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宜妃冷冷地?道:“沈才人,你很有本事啊。”
沈初宜愣了一下。
但她有多年侍奉顾庶人的经验,知道若是出言顶撞,场面会?越发?难以收拾,于是便低着头同宜妃行礼:“妾愚钝,还请娘娘训导。”
宜妃垂眸看着她,平日里明亮的杏眼多了些许阴霾。
王姑姑满脸担忧,小声?提醒她:“娘娘,沈才人毕竟有孕。”
听到这话,宜妃的脸色更冷。
“沈才人,听说你很喜欢习字?每日里眼巴巴跑去乾元宫,就为了让陛下教导你。”
宜妃声?音冰冷:“陛下国事繁忙,哪里能为你分神?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沈初宜依旧安静福礼:“是。”
然而宜妃同曾经的丽嫔娘娘却?不甚相?同。
她越是顺从,
宜妃越是不喜。
宜妃蹙起眉头,声?音犹如冬日寒风,刮得人生疼。
“跪下。”
宜妃姓李,名叫幼涵。
她是定国公?最小的女儿,是庄懿太后的堂侄女,从小金尊玉贵长大,因活泼可爱,灵动可人,在圣京中还?有?踏雪仙子的美名。
平心而论,宜妃生得是很美丽。
杏眼明亮,翘鼻小巧,一双红唇如?同花瓣,尤其是眼角的一颗泪痣,让她多了几分俏丽风情。
宜妃其实?比沈初宜个子矮一些,站着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小鸟依人。
难怪入宫之后颇受圣宠,很快便孕育皇嗣,升为妃位。
不仅是她出?身?贵重,又有?堂姑母关照,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会撒娇,很知道如?何讨好皇帝。
不过那?也只是表象而已。
当她面对其他妃嫔和宫人时,她就显得格外嚣张跋扈。
直率和活泼也并非欺压旁人的借口。
她一贯盛气凌人,就连德妃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是小小的才人呢?
沈初宜听到这两?个字,眉心不由轻蹙。
虽然她是下三?位的小主,在特?殊情况下也需要同主位娘娘行大礼,却并非在此时此刻。
若还?做宫女时,沈初宜大抵就忍了。
可现在她也是宫妃,还?怀有?孩子,以后孩子生下来,听旁人说母亲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当如?何作想?
沈初宜没学过怎样做个母亲,但她至少知道要如?何做个有?尊严的人。
立身?方能教?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她手上不自觉用力,却没有?屈辱地在宫道上给宜妃下跪。
“宜妃娘娘,”沈初宜的声音很稳,却是掷地有?声,“妾出?身?微寒,不及娘娘高贵,可今妾也同为妃嫔,宫规有?度,只在正式恭喜拜见娘娘高升主位时,下位妃嫔才会行大礼。”
“其余时候,多以福礼相见。”
虽说尊卑有?别,份位高低不同,可朝中大臣们也只跪天地尊亲,没听说九品县令还?要给一品大员磕头的道理。
宜妃见她不肯跪,本就阴鸷的面色越发狠厉起来。
“沈才人,你敢忤逆本宫?”
宜妃言辞凌厉,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都?吓坏了,不停看向王姑姑。
王姑姑嘴里发苦,却也知道此时的宜妃不好劝。
今日宜妃本就心气不顺,这沈才人也是倒霉,就这么?不当不正撞见了宜妃,不磋磨她磋磨谁?
宜妃冷冷看着她,目光几乎要凝成冰锥。
“沈才人,本宫让你跪,是委屈你吗?”
即便是故意欺辱沈初宜,宜妃也拿着妃位娘娘的架子,违心给沈初宜编造恶事。
“你屡次三?番叨扰陛下理政,往小了说是谄媚邀宠,往大说就是随意干涉政事,你今日冲撞高位妃嫔,言辞不敬,本宫谅你是初犯,只罚你跪下行礼,如?何就是折辱你了?”
宜妃振振有?词。
“本宫也是以为你好,如?今事小,本宫训诫一番也就罢了,以后万一事大,本宫想要保你都?保不了。”
宜妃说到这里,都?把自己说感动了。
她高高昂起天鹅般的脖颈,高贵地道:“你还?不感谢本宫?”
沈初宜依旧站在宫巷里,任由汗水滑落。
五月的圣京太过炎热,宫墙高大,遮挡了所有?的风。
狭长逼仄的宫巷里一棵树都?没有?,若走在宫墙的阴凉里,从青石板宫道上传来的炙热能刺破鞋底。
沈初宜已经穿了厚实?的牛皮底,依旧觉得脚心好似要着火。
她很热,很闷,胸口堵着一团火,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只要她今日同宜妃低头,跪下来行了大礼,宜妃就会大慈大悲放过她,让她不用受这烈火炙烤。
沈初宜一贯会审时度势,也并不觉得自尊有?多么?值钱,可今日她若是低了头,以后就没办法在宫里立足了。
这个头低得太不值当了。
没有?利益,只有?缺点,沈初宜即便闷热难耐,也迅速分析出?利弊。
“宜妃娘娘,妾不能跪。”
“娘娘教?导妾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妾铭记于心,铭感五内。娘娘对妾的大恩,妾没齿难忘。”
“然而,”沈初宜顿了顿,才一字一顿道,“若妾今日跪了娘娘,明日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娘娘呢?”
沈初宜不给宜妃说话的机会,语速又快又急:“旁人不会说妾如?何,妾本来就出?身?草芥,不懂宫规戒律,旁人只会说……”
沈初宜忽然拔高嗓音:“会说娘娘仗势欺人,欺凌妃嫔,会说娘娘不懂宫规,定国公?府家教?不严。”
“到了那?时,妾才才是万死不辞。”
这话真是说的漂亮。
就连宜妃都?没想到,这个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妇,一个曾经只会伺候人的宫女,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大话来。
一时间,宫道上寂静极了。
抬步辇的轿夫,跟着后面行走的宫人,以及宜妃身?边的两?名大宫女和王姑姑,都?愣在了当场。
虽说不是人人都?是软骨头,宜妃欺辱也就欺辱了,但她们确实不认为沈初宜可以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一个高帽盖下来,宜妃甚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真厉害。
王姑姑眯着眼睛看面色惨白,颊边汗珠滴落的沈初宜,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仰起头,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宜妃,终于还?是开口:“娘娘,外面实?在太热,咱们回去吃些梅子雪冰吧?”
王姑姑的语气仿佛在哄六七岁的孩童。
“娘娘的病刚好,万一再晒病了,不仅太后娘娘要心疼,国公?爷也要心疼,您想一想二殿下,最是孝顺的孩子了。”
二皇子今年刚一岁,除了吃就是睡,哪里知道如?何心疼母亲?
但王姑姑准确提到了二皇子,让宜妃的理智渐渐回笼。
可即便清醒过来,她看向沈初宜的眼神也极不友善。
今日沈初宜不跪,虽然全了两?人的脸面,可到底让她下不来台。
宜妃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当年一场桃花宴,情窦初开的宜妃一眼就看中了安静俊秀的三?皇子。
为了嫁给他,她不惜同父母哭闹,同皇后姑母哀求,最终在萧元宸继承大统之后,她咬牙入宫,成了她的妃嫔。
即便不做皇后,不能成为发妻,她也要成为他的妃嫔。
这大概算是宜妃人生里最大的一道坎了。
然而现在,一个小小的才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宜妃知道今日没办法拿沈初宜如?何,沈初宜那?一段话说出?口,她就不能再逼她跪了。
可这口气宜妃确实?咽不下。
宜妃手里的苏绣团扇轻轻摇曳,锦缎流苏在空中荡出?流光波纹。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怒气,重新把笑容挂到了脸上。
“沈才人,本宫听闻你喜欢习字?”
沈初宜身?形微晃,却还?是坚持住了。
“回禀宜妃娘娘,是。”
宜妃便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没有?丝毫轻灵喜悦。
“那?好,你回去临十份佛经给本宫,本宫来指点你,”宜妃顿了顿,慢条斯理低道,“念你识字不多,你就选你临过的吧。”
沈初宜还?得感谢她。
“谢宜妃娘娘仁慈,妾一定好好习字,不让娘娘失望。”
这个责罚,沈初宜倒是接受了。
也算是给宜妃一个台阶下。
果然,见她还?算识相,宜妃面色稍霁,她冷哼一声,对王姑姑道:“太热了,赶紧回去吧,用上冰才舒服。”
说到这里,宜妃又去看沈初宜。
见沈初宜有?些不耐热,宜妃竟是“好心”的道:“沈才人,本宫是过来人,特?地提醒你一句。”
“本宫知道夏日天气炎热,用上冰鉴才舒坦,不过你如?今有?孕,莫要太过贪凉,以至于伤了孩儿,寒邪入体?就不好了。”
沈初宜对她行福礼:“是,谨遵娘娘教?诲。”
宜妃哼了一声,直接挥手:“走吧。”
等宜妃的仪驾过去,再也看不到人
影,舒云才扶着她立即去了对面的阴凉处。
她取了干净帕子,轻轻给沈初宜擦脸,一边拿出?小巧的团扇给沈初宜扇风。
“小主可好些了?”
沈初宜看着那?扇普通的团扇,抿了抿嘴唇,反而安慰舒云:“本就没有?大碍。”
“这热以前每年都?要受着,如?何今年受不得?”
沈初宜笑了笑,自己接过帕子擦汗。
“你也擦擦,往里面站一站。”
路过的宫人们匆匆同两?人行礼,不敢多看,直接就走了。
沈初宜站了一会儿,直到舒云说她脸颊不红了,才道:“走吧。”
两?人走的很快,不用两?刻就来到望月宫。
汪才人身?边的大宫女柳稍一直在门口等,终于看到沈初宜出?现,她明显松了口气。
“沈才人,您可算来了。”
柳稍快言快语:“我?们小主久等不到,害怕你路上出?事,一直很是担心。”
舒云忙道:“这一路有?些炎热,小主走走停停,这才耽误了。”
柳稍便风风火火迎她们进望月宫。
“小主一早就叫准备了冰鉴,又取了新鲜瓜果,可盼着小主到呢。”
说来也奇怪,汪才人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性?子,她的大宫女柳稍倒是风风火火,瞧着比舒云还?能说会道。
沈初宜同舒云对视一眼,舒云就说:“汪才人有?心了。”
柳稍笑了一下,领着她们直接来到望月宫后殿。
端嫔住望月宫后殿主殿,汪才人住东配殿,两?人一直同居一宫,瞧着关系极佳。
沈初宜问柳稍:“可要先去见过端嫔娘娘?”
柳稍摇头,道:“昨日才人就禀报过娘娘了,娘娘言说不用拜见她,随意便是。”
汪才人办事倒是妥帖。
于是沈初宜便跟着柳稍,直接进入东配殿。
刚一进去,就感受到凉爽之意,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由腹中饥饿。
沈初宜回眸看去,就看到汪才人穿着家常的素纱长衫,扶着肚子慢慢走出?。
只一眼,沈初宜就蹙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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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几日前相比,汪才人更莹润了一些。
舒云一早就探听过,知道汪才人的出?身?。
汪才人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县令,是耕读人家出?身?,当年为了供出?她父亲,整个家族倾尽全力。
所幸她父亲争气,二十几岁便考中举人,一路从收粮官做起,终于在汪才人入宫之前成为县令。
可以说,汪才人家里已经算是改换门庭。
在汪才人入宫之后,她父亲更是勤勉,把有?名的贫困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是累病了,却被陛下记住了名儿。
如?今汪才人有?孕,陛下不仅晋了她的份位,也褒奖了她家中,等到了明年诞下皇嗣,她父亲大抵就能升官了。
这样听来,的确是欣欣向荣的。
沈初宜也真心为汪才人高兴,可如?今看汪才人这样圆润的身?形,沈初宜心里微沉。
她原本只是宫女,无教?引嬷嬷教?导,不懂那?许多孕育之事,但她却知道一个道理。
过犹不及。
之前耿贵嫔怀的是双胎,瞧着四肢都?很纤细,没有?汪才人这般夸张。
反常即为妖,沈初宜不以为孕妇胖一些是好事。
当年她母亲生产时,父亲在山中努力捕猎赚钱,一直都?是她在照顾,许多孕育的事情,母亲都?有?讲给她听。
那?时候她已经七八岁,懂事了,母亲的教?导她都?记得。
家里虽然并非富裕之家,可父亲非常努力,家里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她跟母亲,可母亲依旧纤细,并不显得臃肿。
那?时候母亲就语重心长教?导她:“你要记得,孕妇不能太胖,若是太胖,鬼门关就不好走了。”
鬼门关这个词太吓人,以至于沈初宜一直铭记于心。
现在看着满脸笑容的汪才人,沈初宜心中怎么?可能不纠结。
不过想起宫中那?许多太医,沈初宜也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笑意莹莹上前,亲热地扶住了汪才人的手。
“姐姐如?今可好?怎么?想起同我?吃茶?”
汪才人笑着看她,声音很温柔:“端嫔娘娘赏赐了贵重之物,这宫里我?也没有?相熟的姐妹,便寻了你来。”
汪才人同端嫔都?是江南人士,说话轻言细语,温婉多情,只不过她没有?端嫔那?样妩媚动人,这几年都?不怎么?受宠。
入宫三?年也只做到了才人。
沈初宜挽着她的手在桌边落座,言辞十分恳切:“妹妹如?今在宫里也没什么?姐妹,姐姐是知道我?的,娘娘们大抵也不愿与我?走动。”
沈初宜愁苦地低下头:“也就端嫔娘娘心善,姐姐也愿意同我?说话,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汪才人看了看她宫里的宫人,然后才安慰沈初宜:“慢慢来,日子就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当年我?入宫时,也是这般模样的,这两?三?年下来,不仅有?端嫔娘娘关照,德妃娘娘也很照顾,日子才能这样平顺。”
沈初宜跟着感叹:“娘娘们真是善心。”
汪才人就笑了:“今日请你过来,是因为端嫔娘娘得了贵重的房胶,听闻这食材很是名贵,又祛湿润肺,养血安胎,所以便赏赐给了我?。”
汪才人说到这里,咽了一下口水,显然一直盼着呢。
“我?让宫人问了御膳房,一早就给做成虫草花排骨鱼胶汤,想着你也有?孕,便请你来一起品尝。”
沈初宜非常惊讶,又有?些不安。
“姐姐,这可使?不得,这是端嫔娘娘对姐姐的关照,我?何德何能。”
这宫里头的好东西都?是有?数的,却也不一定非要有?数。
就跟份位和运气一样,只看上位者的心思罢了。
端嫔愿意为汪才人费心,那?就是汪才人的福气,汪才人的份例里没有?房胶,端嫔就自己使?银子弄到手。
汪才人却说:“我?禀报过娘娘,娘娘说很喜欢你,可以请你过来一起用汤。”
沈初宜心中一暖。
“多谢姐姐,多谢端嫔娘娘,我?便不多推辞了。”
汪才人对宫人招手,笑着说:“这才对。”
很快,一整盆的鱼胶汤就端上来。
锅盖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
原来沈初宜起初闻到的香味,就来源于这一锅浓汤。
鱼胶粘糯,汤汁浓稠,应该炖煮了很长时间,里面的排骨看上去软烂入味,御膳房大厨的手艺毋庸置疑。
汪才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这锅上。
“沈妹妹,请吧。”
沈初宜便谢过她,让舒云取了一碗汤羹慢慢吃起来。
鱼胶几乎是入口即化。
混合着香浓的肉味和虫草花的香味,一点都?不腥,反而因为点缀的枸杞有?一丝甜味。
沈初宜以前从未吃过鱼胶汤羹,现在尝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并非有?多么?流连忘返,但那?份稀有?和珍贵却让人刻骨铭心。
汪才人闷头吃,都?来不及抬头说话。
直到她一碗汤羹都?吃完,才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用帕子擦了擦嘴。
“我?是不是太馋了?”
沈初宜刚吃过小半碗,此刻放下筷子,笑着道:“姐姐到了这个月份,自然是要多吃一些的。”
汪才人盯着柳稍再给她盛一碗汤,才对沈初宜道:“我?原也不是这么?馋的人,这一有?孕,就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尝尝。”
她叹了口气:“端嫔姐姐怕我?吃出?病来,劝了好多回,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娘娘也很是担忧。”
听到端嫔劝过她,沈初宜微微放心。
沈初宜问:“太医如?何说?”
汪才人就道:“负责我?这一胎的是陈太医,陈太医一早说过,说我?年少时底子差,身?子骨没那?么?健壮,倒是可以补上一补,后来端嫔姐姐特?地
请了其他几位太医,专门为了医治我?嘴馋的毛病,太医院就给开了新的药膳单子。”
“只让我?从那?单子里用膳,每日的膳食都?是定量的,不过我?可能体?质特?殊,还?是显得有?些臃肿。”
“妹妹放心,陈太医昨日才来,说我?没有?大碍。”
见端嫔和汪才人自己都?很上心,沈初宜就没有?多嘴,她陪着汪才人说了会儿话,又听了一耳朵育儿经,最后只吃了一小碗鱼胶汤就告辞了。
她走的时候,汪才人特?地叫住她。
“沈妹妹,这是端嫔姐姐给你的赏赐。”
汪才人道:“姐姐说,以前在永福宫,到底是有?缘分的,如?今你同我?们走动,我?们也很感激,不会薄待了你。”
这就有?点拉帮结派的意思了。
沈初宜简单一想就明白了。
她并没有?立即拒绝。
只是真心实?意道:“端嫔娘娘仁善,汪姐姐又可亲,不嫌弃我?的出?身?,愿意与我?交好,是我?的福气。”
她说完同汪才人点头致意,然后便领着舒云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等走到没人的宫巷里,舒云才低声问:“小主?这有?些贵重了。”
端嫔给的也是一盒房胶。
沈初宜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无妨,等回头去姑姑那?里淘换一二,咱们提前把这人情还?回去。”
舒云就问:“小主如?何看望月宫?”
沈初宜垂下眼眸,道:“虽然汪才人把事情都?讲得详细,我?还?是觉得她的身?材不太正常,有?一种病态的臃肿。”
沈初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不以为这是福气。”
舒云低声道:“小主,奴婢原在家中时,村里有?一户忽然暴富的人家。”
“听说那?家人在山里挖到了百年野参,当日就卖了五十两?银子,恰逢那?家的媳妇怀孕,家里就把那?孩子当成福星,很舍得给那?媳妇吃喝。”
舒云说到这里,面色有?些不忍。
“那?媳妇小时候遇到过饥荒,吃东西不知道饥饱,后来把自己吃得非常胖,就连村中的郎中都?多次提醒,他们家也觉得是福气。”
沈初宜听了这事,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后来,难产了?”沈初宜问。
舒云叹了口气。
“可不是,差点一尸两?命。”
“当时生不下来,那?阿嫂哭的声音全村都?能听见,可渗人了,要不是接生婆子有?经验,救活了孩子,要不然大人小孩都?得送命。”
“自那?以后,村里的富贵人家也不敢给怀孕的媳妇那?样吃喝了。”
舒云没说接生婆子有?什么?经验,沈初宜却很清楚。
母死取子,好歹救下来一条命。
否则孕妇会被活生生憋死,疼痛数十个时辰之后血崩而亡。
说到这件事,两?个人都?很沉默。
等回到长春宫,沈初宜才问:“难怪你这么?紧张我?的饭食和安胎药,还?有?这一层原因。”
人总要经历过,才知道要如?何行事。
“你有?心了,舒云姐。”
舒云的眼眶微红,她低下头,道:“小主,奴婢愿您一生顺遂,长命百岁。”
沈初宜拍着她的手,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的福气都?在后头。”
之后岁月,日子很平静。
沈初宜隔三?差五登门,后来居然能在步充容那?里得到了一方砚台。
这大概是平静怀胎岁月里的小喜悦。
沈初宜很认真写完了十份佛经,让舒云送去锦绣宫,宜妃也没多说什么?,甚至还?让宫人给亲自送回来赏赐。
也算是变相了却了这件事。
后来众人又按部?就班给两?位太后娘娘请安,一晃神就来到了六月。
六月的圣京越发炎热。
仲夏已至,蝉鸣蛙叫。
白日里热气蒸腾,地面都?冒着热气,待到晚间即便不见烈阳,地面的热气依旧不散。
就连呼吸都?带着火。
耐热的沈初宜都?扛不住,开始用起了冰鉴和摇扇。
这一日沈初宜刚用过早膳,外面就来了一名宫人。
沈初宜记性?好,隐约记得她是德妃宫里的一等宫女。
那?名宫女规规矩矩给沈初宜行礼,然后才道:“沈才人,再过一月就是庄懿太后娘娘的千秋了,此次千秋由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一起操办,两?位娘娘让奴婢禀报才人一声,明日要去御花园万春阁议论宫事,小主若是不得空,可以同奴婢说。”
沈初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回禀德妃娘娘,我?一定准时到场。”
宫里这两?位太后娘娘,生辰时间是错开的。
庄懿太后是六月十六生辰,恭睿太后是十月二十生辰,正巧宫里没?有皇后娘娘,所以宫里同样要过两?次千秋节。
加上皇帝陛下?的万寿节,再?算上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重阳等传统节日,一年到头,宫里总有宴会。
无论哪个宴会,高?位宫妃们都要操心。
次日沈初宜一早就起来了。
等来到德妃的灵心宫时,前头已经到了几位宫妃,沈初宜被迎进灵心宫,立即就感?受到凉爽。
灵心宫的回廊都挂了竹帘,遮挡住了炙热的烈阳,宫里的银杏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光阴。
有了阴凉,即便在长信宫也不?会觉得?太过炎热。
尤其灵心宫位置好?,恰好?位于西?塔楼左近,更多了一重遮挡。
作为一宫主位,整个灵心宫都属于德妃,灵心宫前后布置的风格一致,都是精致而?优雅的。
沈初宜跟着宫人进入后面的送爽斋,便更觉凉爽。
宫人笑着对她道:“沈才人,送爽斋里摆了四个冰鉴,若是小主觉得?寒凉可唤了奴婢去取薄被。”
舒云就道:“知道了。”
沈初宜见过先到的耿贵嫔、端嫔和杨充容,便在末尾落座。
“沈妹妹真是天生丽质。”
沈初宜抬起眼眸,就看到杨充容好?奇看着她。
杨充容是上柱国大将?军膝下?嫡三女,听闻自幼便习武,不?过后来大病一场,身骨不?如从前,便改习文。
可能因为出身武将?世家,她身材窈窕修长,眉目舒朗,目光明?亮,一看便是直率活泼的女子。
这般说话行事也不?让人觉得?轻佻,反而?会觉得?她直爽。
沈初宜看着杨充容,立即道:“充容娘娘才是天生丽质。”
这样四两?拨千斤的答话也不?让杨充容恼怒,她依旧好?奇地看着沈初宜:“沈才人,你为何还是这般消瘦?”
沈初宜愣了一下?。
倒是坐在上首的耿贵嫔轻笑一声,替沈初宜解围:“杨妹妹,沈妹妹才两?个多月,还未显怀,瞧着自然同以前别无二致。”
杨充容应了一声,道:“多谢耿姐姐讲解。”
有耿贵嫔打岔,杨充容就不?盯着沈初宜说话了。
沈初宜这才松了口气。
倒是边上的端嫔问她:“你这一路走?来,可是累了?叫了热茶来吃吧。”
沈初宜看着摆放在手边的冰镇酸梅汤,笑道:“这个就很好?,解渴消暑。”
她顿了顿,问端嫔:“汪姐姐没?来?”
端嫔叹了口气:“她月份大了,我不?放心,就不?叫她过来了,已经同德妃娘娘禀报过了。”
今日过来的人是都要干活的,无人得?闲。
沈初宜便道:“端嫔姐姐待汪姐姐真好?。”
端嫔浅浅笑了:“我们能同住一宫也是缘分,这么多年相互扶持过来,若无她劝我哄我,我如今也不?会过得?这样好?。”
沈初宜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她耳朵一动,听到了细微的说话声音。
“步充容,真难得?能在灵心宫瞧见你。”
“我还以为你不?耐烦前来呢。”
说话的是宜妃。
沈初宜对旁人声音敏锐,许多人的嗓音她多听几次就能记住,不?过这宜妃的声音沈初宜真是刻骨铭心,就连这样遥远琐碎的交谈声,沈初宜都听清了。
倒是步充容说话声音很低,沈初宜就没?听清。
略等了片刻,珠帘摇晃,一名明?媚艳丽的宫装美人就快步而?入。
她头上梳着朝天髻,对称戴了一对金步摇,步摇上端的翟鸟翅羽飞舞,仿佛随时都能翱翔天际。
宜妃娘娘每一次出场都是这般万众瞩目。
她一进入德妃的送爽斋,脸上就露出不?屑的表情,看也不?看几位同她行礼的妃嫔,径直在最前面的主位上落座。
“都坐下?说话吧。”宜妃懒洋洋地道。
众人落座后,宜妃便看向耿贵嫔:“两?位公主如何了?”
去岁年关时降生的两?位公主,如今已有半岁了。
即便生产的时候有些波折,生下?来的时候也孱弱,但有太医用?心,有奶娘和嬷嬷操心,孩子自然金尊玉贵地养好?了。
听闻身体康健许多,很得?太后们的喜欢。
提起女儿们,耿贵嫔眉目都舒展了。
“孩子们都好?,二殿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