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阁楼低,摔下?去也得落残废。
王姮姬不想过到他身边去,浑身每一寸都在抗拒着他,“……不,你别。”
书阁中他月白?的一爿影似阎罗,朝她逼近,两?世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这些时日来,她用尽心机说服自己接受现状,骗自己踏踏实实地?去接受事实,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过下?去,恰如结了一层冰的湖水,表面的冰层只要被?踩裂,苦苦维持的秩序便会?完全崩塌。
郎灵寂分神留心着她与窗户边缘愈近的危险距离,尝试着道:“我不毁药方,陛下?给你就给你了,想怎么研究都行。”
王姮姬轻敛眉头,犹疑了片刻。
就是?那么一刹那,郎灵寂上?前?牢牢禁锢住了她腰,脱离了那危险的窗户,将抖如瑟叶的她锢在怀中。
王姮姬被迫离开了洒着夜风的窗户, 身躯被郎灵寂横空抱起,骤然失重?。
她定了定,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自戕之嫌——虽然她并没打算那?么做, 仅仅下意识后?退罢了。
“我……”她微挣了下, 从他怀中脱开,略微尴尬道,“你误会了, 我没事。”
郎灵寂冷冷淡淡拢住她的后?脑,睇着, “若非你爹的遗愿, 才懒得管你。”
王姮姬憎恶地剜了他一眼, 明明屡次违背爹爹遗愿的是他,他却反过来拿捏说事,好像对爹爹多守契约一样。
“那?你别管我了。”
莫说她刚才没有翻越窗户自戕的心思,就?算有, 她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左右没了她,他正好可以辅弼二哥做家主, 王家还有千千万万个傀儡可使。
郎灵寂漠视而凛然, 语气辨不出什?么,“你爹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总要对你负责到底,免得辜负你爹的知遇之恩。”
手臂若即若离, 始终轻圈在她身后?, 不离她的范围。
王姮姬郁气聚积, 阴阳怪气道:“我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反正你我相看两憎,倒省了彼此无尽的折磨……”
他及时捂住她嘴, 肃穆道:“你若缺胳膊少腿了,我如何跟你兄长交代,岂非陷我于不义。”
王姮姬实?厌倦了这种虚与委蛇的日子?,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故意惹他发怒,“你莫如像刚才说的把我送进?宫做皇后?,我日日给陛下吹枕畔风,对你对王氏的青云仕途更有利。”
“枕畔风?”郎灵寂微微不可思议,凝着莫名的神色,口吻冷到骨髓,直接下了死命令,“你敢。”
王姮姬打了个寒噤,略略后?缩。
他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忽然覆身狠狠握住她双肩,剥下她肩头衣裳,霎时疾风骤雨般地咬了下她脖颈。
王姮姬吃痛骤然闷哼了声,白长的脖颈折成?优美的弧度,被巨大的掠夺感覆盖,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
他带有报复性意味更像在发泄,她几度想逃离都被他按着肩重?新按坐回了短榻上,从眉心流连到唇角,如缠绕的藤蔓。
良久,郎灵寂才意犹未尽地卸下力道,呵呵冷笑道:“你想进?宫?休想。”
他本打算咬出血彻底留疤的,见她锁眉痛苦的神色,放轻了一半力道。
饶是如此,王姮姬脖颈仍一道暗瘀色的印痕,她轻颤,怔怔眨了眨眼,随即泪线如注般淌下来。
清寒的夜风簌簌吹在肩膀袒露的肌肤上,她也不知道拽一拽衣裳,就?那?么衣衫不整地伤心着。
“你这般……欺我。”
郎灵寂捻了捻唇,见她哭内心莫名被一种微妙的感受填满,有些舒畅,满足了这一天一夜以来阴暗滋生的占有欲。
他内心悸动,情?似电流流过身体,长久的分居让他格外渴望她,一整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念想着她,期待她主动过来找可她却一直没有。到了傍晚,他着实?内心滚烫,到藏书阁来主动寻她。
故作拿乔的每一句都是反话,表面不想见,余光千千万万遍。
他说送她进?宫做皇后?,意思是让她后?悔害怕,对他挽留,永远在他身畔。
……谁让她真动了入宫的念头?
郎灵寂顿了顿,又帮她拉好了衣裳,轻柔地在她脖颈咬痕吻了吻。
沉溺而冰冷剐着她的雪腮,道,“姮姮,你以后?不准说这话。”
“呜,”王姮姬柔软清窈的身板仍一颤一颤的,像翕动的蝴蝶。他如愿将头埋在她颈窝,却史?无前例的满足,上瘾似的。
这时郎灵寂想即便她怀有二心,对他欺骗也无妨,只要不和离,他宁愿这么病态长期占有她,人牢牢在他身畔便好。
王姮姬擦干了泪痕整理衣襟,被他咬过部分犹隐隐作痛,面色责怨。
郎灵寂唤下人送来药膏,指尖蘸了些,一边道:“早跟你说过我是你的娘家人,会事事以你为先。你要相信,坦诚相待,这样我们才能?戮力经?营好王氏。”
凉凉的膏药敷在脖颈处,王姮姬轻微的不适,沙沙痒疼。她本能?地缩了缩,道:“这是什?么药,怎么如此奇怪。”
他轻挡着她的脑袋不让逃离,“良药,想早点好就?忍着别乱动。”
王姮姬不屑理会,明明是他忽然走?火入魔地咬她,否则何须涂药。
利益,责任,权位是他人生的全部法?则。打个棍子?再给个甜枣,他惯来的把戏。
郎灵寂凝注着她,刚才本打算再逼一逼叫她死心塌地的,见她这副破碎得要自戕的模样,心肠软了,半截话吞没下去。
进?宫之前,她和他约定好,以她为饵吊出司马淮的真实?底细,算是夫妻俩一次隐秘的合谋,像上次杀许昭容那?样。
他要辅弼琅琊王氏在汹涌危险的政斗中保持屹立,得知己知彼,否则,他如何先发制人护着王氏呢?
朝廷看似风平浪静,王氏掌握了大部分军事重镇,荣耀巅峰。殊不知乐极生悲,极盛之后便是极衰,危险已然滋生。
换个角度,她和他联手玩弄巍巍宝座上那?位皇帝,会多么妙趣横生。
……可惜她不懂他。
王姮姬呼呼犹在轻喘,病弱的颊呈现?比月光还淡的白,浑身透着躁动。
她或许真生他的气了,从内而外透露着萧条和沮丧,对他不理不睬。
郎灵寂敷完了药,使她重?新坐回了那?张小书桌旁,指着桌上厚厚的药方,“你在意的是这个对吗?”
没等她开口,“要研究什?么,我陪你。”
王姮姬被他咬过之处痒痒的控制不住想挠,迟疑着:“你要作甚……”
事到如今,她只求速速将这东西烧了,眼不见心为净,免得自己承受一再的羞辱和争吵,哪里还有研究的心思。
郎灵寂认真翻阅桌上草药的记载,注解,属性,剂量,他是情?蛊的主人,这人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情?蛊。
那?些深奥晦涩的草药配方,在他眼中犹如稚儿?算数一般,全无秘密。
“别挠。”
他不带抬眼地握住她扬起的手腕,眼神木木,“你的文砚之确实?很聪明,解法?大部分都正确,但忽略了一件事。”
他皦白的指尖滑过一些内容,寥寥几下便指出了多个错处。
既然文砚之已破解了情?蛊,凭什?么觉得他不会对情?蛊做一些改进?,而原封不动再次灌给她喝?
他再次给她喝下的是完全不同的配方,经?过独门秘制豢养的情?蛊。
按照眼前这药方服下,情?蛊或许可解,但至少折二十年的寿命。
前世她早夭逝世,使他背弃了对王氏的承诺,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今生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在他前头。
王姮姬诧异地睇向他,眼中灰暗,辛辛苦苦藏来的药方居然是错的。
“不可能?,你在骗我。”
郎灵寂清淡嘲讽,怜然抚抚她的头,“王姮姬,你为解情?蛊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实?话说不是不给你解,而是——”
这东西覆水难收,恰如他们两世婚姻的绑定已经?锁死了。文砚之费心研制了半天,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止疼剂,终究差了点火候。
“情?蛊根本就?没有解药。”
药方被保留了下来,收于藏书阁。
利弊已说得十分清楚,他没必要骗她。如果她宁愿冒着折寿二十年的风险非要吃的话,一切皆随她。
但他不建议。
出于丈夫的角度,也会劝阻她。
他以人格的名义保证,现?在她服情?蛊只是病弱些,绝不会有性命之虞或折寿,唯一副作用是暂时要不了孩儿?。
这甚至称不上副作用,左右她也怕疼,要不了孩儿?更好吧?
当然,如果她实?在想要孩儿?,他能?调理的,只不过需要半年左右的准备期,可以说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将情?蛊的缘由原原本本告诉她,希望她能?解开心结,理智一点,真正坦诚相信于他。
皇室虎视眈眈,对越发坐大的琅琊王氏深深忌惮,迟早会迎来一场终极风暴对决。如果他们自己人内讧,那?真是祸起萧墙破金汤了。
王姮姬至此熄了解情?蛊的心思。之前熄的只是和离的心思,经?过此事后?,解开情?蛊的念头也完全烟消云散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定型了,再怎么折腾也不会翻出水花,高?墙内的王氏闺闱注定是她此生的归宿。
她完全麻木了。
为了家族利益,她需要接受郎灵寂,把他当丈夫和并肩作战的盟友,有心事和他讲,有秘密和他坦白,发现?了皇室对王氏种种风吹草动要及时告知他。
这场由一张药方引起的忠诚度测试,虽然完成?得磕磕绊绊,总算摆平了他们内心埋藏的暗沟,二人说清了情?蛊之事,一定程度上达成?共识,使他们的私人嫌隙在以后?的关键时刻不会影响大局。
药方虽侥幸留存下来了,郎灵寂转而要求拆毁藏书阁文砚之坐过的桌椅。
百密一疏,他竟没留意藏书阁还保存着一张文砚之用过的桌案,她沉醉地坐在上面,回味着从前与文砚之度过的书香翰墨时光,他看得膈应。
好好的檀木桌案被下人粗暴毁了。
王姮姬漠然敛神过去,当作没看见。她每日呼吸着过往的灰尘度日,陷在自我纠结中太累太累了,已经?斗不下去了,爱怎样便怎样吧。
另外,藏书阁以及王家所有超过二层的亭台楼阁皆被装了一层菱花木栅,镂空的设计,美观而又工朴,主要目的还是提防有人坠楼自戕。
王姮姬暗笑,她怕疼,死的时候很痛苦的,她活还活不过来,只求苟且着,哪里会那?么傻兮兮地自戕?
他实?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这次的事由皇帝觊觎臣妻引起。
陛下那?边,还没交代。
郎灵寂能?冷言冷语和王姮姬辨说,身为臣子?,却不能?直接质问?圣上。
中书省内部乃至整个朝廷表面风平浪静,官员却一个个都是内部倾轧和 互相杀戮的高?手,他不能?送上门让人弹劾。
幽静的轩窗畔,王姮姬提笔濡墨,郎灵寂微微撑着桌缘圈着她,道:“你给皇帝写一封信,叫他微服来见你,地点是王家老宅。”
王姮姬墨迹开了个头,略带疑色问?:“你做什?么,难道还想对陛下……”
他久经?宦海沉浮远比她更有兜底意识,当然不会篡逆冒犯皇帝,道:“请陛下私下相见没有别的意思,药方之事总得了结。姮姮作为王氏家主,便代替我劝谏陛下息事宁人,另寻佳偶,了却这一段孽情?吧。”
君王觊觎臣妻这件事说出去不好听?,皇室和琅琊王氏都要颜面扫地。
毕竟司马淮没有实?打实?对王姮姬作甚,他没法?给这件事上纲上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讲和。
这件事也有他的错,他不该存着试探的心思让她独自入宫,送二妃参加册封礼,至少得有王戢陪着才是。
王姮姬些微诧异,没料到凭他的性子?会轻描淡写揭过此事,表现?得这般宽容。
毕竟之前既白仅仅藏了她一条手绢便死了,文砚之的下场也是饮鸩惨死。
细想来,皇帝乃万民之主天命独尊,饶是臣权再大,郎灵寂也不能?像解决文砚之和既白那?样轻易动皇帝。
他身为中书监和王家女婿,行为几乎代表了王氏祸福,这一方面他是理智的。
“好。”她默了默,蘸墨下笔,“我们与皇家和解。”
郎灵寂微微笑,听?她说我们二字很悦耳,抬手拂了拂她鬓间滑落的碎发。
清晨柔和的明光碎玉撒在二人肩上,鸟语啾啾窗明几净,夫妻在书桌旁一个研墨一个写字,氛围分外静谧和谐。
王姮姬几笔就?写完了邀信,上上下下读了一遍,“陛下会微服过来吗?”
如今的王家与皇室势同水火,陛下出于安全的考虑有可能?拒绝出宫。
“只要是你的亲笔,陛下就?会来。”
他藏着几分笃定。
司马淮窝窝囊囊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做一件得意事,得到回应,岂能?忍住不来?此番只为握手言和,王氏确实?没打算对皇帝做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司马淮青睐于王姮姬。凭借这点,司马淮收到她的亲笔信后?,内心定如被细细的钩子?钩住,又痒又痛,满心满脑都是这件事,甚至晚上再多叫几回凉水。
能?忍住才怪。
王姮姬深知郎灵寂对人性的精准把握,按他说的做应该没有错。
将信笺叠了起来,交付于他。
郎灵寂拒之,信笺不能?经?过中书省,否则皇帝会怀疑这是一场预谋。必须伪装成?她偷偷联系皇帝的样子?,隐蔽地递到皇宫去,司马淮才会相信。
“我在和你联手演一场戏,欺骗陛下,陛下还巴巴信我。”她怔怔道。
郎灵寂不以为然,眼底深处尽是平静:“欺骗也只是善意的欺骗。”
“我说什?么。”她问?。
皇帝来了,她总不能?噤若寒蝉。若说错了话,怕是又招来他的责怪。
这次的目的是让皇帝悬崖勒马,停止对臣妻的非分念头,双方各退一步。
郎灵寂轻揽她的下巴,语气又沉又缓:“随你,左右你是家主。你劝他断掉情?分,别再纠缠你,今后?谨守君臣秩序,对你对他都好,言辞得当即可。”
当然,为了她的安全,她不能?走?出王家门槛,司马淮亦不能?进?入王氏门槛。
这要求听?上去无礼,实?际上她能?做到,谁叫皇帝微服出巡,以一种秘密状态与她偷偷相会。
相信这会是一次成?功的合作,她会做的很好,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的。
若有差错,有他兜底。
王姮姬低嗯了声,不动声色拂开他的控制范围,握着信离开书房。
翌日, 襄城公主入宫探亲,王姮姬托公主将邀信递到宫里去。
襄城公主疑道?:“九妹有什么事要觐见皇弟,还偷偷摸摸的?雪堂知道?吗?”
王姮姬静静道?:“当然不能让雪堂知道?, 否则前功尽弃。公主, 我与陛下是结义好兄弟,这次与陛下有些私事相商。”
“结义……”襄城公主扶着沉重的腹部,打?趣道?, “你们的结义过家家罢了。”
王姮姬道?:“公主与我素日里口?头?说情同姊妹,如今这忙帮是不帮?”
襄城公主犹豫, “帮你是帮你, 但背着雪堂私下给?皇弟递信, 我劝你慎重。况且皇弟深居宫中未必肯见你。”
王姮姬从袖子中掏出?一柳叶形的玉石挂坠交予襄城公主,道?:“这是我与陛下结义时的信物,陛下见此必定相见。”
襄城公主半信半疑接下,梳妆打?扮后, 带着信物乘油壁车往宫里。
王姮姬遥遥望着公主背影,虽没得到确切答复, 此事一定会成。
陛下盼着她和郎灵寂和离, 为了扳倒琅琊王氏。
而她接过了爹爹的衣钵,有责任庇护琅琊王氏,化干戈为玉帛,使臣权与皇权长期共存。
她和陛下不是一路人, 利益冲突。
正自心涉游遐间, 脖颈处的咬痕忽传来极痒, 除开药膏一看, 咬痕非但没痊愈,反而比昨日更深刻清晰了。
药膏不是修复伤口?的, 而是祛腐消肌的。昨天她被咬得本来就很?重,涂了这药,咬痕俨然烙在她脖颈。
王姮姬顿时不可思?议的怒。
找到郎灵寂,郎灵寂却神色如常,显然故意为之。
“没涂错药,”他施施然,“昨天本想在姮姮身上留个印迹,奈何你怕疼,只好咬到一半,剩下用药膏去加深。”
他是医毒药一道?的高手,情蛊之类的凶物尚且游刃有余,何谈小小药膏。
他要她身体上永远留下他的痕迹,这样生?生?世世不怕把她弄丢。
“你真过分。”
王姮姬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个骂人词,气得急了,抓住他那只骨节分明?富有冷感的手深深咬下去,使尽十足力气,发泄内心积攒的怨气。
郎灵寂长眉微蹙却不挣扎。
良久,王姮姬方松开他的手呼呼喘气,郎灵寂低头?欣赏着她的咬痕,若有所思?:“王小姐心肠真狠。”
王姮姬目露寒光:“你自找的。今后若再?算计我,下场也是这般。”
说罢怕他报复,匆匆拎裙去了。
郎灵寂独自一人在窗棂筛下的条条阳光下瞧着手背那咬痕,淡淡深刻的柔情与怜惜,得了趣味,低眉而笑。
片刻,也给?自己?涂上了祛腐消肌膏。
又?过两日,王姮姬正在书房埋首公文,冯嬷嬷忽然鬼鬼祟祟地进来。见姑爷正在,冯嬷嬷脸色刷白,张口?结舌。
“小姐……外面,有人找……”
郎灵寂斜斜倚在榻边单手支颐假寐,王姮姬淡淡道?:“无妨,直说吧。”
冯嬷嬷目光闪烁,瑟瑟缩缩斟酌着用词,“小姐,陛下微服来找您了。”
诚如所料,司马淮真的来了。
王姮姬晦暗了几分,吩咐道?:“叫守卫千万莫要声张,贵客得罪不得。”
冯嬷嬷领命匆匆去了,王姮姬起身理了理衣襟,之前已打?好了腹稿。
郎灵寂慢条斯理:“话都会说了吧?用不用我帮你。”
王姮姬漠然:“不必。”
他道?:“好。”
王姮姬一闪而逝的恨,明?明?那么想逃离他,迫于家族利益,最终还是按照他设计的轨道?走。她真的是傀儡,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她孤身一人来到王宅侧门楼垂脊雕刻的吻兽下,果见司马淮一身玄衣,戴着帷幔,面色激动?,不辞辛苦来见。
司马淮身后带着两个大内护卫,远远地徘徊在远处,若隐若现。
他浸在秋风沾了霜寒,掌中捏着她那枚玉柳枝信物,闻声,“蘅妹。”
王姮姬站在高厚实木的门槛之后,守着门宅的最后一道?防线,停住脚步,人仍在大宅内。
司马淮欲上前被这道?门槛拦住了,似横亘着无形的屏障。
他们身份天差地别,只能隔着门槛这样相见。门槛,就是她一个深闺妇人的最后界限,这一道?门槛,那么高那么厚,她跨不出?去,永远在深深的内宅中。
也是今生?他们能达到的最近距离。
“陛下,”她道?,“多谢您来见我。”
司马淮见她语气疏离,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沉下唇角,“你忽然秘密寻朕,可是解开了情蛊?改变心意了?”
王姮姬在花鸟垂脊投下的沉沉阴影下,微微服身:“不是。”
“臣妇深谢陛下的药方,认真思?忖多日,还是决定不和离。臣妇愿意接受父亲临终前的安排,嫁与琅琊王为妻,居于王家内宅之中。”
司马淮额前猝然浮起清晰可见的青筋,拳头?捏得嘎吱吱作响。她定然被威胁或监控了,否则怎会这般服帖?
明?明?上次见面她的心动?摇了。
亏他听襄城公主说王姮姬要“秘密”见他,枉自欢喜了许久。
“朕收到你的玉柳枝立即冒风险来见你,你给?朕的答案却是这些。”
司马淮意态萧然,她寥寥几句话浇灭了他一腔期望,“有了情蛊的解法,你仍不肯和离吗?”
他甚至怀疑眼前之人不是王姮姬,王姮姬驰骋在马背上,四处听清谈会,天生?鲜活不畏强权。而眼前的女子死气沉沉,活脱脱是个深闺颓废的妇人。
王姮姬毫无音调起伏:“臣妇已然嫁人,陛下不该对?我有情。若你我纠缠,皇室会颜面扫地的。”
司马淮听她两瓣朱唇吐出?“情意”二?字,顿时怦然,燃了心窝,呼吸微沉滚烫,蓬勃的私欲又?催生?起来。
她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并非被情蛊操控,她就是喜欢郎灵寂,之前他对?她的所有担心统统喂了狗。
亏得岑道?风要伤害她时,他一直为她说好话,坚信她是无辜的,实则王氏门阀中人一丘之貉,哪有什么无辜?
司马淮抑制不住阵阵悲哀,失神道?:“王姮姬你变了,若文卿泉下有知,你竟认贼为夫得多心寒?”
王姮姬凝然:“死去之人便不提了,求陛下今后忘记我,另寻佳偶,与我那两位姐姐相伴吧。”
她将话径直挑明?了,不在乎司马淮怎么想。她本身变成了行尸走肉,在这场漩涡里每个人都在劫难逃。
她曾试过逃离,但一次次失败,每次失败都要面对?灼心的惩罚,她能怎么办,难道?一直向着深渊狂奔不成?
对?不起,王氏家门里,根本没有高风亮节的气节。
她根本对?抗不过这世道?,莫如共沉沦。她好累,想认命了,她已经是第二?次活了。
既然琅琊王氏生?养了她,她索性将全部奉献给?王氏,使门第千年不朽。
她为了家族嫁给?郎灵寂,郎灵寂想怎样就怎样了。
王姮姬说罢这句,对?着微服出?巡的皇帝深深一躬身,随即叫人关闭大门。
司马淮站在原地,久久没缓过神来。
失落之后,是滔天的恨意,恨王姮姬,恨郎灵寂,恨分他君权的琅琊王氏,更恨“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
甚至恨自己?命运不济,自他往上哪一朝哪一代有权臣摆布皇帝如此之甚者?
曹魏侵吞了汉室,司马氏又?侵吞了曹魏,如今琅琊王氏功高震主,怕是马上要将司马氏取而代之了。
而他,空有皇帝之尊而无皇帝之权。
司马淮转身从王家离开,萧瑟的秋风裹挟着枯黄的树叶一阵阵吹过,剐进人的骨髓里,飘来刺骨的寒意。
得王姮姬亲口?拒绝,他的心彻底死了。过往那些夜晚交缠旖旎的迷梦,被这肃杀的秋风吹散,彻底清醒。
既然如此,他对?王家没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了,便彻底撕破脸吧。
王姮姬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与司马淮分说明?白,割断干净。过程很?顺利,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司马淮亦没过分纠缠。
她回?到闺房时十分疲惫,就这么一炷香时间,沧桑得仿佛过了好几年。
郎灵寂依旧在桌边小憩,时间太短,他的姿势都没怎么变。
博山炉中袅袅白烟飘成海上仙山的模样,安息的氛围,飘入鼻窦,抚慰着躁动?。
“办好了?”
王姮姬点头?。
“你叫我说的,我都说了。”
郎灵寂朝她伸手做邀请姿势,王姮姬顿了顿,挪过去坐到他怀中,衣衫挨蹭,静静靠在他肩膀上。
多年相处以来他们已经很?有默契了,彼此都动?作不必明?说便意会。
“这样很?好,”他道?,“双方各退一步。”
王姮姬怔忡道?:“陛下方才情绪很?激动?,未必愿意息事宁人,各退一步。”
郎灵寂道?:“那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为了讨好君王把你拱手奉上。只能劝陛下熄灭对?你的逾矩心思?,饶恕我们。”
王姮姬埋在他怀中没再?言语了,在这片肃森的宅院高墙中,她只被他囚禁。
让痛苦减弱的方式,唯有与他建立骨肉亲情的强度,熄灭妄念,接受现实。
“你怎样才能放过我。”
明?知,威胁她的根本不是皇帝。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但她每每清醒时还是要问。
郎灵寂守护着她的孤独,拨去她额前的碎发,“我不能放开你,姮姮。”
事到如今他们的结合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了,代表了门阀的命运。
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情蛊使他们紧密相见,胜似骨肉。
拒绝了司马淮,便除去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刺。今后无论遭遇多大的风雨波折,他们对?彼此都将无任何疑虑与畏惧。
还是那句话,他当然允许并支持她的自由,陪她骑马,出?入建康,一同社?交……甚至承认她内心曾有过别的男人,但她人必须在他身边,这是底线。
窗栅前,王姮姬神色萧索,郎灵寂为吻吻她的头?,夫妻二?人相互依偎着。
暮色降临,室中景物浸入黑暗,轮廓逐渐模糊不清了。
从外表看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她和他却分别代表了天下最强的两股力量——门阀豪门与中枢重臣。
门阀与皇室共治的时代已经结束,君臣之争愈演愈烈,总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角落处的铜壶滴漏坠下一颗细微的水珠,静谧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外界千里之外一轮磅礴恢弘的硕大落日正冉冉下沉,以排山倒海的架势将万物染红。
时代的大幕即将缓缓拉开。
第089章 平凡
秋夜, 镰刀形的月亮在?高空散发着朦胧的清辉,地面一枝枝黑色萧条树木枝桠随风浪动,彼此交叉乱撞着。
暗帏内, 壁灯皆熄, 又沉又寒。
郎灵寂屈膝入榻,逼近寸许。
王姮姬衣裳褪到臂弯,袒露洁白的颈相, 后缩着,眼睛无意识畏怯的神色。
他捉住她, 将她的两?只?雪润细腕缚在?头?顶, 随即打开?她, 强势的施为。
王姮姬被沉重的呼吸裹挟,似有?恍惚,丧失意识似地任他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