看沈初宜,他天生?笑颜,唇角上勾,看起来十分可爱。
沈初宜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雪团雪团,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小?雪团什么都不懂,可能被她亲痒了,咯咯笑了起来。
母子两个?玩得正开心,舒云就进来了。
“娘娘,”舒云道,“陛下、两位太后娘娘的赏赐都已经?送到,奴婢已经?登记造册,归入库房中。”
沈初宜升为纯嫔的时候,舒云就已经?升为从?七品管事姑姑了,另外甄顺升为中监,两人掌管长春宫大小?事宜,已经?能独当一面。
不过如今沈初宜升为贵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人数增加至十二人,所有人都跟着升了品级。
依次往下,因沈初宜即将临盆,周芳草延迟出宫,一直要侍奉到今年春日才会出宫。
沈初宜升其为司职宫女,教?导升为二等宫女的春鸢和新来的宫女管库房事宜。
如烟升为司职宫女,若雨和鸿雁升为大宫女,三人一起贴身侍奉沈初宜。
扫洗宫女吴晓芹和扫洗黄门都升为三等宫人,以?后便不用做粗使活计。
这样安排下来,沈初宜身边还有空置。
她没有让人调来贴身宫女,只叫多?增了扫洗宫人各两名?,便算做罢。
她身边的宫人安排完,就要安排儿子的宫人了。
如今儿子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他身边的奶嬷嬷两名?,管事嬷嬷两名?,除此之?外宫女两名?,小?黄门四?名?。
小?黄门都是年纪略长的,只照顾他衣食起居,管三皇子宫事,其余皆不用操心。
等他略长一些,宫中就会择选机灵懂事的小?黄门,贴身陪伴他,直至长大成人。
一如姚多?福之?于萧元宸。
这一通安排下来,坐月子的时间已经?过半。
沈初宜自己倒是还好?,最忙的却是舒云和甄顺。
甄顺要教?导伺候三皇子的那几个?黄门,盯得格外紧,一言一行?都不错眼,前日来禀报的时候,隔着屏风沈初宜都能看到他那大眼袋。
舒云也很忙碌。
各宫赏赐回礼,新宫人的安排和教?导都落在她身上,又要照料陪伴沈初宜,这几日熬得眼睛都红了。
沈初宜抬起头,看舒云面色都发?白了,就道:“你这几日太辛苦了,让如烟和芳草分担一些你的差事,我这里有鸿雁和若雨伺候就好?。”
舒云笑了一下,把?账簿递给她,说:“熬过这个?月就好?了,再说芳草都要出宫了,倒是不好?劳烦她。”
芳草要走了,春鸢如今还没上手,这几日芳草也急得不行?,教?导得格外认真。
“舒云,你真的不想出宫?”
舒云就笑了,她歪着头,看向沈初宜,面容分外柔和。
“娘娘,奴婢好?不容易当上了女官,娘娘还要赶奴婢走?奴婢好?伤心呀。”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声。
“新来的小?宫人如何?”
舒云端了茶盏过来,让沈初宜吃一口茶。
“都是很懂事的孩子,是徐姑姑亲自选的,瞧着就很麻利,慢慢看着,以?后能得用。”
沈初宜这就放心了。
“有劳姑姑了,给年姑姑、徐姑姑和赵姑姑的赏赐都准备好了吗?别忘送到。”
舒云道:“娘娘放心,一早就送过去了。”
沈初宜今日精神好?,就又同舒云说了会儿闲话,等话说完了,沈初宜才发?现怀里的小?家伙早就睡着了。
小?脸圆圆的,睡觉的时候还会吐泡泡,格外可爱。
沈初宜盯着儿子,满眼都是幸福:“真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请安声。
过了好?一会儿,萧元宸才换了一件常服,大步流星进了产房。
屋里熏了香,隔着一间的稍间也偶尔开窗,所以?卧房中并不沉闷,沈初宜住得还算舒适。
萧元宸一进来,就看到沈初宜盯着儿子笑,眉眼里的幸福都要流淌出来。
“这么高兴?”萧元宸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儿子。
沈初宜回过头,对?萧元宸笑道:“见过陛下。”
萧元宸刚才在稍间特地换过常服,洗手过后才进了产房,此刻他直接在床榻边落座,伸手接过儿子。
小?襁褓在沈初宜怀里都不算大,到了萧元宸怀中就更小?了,很轻松就被他放在腿上,雪团头顶还碰不到他的下颌。
“睡了?”
萧元宸声音好?轻柔。
沈初宜笑眯眯道:“是啊,吃饱了就睡,他是最幸福的。”
萧元宸看了看儿子,就让奶嬷嬷抱了下去。
“今日瞧你精神许多?。”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抬着沈初宜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看得格外认真。
“陛下瞧什么?”
沈初宜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在坐月子,这十几日都没梳头,只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发?上肯定油亮油亮,一点都不好?看。
她每日只净面,不上妆,此刻素面朝天,不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邋遢。
萧元宸这样看,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看看你精神好?些了吗?”
前几日他每次来沈初宜都在睡,原本她生?产顺利,母子平安之?后,萧元宸就放了心。
可见她那样贪睡,萧元宸就忍不住又紧张起来。
黄茯苓再三保证娘娘无碍,萧元宸才算放心。
过了最初那几日,之?后沈初宜一日比一日好?,萧元宸才算彻底放下心。
今日见她都能处理宫事,就知道她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初宜伸手握住了萧元宸的手,有些扭捏:“臣妾灰头土脸的,陛下别看了,等臣妾出了月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不看我还要着急呢。”
萧元宸顿了顿,反问:“你很在乎在朕眼里的面貌吗?”
这个?问题很怪,不过沈初宜想也不想就回答:“那是自然?的。”
她轻声笑了:“谁都想在陛下面前完美无缺。”
“不过臣妾心里很明白,臣妾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完美,只能尽量表现出最好?,好?让陛下多?喜欢臣妾。”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的眉眼,轻笑一声:“那贵嫔娘娘可要努力,让朕再也离不开你。”
两个?人说笑一会儿,萧元宸才问:“按照宫规,贵嫔的宫室在东六宫中的碧云宫,你是想搬去碧云宫,还是留在长春宫?”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亦或者说,这皇宫之?中全凭陛下一句话而已。
所以?当时给沈初宜晋封的时候,萧元宸并未直接安排主位宫室,原是想来问问沈初宜自己的意思。
沈初宜倒是没有太多?所谓,不过她的确有些舍不得步昭仪。
她道:“其实?臣妾在长春宫已经?住惯了,本来长春宫就有藏书阁思无涯,臣妾很是喜欢,如今还有步姐姐相伴,平日里臣妾有什么不懂的都能直接去问步姐姐,方便得很。”
“再说,长春宫的后殿已经?很宽敞了,臣妾住主殿,雪团住东配殿,西配殿就做书房和仓库,无论如何都住得下。”
最主要是整个?长春宫只有两个?宫妃,前头步昭仪的宫人数量也不算多?,因正殿和配殿都空置,宫人也都住得下。
无论如何看都没必要搬家。
沈初宜说到这里,抬眸看向萧元宸:“不过陛下的意思呢?”
萧元宸看着她,问:“为何要问朕?”
沈初宜便舒展眉眼,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因为陛下总是有诸多?计划,若臣妾搬宫有益那就搬,国事要紧。”
说得虽然?是贵嫔的宫室,但?成为主位娘娘之?后,地位天翻地覆,贵嫔娘娘的事情,大抵也是国事。
就比如祭祀之?事,只要不是重病卧床,无论祭天还是祭祖,贵嫔之?上的宫妃都必须到场,她们要率领内外命妇行?职责。
之?前宜妃受伤,萧元宸就抬手给了定国公府不少赏赐,把?之?前定国公府落下的面子又重新找了回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能接着,受着,等着。
没有人敢主动要,主动要的人,早就深埋黄土,转世?轮回了。
萧元宸伸出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你喜欢这里,就不搬家了,”萧元宸笑道,“本来也不想让你搬,不过碧云宫毕竟宽敞华美,若你喜
欢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萧元宸低下头,碰了一下沈初宜的额头。
沈初宜的脸一红,立即捂住额头。
“臣妾好?久都没洗头了,多?脏。”她声音很轻,萧元宸却听见了。
“朕如何会嫌弃你?你是为了诞育皇儿,若朕还嫌弃那可还有良心?”
萧元宸顿了顿,道:“朕不是不想你去碧云宫,只不过长春宫更近一些,朕过来更快一些。”
“想见你,就能立即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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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情意绵绵。
沈初宜脸上更红了,她左顾而言他:“东暖阁火龙烧得太旺,我都觉得热了。”
萧元宸看着她涨红的脸,淡淡笑了一声,倒是没有拆穿纯贵嫔娘娘的别扭。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萧元宸就道:“钦天监、礼部和宗人府一起拟定了雪团的名?字,朕选了一个?最合心意的,你也看看,若是不喜再议。”
皇嗣的名?字是很有讲究的。
不是萧元宸或者沈初宜自己就能定夺,不过各部司会出一个?名?单,列出几个?最好?最适合的名?字,最终拍板的还是萧元宸和沈初宜。
萧元宸选出的这个?名?字是他一眼就看中的。
“萧应淳?”
这个?淳字,跟她的封号同音。
萧元宸点头,道:“雪团这一辈从?水,这个?字意为敦厚,纯粹,朴实?,朕希望他以?后沉稳纯粹,成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沈初宜想着儿子圆滚滚的小?脸蛋,勾起唇角笑了。
“是个?好?名?字。”
“谢陛下赐名?。”
萧元宸应了一声,道:“那就定这个?名?字了。”
沈初宜摸了摸那张纸,对?一边的舒云道:“这是陛下亲笔所写,让甄顺裱起来,以?后给雪团识字用。”
萧元宸失笑:“何至于此?等雪团长大了,朕直接教?他写名?便是。”
这倒也是。
沈初宜愣了一下,不由笑出声来。
“是,臣妾有些着相了。”
萧元宸陪着沈初宜坐了好?一会儿,又看了孩子,才被姚多?福喊走了。
等出了长春宫,姚多?福才低着头,局促地道:“陛下,懿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叙话。”
能让姚多?福这样态度的,只有庄懿太后了。
刚过上元节,宫中喜气还没消散,各地的折子不算太多?,大多?都是恭贺新喜的邸报,所有的灾难似乎都随着新年的到来而消失不见。
萧元宸知道这是惯例,没有多?加苛责,只道:“让人禀报一声,朕这就到。”
等进了寿康宫,萧元宸就发?现寿康宫的前院挂了许多?精致的小?宫灯,每一盏都是动物造型,特别可爱精巧。
上元节刚过,宫中的宫灯都还没撤下,因为纯贵嫔刚在元月初一诞育三皇子,一扫之?前宫中的沉闷,萧元宸显得格外高兴,特地恩准上元宫灯挂到二月二,迎来龙抬头再撤掉。
所以?寿康宫的宫灯也一直挂着。
不过此刻是白日,宫灯都没有点燃,安静飘在屋檐之?下。
钱掌殿见他一直在看宫灯,便笑道:“二殿下的脚受伤,一直不能走路,一开始还好?些,后来就闷闷不乐的。”
距离二皇子受伤已经?过去五个?月,伤筋动骨一百日,去年年末时二皇子就已经?好?转了。
但?也如同太医们说的那样,他无法像以?前那样跑跑跳跳,只要用力脚腕就会疼。
再加上已经?数月未曾见过母亲,二皇子担忧害怕,哭闹不止。
萧元宸来看过他几次,可他看到萧元宸就害怕,一直躲,萧元宸想要亲近哄他都不行?。
最后萧元宸只得让庄懿太后多?用心。
钱掌殿就道:“最近二殿下的脚有所好?转,也能快走几步路,太后娘娘就想着哄他开心,专门让弄了宫灯造景。”
萧元宸笑道:“甚好?,母后有心了。”
等萧元宸进了寿康宫正殿,就看到庄懿太后正抱着二皇子,在给他讲故事。
二皇子显然?不是很喜欢听,昏昏欲睡的,瞧着可怜巴巴。
外面的热闹声传来,二皇子一个?激灵,仰头看了过来。
他眼中原本很是期盼,结果抬头就看到高大的父亲,立即就往庄懿太后怀里缩了一下。
萧元宸脚步微顿,他没有往前,只对?庄懿太后道:“见过母后。”
庄懿太后对?他摆了一下手。
“鸿儿,给父皇请安。”
她垂眸看向萧应鸿,眼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萧应鸿已经?两岁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襁褓婴儿,尤其贵妃对?他教?导颇为严厉,从?小?就开始教?导他宫规礼仪,许多?事他心里其实?都明白。
但?他就是害怕萧元宸,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父皇,他就打心底里害怕。
他也不是不怕祖母。
可现在萧应鸿在寿康宫,母亲不在身边,他必须要听祖母的命令。
即便再不情愿,萧应鸿也从?祖母怀里起身,站在地上规规矩矩见礼:“见过父皇。”
萧元宸没有靠近,他直接在门边的椅子上落座,平视萧应鸿。
“鸿儿,你不应该怕朕。”
萧应鸿低下头,有些瑟缩。
萧元宸目光平静,没有任何压迫:“鸿儿,你母妃病了,很久都不能康复,你要成长起来,以?后换你保护母妃。”
萧应鸿短暂地抬了一下头。
“鸿儿,你也可以?更依赖父皇一些。”
这一番话,萧元宸已经?不厌其烦跟萧应鸿说过许多?回了。
一直收效甚微。
不过今日这一番话却不知为何说进了萧应鸿心里。
他往前挪了两步,似乎想要靠近萧元宸。
但?他的脚依旧不太利落,这两步不仅没有拉近任何距离,反而被庄懿太后扶了一把?,彻底停在了那一步。
“好?了,鸿儿该困了,清辉,带他下去吧。”
萧应鸿一下就退缩了。
他仰头看着走过来的钱掌殿,伸手让她抱起了自己。
萧元宸抬眸看向庄懿太后,淡淡道:“母后,你太惯着他了,宫中的孩子不能太过软弱。”
无论公主还是皇子,必须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否则即便只做闲散宗室,也管不好?家中的从?属和仆从?。
庄懿太后重新坐回椅子上,遥遥看向萧元宸。
母子两个?之?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经?历了这么多?事,庄懿太后似乎老了好?几岁,瞧着很是有些疲惫。
不过她仪态自始至终都是优雅的,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无风自香。
“鸿儿还小?,他才刚满两岁,贵妃又病着,哀家少不得要怜惜几分。”
“等到贵妃身体康健,就让贵妃自己教?导鸿儿,”庄懿太后叹了口气,“哀家老了,管不了那许多?事。”
庄懿太后没有把?皇帝叫到面前。
自从?定国公府的旁支接连出事之?后,庄懿太后就不再日日招萧元宸过来叙话,即便是母子两个?坐在一起,气氛也相当冷清。
过往的母慈子孝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时候,有些话其实?也不必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就这样开始说正事。
萧元宸见庄懿太后态度坚决,便没有多?规劝,只道:“近来贵妃瞧着好?了一些,前日朕去看望她,也愿意见朕了。”
相反,贵妃倒是不愿意见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就道:“皇帝有心了。”
等家事说完,庄懿太后话锋一转,语气有些沉重。
“皇帝,你已经?许久不曾踏入后宫了。”
萧元宸一早就知道她要说此事。
太后的确有规劝皇帝和宫妃之?责,但?皇帝愿意宠幸哪个?妃子,不愿意见哪位娘娘,其实?还是皇帝自己说了算。
直白来说,谁都管不了皇帝床榻上的事情。
之?前萧元宸雨露均沾,只是因为他不喜风波和吵闹,也不喜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宫闱。
现在……
他觉得没意思。
因为无论他如何做,只要权柄高悬,争斗就永不休止。
还不如随心所欲一些,结果都是一样。
庄懿太后还是用跟以?前的姿态说着同
样的话。
但?这一次,萧元宸却没有笑着回答是。
他只是淡淡看向她,他也再不是以?前那个?万事恭敬的儿子。
此刻的萧元宸是皇帝,不是儿子。
“母后,您之?前管宫二十载,为父皇尽心尽力,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萧元宸一字一句开口,“您太辛苦了,儿子如今想要更孝敬您,让您颐养天年。”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庄懿太后反而笑了一声。
“皇帝这是何意?”
萧元宸平静看向她,语气依旧平稳。
“原本因后宫无后,母后又年富力强,朕便任性一些,劳母后替朕掌管后宫。”
“可如今看来,是朕太不懂事,让母后劳心劳力这么多?年。”
庄懿太后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副慈爱模样。
“陛下的意思是,以?后不叫哀家管后宫事了?”
萧元宸也笑了一下,道:“如今宫里有德妃、贤妃、纯贵嫔和端嫔,待贵妃好?转,熙嫔也养好?身体,都能一起打理后宫事。”
“哪里还要劳烦母后?”
这话说完,萧元宸就不再开口。
所有的话都已经?摊开来说,没有必要弯弯绕绕。
庄懿太后看起来言笑晏晏,慈悲为怀,其实?比谁都强势,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登基之?初,萧元宸不欲与她作对?,也不想闹僵母子情分,便一直退让。
再说,许多?事情他也并不过分在乎。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清之?后,萧元宸不得不在乎。
因为一条条人命已经?填了进去,无论是柔选侍还是静贵嫔,无论是重伤的贵妃还是再也不能习武的二皇子,还有数不清的宫人们,他们无声无息死去,成为没有姓名?的牺牲品。
萧元宸不愿如此。
有些事情,一定要改变了。
自从?中秋那日之?后,萧元宸就再也没有踏入后宫,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出乎萧元宸的意料,庄懿太后是真的能忍,也真的能等。
等到过了新年,才终于寻他说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就把?话全部说开。
庄懿太后看着他坚定的眉眼,沉默许久,倏然?叹了口气。
“你啊,跟你父皇还真是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萧元宸没有说话。
庄懿太后抬起头,看向殿外树上挂着的兔子灯。
那灯做得分外可爱,两只兔子耳朵高高扬起,活灵活现。
庄懿太后记得,萧元宸年少的时候,她也做过这样一盏灯,送给他玩。
庄懿太后道:“你其实?不是为了管宫的事情,只是因为心里住了一个?人,再也看不上其他的人了,对?吗?”
萧元宸目光微闪,他垂下眼眸,到底叹了口气。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庄懿太后慈爱地笑了一声,寿康宫正殿的气氛立即好?转。
她笑着开口:“你能有心爱之?人,母后心里也很高兴。”
她抬眸看向萧元宸,目光如炬。
“况且,哀家也很喜欢纯贵嫔。”
“是个?好?孩子。”
在萧元宸的记忆里,庄懿太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好母亲,温柔慈祥,仁爱友善,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欺凌宫妃。
便是前朝重臣,王公大臣,内外命妇,说起这位先帝元后来?都是赞不绝口的。
她的美名传遍大楚,在街头?巷尾的茶摊里经久不息。
她与先帝的伉俪情深亦是佳话?。
后来?先帝龙驭宾天,她成为太后,又一力把皇帝陛下推举上?来?,自己则隐居幕后,不再干预朝政。
这样的人?品,值得在史书中歌颂。
可就?像沈初宜说得那样,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呢?
曾经宫里发?生的那许多故事,萧元宸那时年纪小,大多都记不清了,但后来?母后提起,翻看?起居注,还是能看?到个中端倪。
宫里可不止死了一个五皇子。
也不止死了庄慧皇贵妃,庄诚皇贵妃。
淹没在花团锦簇之下的,是累累白骨,还有永远也抚平不了的不甘和野心。
萧元宸沉默看?向庄懿太后,等着她自己开口。
无?声的僵持漫长?而煎熬,母子俩相顾无?言的每一刻,都好蕴藏无?人?能见的刀光剑影,充满杀机。
过了很久,依旧是庄懿太后败下阵来?。
她倏然笑了一声,低下头?去,隐藏起全部情绪。
“你啊,”庄懿太后道,“你既然喜欢纯贵嫔,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哀家,有何不敢说的?”
最后的落点,依旧是情情爱爱。
萧元宸也倏然笑了起来?。
他眉目柔和,方才的凌冽和威仪都不见了,此刻的萧元宸一如年少时。
似乎还是那个会?为弟弟夭折哭泣的少年人?。
岁月如梭,他从寂寂无?名的年少皇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九五之尊,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
有时候庄懿太后都很羡慕恭睿太后。
羡慕他能有这样一双优秀的儿女?。
而她自己在这世间无?亲无?故,不说亲生儿女?,就?连手足至亲也一早离开人?世。
她可能生来?就?是要踽踽独行。
十年前,她就?已?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庄懿太后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到萧元宸的回答。
“母后。”
萧元宸声音低沉,唤回了庄懿太后的心神。
她抬起眼眸,遥遥看?着萧元宸。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距离太远,萧元宸的面容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她知道,坐在那里的只有皇帝。
“母后,朕的确心仪纯贵嫔。”
萧元宸坦荡地道:“因为心仪,朕盼她岁月无?忧,健康长?寿,盼她心想事成,岁岁如意。”
他认真看?着庄懿太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坚定。
“所以,朕不愿再把她牵扯进无?休止的争斗里,”萧元宸道,“若朕只守一人?心,这后宫或许就?能安宁。”
萧元宸的语气几乎天真。
“不会?有贵妃的伤,也不会?有鸿儿的痛。”
萧元宸顿了顿,看?向庄懿太后:“也不会?让母后这样操劳。”
话?落回原处。
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你父皇,”庄懿太后开口道,“现在看?来?,倒不是很像了。”
“曾经啊……”
庄懿太后陷入久远的回忆里,她道:“曾经,你父皇也这样说过庄慧皇贵妃,可结果呢?”
结果,先帝还是干脆利落舍弃了曾经的心爱之人?。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叹了口气:“皇帝,你还年轻,有很多时候,人?不能光凭感情过活,朝野内外,四?海九州,都要你一人?肩负。”
“等到了权衡利弊时,感情就?变得一文不值。”
太后的语气重新恢复到了母亲的口吻。
而萧元宸也像是顽劣的孩童那般,对母亲做着天真的保证。
“母后,朕不会?后悔的。”
他定定看?向庄懿太后,那双与恭睿太后一般无?二的凤眸坚定无?比。
从小到大,他看?人?时从不躲闪。
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再说,朕若是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清楚,那又如何看?清满朝文武,看?清天下之事。”
庄懿太后终于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再管了,”庄懿太后苦笑道,“毕竟母后也从来?管不了你什么。”
庄懿太后道:“母后只希望你能坚定一些,坚持得更?久一些,以后……待纯贵嫔更?好一些。”
“不要像庄慧皇贵妃……”
后半句话?,庄懿太后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萧元宸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不要像庄慧皇贵妃那样,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萧元宸起身,对庄懿太后长鞠一躬,道:“多谢母后。”
谈到这里,看似是庄懿太后退让,不再管皇帝后宫事,但关于管宫之事,庄懿太后只字不提,萧元宸似乎也已经忘记。
庄懿太后就?道:“我前几日去看?雪团,真是生的好,比他三姐姐都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