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此同时,她又有种隐约的快意——大姑子乃家中独女,千尊万宠,又是王家嫁得最好的一个,连女儿也有幸将这份荣光延续下去,以至于王氏每每归宁,娘家人都如众星拱月一般。二太太夹在其中,滋味着实难言。
至少现在姑奶奶没法在她面前摆谱了。
二太太重新劝了一回,方才愁眉紧锁回荷香苑去——晚上吃什么好呢?昨儿六郎说那道荷叶鸡甚是酥烂、入口即化,那就还是这个罢。
王氏坐困愁城,惟愿丈夫早些回来,好商量个主意。哪知她盼星星盼月亮,快要化作了望夫石,才见徐建业姗姗来迟。
徐建业其实在府衙里就已接到消息,但王氏嫌丢人信上并未明说,徐建业便没觉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实在,他与王氏之间早就相敬如冰,倒是方姨娘的温存十年如一日得他厚爱,一月里头歇在王氏府里的时间屈指可数,今日倒也差不多了。
说不定老妻孤枕难眠才催他早些回来。
徐建业瞧见王氏满脸怨怼,自以为幽默地道:“行了,我这不是到家了么?瞧你这急三火四的脾气!”
王氏恨不得狠狠挠他两爪子,馨姐儿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也是被她不着边际的爹养出来的。
她顾不上客套,赶紧将灵岩寺种种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徐建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莫不是馨姐儿迷了路,误打误撞与你们走散了?”
王氏没好气,“灵岩寺又不在山上,况且香客众多,她不会问路?”
怕是有意避开耳目,生怕被人找见。王氏后悔为何要出来进香,早知徐馨心生异志,她就该将女儿关在家中,拖到成亲便万事大吉了。
大姐儿一向听她的话,若非被人挑唆,也不会翅膀硬了要从她身边飞走。王氏恨不得将那小白脸碎尸万段,原为可怜他赏他一口饭吃,怎料却是引狼入室,硬生生养出个祸端来。
王氏忽然想起,“老爷,松鹤堂必然知晓。”
京城居大不易,文思远家境潦倒,想要安身立命必得有人扶持,除了老太太谁能帮他——这老不死的,当初害了椿哥不算,还想害馨姐儿,她做了什么孽要被如此对待!
徐建业跟妻子想到一处,可他也清楚嫡母的为人,“母亲即便知道隐情,也不会透露半字。”
早几年文老太太就提起要给文思远觅桩亲事,顶好亲上做亲,徐建业本来一直装傻,可最近实在被催逼得太狠,便也琢磨着不妨让徐宁嫁去——宁姐儿的性子跟谁都能过得不错,她又是淡泊惯了的,想必能够安贫乐道。况且,自己总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嫁妆,不会亏待小两口。
可谁知文思远胆大包天,竟把主意打到馨姐儿头上,虽不知他是几时起这心思的,但看馨姐儿不问一字便随他远走高飞,可知筹谋已久。
老太太更是乐见其成,大姐儿即便当了王妃也不会给她什么好处,可若嫁给文思远,便等于两家绑在一条船上,可谓终身有靠了。
徐建业自认是个心软的好人,既不能跟大姐儿断亲,也不能去质问嫡母——百善孝为先,老太太定不肯说,他能有何办法?难道狠心将老太太饿死?
只能发动现有人脉,悄悄打听他俩藏身之地,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务必先将人带回,至于如何严惩,往后再说。
王氏见丈夫从容不迫安排下去,心情也平静了些,还是男人家有决断。她还真怕丈夫一怒之下宣布与馨姐儿断绝关系,放任女儿在外头自生自灭,可见丈夫虽然惊愕,并不怎么生气,她反而由衷生出点感动来。
哪知徐建业话锋一转,“待找回馨姐儿,你打算怎么办?”
王氏不假思索,“当然是与静王殿下成亲。”
可瞧见丈夫脸上讥诮的冷色,她蓦地醒悟过来,脸色也苍白许多。
无论馨姐儿是否失身,她都不可能嫁给静王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家丢女这么严重的事,当面不说,背地里却传得沸沸扬扬,早晚得走漏出去。
真让徐馨坐上花轿,反而是给王府蒙羞,结亲不成倒成结仇了。
她不能冒这个险。
王氏隐约觉出丈夫话里意图,“老爷待如何?”
徐建业当机立断,“换人。”
女儿在他看来不过是种政治资源,一座沟通诚意伯府与静王府的桥梁,既然馨姐儿承担不起这份福泽,那让旁人去也是一样。
方姨娘就曾半真半假抱怨过多次,让大姐儿去当王妃简直是桩笑话,她那样骄纵的性子,如何能治理好王府,在宫中与各位娘娘主子们左右逢源。这实在不算一步妙棋。
婉丫头就出色多了,性情柔顺也肯听劝,至少不会闹出格。
王氏不料老爷竟打的这个主意,怒从心头起,尖声道:“她休想!”
让那小蹄子顶替馨儿嫁去王府?当真会做梦!拼了这条命她也不会让方姨娘如愿。
徐建业蹙眉,觉得老妻实在不识大体,当务之急是将这桩丑闻遮掩过去,她还只管争风吃醋。
王氏情知老爷对方姨娘母女滤镜太深,自己即便对他讲述徐婉种种坏处,他也不会相信,便另辟蹊径,“婉丫头打小体弱多病,服药就没断过,连学书都三天打鱼两天嗮网,老爷以为她能管理好偌大一个王府么?何况,子嗣也是件麻烦。”
当初温妃相中大姐儿,可是明白觉得她年轻体健好生养的,谁愿意娶个药罐子回来?
这倒也是事实,徐建业无可否认,“那你说怎么办?”
王氏道:“老爷莫非忘了还有个人选?”
杜姨娘老实易掌控,在她看来至少比方姨娘放心多了。至于三丫头素来柔懦没主见,纵使当了王妃娘娘,也飞不出五指山去。
大姐儿即便当不成王妃,日后在亲妹子提携下或许也能寻桩不错亲事——她是决计不会让馨儿嫁给文思远的,死也不行!
第013章 易嫁
王氏起初尚心存希冀,盼着女儿想通了也许会自己回家来,每日着人将徐馨闺房收拾齐整,就为了营造无事发生的假象。
但,三日之后依旧不见消息,王氏方才死心。徐馨铁了心不肯让人找到,即便强行缚回,她也不会乖乖坐上花轿的。
她怎就生了这么个犟种?
王氏每日去松鹤堂中请安,老太太还装作没事人样问她怎么不见大姐儿,连文思远也不见踪迹,她还打算叫他来写幅寿字呢。
王氏恨不得撕烂那张皱巴巴的老脸,跟她在这装模作样打哑谜?她看老虔婆倒是巴不得快些事破,生米煮成熟饭,她便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女儿许配给文家——兴许连私奔都是老虔婆授意,文思远哪有这个胆子从王府抢人?
徐宁敏感地嗅到最近府中火药味儿,但她也没多想,仍旧如常练字、绣花、做几个不痛不痒的活计。
她答应王珂的香囊当然不能完成太快,否则王珂就有理由归家去了。
她虽然盼着王家找媒人说亲,但在此之前多培养点感情总是好的,听说男人对初恋往往难以忘怀,她为何不能试着成为王珂的白月光呢?婚姻同样需要经营,有个事事顺从自己的丈夫总是好的。
徐馨不见了,这事在府里已不再是秘密,倒是少有人将她与文思远的出走联系在一起,毕竟大小姐眼高于顶,哪会看得上一贫如洗的教书先生。
徐宁却想起嫡姐有几回在自己跟前莫名其妙提起文思远,似乎有种奇怪的妒意。那次一同到学里去,她看文思远的眼神水汪汪的,跟饧着蜜一般,浓到化不开。
谁成想一对自私自利的父母竟生出个恋爱脑傻白甜,放着荣华富贵不要,甘愿为爱撞大墙。
但,文思远真爱徐馨么?徐宁不这么认为,甚至文思远先前对她的追求也像是势欲熏心的表示。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徐馨竟一点不怀疑,还抛下一切跟他私奔,徐宁真觉得嫡姐的脑子是否烧香时跟香灰一起倒掉了?
她倒不怕文思远始乱终弃,就算对方是真心罢,可聘为妻奔为妾,能有什么好下场?
也许文思远还得靠着徐家,会好好敷衍徐馨,但,这种一看就充满利用算计的感情,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徐家这回走了步臭棋,与静王府的联姻注定要泡汤了。
徐宁并不十分担心,此事不雅,即便静王记恨,也不会明面上对付徐家,顶多暗地里使点绊子。而王家的势力尽在晋州那边,对即将远嫁的她可谓毫无影响——只要适时地将杜氏接过去就行了。
她却想不到嫡母会主动找到自己。
王氏派人来请,徐宁还以为她要讨论与王家的亲事,要掩盖一桩丑闻,就得用另一个新闻,后世那些压热搜的不是普遍操作么?
然而,嫡母说的却是让她代替馨姐姐出嫁。
徐宁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来真的?她没听错?
王氏拉起她的手,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委屈了你,可这会儿咱们伯府正在危难关头,你若不肯帮忙,我又能找谁去?”
这段时日宁姐儿与六郎如何眉目传情暗送秋波,她都看在眼里,王氏也知道两个孩子彼此中意,要拆散一对有情人是过分了些,可比起便宜方姨娘那个贱人,侄儿的终身在她看来也不算什么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倘若徐婉真成了王妃,来日怕是要逼着徐建业休妻,再将方氏扶正。王氏光想想这种可能,心便凉了半截。
徐宁确定嫡母并非在诳她,差点笑出了声。
她为什么不愿意?简直乐意极了。且不提静王无论相貌气质还是谈吐举止都比王珂强得多,何况原书里头,这位殿下可是日后从他那帮兄弟里脱颖而出,成功登上大宝的人物。这等泼天富贵,她能消受得起么?
徐宁一时陷入踌躇,当王妃自然是比寻常人家正妻更好的。像王氏还得虑到丈夫休妻的风险,可身为上了宗室玉牒的王妃,静王若想休掉她,还得向皇帝请旨、经礼部审核,除非她自己犯错,否则便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可实操起来能有这么容易?嫡姐跟静王早已合过八字,连婚书都换过了。
徐宁沉吟不语。
王氏见她发呆,以为她仍恋栈六郎,少不得舌灿莲花,额外许给她许多好处——也包括原打算让馨姐儿带去王府的若干陪嫁。
徐宁听到这里才真正心动,别的都是虚的,银钱却是实打实的。过遍手便成了她的东西,谁也休想抢走。
她缓缓开口,“太太打算怎么做?”
不见得伯府会承认事实,这事到底有伤风化,倘温妃知道了,还会不会继续结亲呢?
王氏轻咳了咳,虽则她与老爷一早商量好的,可毕竟有些尴尬。
徐宁听了一息方才明白,原来夫妻俩打的这个主意。先让她以徐馨的名义嫁去王府,左右她与大姐姐相貌有几分相似,上点妆,乍一看也不十分能认出来,之后再报她病殁;能敷衍过去当然最好,再不济,就把她记到王氏名下,左右温妃求娶的只是嫡出之女,也没说是否王氏亲生。
徐宁轻轻道:“您别忘了,静王殿下是见过咱们的。”
她不信一个正常人会脸盲到这种程度。
王氏略显窘迫转过脸去,她当然明白,所以才准备了第二招嘛,尽管有点玩文字游戏的嫌疑,可也能堵上温妃那边的嘴。只是经此一出,两家再不可能交好如昨,也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在她看来这还是宁丫头沾光了,正庶之别哪那么好模糊,她若不开口,宁丫头嫁过去怕也只是个妾室!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氏自认仁至义尽,没有半点对她不住。
然而徐宁只平静注视着对面,“太太,别的我都能答应,可唯独这一条不能,我只能以徐家三小姐的身份出嫁,且,一定要是我娘的孩子。”
她福了福身,“请恕我难以从命。”
说完,便昂首走了出去,徒留下一脸愕然的嫡母。
晚上徐建业回来,王氏仍旧气难平,“混账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以为她很愿意认养妾室生的贱种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若非馨姐儿扔下这么个烂摊子,她何至于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还受小辈的气?
徐建业奇道:“她当真不愿?”
又或者欲拒还迎,想自高身价?
王氏哂道:“我看,她心里就只认杜氏那个娘。”
这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王氏自认平日待庶女不差,吃穿用度虽比馨姐儿略逊一等,放在外头也是副小姐了,她倒好,吃了吐吐了吃,还敢来要恩人的强!
可见跟徐婉那蹄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徐建业反倒啧啧两声,三丫头看着像块闷葫芦,谁成想颇有气性。徐建业非但不觉恼怒,反倒另眼相看:乌鸦有反哺之义,羔羊有跪乳之恩,当年他为了继承爵位,迫于无奈尊文老太太为母,生母却被撂在一边,后来郁郁而终,连神牌也只能摆在祠堂的偏门,至今思来仍觉愧怍。
徐宁倒是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徐建业叹道:“三丫头年轻,脾气倔犟在所难免,你慢慢劝着便是,左右婚期还有两月,何必着急。”
他倒是宽宏大量,连累她当恶人。王氏不无怨念看着丈夫,这辈子她的委屈都是由他给的,临了还怨自己不够贤惠,她又做错了什么?
西跨院里,方姨娘听完婆子禀报,阴沉着脸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徐婉腾地站起,实在不敢相信,“爹爹想让三妹代替大姐姐出嫁?他怎么能!”
莫非往日疼她都是假的不成?明明她样样都比徐宁强,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也该想到她才对。
方姨娘冷笑,“怎么不能?看老爷最近镇日歇在谁院里,便知道他听谁的话了。”
王怡兰这老不羞的,女儿失踪还有空厮缠老爷,惯会夹缝插针。
徐婉想起婆子后半句,不由得撇撇嘴,“可三妹还不愿意呢!”
拿腔拿调,分明是她得了好处,倒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来,假仁假义的东西!
不就是顺从嫡母么?这有什么难的,改个称谓多简单。
方姨娘心中一噎,王怡兰若对婉丫头说这话,只怕婉丫头早就忙不迭地答应了,她可懒得理会亲娘什么感受。
同样是做人,差距便在这儿。
方姨娘叹道:“事已至此,你我都省点力气罢。”
她虽然也眼馋这桩好亲事,可老爷不与她商量便私自定下 了,可见心里也觉得三丫头更合适。
罢了,宫门一入深似海,于婉儿未必是好去处。京中多的是好儿郎,即便不能嫁给静王那般出色夫婿,老爷也不会薄待了她。
人这一辈子还得学会知足,方姨娘虽然处处与太太比着暗中较劲,于儿女的终身却很清醒——横竖徐馨一头扎进了臭水沟子,婉儿怎么也不可能嫁得比她更差了。
方姨娘收拾起桌上绣品,“走吧,咱们去给你三妹妹道喜。”
一方面给自己结个善缘,另一方也让太太对杜姨娘母女更为妒恨——方姨娘浸淫深宅多年,最清楚什么叫借力打力。
徐婉却压根不想做这些场面工夫,凭什么三妹就能有如此福气,这不公平。
既然她得不到,那别人也休想得到。
徐婉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没错,只要温妃娘娘和静王殿下知晓事情原委,骗局自然而然就拆穿了。
她有义务主持公道。
第014章 坦白
杜氏也从徐建业那里听闻此事,老爷的意思让她帮着劝劝,又反复渲染这桩亲事千般好万般好,错过了多么可惜。
杜氏并不稀罕与皇亲国戚结亲,但,静王殿下至少为人比王珂有担当,且洁身自律,府里至今连个通房侍妾也无,就算不对宁姐儿一见钟情,至少会以礼相待——比王家那般复杂的家庭要好得多。
她实在不愿女儿才离狼窝又入虎穴。
这些年,宁姐儿如何在太太跟前做小伏低的,杜氏皆看在眼里,只埋怨自个儿无能,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王家虽不及徐家尊贵,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宁姐儿真嫁去晋州,不也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这种日子当真是她想要的么?
杜氏不希望女儿因为自己的缘故放弃一桩美满姻缘,诚然让徐宁记到王氏名下她会忍不住心酸,但,凡事有得必有舍,只要宁姐儿日后过得舒坦,她也没什么可埋怨。
听说她还把太太呛了一顿?这孩子怎如此轻率!
徐宁看着母亲忧心忡忡面容,含笑道:“娘,您怕什么?现在是他们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
甲方的权力就是开条件,那么容易让便宜爹如愿了,往后岂非觉得她太好拿捏?
何况,她并不想“认贼作母”,王氏再好,在方姨娘进门之前,杜氏也没少受她欺负,后来转而拉拢杜氏,不过是联吴抗曹的权宜之计,就算这般,杜氏仍旧得自污,荆钗布裙、天天鞍前马后地服侍她,外头看了谁不以为是王氏的奴婢?
徐宁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当然很能感同身受,让她认王氏为母,给她摔盆捧碗,杜氏却日复一日过着从前那种日子,良心如何能安?
杜氏叹道:“娘只怕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徐宁道:“那也无妨,反正这会儿有人比咱们更着急。”
没了王府她还有王家,六表哥已经掉进她精心编制的罗网了,正是流连忘返的时候,这便是她为自己找寻的退路。
反正怎么也不会吃亏。
何况,王府当真是好去处么?替嫁,说得好听,到时候真相暴露,静王与温妃碍着恩情不会对徐家怎样,她却成了贪慕虚荣的宵小之徒,不得不被迫背起这口锅。
到时,她在王府就成了个空架子,还有谁会看得起她?这才真真是捡芝麻丢西瓜。
无论如何,她都不当第一责任人。徐建业与王氏若想她帮忙收拾烂摊子,就老老实实把事情圆好了,否则别怪她撕破脸。
杜氏不及女儿聪慧有远见,但也承认此言有理,天上掉馅饼一不小心也是能砸死人的,唉,还是谨慎些罢。
正相顾无言时,外头婆子来报,方姨娘求见。
徐宁笑道:“瞧瞧,人家的消息多灵通。”
这府里永远是见风转舵,连方姨娘都自降身价屈尊讨好,可见替嫁的人选还真就非她不可。那么,下次便宜爹再来,应该会带上较优厚的议和条件。
杜氏当机立断,“你先进里头去,娘来应付。”
方姨娘虽是头老狐狸,可杜氏与她相处多年,打太极的工夫还是会的。
方姨娘先是恭贺了杜氏嫁女之荣,转而就挑拨起太太跟杜氏关系,又称赞徐宁高风亮节,不忘生母——不过口吻着实古怪,仿佛徐宁那番剖白只是做做样子,装给外人看的。
杜氏明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嘴上只管装傻,一问摇头三不知,除了哦就是啊,弄得方姨娘也疑疑惑惑,莫非老爷真的什么都没跟她说?
刺探一番仍没探出虚实,方姨娘只能铩羽而归。
杜氏送客回来,叹道:“瞧吧,往后府里还得热闹。”
徐宁笑眯眯剥了碗松子穰儿,分一半给母亲,“管她呢,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记名问题僵持不下,徐宁每日仍装得跟没事人般,照旧去嫡母处请安,让王氏揪不住她错处。不过王氏也没闲工夫同她置气,馨姐儿迟迟不见踪影总归是个麻烦,又怕是被人谋财害命甚至抛尸荒野,成为游魂野鬼,文思远那个败类可会帮她好好收葬?
整宿整宿做噩梦,王氏脸都是白的,也没气色待客,干脆把一切亲朋故旧拒之门外,称起了病。得空却必得去灵岩寺念几句佛求一碗符水,以图心安,也盼着徐馨说不定会故地重游,让她母女二人见上一面。
这日有客造访,二门上的小厮寻不着话事人,辗转又求到徐宁这里。徐家规矩姨娘无权管家,二小姐又是个不着调的,相形之下三小姐都可靠多了。
徐宁其实已猜到是谁,不过等正式见面的时候仍震了震,想不到苦主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她看静王头上那顶乌紫色的冠帽都像泛着绿光。
来者即是客,徐宁态度和蔼地迎上前来,“殿下怎的贵步临贱地?臣女深感蓬荜生辉,可惜家父不在,未能陪您说话。”
一通寒暄八面玲珑,却是不着痕迹地下达逐客令:没有正经事就快走吧,这里不欢迎。
然而齐恒兀自在上首紫檀木扶椅坐下,目光看向一旁空空荡荡的小方桌。
徐宁:……
没办法,只得让婆子奉茶来,又差人去请王氏,然而家仆却道太太往灵岩寺去了,估摸得半个时辰才回。
这可麻烦了。
徐宁又小心翼翼瞥了眼不速之客,莫非他是来找大姐姐的,自己该寻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呢?生病,还是也跟嫡母一起去进香了?
齐恒呷了口茶水,平静道:“本王这趟过来,是因为有人寄来一封密函,不知孰真孰假。”
说完从袖中掏出信笺,上头的蜡封已经去掉,可见他确实看过。
徐宁大致猜到因为什么了,心中暗骂方姨娘聪明一世,怎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徐婉的字迹虽然潦草且有意掩盖,可朝夕相处的她怎么会瞧不出来?
徐宁匆匆阅毕,心里已从石破天惊转为一潭死水。
还好徐婉尚有点理智,只说嫡姐逃婚,没敢说与人淫奔,那样会破坏整个家族声名——包括她自己的。
徐宁坦然望向对面,“殿下想知道什么?”
这句话便是承认了,纸包不住火,只消从府里调几个下人审问,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静王当然有资格愤怒。
他却并没有发怒,只屈起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案,“因为什么?”
自然询问的逃婚缘由。
还好,这一点徐宁跟便宜爹早就排演过,“大姐姐身负隐疾,自惭无颜服侍殿下,又不忍退婚,才起了这个糊涂念头,还望殿下原谅她一时鲁莽,饶恕则个。”
所谓隐疾有很多种,多的是不能见人的,什么鸡眼、赘疣、白癜风,女孩儿家好面子很正常,静王也不可能叫人扒了衣服查看。
算是给彼此都留脸面的一种做法,他自己不是还有哮症么?虽然很轻微就是了。
齐恒点点头,“就为这个?”
那不然呢,徐宁有点无语,非得将话说穿了,人家移情别恋不要你?那你是不是要找找自己毛病?
徐宁委婉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可殿下想必也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命中无此缘分,便各自安好罢。”
这话都能算明示了。
齐恒却仿佛听不懂似的,“徐家待要如何?”
莫非还想要精神损失费?徐宁有点恼火,退婚对女子的确伤害颇剧,可对你一个大男人影响趋近为零好不好?
多的是前赴后继想嫁他的,何必拿腔拿调作出受害人姿态。
但徐宁再看向对面,却发现对面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提问,眸子里没有半分不悦之色。
……是她狭隘了。
到这个关口,徐宁还有什么可藏私,一股脑将便宜爹的计划和盘托出。与其等进了洞房才发现骗婚,还不如及早坦白,争取从宽处理。
到底还是嫌丢人,徐宁涨红了脸,汗湿的头发乌溜溜缠在脖颈上,小蛇般钻进衣领里去,愈显出那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齐恒只瞥了眼便及时挪开视线,“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徐宁果断回答,“父亲要我记在太太名下,还要改族谱,我不愿意。”
这就更不必隐瞒了,因为她的确这么想的,倘静王不能接受娶庶女为妻,也是人之常情,她正好收拾收拾,仍旧投奔六表哥去。
齐恒略感意外,“为什么?”
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
徐宁干巴巴笑了下,“殿下,您生来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如何能体会我的心情呢?”
她无法忘怀曾受过的委屈,记得小时候常常穿嫡姐的旧衣,凡是徐馨不喜欢瞧不上的,都一股脑推给她,又多次帮她背锅领父亲责罚,尽管王氏偶尔也居中调停,不过是怕她离心,从此少了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她怎么能答应这种条件?忘却出身、忘却名姓,就好像否定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就算吃惯了嗟来之食,她也想任性一回。
所以这桩婚事成不成,对她其实没那么重要。徐宁屈膝蹲了个万福,快步离去。
齐恒望着那女孩子清瘦如竹的身影,若有所思。
第015章 定亲
徐宁发表完那番慷慨陈词,过后心里却也有点发虚,一口气连喝了两大盅凉茶方才冷静下来。
装逼真不容易,何况在静王这个京城公认的逼王面前。
但辩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若不一气呵成表明态度,等静王反应过来,就该抓她话里的小辫子了。
所以她得及早离场。
半夏看她面前的茶盏已经空了,又给续了水来,“姑娘,您是不愿嫁给静王殿下吗?”
方才说得那样决绝,言辞尖锐,换做她是殿下都要动气了。
“谁说我不愿意?”徐宁望着镜中自己,脸色苍白,颧骨却怪异地红透,如同抹了胭脂一般,可见她的心情实在跌宕。
有机会成为王妃,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但,事情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摇尾乞怜、卑躬屈膝只会自降身价,到最后落得一场空更会让人笑掉大牙;既如此不若坦荡些,这样在希冀落空的时候,她还能保留一份自尊。
她已经做了所能做的,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罢。
徐宁莞尔,“天凉了,该做点热乎乎的吃食,我让你炖的牛肉羹熬好了没?”
半夏轻快道:“听姑娘的吩咐,送了两罐子到荷香苑去。”
徐宁颔首,“很好,舅母难得过来一趟,该让她尝尝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