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琢磨了片刻,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谢衍与谢家闹掰,尚有道理可说。但不仅与谢家,还与岳家闹掰了,我们只需让百姓和圣人觉得谢衍这个人本身就有问题,这心里的称便会偏向另一头,再求情也容易些?”
孙世子复而点头:“孩儿就是这个意思。”
国公夫人忙唤了人来,把昨日写给明氏又大同小异的复写了一封,让人立刻送到明府去。
不出明毓所料,她回了信当日下午,她的母亲带着明三娘来了梨花巷。
询问了巷中居户谢家何在,知道具体位置后,便匆匆而去。
下人敲了许久的门,都没有动静。
半晌后,隔壁宅子有人从院子里探出了个脑袋出来,说:“别敲了,这家的人昨日就出了远门,没人在家。”
母女二人闻言,神色一怔,明夫人忙问:“可知去了何处?又何时归来?”
那妇人笑道:“非亲非故的,我哪里知道得这么多。”
说罢,便缩回了脑袋,把门阖上了。
明三娘与自己母亲着急道:“阿娘,你说国公府的人是不是已经提前找过二姐了,但二姐不仅没应,还猜到我们要来,所以这是特意避开了?”
明夫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蓦然一沉。
明三娘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由的埋怨道:“二姐怎就这般自私?明明只是需要她说几句话,我们全家都能得益的事,为何她不愿意?”
明氏瞧了眼紧闭的大门,沉默了半晌,说:“回去吧。”
她自是知道二娘为何要躲他们。
可国公府每一点都拿捏到了明家的命脉之处,丈夫和儿子的前途,小女儿的终身,如何能叫她置之不理?
哪怕知道答应后,不仁义,
可她还是不甘呀。
明三娘急了:“阿娘,就真这么就回去了?”
明夫人:“人都跑了,我们不回去难不成还要在这候着?”
“二姐有了身子,肯定没出这长安,何不去大理寺问一问姐夫,二姐何在。”
“怎可能问得出来……”眸色沉了沉,拉着女儿离开了巷子,到了马车上,才吩咐随从:“你且去大理寺候着,等姑爷下值后,便悄悄跟上,看姑爷去了何处,再回来禀告。”
明三娘闻言,松了一口气,说:“说不定姐夫也和二姐住在一块,跟着姐夫肯定能找到二姐!”
已是申时。
丁胥赶着马车过街市,似乎察觉了不对,与马车里头的谢衍道。
“大人,我们好像又被人跟上了。”
丁胥出身市井,对于跟踪一事格外敏感。
谢衍闻言,细细思索:“陈九,你且去把人逮了送去大理寺,等我空闲了再审。”
陈九应了声,丁胥提醒了他跟踪的人是什么样的,他便跳下了马车板子,往人群中而去。
丁胥问:“大人你说这跟踪的人会是谁,会不会是那妖道派来的人?”
谢衍沉吟片刻,说:“不可知。”
但,既这般容易就被丁胥察觉了,明家的可能性最大。
跟踪朝廷命官的人被抓进了大理寺,若真是明家派来的人,等知道这消息后,必定焦急上火。在找不到他人影,今晚只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谢衍想,他们如此行事,再次寒了夫人的心,就应当让他们急着。
谢衍打开了匣子,里边装的赫然是满满当当,银灿灿的一箱银元宝。
明毓神色惊诧,抬眸看向谢衍。
谢衍解释:“香料翻了两番, 卖了一部分出去, 这些便是赚的。”
明毓闻言, 望回银子,丽眸依旧圆瞪:“这里有多少?”
谢衍:“白银五百两, 两底下有五锭金子, 每锭十两。”
明毓闻言, 便把上层的银元宝拿掉,果真看到了四锭金灿灿的金子。
她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锭金子。
她道:“这千两再加上我凑的四百两,有一千四百两, 够吗?”
谢衍:“绰绰有余。”
明毓把银元宝放回匣子中, 阖上后看向谢衍:“你就没有收买给你执刑的人?”
谢衍道:“收买殿前侍卫是重罪, 况且我也不知是谁行刑。”
“再者宫中行刑的皆是人精, 最会揣摩帝王心, 对谁该下手轻一些,对谁下手重一些。”
明毓暼向他, 问:“那你呢,是重还是轻?”
谢衍略一沉思道:“我觉得应该是轻一些, 毕竟在圣上同意我与谢家断绝关系的那一刻,便算是帮了我,这十鞭子已形同割肉还母, 二者相比起来, 十鞭子已然很轻。”
谢衍所言,有些道理, 却又不能混为一提。
割肉还母那是亲生所出,他这只是过继,且养母不仁,明毓觉得打一下手心都重了,更别说是十鞭了。
明毓也不多言,转身去把凑出来的四百两取来,和谢衍拿回的匣子堆到了一块:“银子都在这里,不管如何,与谢家断绝任何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谢衍点头:“我知道。”
应下后,提起了今日被跟踪的事。
“今日下值时,丁胥发现有人跟踪我,我便让陈九抓回大理寺了,那跟踪的人只能是国公府和谢家,还有明家的人。”
明毓闻言,闭眼深呼吸一叹,这一桩桩一茬茬,叫人心力交瘁。
睁开双目,颇为疲惫的道:“大概就是我母亲那边派来的,把人逮进了大理寺,也好镇一镇她。”
谢衍自是看出了她的不耐,声音轻了些:“很快就能解决一切,你莫要担心。”
明毓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后便步履略沉地走向床榻。
下一瞬,身后忽贴来了一个温热的身躯。手臂从肩上环过,把她抱在了怀中。
明毓也没什么力气说他了,只是烦道:“你别招惹我。”
谢衍抱紧了她,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发顶。眸色微敛,嗓音低了些:“不招惹,只是想抱一抱你。”
“阿毓,别对我失望,也别对这日子失望。”
那一瞬,谢衍担心,担心她会因这些麻烦而对这婚姻而再度生出失望,刚歇下了一些的和离念头又更之强烈了。
明毓红唇微抿,说:“既答应了你不提,这一年便不会提。”
甚至……
现在他不提,她偶尔也会忘了这事。
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谢衍的照顾,习惯了他特意的伏低做小。
这习惯真当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谢衍抱了一会,便松开了手,在她身后伸手到脸颊前,把鬓角的一小绺发丝撩到了耳后,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或许是看不到谢衍那张瘫子脸,有那么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温情。
更似有一股温流,在无声的涌动着。
明毓垂下眼帘,声音没有平日里的刺:“小心些。”
谢衍声音轻而低的应了一声“嗯”。
天明之时,谢衍醒来下榻穿衣时,明毓也醒了。
谢衍道:“怎的也醒了?”
明毓下榻披上了厚披,也不说话,走到他跟前,推开他正要盘扣子的手,在他似乎带着些许惊诧的眼神之下,抬着手给他盘扣,而后取来腰封,从他腰间环过。
谢衍呼吸不自觉地缓了许多,挺直了腰身,便她给自己束上腰封。
腰封束好,她抬眼时,谢衍依旧低着头,一瞬的四目相对。
明毓似在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看见了愉悦之色,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他的嘴角之处,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眼神澄澈清亮,唇角也微微上勾。
明毓被晃了几息,敛眸后退了两步,说:“好了。”
谢衍目光落在妻子衣领微敞的锁骨上,视线缓缓上移,白皙的颈项,秀气的下巴,以及红润的唇瓣。
多想,再尝一尝,
谢衍克制地收了目光,说:“我去了。”
说罢,转身抱着匣子而去。
明毓抬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想了想,还是走到了门边,朝着他道:“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谢衍闻言,脚步一顿,转回身看向她,眸色更亮了,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他说:“我会早些回来的,外头冷,夫人回去吧。”
明毓点了点头,退了回去,把房门阖上。
谢衍看着房门掩去了她的身影后,才复而转身走出院子。
谢衍先行上衙,等朝堂散去后听宣。
约莫是巳时过,宫中才来了内侍传谢衍进宫。
谢衍进到宫中,谢肃也同时而到。
谢肃因治家不严,被责令在家面壁思过,自然是不能上朝。
曾是父子关系的二人,如今相见,形如陌生人。
二人候在殿外不久,谢家的族长以及另一位宗亲也被内侍领来了。
谢肃一怔,看向族长和宗亲,眼神带着疑惑,但随即就想明白了。
圣上为了谢衍名正言顺的断亲,竟是这般周章!
谢衍瞧了眼二人,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直到内侍来宣,四人才相继进去。
殿中,除却帝王,礼部尚书也在。
这一出断绝关系显然正式。
帝王暼了一眼他们二人,道:“三日已过,你们二人若主意依旧,今日便让礼部尚书和谢家的族长和宗亲来见证。”
谢衍一拱手:“臣无异议。”
谢肃也一拱手:“臣也无异议。”
帝王颔首:“既然无异议,陈尚书且把断绝书拿来。”
礼部尚书把三份断绝书取了过来,说:“今日断亲,由圣上和谢家族长和宗亲作见证。”
“签下断绝书后,一人一份,礼部存一份,日后谢衍与谢家再无关系,往后不得借着谢家的名号来行事。谢家也不得拿养育之恩来做长辈姿态,或要求其回报。”
“另,谢衍提出断绝关系,虽情有所原,但为免他日有人蓄意效仿,今日鞭笞十鞭效尤。”
说罢,看向谢衍:“可有异议?”
谢衍应:“没有。”
礼部尚书又道:“断绝关系,谢衍偿还过往二十年谢家对其花费,谢评事可有异议?”
谢衍依旧是同一个回答。
谢肃目光扫向谢衍,他回去后仔细想过了,谢衍从谢家分出去后,一切都太过顺畅了。
谢衍不仅屡屡被上峰赞赏,被刺杀也平安渡过,便是要与谢家断绝关系,也有圣上偏帮。
如今圣上对他的印象已深,试问朝中有哪一个五品以下的官员能让圣上印象这么深的?
但凡他日后做出功绩,定能扶摇直上。
这样的命格的人,怎就成了他谢家的灾星呢?
不对,只是与煊哥儿命格相克,并非是谢家相克。
若是孙氏没有寒了他的心,谢衍没有被谢家分出去,往后不管他走到那个位置,这份殊荣都还是他们谢家的。
想起谢煊那个扶不起来的烂泥,谢肃都不由的遗憾谢衍怎就不是他亲生的。
好在,他外室养的儿子争气,十五岁便已经考中秀才。
如今孙氏做出这样的丑事,他等日子过去一些,再让丽娘带着孩子上门。
他就承认多年前醉酒后糊涂,错把别人认错成妻子,与一个女子有了一场露水姻缘,之后再无联系,更不知那女子生下了一对双胎儿女。
国公府也理亏,或会责骂几句,但也不会寻麻烦。
谢衍虽可惜,但他还有一个成器的亲生儿子,如此一想,也不觉得可惜了。
没关系就没关系吧,反正也没有花费多少心血来栽培谢衍。
只是孙氏做的蠢事,到底是连累他了。
礼部尚书看向谢肃:“右相大人,可备好了谢评事花费的册子。”
谢肃把册子交上。
礼部尚书从头看了一遍下来,眼底浮现出几分诧异之色,随即递给谢衍:“谢评事且看看,是否有出入?”
谢衍接过,从头瞧了一眼,随即看了眼谢肃。
只有寥寥四百两,上头未加上束脩,也没有分家时给的五百两。
今日断绝书一签,便再无瓜葛,便是少算了银钱,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了。
谢衍明白谢肃的心思。因二人尚在官场,做人留一线,也好相见。
但仅四百两,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但不会骂谢家主,只会暗叹一句谢家主仁厚,却不会把孙氏做的恶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谢衍阖上了册子,看向礼部尚书,说:“右相大人不当家,大抵不知道下官的花销,好在下官记忆力颇好,所以便把这些年的花销都大概算了一遍。”
说罢,把准备好的信函取了出来,递给了礼部尚书。
帝王目光也看向了谢衍拿出来的信函。
听谢衍所言,帝王也已经知道谢肃想要买个好,他也知谢衍过得拮据,谢肃想买个好,他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谢衍似乎不想要这个好。
谢肃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许的破裂。
礼部尚书拆开信函览阅了一遍下来,便直觉没有差错,但就是没有差错,才让他心下腹诽谢家小家子气。
高门之家,寻常庶子都有一二十两的月例,还是未成亲的月例。而在谢衍这里,直当成婚前,每月只得一两五钱的花销,吃喝用的,其中便包括了两个下人的月钱。
便是成婚后,也仅是十两银子,包括六个下人的例钱。
吃穿用度也都在这十两银钱里边。
穷苦人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十两银子一年尚且够花销。
但大户人家哪里有这么简单。
吃穿用度,下人打赏,人情往来,这点儿银钱真不够看的。
还有分家五百两,加起来不到一千两。
再说束脩,这长安高门中皆不缺那么点束脩。谢右相在十来年前,还未位及右相的位置,便开设学堂,多是为了结交达官贵人,更为了底下能有几个出色门生来扬名声。
如此,目的自然不在束脩,是以也是每一季收个十两银钱意思意思。
谢衍在谢家私塾念了十年,折算下来,是四百两。
这拢共下来,谢衍二十年下来,花使了不足一千四百两。
看着数目颇大,可减去了这五百两分家钱和四百两不存在的银钱,谢衍这二十年下来,每年也只用二十五两,每个月二两的银钱。
这二两银子,也不知有几个子是花到了谢衍身上。
帝王也来了兴趣,道:“朕瞧瞧。”
礼部尚书忙呈上给圣上。
谢肃身躯微微紧绷着。
他也知孙氏多有苛刻,按照谢衍的算法,恐怕谢家也会没脸。
帝王看了一遍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听得谢肃心惊胆颤。
“谢肃,你且瞧瞧有无差错。”帝王把纸递了过去
谢肃惶恐接过,战战兢兢地查阅。
礼部尚书在旁提醒:“圣人面前,右相大人还请三思回答。”
谢肃心下一梗,哪里还敢耍花样。
但随即又想到,这么多银子,谢衍一个月能凑得齐吗?
到时凑不齐,他大度一些说不要了,一样能博得好名声。
想到这,谢肃应:“臣糊涂了,倒是忘了还有分家银子和束脩了。”
帝王冷哂一笑,没有点破他那点心思,随即道:“既都没有问题,陈尚书,开始吧。”
陈尚书把三分断绝书放到了桌案上:“右相大人,谢评事,请吧。”
二人相继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随之是谢家组长和宗亲,最后圣上才盖上印,已成定局。
如此隆重的断绝关系,谢家还是头一份。
礼部把断绝书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份,再把另一份收了起来,看向谢衍:“谢评事,还有十鞭,且到殿外受罚。”
谢衍朝着帝王一揖:“臣领罚。”
帝王摆了摆手:“去吧。”
所有人都步出了大殿,看着行刑。
谢衍跪在殿外,背对行刑之人。一鞭下来,长鞭划破长空,呼啸声之大,让人闻声色变。
这鞭子抽下,该有多疼呀。
唯有帝王清楚,那鞭子到底是重了,还是轻了。到底是皮开肉绽,还是浅浅见血。
谢衍最后是被两个内侍扶着出宫的,脸色苍白无血色,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裳,看着极其可怖。
宫门前,谢肃看了眼谢衍,最后一刻,还是装出了一副慈父的模样:“衍儿,我们父子无缘,往后你且珍重。”
谢衍闻言,忍着疼痛转回神,看向谢肃,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张:“谢大人也珍重。”
珍重接下来为之又少的太平日子。
说罢,谢衍让内侍扶着出宫门。
谢肃看着谢衍离去,嘴角不着痕迹的略一勾,打道回府。
却不想,府中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第61章 六十一章
明毓不知谢衍何时回来, 但知他今日一定会受罚的,所以让春瑛早早外出探寻医馆的位置,以便他一归,便立刻去请大夫。
晌午才过, 院子外头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陈九的声音:“夫人, 小的陈九。”
听到是陈九的声音,明毓自屋中站了起来, 走出了堂屋。
这时春瑛把院门开了。
陈九和丁胥往常避讳院中都是女眷, 除非必要, 列如送醉酒的谢衍归家,不然都不会进来。
但今日却不同了,开了门后, 陈九便进了院子。
明毓只看到了他, 神色凝重, 问:“大人呢?”
陈九道:“大人今日在宫中受了刑, 丁胥先行送去了医馆, 大人担忧夫人焦急,便让属下先行来禀告夫人。”
明毓步子一顿, 又硬生生止住了,她问:“伤得重吗?”
陈九如实道:“说不清楚, 衣服有破损,背后也都渗透出血水了。”
说罢又道:“大人身体本就不大好,如今受了鞭刑, 身体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明毓心下蓦然一紧, 脸色也白了好几个度,僵了几息后, 才与他道:“陈使且等等,我与你一同去。”
青鸾在旁闻言,立刻让红莺准备汤婆子,她则进屋中去取夫人的斗篷。
前后不过是小半会,明毓已然准备好了。
陈九原是把大人送去了医馆,再驱赶马车来的,倒也方便了。
这边,谢衍已经身在医馆。
大夫瞧他到背后的鞭伤,因他是穿着官服来的,也就没敢多问。
大夫小心翼翼地检查背后的伤势。
以多年行医的经验来仔细瞧,便能瞧出行刑的人是个中老手,伤及表皮,却未伤及胫骨肌理。
后背看着吓人的斑驳血痕,实则只修养半个月就能结痂。
准备擦去血污撒上金疮药之时,这位大人忽然制止道:“且等等。”
大人一懵:“等什么?”
丁胥本来挺焦急的,听到大人让大夫稍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交代大夫:“等我说处理伤口的时候再弄。”
大夫依旧一脸懵。
丁胥复而看向趴在竹榻上的大人,说:“属下在外头瞧着,等夫人来了,再回来告知大人。”
谢衍微微点头。
看大人的反应,丁胥便知自己猜对了。
大人这显然是想让夫人心疼他。
以前总觉得大人为人正直,可后来才知道,心眼子忒多了。
不过,这心眼子多也是好事,不容易被人算计,也更容易在这官场上立足。
丁胥离开后,大夫略一琢磨他们二人的对话,也给琢磨过来了。
这是要和自己的妻子使苦肉计?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想着夫妻情趣,怕不是个只知情情爱爱的草包官爷吧?
斟酌之后,大夫道:“大人的伤,伤在外,仔细养着,很快便能结痂。”
谢衍面无血色地趴在榻上,闭眼假寐,淡淡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肉体凡胎,便是行刑不重,可鞭子见了红,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一刻,丁胥忙疾步走进,与大夫说:“清理吧。”
大夫明白这是看戏的人来了,不多问,遂点了头,开始清理后背已经干涸的血污。
丁胥提醒后,又出去迎夫人。
见着了夫人,他一脸急色。
明毓见到丁胥脸上的急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急意,问:“大人现在情况如何?”
丁胥欲言又止,说:“大夫正在清理伤口,只是伤势如何,还是夫人自己去瞧吧。”
把人领到了隔间外,便退到了一旁。
明毓暗暗呼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才抬手把帘子撩开,往里头望去。
待看到谢衍那血痕斑驳的后背,惊愕得不禁捂住了嘴。
大夫抬眼瞅了一眼,是个貌美的妇人。
这官爷也是一副天人之貌,夫妻二人还真是天作之合。
大夫收回目光,继续清理伤口,好了后,拿来金疮药,说:“大人且忍一忍,刚撒下金疮药,会有些疼。”
“上药吧。”谢衍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虚弱。
明毓看着大夫把金疮药药粉缓缓洒下,谢衍肩胛处忽然绷紧,手抓住了底下的薄衾,手臂至手背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他的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面色也更之苍白。
明毓看不得这画面,蓦然放下了帘子,转身背对隔间。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从雅间出来,明毓才上前道:“我是里边那位的夫人,我想知道他的伤势严不严重。”
大夫面色凝重道:“说轻不轻,说重也还未到危及性命,但那伤换作任何人都会疼得晕厥过去,大人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这往后一个月,都得仔细养着,不然伤口化脓,久而不好,便是真的会危及到身体安康和性命了。”
明毓眉心皱起:“那都要注意些什么?”
“一则忌口,酸辣重油重口不宜,鱼虾也得忌口,二则后背有伤,十日内切莫碰水,三则房事与一些激烈的行为也得避免。”
提及房事,明毓颇为不自在,但* 也没有太明显,点了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大夫说:“这些我都会写下,若还有要注意的,我也会记下,等会儿与药方一并给夫人。”
明毓轻一颔首:“有劳大夫了。”
大夫转身离去,丁胥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明毓没注意到丁胥的眉目官司,她注意力都在隔间中。
踌躇了片刻后,她还是撩开了帘子进了里头。
谢衍坐在榻上,动作僵硬艰难地套着衣裳,明毓走了过来,说:“我帮你。”
谢衍抬眸看向她,慢慢松了手。
明毓在旁帮忙他更衣,目光对上包扎环过前胸的纱布,唇瓣一抿。
“你不是说,下手不会太重的吗?”
谢衍虚弱应:“若重便是皮开肉绽,趴在榻上动弹不得了,我现在还能坐起来,已然是留情。”
“你这难道不算皮开肉绽,哪样才算?”方才瞧的时候,血肉鲜红,伤口让人惊骇。
帮他套上了不知何时准备的干爽里衣和外衫后,扶着他站起,问:“疼吗?”
谢衍偏头垂眸看她:“方才疼,见着夫人,便不怎么疼了。”
明毓心头一跳,但随即眉眼一拧,抬眼望向他。
好半晌,才说:“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也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些撩拨人的手段,但我只想与你说,做好你自己便成,别学这些不适合你的东西,我瞧着假得很。”
谢衍闻言,唇角有一丝下压:“我不知什么是适合我,什么不适合我,我也只知,我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便是我心中所想。”
明毓张了张口,遂想起他背后的斑驳的鞭伤,也就闭上了嘴巴,由着他了。
谢衍看得出来,她不信,他便幽幽道:“日久见人心。”
明毓别开眼,不怼他,也不回应他,但始终搀扶着他。
谢衍确实虚脱,没有作假,生怕自己压坏了她,便道:“夫人还是唤陈九进来,他力气大。”
明毓扶他起来时候,都已然吃力,便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说,那我去唤陈九进来。”
正欲扶他坐下时,外头忽然传进说话的声音,掺杂着谢家的话语,明毓动作倏然一顿。
只听见外头的人说:“你可听说谢右丞家的养子与谢家断绝了关系。”
“这消息不是早就传遍长安了吗?”
“那你可知那位右丞大人有多少个儿女?”
“不算刚断绝关系的养子,不就是一儿二女?”
“那自然不是,我刚刚听人说了,这位外传鹣鲽情深,不离不弃的右丞大人,早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生了一对儿女,竟与谢家嫡子一样的年纪,可见夫妻情深的佳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不能吧,我还记得谢家这位夫人,好像嫁给右丞大人三年无所出,才过继了一个养子,当时外头好多人都赞叹这位谢大人的品性过人,怎的都是假的?”
说到这,又说:“这要是真的,那这谢家里的水真够浊的,主母残害养子,嫡长子当街纵马伤人自伤,这家主又是个伪善的……天爷呀,感情这一家子都是缺德的。”
明毓听了这些话,轻戳了戳谢衍的腰腹。
谢衍低头垂眸,疑惑地望向她。
明毓低声问:“你做的?”
谢衍轻点了点头:“是我做的,散播了一些消息,但事实上也是有人瞧见了谢肃在孙氏被押入牢中那晚,暗中去找了外室。”
说到最后,谢衍略一抬下巴:“自然,也是我故意引人发现的。”
明毓看着他那细微动作,有一瞬恍惚。
她似乎觉得,他这些微的动作,是在得意。
她怔了两息,才道:“我先让陈九进来,回到家中再细说。”
说罢,也不等谢衍反应,就掀开帘子出了外头。
谢衍望着夫人离去后,闭上双目,咬着牙强忍下背后钻骨的疼。
他虽受了皮外伤,也去了银子,但能与谢家断绝了关系,换来一身轻,值得。
谢衍这边轻快时,明家的明夫人却是被惊得焦头烂额。
昨日便没有等到下人回信,早间让人去打听,却是听说昨日有人跟踪了大理寺大人,被发现后被抓入了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