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胥衍忱在看见女子拿来圣蛊时?,就知道这一日终究是到来了。
他没有?迟疑地咽下由木寒草熬制成的汤药,任由十鸢将圣蛊放置在他手?臂上,他外衫尽褪,上身裸.露在外,冷白的胸膛和腰腹都是一览无余,圣蛊顺着它的手?臂攀爬。
十鸢一直顺着圣蛊看去,目光顺着他的肌肤游走,胥衍忱陡然垂下眼眸,是在房间过于安静后,十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胥衍忱此时?没穿外衣。
她?倏然呃声,无措地眨了眨眼,强装着镇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圣蛊不知二人混乱的心?思?,顺着胥衍忱的脖颈爬上他的耳垂,钻入了他耳中。
胥衍忱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蓦然按住了案桌,额角表皮仿佛在抽动,有?一点凸起在他脸上游走,胥衍忱的呼吸粗重了些,额角青筋暴起,十鸢呼吸稍轻地看着这一幕,许久,那一点凸起停在他的眉眼,安伏下去,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
胥衍忱此时?的感觉很?奇怪,或许是十鸢曾用血滋养圣蛊一段时?日,又或许是十鸢人蛊的身份,胥衍忱明显感觉到他和女子有?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胥衍忱摸了摸额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意外地问?:“这就好了?”
十鸢也一知半解地迟疑:
“圣蛊奇妙,听闻试蛊人要将其?滋养一年半载,才能叫圣蛊和其?心?意相通。”
只暑寒和百毒不侵这两点,就足够让世人冒险和觊觎了。
至于肉白骨和活死人这一点,十鸢不是很?相信,毕竟,曾经种?下圣蛊的乐赋初就是亲自死于她?手?中。
不过圣蛊在她?手?中时?很?是乖巧听话,她?直觉,如果由她?种?下圣蛊的话,或许不需要所谓的一年半载时?间。
人蛊好像是不得了的存在。
但十鸢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不安来自于江见朷。
江见朷耗费十载时?间寻找她?,其?中二人达成共识,他替她?保护公子,她?前往圣寨一行。
她?不信,能摆脱乐冉和乐赋初二人的江见朷会是什么大善人,找了她?十年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让她?成为?人蛊。
江见朷究竟有?什么目的?
有?人打破她?的思?绪,暖阳从楹窗中照进来,十鸢仰起头,就见胥衍忱问?她?:
“今年十鸢和我一起过年么?”
十鸢有?些恍惚,又要过年了么?
从她?在春琼楼重新睁眼开始,时?间好像一闪而?过,眨眼就过去了两年时?间。
去年这时?,她?还在长?安赶往幽州城的路上。
她?许久不曾和身边人一起过年了,也忘了寻常人过年时?是什么感受。
十鸢转头望向胥衍忱,她?想,或许今年会和以往不同。
十鸢迟疑地问?:“过年,需要准备什么?”
胥衍忱低笑一声,他垂眸看她?,说: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你留下就够了。”
他还没穿衣裳,十鸢视力极好,能看清他每一片肌肤纹理,她?有?点热,但这寒冬腊月不应该热,她?受蛊虫原因也不该觉得热。
但她?耳根子发烫,不由自主地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
片刻,她?又倒了一杯。
十鸢慢半拍地想,今日的茶水好像一点也不解渴。
胥衍忱将女子的举止尽收眼底,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和若有?所思?。
她?的目光很?明确。
她?内敛是真的,或许也有?些许矜持。
但她?的确时?常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胥衍忱很?敏锐,也很?难忽视这一点。
他也挺庆幸,他这幅身子好像颇得她?的青睐。
三日后,岑默带来了好消息。
琥珀城兵败,大军即将入主琥珀城,长?安和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也有?一则消息传来。
戚十堰不见了。
十鸢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法?。
她?来不及去想戚十堰能藏到哪里去,战胜的大喜和年宴的气氛感染了整个?梧州城,有?绣娘来给她?量尺寸,十鸢不解地伸开双手?,绣娘笑呵呵地解释道:
“王爷吩咐给姑娘做身新衣裳,讨个?好兆头。”
十鸢不想拒绝这个?好意。
于是,绣娘量了好一些尺寸,甚至问?了她?对衣裳和首饰是否有?偏好后才肯离开。
十鸢只能脑子乱哄哄地听从摆布。
许是年节将近,整个城主府都是张灯结彩,屋檐下和树梢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梧州城很冷,前些时日?才下了一场雪,白皑皑地覆盖了一片,恰是林中红梅印雪,仿若是天地间中唯一的亮色。
腊月二十二,风和日?丽,天际刚刚破晓。
十鸢倏然被惊醒,外间传来?脚步声,她立刻翻身坐起,一手扣在床边,下一刻,木门?被从外推开,嬷嬷和婢女?手中端着银盘,满脸笑意地走进来?。
十鸢呆住,她松开握住匕首的手,怔怔地问:
“这、是做什么?”
托盘遮盖的布被掀开,露出里面被缝制好的凤冠霞帔,院子华灯如星雨,给屋中的美人?都添了些许看?不透彻的柔光,十鸢心?跳声在这一刻愈发剧烈,她仿佛能在人?群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毫无预兆么?
好像也不是。
从绣娘来?给她量尺寸,到院落被装扮得张灯结彩,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十鸢没敢往这方面去想。
十鸢赤足踩了地面上,嬷嬷惊呼了一声:
“哎呦,这大?冷的天,怎么能光着脚呢,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十鸢想说自己不冷的,即使没有去圣寨前,有内劲护体,只是寻常的冷日?也奈何?不了她。
但?她还?是接受了嬷嬷的好意。
她脑海中有点乱,由着嬷嬷拉着她进入净室洗漱,热水在净室内氤氲着雾气,她被热水泡得脸颊染上些许绯红,四周婢女?被惊艳得片刻凝住呼吸,她身上本是有很多伤痕的,甚至脸上也有微不可查的划痕。
在虎牙岭,和戚十堰一战中,她浑身伤痕地回来?,彼时,胥衍忱还?背地中命人?把房间中的铜镜都撤下去过?。
她见过?那具身体,疤痕遍布,再是细腻白皙的肌肤也变得丑陋不堪。
但?经过?圣寨一行,养生蛊和小圣蛊治好了她的伤,连身上和脸上的伤痕也一并抹去,四周雾气有些盛,十鸢有点看?不清周围的人?,她坐在温水中,没人?看?得见,她手指一点点扣住了浴桶。
十鸢好像脑海中思绪很乱,又好像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其实也不算第一次嫁人?了。
不论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嫁的人?其实都戚十堰,或许不该说是嫁,而是纳。
一顶轿子抬入戚府,从长安风尘仆仆地被送到幽州城,自然不会有这些流程,她没有父母,三书六礼都不需要,戚十堰替许晚辞恪守本身,连踏入她院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纳妾,纳妾,作为被陆家送去戚府的侍妾,现如今的妾通买卖,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文书。
被嬷嬷牵出浴桶时,十鸢很是安静乖巧,她从未经历过?这一幕,对婚宴流程也一点不知,只能听着嬷嬷的指挥,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再去想戚十堰,而是想起胥衍忱。
他是什么时候下了这个决定?在这个梧州城,不是长安城,不是衢州城,也不是燕云城,而是她们都不熟悉的地方。
他们都清楚,梧州城只是她们暂时落脚之地罢了。
十鸢坐在铜镜前,嬷嬷正要替她梳妆时,房门?陡然被人?推开,有人?踏了进来?,十鸢转头一看?,倏然,她鼻头有些发酸,她堪堪地埋下头。
晴娘显然梳妆了一番,她穿上新衣裳,不似曾经在春琼楼时那么花枝招展,而是规整熨帖,她见惯了世面,也高位许久,也自有一番气质,她来?得行色匆匆,喘了口?粗气,在见到小姑娘低下头,有什么从脸上滑落的时候。
晴娘蓦然沉默,有些许情绪汹涌上来?,她和嬷嬷换了个位置,像是没好气道:
“想要和我分道扬镳的人?是你,最后觉得委屈的还?是你。”
付清前往西北帮顾婉余救人?一事,晴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婉余和付清从未有过?联系,能说动付清擅自行动的也只有一人?。
晴娘站在十鸢身后替她梳发,铜镜中映出二人?身影,眼前一幕仿佛和十年前重合,那时,晴娘刚将小姑娘带回来?,她狼狈也凌乱,发丝缠结在一起,晴娘一点点地替她梳透,晴娘陡然沉默下来?。
小姑娘埋头,和往日?依偎在她身边时仿佛没什么区别,她忍着哭腔,低声说:
“我以为晴娘不肯再见我了。”
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再说以为她不要她了,晴娘也觉得自己早就铁石心?肠,为了她的目标,她什么都能牺牲,不止是多年好友,还?包括她自己。
但?这一刻,晴娘忽然知道她不该说什么,在知道女子越过她直接让付清去协助顾婉余时,她就意识到,她和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终有分歧。
她不赞同她。
晴娘至今仍记得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她觉得愤恨,也觉得不甘。
可收到她要成亲的消息,晴念依旧是千里迢迢从燕云城赶来了,数日?不眠不休。
她这一生无子无女?,只亲手养过?这一个小姑娘,她在十鸢身上耗费的心?血和关注岂是一言两语能简单概括。
所以,晴娘才不懂,十鸢最终怎么能不和她站在一起?
晴娘一言不发地替女?子梳发,一梳梳到尾,女?子的眼泪打湿她的脸和里衣,也叫晴娘鼻尖泛起酸涩,许久,晴娘呼出一口?气,她说:
“再哭,就不漂亮了。”
十鸢仓促地擦了擦脸,将脸颊擦得通红,她仰起脸从铜镜中看?向晴娘,一双眸子湿红,道不尽的可怜兮兮。
晴娘没忍住翻了白眼:“多大?的人?了,还?是毛手毛脚,下手没有一点轻重。”
十鸢握住晴娘的手,她指骨纤长白皙,只是冰凉得厉害,让晴娘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就听小姑娘低声说:
“晴娘,你相?信我。”
晴娘所想,终究也会变成她所念。
但?她不能再叫晴娘这样下去了,否则,终有一日?,胥衍忱是不会容得下她的。
晴娘一顿,但?她惯不会说好话,她生硬地说:“我才懒得管你,日?后也该叫你一声王妃娘娘了,我也管不了你。”
王妃娘娘。
十鸢立时消了声音,晴娘惯是懂得如何?拿捏她,哭得双眸红红的人?,不知该作何?情绪,只能闷闷地埋下头,但?终究,姣姣的眸眼处终于是露出些许灵动。
晴娘收回了视线,她沉默地想,本是该如此,既然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一直哭哭啼啼的。
红色的凤冠霞帔被挂在屏风上,被人?严密看?守,礼服上的每一针线都是数十个绣娘精细缝制,镶嵌的珍珠都是难得的东珠,浑然圆润,包括凤冠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制作,垂在额前的一串流苏都是金丝勾着玉石,只是其中一颗玉石都能价值千金。
等日?后冒出头时,凤冠霞帔才被一众人?给女?子穿上,凤冠有些沉重,十鸢呼吸有点重,金丝流苏挡住她的些许视线,她有些看?不清铜镜的人?。
晴娘也挑眉念叨了一声:
“真是,也不担心?把人?压坏了。”
暖阳都格外地偏爱今日?,洒下的日?色将人?照得暖洋洋的,透过?楹窗,照亮了整
个室内,十鸢偏过?头,暖阳恰时落在她脸上,她有些许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暖阳,却仿若指尖穿梭在了光线中。
四周人?因这一幕呼吸暂停了一瞬,望着女?子许久不曾收回视线。
快要午时,外间终于传来?些许喧闹声,十鸢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忍不住地握住了晴娘的手。
晴娘也握住了她的手,她说:“别怕。”
院子中婢女?的声音一层层地传到房间中:
“姑爷来?了——”
不是王爷,不是主子,而是姑爷。
十鸢听得一阵阵恍惚,这一幕就仿若她当真是身处在闺阁中,满室在为她的婚事而欢呼惊喜,姑爷踩着恭贺声渐渐接近,她好像听见了催妆诗。
她有点不真切,又在恍惚间隐约听见晴娘的笑声:
“姑爷等不及催妆了,该给新娘子添妆了!”
有人?给她描眉,有人?拿来?红纸让她抿唇,胭脂水粉擦在脸上,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夺目耀眼,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终于,她听见脚步声停在房前,盖头挡住她的视线,让她隐隐绰绰看?得不真切。
房门?被推开,十鸢看?见有人?进来?,她只能看?见来?人?的鞋靴,赤红色的衣摆,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格外登对。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她手中,十鸢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紧张。
心?跳声混在周围人?的道贺声中,砰,砰,砰,十鸢听得有些头晕目眩,她不由得攥紧了红绳,按理说,她闭眼都能在房间中无障碍地行走,但?这一刻,她仿佛真的失去了双目,只能彷徨地握紧了红绸缎。
有人?趁机牵住了她的手,十鸢知道是谁,她手心?不由得有些糯湿,又被一声轻呵阻止:“姑爷走前面,领着姑娘,可别叫姑娘绊倒了门?槛。”
流程走到了这一步,没人?舍得半途而废。
胥衍忱只好松了手,握住了红绸缎的另一端,他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摔倒的。”
他明知道凭借她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人?指引有能平安地走出去。
但?他还?是低声安抚。
依旧是紧张,却又不止是紧张,十鸢松了口?气,她放任了自己,让自己被另一端的人?牵着往前走。
她很相?信他的。
他说,他不会叫她摔倒的,就一定会是这样。
新人?走出了房间,暖阳在这一刻明媚得不像话,落在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堵上一层光晕,唯独红绸将二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晴娘站在屋檐下,她抬头望天,有些恍惚地呢喃道:
“……是天公作美。”
第94章
从午时到日色渐暗,外间夜色弥漫,十鸢安静地坐在床榻上,许久,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嘎吱一声。
门被推开,十鸢一下子紧张起来,很微妙的感觉,她?和胥衍忱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按理说不应该的,但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她?脑子还?有点懵懵的。
来人将她?小动作尽收眼底,掩住唇轻笑了?一声,十鸢听见这声音,陡然?放松下来,她?忍不住地瘪唇,透了?些许哀怨:
“顾姐姐。”
顾婉余是端着糕点来的,她?将糕点塞给十鸢,嬷嬷也是通情达理,让她?掀开盖头先吃点东西,被挡了?一日的视线终于能看清了?,十鸢下意识地转头扫了?一圈,红绸缎被挂满了?整个?室内,屏风都换成鸳鸯戏水的花样。
在房间中间,摆着一张案桌,案桌上放着各种糕点,红色的喜字帖在上面,不止如此,十鸢的视线堪堪落在合卺酒上,又很快地收回。
顾婉余没有打扰她?一点点地观察四周,她?心底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十鸢会?是最早成亲的那个?人。
当初,她?将任务让出去,也只是希望十鸢走出春琼楼罢了?,却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糕点被推给了?小姑娘,她?染了?胭脂,眸眼和腮上都是绯红,顾婉余知晓她?的赧然?,她?掩住唇道:
“岑默那伙人正琢磨着灌主子酒呢,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主子可是回不来的。”
十鸢慢吞吞地拿起糕点,她?闷声地问:“周大人呢?”
顾婉余呃声,她?恼了?十鸢一眼,许久,她?才没好气?道:
“哼,他和我何干。”
懂了?。
周时誉肯定?也是岑默那伙人之一,顾婉余和周时誉是数日前才赶回来的,浑身都是伤痕,十鸢见到人时,甚至还?看见周时誉脖颈处露出来的纱布,伤势未愈,就叫嚣着喝酒,怪不得顾姐姐懒得提起他。
糕点是梅花糕,十鸢吃了?两块后,本来准备停下,但瞥了?一眼合卺酒后,她?又忙忙地继续拿起一块。
顾婉余挑眉,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某人被笑得恼羞成怒,直接问:“我何时能听见顾姐姐的好消息。”
顾婉余脸上的笑意一顿,她?低下眉,许久,她?满不在意道:
“谁知道呢。”
十鸢不着痕迹地皱眉,这是何意?
她?知晓周时誉时,就能察觉到周时誉和顾姐姐纠缠的时间不止一两年,这次经历生死,她?也以?为或许很快就能听见二人的好消息。
许是她?曾经误解过?周时誉,这些时日也看得出两人的主导权其实是在顾姐姐手中。
而顾姐姐大仇已报,两人之中还?有什么?阻碍么??
顾婉余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和担心,她?轻笑了?一声:
“十鸢听过?长安周氏么??”
十鸢没有。
顾婉余:“他曾是皇子伴读,周氏立足于长安,满门清贵,婚嫁一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将来要娶的女子也会?是门当户对。”
指尖的糕点忽然?被捻碎,十鸢堪堪地抬起头。
顾婉余没有和她?对视,藏住了?所有情绪,她?只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早就叫他不要执着了?。”
室内有一刹间的安静,十鸢听得出顾姐姐的言下之意,口中的糕点瞬间变得没有滋味。
她?说:“待公子再入长安时,一切局势都会?改写。”
而且,她?不觉得周时誉坚持了?这么?久就会?选择放弃。
她?听胥衍忱提起过?,在当初先帝登基时,周时誉本是不需要和胥衍忱一起到燕云的,他出身贵重,前途一片光明,是周时誉固执如此。
但十鸢不想听顾姐姐妄自菲薄的话,这世上男子也未必干净,怎么?就能自然?而然?地嫌弃起女子来?
十鸢皱了?皱眉,她?说:
“周大人如果不争气?,顾姐姐就和我一同到青山城去。”
成为周家儿媳,难道是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顾婉余一怔,她?挑眉,去青山城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在这个?时候询问,而是掩住唇笑着道:“好,日后我可就享你的福了?。”
十鸢被说得有点心虚,但她?成为青山城城主那一日,或许百废待兴,正是要培养人手时,顾姐姐应该是没办法安稳享福了?。
她?仓促地咽下两块糕点,装作没时间回答,只能胡乱地点着头。
直到听见游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一众婢女还?未反应过?来,十鸢和顾婉余对视了?一眼,忙忙放下糕点,顾婉余也催促着:“快,给她?再补点口脂。”
十鸢慌忙地抿了?抿口脂,被撂在床头的盖头又重新掩住了?视线。
于此同时,房中婢女们终于听见越来越近的揶揄笑声,有人被簇拥着推开门,十鸢不安地擦了?擦唇角,担心会?留下什么?糕点残渣,须臾,她?些许僵硬地放下手,她?在一众脚步声听见了熟悉的那道脚步声。
是胥衍忱。
他离她?越来越近。
顾姐姐也退到了?一旁,十鸢慢半拍地意识到,顾姐姐是被人特意叫来陪她?的。
在四周的起哄声中,一根挑杆伸入了?红盖头下,轻飘飘地挑起了?盖头,十鸢本是低着头,稍顿,她?才迟疑地仰起头来,床榻旁的烛灯打在她?脸上,从她?姣姣的眸眼落下,再到鼻尖、嘴唇、下颌。
四周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某一刻后,才骤然又渐渐响起声音,岑默站在王爷身后,他扫了?眼女子,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时誉回头找了?找,找到了?站在角落中的顾婉余,他像是被人群挤到她?旁边,默不作声地离她?又近了?一点。
顾婉余不想搭理他,正欲推开他,就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他声音很轻,在四周喧闹声却格外清晰,他说:
“我梦见过?这幅场景。”
顾婉余的动作倏然?一僵。
周时誉的声音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说:“无数次。”
“不同的是,梦中的主人公是你和我。”
他总觉得是真?的,但梦醒时分,又不得不重归现实,满室只剩下冷清。
顾婉余一点点握紧了?衣袖,她?的视线越过?众人,视线落在喝着合卺酒的一对璧人身上。
她?和他么??
*******
吵闹声渐褪,四周恢复安静,嬷嬷和婢女也都退了?下去,满室只剩下二人。
十鸢怀疑室内点了?炭盆,她?环视了?四周,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抿唇迷惘。
怎么?会?没有呢?
她?热得有些不同寻常。
片刻,十鸢将这一点归结于,或许室内点了?地龙。
合卺酒的酒杯被人拿了?下去,十鸢回神,就见胥衍忱碰了?碰她?的脖颈,他问她?:“重不重?”
重的,但也不重。
十鸢说不清,于是,她?小幅度地摇头:“很好看。”
她?没告诉晴娘,也没告诉顾婉余,她?觉得她?今日很好看,叫她?自己都有些目不转睛,于是沉重的凤冠也变得轻巧起来。
胥衍忱被她?逗笑,眸眼中溢满了?笑意,他亲自替她?拆下首饰朱钗,低声道:
“还?有一箱首饰,你喜欢,从明日起就换着戴。”
十鸢隐晦地瘪了?瘪唇,她?辩驳:“不一样。”
其实今日对十鸢来说有些突然?,她?忍了?忍,依旧没有忍住地问:
“你都没有和我商量。”
胥衍忱也在这一时刻赖皮,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你答应过?的。”
十鸢被堵住,她?语气?闷闷道:“我没有一点准备,她?们刚闯进来时,我险些以?为是刺客。”
她?不知道流程,全程都表现得乖巧,生怕会?露怯,也生怕会?叫这一日有什么?不圆满。
还?有,他千里迢迢地请来了?晴娘,也没有提前告诉她?。
她?哭了?很久,妆容上了?两遍。
胥衍忱静静地听着她?说起小心事,各种窘迫和担心,这一刻,仿佛二人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胥衍忱眸中情绪不知何时温柔下来,他低声道歉:“是我不好。”
但他担心,他和她?商量的话,她?会?再一次拒绝。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胥衍忱在她?面前其实也没什么?信心。
十鸢停住,她?没有想叫他道歉。
她?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说:“其实……我很高兴。”
高兴他不曾敷衍了?事,高兴她?亲近的人今日都在,高兴于……那一声姑爷。
但十鸢不解,她?迟疑地问:
“只是,为什么?是梧州城?”
对于她?们来说,梧州城太?过?于陌生了?,如果是衢州城,她?能理解为是她?的家乡或是二人相识之地。
长安城和燕云城亦然?。
胥衍忱安静了?片刻,他垂眸和她?对视,十鸢听见他说:
“因?为你要走了?。”
十鸢倏地一怔,她?心脏蓦然?收紧,有一点点的疼。
有人冲她?笑,红色衣裳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眉眼疏朗,他笑得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担心你等?不到抵达长安,也担心夜长梦多。”
所以?,要昭告众人,先确定?名分。
她?是程十鸢,日后会?是青山城城主,也是他的祁王妃。
十鸢快要捂住耳朵了?。
她?怎么?觉得她?仿佛变成话本中的负心汉一般。
十鸢慢半拍地想,她?又要被拿捏了?。
有人解下衣裳的第一颗纽扣,玉柄般的指骨落在红色纽扣上,一颗接着一颗,红色喜服瞬间顺着胳膊滑落,要掉不掉地挂在手臂上,玉冠被拿下,一头墨发披散如下,他出身皇家,一身肌肤被养得冷白,被墨发挡住了?些许,却是若隐若现得越发勾人。
十鸢耳根子好热,有什么?烧上了?脸颊,一抹绯红顺着蔓延到衣襟。
她?衣裳被褪去,凉意一刹间袭来,但有人俯身而下,冷淡的声音和旖旎的气?氛绞在一起,他咬住她?的唇:
“……望卿采撷。”
第95章
十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待醒来时,外间天光已?经大亮,暖阳落在她脸上,她眼睑轻颤了?颤,才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室内其实?很规整,也?没什?么凌乱之处。
昨晚间洗漱时,有婢女进来收拾过,满地凌乱的喜服都被捡起来,记忆一点点回?拢,她记得有人攀上她的脊背,手指顺着脊背一路往下,也?记得胥衍忱被浸得褶皱的指腹,十鸢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锦被中一辈子不要起来。
但她不能。
她坐了?起来,锦被因她的动作而被她卷起,露出?被折腾过的被褥床单,只瞧了?一眼,十鸢就觉得面红耳赤,绣着牡丹样式的蜀锦被褥,柔软但也?娇气,被磨得牡丹图案都看得不太清楚,十鸢忍不住地一点点蜷缩起双膝。
许是人蛊体质的原因,折腾许久后,她腰肢和双腿.间也?只泛着些许酸疼,可以忽略不计。
房间的门被推开,十鸢下意识地装睡,但来不及了?。
胥衍忱穿戴整齐,银白色衣袍衬得他人面如玉,一点也?瞧不出?昨晚上的孟浪,他眉眼清隽,也?有点春风得意,端着膳食进来,也?看见了?某人的欲盖弥彰,膳食被放置在案桌上,他没催女子起床,只是走到床榻边问:
“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十鸢脸染上绯红,她不敢再装睡,很快坐起,闷声道:“不……”
外间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婢女羞得不敢仔细瞧她,十鸢看见了?铜镜,才见到自己身?上或深或浅的痕迹,她指尖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许久不曾察觉到冷热的她,今日难得披上了?鹤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仓促地吃过膳食,十鸢按住心?底的情?绪,终于恢复如常,婢女正在整理床榻,十鸢一眼都没敢回?头看,她胡乱地找着话题: