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小区闹鬼的事情由来已久。五年前,黄泉小区前的那条公路上出现了一具尸体,被路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白骨化了,检验后发现是一名在逃嫌疑犯。死因很奇怪:心悸而死。
也就是被吓死的。
自那时候起,每到午夜,平台上都会出现那个来自黄泉小区的订单。还顶着那个死去逃犯的黑白遗照。附近的店主和骑手都知道那里闹鬼,根本没人敢接。
听到店主问她,郁箐想了想:“其实黄泉小区的治安还挺好的,夜里也挺热闹,闹鬼大概是以讹传讹吧。”
可是,黄泉小区二十年前就烂尾了,根本就没有人住了啊。
热闹?哪来的热闹?
店主心底发毛,刚刚想要叫住她。
然而郁箐却已经戴上了头盔,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黄泉小区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墓地。
自从灵异降临后,那里遍布浓重的怨气,树木根本无法生长,慢慢地全都枯萎了。白天,瘦长鬼影就待在枯树遍布的密林里沉睡。等到午夜时分,才会回到黄泉小区开始新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午夜十二点,盘踞在密林里的黑气拉长扭曲成了瘦长的厉鬼,缓慢地朝着夜色中的黄泉小区走去。
这个作息时间和郁箐送外卖的时间几乎一致,所以在鬼影往小区里走的同时,郁箐也提着外卖溜溜达达地出现了。
今天郁箐没有穿雨鞋,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还换了一身很隐形的黑外套。瘦长鬼影不压缩身体的时候,海拔高达4米,根本看不见不起眼的郁箐。
就算是闻到了活人的味道,也联想不到郁箐身上,毕竟正常人在闯了一次怪谈后侥幸逃脱已经是死里逃生,更不用说像是串门一样地出现了。
突然,瘦长鬼影听见了脚边传来了叹气声。
他以为是幻听。
但是他每走一步,声音就阴魂不散地叹一声。
瘦长鬼影低下头一看。
看见了脚边和昨天夜里一样的熟悉后脑勺。
怎么又是她?
郁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野草朝着18栋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大家伙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起来非常的不善。
昨天放走了这只小蚯蚓纯属意外,今天她还会有这么好运么?
瘦长鬼影歪了歪头。
18栋的电梯就在大厅的拐角处。
然而当郁箐准备乘电梯的时候,却发现本该是电梯的位置却出现了一堵墙。
郁箐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她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又一圈。
遇见鬼打墙,聪明人会保存体力、寻找线索积极逃生;愚蠢的人则会用哭泣发泄情绪。
而外卖员一般会选择打电话呼叫顾客来救她。
郁箐的电话当然没有人接,那部手机早就烂在了泥巴里。
而且她人在1楼,求助的对象却在18楼。
这个距离,鬼才听得见她的呼救。
是的,不仅听得见,还非常非常的吵。每当这只瘦长鬼影回来,整座小区里就会陷入一片死寂,于是一点点的噪音都会被放大。
回到了自己住所里的瘦长鬼影闭上眼睛:“尾号0511,你在么?”
睁开眼睛:“0511,呜呜,我好像走错路了,你能不能下来接我一下?”
“……”
一声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了整个大厅。
本来空空如也的墙面上突兀地多出了一部电梯。
电梯门轰然打开,瘦长鬼影气势汹汹地出现,整个大厅里都充满了阴风。
怎么看都像是恐怖片里的大boss即将暴走红名的场景。
角落里,蹲着一只弱小无助的郁箐。
送外卖的时候给人家添麻烦很容易被差评,要不是实在是找不到,郁箐也不想给顾客打电话。
眼见着配送时间快到了,顾客那边还没有声音,她急得团团转。
突然,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黑暗当中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郁箐以为顾客不愿意搭理她,没想到人家直接下楼来找她了。
她愣了一下,有点感动。
眼见着他还要来拉她,郁箐连忙朝着他伸出了手:
“谢谢你,谢谢啊。”
想要抓住她后脖颈把她丢出去在空中旋转三周半的瘦长鬼影:“……”
那只凶残的大手就这么被郁箐抓住了。
郁箐的手小,鬼影的手是她的两倍大;
她热乎乎的还很柔软,鬼影没有体温像是一块冰。
但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瘦长鬼影却立马蜷起了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缩手。
他碰到过骷髅和尸骨,碰到过钢铁和混凝土,甚至碰过枯萎的花朵。
然而自从诞生开始,这是他第一次碰到活人的体温。
一直到郁箐走出去了很远,那怪谈里的恐怖鬼影才慢慢走出去,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树一样在雨中站着。
鬼影阴沉地注视着郁箐走远的身影,在雨中伸出手。
企图用冰冷的雨水冲刷掉手上那种奇怪的触感。
郁箐走到了小区门口,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视线让人背后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
模模糊糊仿佛看见了一棵奇怪的行道树。
郁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棵行道树怎么那么像是在求雨?
第三天,郁箐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因为昨天迷路还差点超时了,郁箐很担心顾客拉黑她,一旦被拉黑,她就再也接不到他的订单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再次接到黄泉小区的订单,郁箐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有点特殊,因为小电驴已经没电了,她是坐公交来的。
给尾号0511的顾客送完了外卖后,郁箐像是来时一样在站台等车。
雨幕中,一辆公交疾驰而来。
车门打开,公交车上嗖嗖的冷空气直往外冒,气温如同停尸间一般低。
郁箐没有注意到,这辆公交已经和来时那辆完全不一样了。
大半夜的,这辆公交车竟然还坐满了人。
郁箐路过了周围没有表情,一脸死相的乘客们:
他们脸色青黑,黑眼圈很大,面色浮肿,双眼发直。浑身散发着一种深深的怨气。
郁箐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尖叫,甚至还有点心有戚戚:
加班到凌晨一点的社畜是这样的。
都是上班上的。
郁箐路过了这群被生活嗦干了的芒果核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就算是郁箐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只要她还来黄泉小区,就会有无数种精彩纷呈的死法等着她。
这辆通往黄泉路的幽灵公交,一旦上来,就会被困在时间的轮回当中。
上车的人只能一遍遍地路过熟悉的站牌,却再也不能下车,只能在恐惧和绝望当中死去。
约莫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大概恐吓得差不多了。
雨幕当中看上去像是一棵行道树的瘦长鬼影终于动了。
雨声滴滴答答,公交车上的灯滋滋地暗了下来。
潮水般的黑色侵袭,鬼影缓慢地拉长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公交车最后一排。他一出现,整个车厢本来就低的气温更是如同冰窟一般。
时间慢慢地过去。
然而尖叫声迟迟没有传来,甚至有点安静得过分了。
那鬼手刚刚想要向郁箐伸过去。
郁箐就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下了。
当然不是因为死了,而是郁箐坐着睡着了。
她眼底有着熬夜过度的青黑,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声浅浅的传来。
活人的呼吸带着温度,让他感觉到了烫。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样打在脖子间。
那高大的身形僵住了,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后,他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脖子”,企图离郁箐的呼吸远一点,但是他一动,她就正好歪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得不维持着这个姿势僵硬地坐着。
那只鬼手也有点仓皇地收回来。
睡得似乎不太安稳,郁箐下意识地动了动。
瘦长鬼影狼狈地蜷缩着,小心地压缩自己的体积以减少接触面积。
转头看着窗外的雨。
就这样,这辆鬼车在雨夜里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在临川市的公路上路过一座座站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陷入了时间的循环。
郁箐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公交车到站了。
她撑开伞,步入了寂静的雨夜。
但是鬼被人缠上了怎么办?
那天郁箐靠在他肩膀上睡着后,鬼影不得不在每次下雨的时候出来扮演行道树。然而不管在雨里淋了多久,仍然会时不时回想起那种古怪的触感。
按理说随着时间推移,鬼影会在这座怪谈里度过无数岁月,这种记忆迟早是会消退的。
但是每天夜里,郁箐都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他们经常一前一后地同路。
瘦长鬼影腿长走得慢,郁箐腿短移动快,每次都能同时到达电梯口。
为了不让她碰到他,瘦长鬼影不得不蜷缩着贴在电梯天花板上。
然而地方这么小,鬼影又那么大一只,郁箐碰电梯按钮的时候总会有一两次接触。
鬼影就会像是被阳光烫到一样,在背后愤怒地朝着郁箐呲牙。
有两次郁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想要转过头看看电梯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的时候,鬼影又会“嗖”地缩回黑暗里。
鬼影也尝试过赶走郁箐。
比方说某个晚上,小区门口的墙上出现了一行用黑血写成的字:
别、来、了、再、来、死。
那个死字格外狰狞,血一滴滴地向下滴。
郁箐拎着外卖路过了n次。
完全没有注意到墙上有字。
又比方说在黑夜里行走的时候,瘦长鬼影会突然凑近郁箐,企图用自己猩红的眼睛吓跑她。
郁箐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觉的。
偶尔,她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瞪着她。
她抬头一看,看见了夜空当中的两个猩红的点。
郁箐对这东西十分熟悉:监控摄像头。
穿着明黄色骑手服的小外卖员停了下来。
朝着监控比了个耶。
时间一晃进入了八月,不知不觉间,郁箐已经给尾号0511的顾客送了半个月的外卖了。
每天晚上她都会准时去取餐,附近的店老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奇怪的订单,不再探头探脑地和郁箐打听黄泉小区闹不闹鬼的事了,每次看见她就会熟练地把打包袋递过来。
郁箐每天送外卖的收入在80130之间,加上午夜那个订单的120元配送费,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就能赚到250块。
下个季度的房租还遥遥无期,但收入的增长无疑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每天早上,起床煮面的时候,郁箐都会哼着小曲儿给自己打一个幸福的荷包蛋。
生活不会对人笑脸相迎,但是乌云闪电后的彩虹,格外使人快乐。
她耐心地记住了那位顾客的喜好。顾客也不是总是点奶茶的,有时候是奶油曲奇饼,有时候是杂酱面。郁箐总结出来了规律:顾客只会点外卖软件上显示配送距离最近的那一家。
她记得他不爱吃辣、去冰三分甜,取外卖的时候都会格外认真地核对一遍小票。
每天上床前,郁箐都会认真许愿:要是可以一直送下去就好了。
只不过,很快,在八月的第一个周末,取外卖的时候,郁箐就被花店老板提醒了一句:“箐箐,盂兰节快到了,你记得看着日子,晚上就不要送外卖了。”
盂兰节就是传说中的鬼节。
从前,盂兰节也不过是众多传统节日当中的一个。但是自从二十年前起,每到盂兰节那天,天空就会出现一轮巨大的、边缘泛红的明亮鬼月。这一异常的天象为这个本就诡异的节日增加了不少恐怖色彩。
不管迷信不迷信,每到这一天,临川市家家户户都会门窗紧闭,很少有人会出来游荡。郁箐有记忆起就对那轮鬼月印象深刻,上学的时候这一天不仅不用上晚自习,就连老师都会催促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家。
郁箐抱着花出来,有点犹豫:
要是0511那天晚上点外卖的话,送还是不送呢?
不送的话,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晚上恐怕没人接单了。
怀着这样的担忧,郁箐打算今天送餐的时候和顾客提前打个招呼。
很快,夜幕降临,又下起来了雨。
郁箐匆匆骑着小电驴来到了黄泉小区。但是大概是天雨路滑,小电驴的刹车也不太好使,郁箐连忙试图稳住车子,然而还是连人带车翻进了绿化带。
万幸的是杂酱面完好,郁箐从绿化带里爬出来,手腕和膝盖也只是擦破了皮渗了一点血。
郁箐并没有将那一点小擦伤放在心上,一瘸一拐地朝着黄泉小区走去。
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慢慢渗出来的血珠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目光。
二十年前,灵异降临了这个世界。每当鬼月高悬,这座怪谈里的怨气就会变得十分浓郁。越临近盂兰节,这座怪谈里的所有怨灵都会越来越饥饿。但是除了彼此吞吃,它们根本找不到其他的食物,血肉就成了它们最渴求的东西。
郁箐一踏进来,身上的血腥味就飘散了开来。
怨灵们躁动了起来。要不是郁箐身上还有那只瘦长鬼影的气味,路过草丛的时候她就会直接被撕碎。
今天瘦长鬼影也提前了十几分钟出现。
鬼月将至,他的食量大了很多,就算是吃掉了许多的怨灵,还是很饿、很饿,所以他比平日里醒得要早一些。
因为今天来得比郁箐早,瘦长鬼影打算先进去抢电梯。
但是今天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听见郁箐的脚步声响起。
大概是死了。
瘦长鬼影慢吞吞地想,沉重的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
毕竟在这座怪谈里,死亡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但是电梯到了,鬼影却迟迟没有上去。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仔仔细细地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直到郁箐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传来,鬼影才转过头,进了电梯。
然而,刚刚想要抢先一步按下关门键的鬼手却突然停住了。
没有五官的面孔直直看向郁箐的方向。
鬼影不吃人,也不像怨灵们一般如同疯狗一般渴望活人的血肉,但是郁箐身上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鬼影缓慢地将视线挪到了郁箐擦伤的膝盖上、手臂上。
暴露的伤口,还有未干涸的血液。
太香了。
郁箐和往日里一样进了电梯。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注视从斜上方传来。像是大型凶兽锁定猎物,眼神沉沉地压在她身上,郁箐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却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胸膛这部电梯里还有另一个人,就在她的背后,并且正在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要不是因为送了半个月的外卖,对顾客的身形有些熟悉,郁箐肯定会叫出声来。郁箐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试探着问道:“0511?是你么?”
郁箐听到了一个十分沙哑、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来了。”
因为离得太近,郁箐感觉自己耳朵都有点微微发麻,刚刚想要站得离他远一点,下一秒,正在上升的电梯就开始疯狂下坠。
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阵剧烈的摇晃后,门打开了。
郁箐被那只冷冰冰的鬼手拎了起来,像是提溜一只猫一样,直接轻轻松松丢出了那部电梯。
郁箐并不知道,只要再晚几分钟被丢出来,她就会被那只瘦长鬼影吃掉,像是郁箐这样的活人,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本来,一人一鬼能够和平相处半个月已经是个奇迹了。
砰地一声,电梯门关上了。
郁箐以为他说“别来了”,是以后不点外卖了、让她别来送了的意思。
她在电梯门口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保护得好好的外卖袋。
好消息:有宵夜吃了,还不要钱。
坏消息:摔了一跤,还丢了一个很重要的顾客。
郁箐在电梯徘徊了好一会儿。
她很想追上去说这份订单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点不点外卖,要不要她送都是顾客的自由。郁箐只是送了半个月的外卖,和顾客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更加没有立场去提出任何要求。
郁箐埋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小区外走去。
身上明黄色的配送服都仿佛黯淡了不少。
郁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夜色当中饥饿的怨灵们伸出了手、疯长的野草试图牵绊住她的小腿,本就危险丛生的怪谈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但是她的身后始终慢吞吞地跟着一只瘦长的鬼影。
于是郁箐只是觉得,这条路比平日里漫长了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花店老板看见郁箐心情沮丧,从花束里抽出来了一朵多余的白玫瑰送给她。
郁箐欣赏了一会儿洁白美丽的花朵,突然想起了那位尾号0511的顾客。
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郁箐都攒下了一些钱。
她想了想,找老板借了剪刀,蹲在了角落里裁剪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深夜,那辆小电驴再次来到了小区。
笃笃笃的敲门声过后,地上留下了一束白玫瑰。
黑色卡片上是一行端正的字迹:
“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祝您生活愉快。”
许久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朵苍白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相对于这只高大鬼影而言,玫瑰很小很小一朵。
大大鬼手捡起了这朵玫瑰。然而在黑色的鬼手碰到的下一秒,白玫瑰瞬间枯萎,苍白的花瓣失去生机,在夜空中打着旋儿凋零殆尽。
只剩下了一根空空如也的花茎。
送完了礼物的郁箐叹了一口气,撑着那把雨伞朝着小区外走去,心情仍然十分低落。
走着走着,头顶噼里啪啦的雨声小了。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
黑暗中,瘦长鬼影一直跟在她背后。
身躯挡住了大部分的雨。
撑着伞的郁箐往右边看,鬼影就若无其事地往左;
郁箐往左看,鬼影就慢吞吞地往右藏。
郁箐转了一圈:
怎么就她的头顶不下雨?
◎小黄帽和鬼外婆◎
不再送黄泉小区的单子后,郁箐也不需要每天熬到凌晨了,她每天送到晚上10点就收工回家,也就再也没有刷到过那个午夜的订单。
生者和亡者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本就不该产生任何的交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交房租的时间快要到了。这些天郁箐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出租屋虽然狭小,但是郁箐也已经住了三年,早就熟悉了周边的环境。如果不是实在负担不起这里的房租,郁箐也不会这么急着搬走。
万幸的是,房东人还不错,答应宽限郁箐半个月,找到新房子再搬走。
郁箐拜托了花店老板帮她留意附近的房子,然而她的预算不高,只能承担得起1000以下的房租。
花店老板一听就摇头:“箐箐,这个价位的房子,在市区应该是找不到了,你要不直接去郊区找找看?”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郁箐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临睡前,郁箐和平常一样刷着租房信息。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黄泉小区。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送了半个月的外卖,郁箐对黄泉小区还算熟悉。
小区虽然偏僻,但是门口就是公路,还有公交,交通不是问题;小区里的入住率很高,还有电梯,安全又便利。最重要的是,地段偏僻,房租想必十分低廉。
郁箐爬起来搜索了一下同城的租房信息,只找到一条黄泉小区20年前的招租启示。
不过,这也不奇怪,很多老小区的房源都贴在布告栏和电线杆上。
关掉网页睡下,郁箐打算明天白天的时候去小区里看看。
8月15号,恰好是这一年的盂兰节。
大街上出行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店铺都关了一大半,骑手群里全都是早早打卡下班的骑手们。郁箐送了一个早上的外卖,听了一路的鬼故事,她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但也被这种节日氛围搞得毛毛的。
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郁箐决定早点去看房,最好在太阳下山之前就能回到家。所以简单吃了个午饭后,郁箐就不再接单了,早早骑着小电驴去了黄泉小区。
这还是郁箐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来到黄泉小区。白天的郊区公路敞亮了许多,不过和夜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郁箐和往常一样把车停在了门口。
然而一抬头,郁箐就愣在了原地
夜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小区,在白天的时候露出了真实的样貌。
一座座荒芜了将近20年的烂尾楼,墙漆早就剥落,门窗也早就被风雨侵蚀。满地的建筑垃圾上,及腰的野草随风摇曳。到处都是断裂的钢筋混凝土,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上面,显然已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郁箐迟疑了一下: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毕竟临川市市中心进行过一次迁移,郊外不止一座小区,也不止一片烂尾楼区。难道是她记错了路么?
郁箐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走过满地的建筑垃圾、荒芜的野草,郁箐终于看见了那栋熟悉的大楼。18栋的大厅荒草丛生,电梯上落满了沉甸甸的灰,还有纵横的蜘蛛网,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过了。
郁箐是有一点钝感力在身上的。一路走过来,郁箐都下意识在脑海里想:烂尾楼要交房租物业费么?有水电用么?
但是钝感力不是木乃伊,等到确定了这栋大楼就是她每天都送外卖的那栋后,郁箐缓缓滑倒在地。
郁箐是相信世界上有鬼的,比方说她这个穷鬼。
她也相信灵异事件,比方说每个月离奇失踪的账户余额。
但是现在,郁箐的世界观被刷新了。
小区是假的,顾客好像也是假的。
郁箐抖着手打开手机app,查看银行卡余额:谢天谢地,配送费是真的。
郁箐一直以为自己要是某个故事的女主角的话,一定是银行门口摆着的《防诈骗指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灵异故事这种选项。
想到今天就是盂兰节,郁箐立马站了起来。
她是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到的,进来最多花上半个小时,但是现在,外面的太阳却已经变得昏黄倾斜。果然,手机上的时间也停在一点半不动了。
郁箐有种直觉: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夕阳慢慢地消失,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散尽了。
那个穿着明黄色配送服的小黄帽越跑越快,然而当她在小区门口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还是消失了。
郁箐转过头,看见了让人十分震撼的一幕:
当最后一抹光消失,夜色降临,小区里瞬间亮起了万家灯火。
她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像是人们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紧接着荒芜的野草中间,伸出了一只只青白枯瘦的手,泥土破开,男男女女从地下爬了出来。
野草间绿色的萤火虫往天上飞,一轮巨大的苍白的鬼月照亮了整座亡者的世界。
有一种十分诡异的美感。
郁箐退后两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来时的公路早就不见了,停车位消失了,只剩下了连绵的黑色密林。
小黄帽的身后,狂乱的树影在地上交叠。
郁箐差点被草丛里的鬼手抓住腿,好不容易蹬掉那只腿,她一口气跑进了密林里。
苍白的月光下,郁箐能够看见密林外的憧憧人影,但仿佛在忌惮着密林有什么,那些怨灵们只是在外面阴沉沉地看着她。
密林里到底有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其他选择了。
郁箐只能继续往密林深处跑去。
这座密林很安静,但是因为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寂”这个词语。
突然,郁箐听见了很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密林的尽头,传来了古怪的咀嚼声,有点像是在用锯齿咀嚼什么脆脆的东西。
她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儿后,小黄帽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
她看见了巨大的月亮下,疏漏有致的树干间,出现了一个瘦长的身影。
借着天上苍白的月亮,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真貌。
她以为那是个“鬼”,但是他看上去更加像是一团人形的黑气,鬼影有两只细长的猩红眼睛,没有五官,“脸”上仅仅只有模糊的五官。
小黄帽仰着头,呆呆地注视着远处的鬼影。
好大,好恐怖。
很快,瘦长鬼影也注意到不远处的熟悉脑袋。
怎么又是她?
本来瘦长鬼影已经习以为常了,正准备和往日一样和郁箐同路回家。但是突然,瘦长鬼影停顿了片刻。
第一次,鬼影在郁箐的脸上看见了恐惧。
是了,今天的月光那么亮,她是可以看见他的。
瘦长鬼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在不久前,郁箐无视他、路过他、在电梯里挤他。
把他当空气、路灯、行道树、监控摄像头。
现在,风水轮流转。
瘦长鬼影缓缓朝着郁箐走来,没有五官的脸凑近了她,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随着那弧度的上升,嘴角裂开了一道裂口,露出了里面鲨鱼一般的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